三十秒後再接吻吧
01.
青峰大輝在奇蹟似的連續三年ALL PASS在東京體大順利就讀到四年級,這點連他的多年同窗櫻井良都備感不可思議,「原以為青峰君會被連當六個學期耶?」這麼一說隨即被正在熱身的青峰大輝伸手揮了一拳,櫻井良脆弱的腦殼爆出疼痛,哀鳴一聲蹲在地上眼角噙淚。
「對不起可是你打得太用力啦青峰君……」
「活該。」
青峰大輝冷哼但嘴邊帶笑,一面做著伏地挺身一面看櫻井良揉著後腦杓喊疼在壓筋。
當年以全國名額僅五名的資格推甄保送進了東京體大不知煞羨多少高中籃球隊的隊友,同班的櫻井良嘴上雖然說著「青峰君果然很厲害呢。」實際上卻以全國榜首的響亮名聲考進東體大,當時看著一邊向底下聽眾致歉還要忙著做新生代表致詞那畫面真是滑稽到差點笑斷青峰大輝的腹筋。
進東體大熟人可是不少,歷任隊長除了若松孝輔蠢到考不上東體大外今吉翔一在開學時就碰過面了,不只桐皇,海常、誠凜、秀德、洛山凡交手過的高校幾乎都集中在東體大,特別是海常的笠松幸男被學弟拜託意外成了青峰大輝的直屬學長兩人因此熟絡起來,開始還覺得跟海常的人混這麼熟總有點彆扭的青峰大輝後來徹底拋開高中的成見近日以來可是以拿著色情書刊闖進笠松和森山寢室把直屬學長嚇到兩眼發直為樂。
讀大學青峰大輝沒覺得跟高中有什麼兩樣,他還是照樣有課就翹有球就打有空就睡生活過得可說是如魚得水,在青峰大輝快活的日子裡唯獨會令他稍稍費神的大概就非那個人莫屬。
「黃瀨最近好嗎?」
「……喂喂這是你對當年送你球鞋的人兩年沒見的問候語嗎?」
青峰一時無語,上周末剛從美國洛杉磯回來的火神大我抓著M記的漢堡笑了起來。
火神一副「你怎麼可能不好?」的嘴臉望青峰一眼張口咬漢堡開口:「黃瀨那……哈姆、傢伙我傳好幾封簡訊過去……哈姆哈姆、都沒回啊,到底是哈姆、忙到什麼地步啊哈姆哈姆……那個模特。」
「吃東西還發出哈姆哈姆的聲音,你是倉鼠不成?」
立刻愣了幾秒,火神眨眼:「黑子也這麼說,但我有嗎?」
青峰大輝扶額知道跟一個沒智商的生物說話多累人,馬上轉開話鋒談起黃瀨最近啊忙著電視劇的拍攝,好像是主演一部推理故事的男主角吧戲份很吃重啊,常常電話講到一半睡著還打呼,忙起來連手機沒電都不知道所以沒回你簡訊再正常不過啦云云。
「忙到這地步,黃瀨的肝難道是鐵做的不成?」
青峰不以為然地聳肩:「誰知道。」
「不擔心他嗎?」
「目前沒有像上次營養不良倒下的前兆。」
「意思是你提醒他吃飯?」火神大我雙手抓著漢堡噗了一聲,語氣充滿不可思議:「青峰提醒別人吃飯?」
「吵死了我可是大發慈悲才幹這種事!」
「我想黃瀨應該感動到鬼哭神號?」
「放屁,他前陣子還嫌我煩。」
「……哈?」
火神停頓片刻,青峰淡然地又喝了一口可樂。
「沒搞錯吧?黃瀨嫌你煩?」
「嗯。」
看著青峰大輝冷靜的表情火神大我揚眉,放下手中的漢堡遲疑地望向青峰。
「……莫非因為這樣你們冷戰到現在?」
「沒那麼誇張,大概一個月。」
「實在難以置信……雖然黃瀨個性的確不好但也不是亂發性子的人,你是不是說什麼刺激到他了?」
「怎麼可能,當時我只說『記得吃飯啊不然你上電視看起來醜死了』而已,他就說我煩死了之後掛電話,然後再也沒開機過。」
聽完火神大我只有沉默。
「幹嘛?」
「青峰大輝啊你有沒有學過……呃,什麼叫……『雪上加霜』?」火神努力從黑子教過他的古文字彙找尋能用的字眼。
「知道,怎樣?」
「我也不會講,不過按照黃瀨的性格會打給你就是希望可以從演藝圈的壓力中放鬆一下吧,結果你還說他『醜死了』?」
「你的意思是他想要我安慰他嗎?我像是會做出這種事的人?」
「不是。」
火神的瞬答反倒令青峰失語。
「總之,你大概說錯話了。」
「……真是好心被雷親。」青峰翻了個白眼。
「雖然曉得你也努力了,但還是去道歉比較好。」
「再說吧,我考慮。」語畢青峰飲盡最後一口可樂,指向火神餐盤裡堆積如山的漢堡:「三十秒內吃完,我迫不及待想打球了。」
火神大我看了看漢堡再掃一眼青峰大輝,當場傻眼。
「三十秒?怎麼可能啊──慢著青峰大輝給我站住哈姆哈姆哈姆──」
結果還是認真嗑起漢堡的火神大我幾乎讓青峰大輝笑彎腰桿。
02.
「我給你三十秒的時間逃跑。」
「三十秒一到,你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那男人的語調低沉,鏗鏘有力的語氣中充斥脅迫與威嚇,與他對視的女子左腳的高跟鞋掉了鞋跟,傾斜地站著,遭紅酒弄汙的白金色禮服看上去猶如血跡般怵目驚心,彼此的視線裡交錯著懸疑,男子右腕上的錶秒針向前推移的細微聲音清晰地響在耳畔。
三十秒、二十九秒、二十八秒、二十七秒……
她握緊拳頭瞪視他,欲語還休的鮮紅雙唇顫抖著。
「你,究竟懂什麼……」
「卡!」
唰──導演手裡捲起的腳本揮出時發出聲響,踩著掉了一隻腳的高跟鞋的女演員身體立刻垮下來,穿著酒保服的黃瀨涼太連忙上去接住前輩,大黃瀨五歲的她因劇情需求刻意梳亂了髮融醜了妝,她藉著黃瀨涼太伸過來的手臂勉強站直身子,其餘工作人員圍上來遞水送台本,導演和身旁的攝影師低聲談論著畫面的進行和角度,前輩哀號著「我的腳好像不是我自己的了啊,黃瀨你太幸福了啊我也想穿皮鞋……後面的鏡頭要是拍不到腳我們就換鞋!換鞋!」這般胡鬧,黃瀨涼太只是訕笑著回答愛子前輩辛苦啦,我的腳應該還是比前輩大吧?換鞋沒問題嗎?
「我二十三公分哦,你呢?」
「二十六。」
「嗚哇看起來一米八的傢伙鞋碼居然只有二十六號!你這傢伙太噁心啦!」
「愛子前輩這麼說太過分啦……」黃瀨微微地苦笑。
「對了,偷偷告訴你麻衣的腳是二十五公分!很意料之外吧?」
「咦?真的嗎?小麻衣的腳原來這麼大……」黃瀨回想同間事務所的寫真偶像倉田麻衣,向來以纖細的身材和形狀漂亮的胸部受到廣大男性粉絲的喜愛,身高約一米五的她腳的尺寸這麼大倒真是意料之外。
「不能說出去哦,你不是有個朋友很喜歡麻衣的嗎?千萬別說啊,這樣可是會夢想幻滅的。」愛子笑得有些壞心眼,隨後和攝影師結束討論的導演決定要從其他角度取景,重新拍攝同樣的take。
黃瀨和其餘演員與工作人員收到指令後立刻回到工作狀態正襟危坐起來,只是差點就被前輩挑起不該說到的話題時黃瀨涼太仍然稍微地失神了片刻。
他沒想到從這麼單純的工作場合中也會有能想起他的軌跡在。
自從月初忙起來後黃瀨涼太的手機就算是帶在身上能使用的頻率也不高,外界幾乎都是從經紀人或公司方面連絡他,唯一幾通難得從手機發話出去的對象不外乎都是聯絡人名稱被設定為「籃球笨蛋」的他,聊也不過幾句就得掛斷,黃瀨就是惦記青峰大輝自從上次他因工作過度而營養不良貧血昏倒後總會在掛電話前說聲「記得吃飯」,向來不擅長做這類事情的他說幾遍就彆扭幾次,獨獨樂了黃瀨涼太一人在通話結束後還能傻笑很久。
他幾乎都要忘了他們當初是怎麼在一塊的,契機什麼的根本不重要,也許單純是聊到關於女朋友這話題而向來挑不到一個真正喜歡的女友的黃瀨涼太喝著麒麟啤酒自暴自棄地說「女人太麻煩了,戀愛也太麻煩了。」,青峰大輝咬著毛豆打盹聽他發牢騷,然後天外飛來一筆問他「要不我們試試?」。
黃瀨涼太就像被雷劈到一樣「哈?」了一聲,青峰大輝的表情看上去雖不嚴肅倒也不像說笑,黃瀨涼太遲疑地凝視著青峰大輝帶青色的深邃眼眶問:「小青峰在開玩笑嗎?」
「嗯?你覺得是玩笑就是玩笑。」
「什麼啊……這麼說太狡猾了吧……」黃瀨涼太抓著金黃色外包裝的啤酒罐大口大口仰頭喝下,哈──的一口氣將酒氣從咽喉深處吐出,再度回看青峰大輝:「好,我們試試吧。」
最開始壓根兒不曉得究竟是不是喜歡。
黃瀨涼太和青峰大輝都不認為自己是同性戀,真要說還是喜歡女孩子的臉啊腰啊胸啊和屁股大腿等等,只是不知為何在「不討厭這麼做」的前提下展開新關係的兩人意外的適應不錯,在東京讀體大的青峰大輝和考去琦玉縣川越市的東京國際大學的黃瀨涼太因各自的行程和工作見面的時間集中在週休,不是黃瀨趁工作空檔坐東武東上線往池袋就是青峰大輝隨著上班人潮擠入JR埼京線在川越站下車,見了面必定是打球、吃飯、打球,偶爾看場電影或舞台劇(雖然青峰大輝幾乎都在睡),一起逛書局買籃球月刊或小麻衣新出的寫真集、討論喜歡的球星和聊聊最近發生哪些事,沒事可做時就窩在對方家裡一起看NBA或BJ轉播。
交往三年的心得下來黃瀨涼太想比起所謂的戀人他們只是習慣待在彼此的身旁比起和他人一起會更自在。
就算沒說什麼話也行,保持很久的沉默也可以,做愛的時候不互相說喜歡也不要緊,就是習慣生活裡有對方的存在,有時關心對方也被關心、忍受對方自己不喜歡的事,也不是天天都愛他,煩燥的還是會嫌會吵會冷戰,好比他們現在。
「記得吃飯啊不然你上電視看起來醜死了。」
就算心底清楚青峰大輝什麼脾氣和個性的人說話自然不會太好聽,但在受導演評點演技糟透了之後還收到這樣的「關心」,黃瀨涼太忍都沒忍就跟青峰大輝發火了。
曉得是遷怒,但也拉不下臉道歉,錯的也不只他一人,黃瀨涼太給自己很多好的理由不去聯絡青峰大輝,關了的手機索性不開,至今已過整整一個月沒和青峰大輝說上話。
要說不想念絕對是騙人的。
累到四肢痠痛閉上眼就能立刻沉睡時身體就會自動回憶他的體溫、擁抱的力道和指尖的繭摩娑後頸時的麻癢,想念他的聲音和眼睛,青峰大輝從來不是個溫柔的人,一旦不經意柔和起來時整個胸腔都是暖的。
黃瀨涼太看著眼前愛子前輩的臉,隨著情節發展狀似沉痛地低下頭來緊握拳頭。
「我給你三十秒的時間……」
過來我身邊。
03.
「青峰大輝我限你三十秒之內帶著寫真集滾出去!」
三國誌裡頭宣王說了句流芳百世的成句,叫忍無可忍無須再忍。
在青峰大輝第一百零三次帶著色情書刊光明正大拿男宿鑰匙進入笠松幸男和森山由孝的雙人宿舍後,身為青峰大輝真正直屬學長的替死鬼的笠松幸男在被迫看完沖田杏梨最新的寫真集後爆發了。
看得正高興的森山由孝和青峰大輝被笠松幸男的厲聲斥責嚇得差點抓不住手裡封面上膜還燙金的女優全裸寫真集,兩顆眼睛瞪得老大看向不曉得是氣到臉紅還是羞到發窘笠松的表情,笠松幸男一把抓過他們手中的寫真集隨手就往垃圾桶的方向扔,剛從室友那拿到寫真集的青峰大輝忍不住大叫。
「喂喂喂矮子你什麼意思!」
「王八蛋你剛剛叫我什麼!」
「矮……前輩。」青峰被笠松盯著而噤聲,他探了垃圾桶裡的全新寫真集一眼,露出無奈的神情:「那可不是我的寫真集啊,前輩,這樣我要賠錢的。」
「活該。」
笠松幸男翻了個白眼,一旁看戲兼幫兇的森山由孝只是看著笠松口頭上正在責備青峰大輝手邊還幫忙把寫真集撿回來,看都不敢多看一眼。
「你最近跑到我們房裡鬧的時間越來越多了,大學聯賽打完就這麼鬆懈啊?」
「沒錯,無聊透頂,大四的課簡直是拿來殺時間而已,真好奇笠松你竟然還能繼續念研究所啊。」
「不要拿我跟你相提並論。」笠松嫌惡地瞪向青峰,走往冰箱拿出幾瓶前陣子和森山去超市買回來的啤酒,隨意扔向兩人:「要是你真這麼無聊去考AFPA如何?」
「那什麼?」青峰從笠松手上接過啤酒,啪一聲拉開扣環。
「美國體適能專業人員協會的簡稱,考過AFPA的執照比考國內的C級或B級教練證照還有用。」
青峰遲疑地哈?了一聲:「我什麼時候說我想當教練?」
「用膝蓋想都知道你畢業以後不是進聯盟打球就是跟火神那傢伙一樣去美國選秀,會叫你去考AFPA的用意是反正你現在閒得慌,趁記憶力還行時先考幾張有用的證書或執照起來放,不打籃球後總還能有事做。」
森山由孝認同地點頭,他跟笠松都在畢業後考了AFPA跟ISSA以備不時之需。
「『不打籃球』啊……」
被笠松幸男這麼一說青峰大輝狀似思考地沉下臉色,森山和笠松互看一眼,喝口啤酒見小他兩屆的學弟好不容易才沉穩下來的表情。
對於青峰大輝來說「不打籃球」是很久很久之後的事,下意識就把未來和籃球連接在一起,甚至無法想像沒有籃球以後的人生會是什麼模樣,才剛二十歲的青峰大輝如今才開始正視所謂「成年」這回事。
「對了,感覺好一陣子沒聽到黃瀨那傢伙的消息了,他最近如何?聽說在拍片?」
「啊,嗯。」青峰抓著啤酒罐有些走神地回應著笠松幸男,見青峰反應奇怪,笠松狐疑地挑起眉。
「怎麼,跟黃瀨吵架?」
青峰看向笠松的神態無奈,「連你也和五月說一樣的話,沒吵,只是冷戰。」
「……這跟吵架有兩樣嗎?」
笠松瞄了森山一眼,森山由孝只是聳聳肩,說:「看樣子是黃瀨單方面在發脾氣,你也知道他那種性格一忙起來就六親不認的。」
「也是……冷戰歸冷戰,你就這樣放置他?」
「誰讓那傢伙手機不開,難不成我還要殺去拍片現場找人嗎?少來,這樣蠢爆了。」
「吵多久了?」
「一個月吧。」
「真虧你能忍一個月啊……」笠松幸男的視線飄往剛才從垃圾桶裡被拯救起來的寫真集,青峰大輝立馬呸呸呸地叫著我從來不靠AV女優解決好嗎?
森山由孝困惑地看著青峰:「不然?難道都是發洩在黃賴身……」
「森山!閉嘴!」笠松大叫。
青峰大輝憋了一下和森山由孝互看一眼,而後噗哈哈哈哈靠著椅背笑得人仰馬翻。
「呿,不准讓我想起我是怎麼知道你和黃瀨的事的!」
笠松幸男壓根兒不願意回想當初知道青峰大輝和黃瀨涼太原來各伸一條腿出了衣櫃時是他氣沖沖捏著青峰大輝和森山由孝幾個趁他午睡時把裸女海報貼在他的床位上鋪下的木板上,嚇得他一起床差點沒口吐白沫,怒不可止地撕下海報正衝去青峰寢室準備找他算帳一開門就看見半裸的青峰大輝和黃瀨涼太正在法式熱吻。
他真是對黃瀨涼太的呻吟聲半點興趣都沒有。
那時他尷尬又驚嚇地道聲歉,關上門,然後揍了自己一拳確定不是作夢。
之後穿回衣服的黃瀨涼太和青峰大輝再度打開寢室門,笠松幸男還愣在原地,黃瀨涼太的神情裡帶著巨大的窘迫,而青峰大輝搔搔臉頰似乎正在思索應該怎麼解決眼下的狀況,笠松幸男倒抽一口氣,看向高中學弟金色的眼睛:「原來你是……同性戀?」
被問到這個問題時明顯緊張起來的黃瀨抓抓後腦勺。
「呃,其實……笠松學長,我也不知道……但我想我應該還算直男吧,看見女孩子的裸體還是會勃起的。」
「停停停別說得這麼直白……好吧,那你們甚麼時候開始交往的?」
「我想想,去年?剛開學不久就在一起了。」
「什麼?所以你們交往一年多了啊?」
黃瀨點頭。
瞬間失去語言能力的笠松幸男整理混亂的腦袋,什麼時候他家學弟和整天喊著胸部胸部小麻衣小麻衣籃球籃球的青峰大輝混在一塊了?笠松扶額,現實衝擊得他心臟漏了幾拍,案發現場因笠松在整理思緒的過程中沉默了略約十分鐘,笠松幸男用大拇指揉壓發疼的太陽穴,吁了一口長氣。
「你們兩個,交往這件事是認真的嗎?」
詫於笠松的問話,青峰和黃瀨吃驚地看向他。
「我說啊……同性戀可不是開玩笑的,特別黃瀨你這傢伙算是半公眾人物,青峰大輝你這常上體育雜誌的籃球新星也別以為自己很安全,要是今天發現這件事的不是我而是其他人,那後果你們承擔得起嗎?說不定就因為這件事一輩子再也無法從事模特兒和籃球員的行業,所以不准嘻皮笑臉,給我嚴肅的想想看!」
皺起眉,笠松以矮了半截的身高指著青峰大輝和黃瀨涼太的鼻尖,被正經斥責的兩人呆滯地望著笠松幸男。
「笠松前輩,原來這麼為我們擔心……」
「以前真是看輕你了啊矮……前輩。」
「你們找死嗎?」
黃瀨看著笠松爆青筋的神情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起來,青峰大輝看著詭異的黃瀨涼太自己也勾起嘴角,被眼前兩人搞得莫名其妙的笠松幸男問他們笑什麼?
「因為,一般來說會想的不都是『原來黃瀨跟青峰是GAY?』或者是『好噁啊!』之類的嗎?但是笠松前輩卻不是,反倒認真地替我們擔憂起來,不知不覺就笑出來了。」
「所以說到底有什麼好笑的啊……」
「很感謝哦,謝謝笠松前輩,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吧,下次我們會注意鎖門的。」
笠松幸男看著小他兩歲的黃瀨涼太此時露出的笑容帶點複雜的情緒,自然也就沒再多說什麼,只說你們好自為之,你們的事情我不會說出去的,放心吧。
而黃瀨笑著說了聲謝謝,放棄和青峰大輝單獨碰面的機會,三個人一起去學校附近的燒烤店聊些近況喝點薄酒,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似的。
從那之後竟又過了兩年,嚴格來算交往將近四年的青峰大輝和黃瀨涼太比他所想的還要久。
兩年間他大學畢業接著考上研究所,在畢業前無論怎麼思索都沒能找出最好的出路,以他的身材打聯盟太過辛苦,加上近年來國內籃球運動黯然失色就算是聯盟薪水給的也不高,考慮就業的話根本沒有公司願意用一個東體大畢業的體育笨蛋,笠松和森山決定繼續念書,先拿到碩士學位後再拿著證照和執照開始找幾間體育成績出色的學校面試,這是他們目前的打算。
笠松抓著麒麟啤酒金黃色的外包裝,問了青峰大輝畢業後怎麼辦?
「當然是繼續打球……」
「我是問你和黃瀨怎麼辦?」
青峰大輝回望笠松幸男的眼神中有著訝異,笠松幸男把玩著手裡的啤酒罐。
「繼續交往,或是分手,你們兩個總該討論一下未來……好歹也在一起四年了。」
青峰聽完就是點頭,沒多回話,笠松看著他咬著啤酒罐視線低垂的模樣,提心又吊膽的嘆了一口氣,森山由孝來回看著笠松和青峰各懷心思,將手中的麒麟啤酒飲盡後又跟笠松討了一瓶新的。
啪。扣環被拉開時發出清脆的聲音。
「總之,你們啊,不要無意義的傷害到彼此就好了。」
森山說完喝下一大口啤酒,在上唇留下酒痕。
04.
「太離譜了,我不能接受,不能接受啦!」
抓著燒酒杯搖晃身體的她哭得涕淚縱橫,一旁陪著喝酒聊心事的黃瀨涼太努力阻止前輩的行為失控下去。
今天晚上的外景拍攝進度完成後喜孜孜地跳上保母車看手機訊息的愛子前輩在讀完情人發來的簡訊後立刻垮下臉來,當時黃瀨涼太正在將戲服換回原本穿的私人便服,丹寧褲才剛套上去,愛子毫不客氣地拉開黃瀨坐的保母車後門,迅雷不及掩耳的動作令黃瀨涼太只能傻眼,愛子不顧交情好的晚輩還裸著上半身,氣勢凶狠地說:「陪我喝酒!」
黃瀨涼太點頭,趕緊穿上自己的格菱紋襯衫,套了件卡其色的棉麻罩衫和經紀人告知後叫台計程車前往愛子常去的居酒屋。
方一坐下溫好的本釀造酒放上桌時,愛子就開始嚎啕大哭,黃瀨涼太脆弱的耳殼硬生生遭受了七十分貝的攻擊,幸虧被安排在包廂才免於受旁人側目之苦。
連忙安撫情緒失控的前輩黃瀨涼太又哄又騙又是哀求,前輩別哭啊和我說發生什麼事了?家裡的小貓死掉?還是沒錄到想看的電視劇?愛子埋首抽咽著,黃瀨涼太小力拍撫她的背,說些會逗女孩子開心的話,好比像「女孩子的眼淚就跟珍珠一樣,不能這麼浪費啊,前輩。」或者「雖然哭起來的前輩也很漂亮,但還是笑起來的時候最美麗了。」諸如此類的甜言蜜語。
沉浸在難受的哭意中略約半小時,愛子終於停下來冷靜,黃瀨涼太出去向櫃台討了一袋冰塊讓愛子敷在哭腫的眼皮上,一面冰敷眼睛一邊喝酒的愛子斷斷續續說起傷心事。
「剛才男朋友和我分手了啊。」
「說是和我沒有辦法繼續走下去,他只是個牙醫、而我是演員,身分相差太多了,和我公開交往後忍受著旁人的耳語很痛苦,想要放棄這段感情,非常對不起我。」
「什麼嘛……剛開始交往的時候明明說沒問題的,為了我可以忍耐的,我也對他很好啊,別人要講什麼就講什麼嘛我們又管不著,不去在意不就行了嗎?」
「這樣太離譜了,根本就是詐騙集團!愛情的騙子,把我的真心還來!把我當初因為公開交往所掉下來的人氣還給我啊!」越說越激動的愛子捏緊酒杯像要把它弄碎,黃瀨立刻把她手裡的酒杯取下來。
「黃瀨你說,我有哪裡不好嗎?長得漂亮又有E罩杯性格溫柔體貼賢淑還非常會做馬鈴薯燉肉的山島愛子哪裡不好!」
見愛子氣勢磅礡一副惹不得的山老虎模樣,黃瀨涼太把真心話吞入腹中。說自己會做馬鈴薯燉肉的女孩子通常不會下廚啊,愛子前輩。
「真要我說……愛子前輩很可愛啊。」
「這是什麼爛回答,你們男人每次都這樣轉移話題!」
黃瀨苦笑,「真的就是這樣,女孩子在我眼中不會有不好的地方,前輩很開朗,對待大家的態度都非常直率,耍任性時也不會讓人覺得討厭,對待工作非常認真,就算是晚輩有做不好的地方也不會斥責,反而會好好地教導對方,在這個複雜的演藝圈裡對人還能沒有心機的愛子前輩真的非常可愛,我很尊敬你。」
聽完黃瀨涼太誠懇地回應後愛子再度紅了眼眶,她拉起黃瀨涼太的卡其色罩衫擦淚,哭哭啼啼的模樣難以和平時的愛子前輩聯想在一塊。
「那是為什麼、嗚……他不要我了,我有不好、我可以改啊……怎麼可以因為別人的流言蜚語就認輸啊!我們都在一起五年了耶!」
安慰幾乎泣不成聲的愛子,黃瀨涼太的掌心流連在她的背上輕柔地撫摸著,沒多說什麼。
「我好喜歡他,真的、真的非常喜歡他,連我自己都難以想像怎麼會這麼喜歡一個人到死心塌地的程度,要放棄他真的好難……是不是我不當演員了,他就會再度喜歡我呢……」
愛子悲傷地說著,黃瀨涼太詫異地看了在演藝事業建立不少名氣的愛子一眼,喜歡演戲的前輩竟會說出這種發言。
「前輩是認真的嗎?放棄演戲?」
「如果他會喜歡我,那就放棄啊,又不是只有當電視明星才能演戲,以前我也待過兒童劇團,要再回去也不難,重要的不是得到什麼,而是自己真正想要什麼,不是嗎?」
「這可不像一個成年人會說的話……」因愛子的負氣而感到好笑起來的黃瀨淺笑,料不得卻被醉酒的愛子伸出食指大力彈了一下額頭:「痛!愛子前輩?」
「你剛剛在挖苦前輩嗎?嗯?」
「沒有,小的哪敢。」黃瀨討饒。
「我可是很認真的,他是一個溫柔的人,捨不得對我說謊,我也清楚因為公開了戀人關係他受到很多騷擾……」說著說著眼角又再度溢出淚光,愛子盯著手裡的燒酒:「因為我他一定忍耐了很多痛苦,被這麼大量的壓力擊倒也是無可奈何的事,可是……只有一次也好,我真希望他能對我撒嬌啊,說他累了也好,希望我為他做些什麼,而不是決定和我分手啊。」
「前輩和他說過這些嗎?」
愛子看向黃瀨,艱困地搖頭。
「別看我這樣,其實和喜歡的人相處我很笨拙的,連話都說不好,就算交往五年和他單獨相處時還是會有點緊張,加上我們彼此工作都忙,能靜下來聊天的機會少之又少……」
即使是情侶,卻連交心的時間都沒有。
愛子嚥下溫熱的燒酒,日本酒的溫辣嗆進食道,湮紅她的目光,黃瀨看著前輩惆悵的側臉,不自覺也難受起來。
「黃瀨啊,如果下次換你談了這樣的戀愛,一定要記得跟對方說出一直忍著沒說的話啊……別像你的笨前輩,蠢死了。」
黃瀨看向愛子的眼神帶點無奈,只好笑著說:「我會的,前輩也是啊,就算是現在去說還不遲吧?」
「他都說要分手了,來不及了啦……」愛子連吞酒的聲音都帶嗚咽了。
「來得及,只要還喜歡,對男人來說就來得及。」
愛子轉頭看向他,狐疑地挑眉道:「真的?」
黃瀨點頭:「真的。」
看上去明顯動搖的愛子躊躇半晌,搖晃著杯裡的燒酒,盯著透明的液體晃呀晃,像下定決心般舉高酒杯一飲而盡。
「……好!我待會兒去廁所打電話給他……要是失敗了你再陪我喝一輪!」
「嗚哇……那我要準備逃跑了。」
「黃瀨涼太!」愛子佯裝怒吼瞪著黃瀨涼太,假裝被嚇到的黃瀨瞪大眼睛回看他。
最後兩人都笑了,黃瀨目送愛子帶著壯士斷腕的決心前往廁所。
而他自己看著懷裡久未開機的手機沉默,戳著觸控螢幕,指頭按上開機鍵遲遲不敢壓下。
「你啊,要是半通電話都沒打過來,我可能會哭哦……」對著手機喃喃自語,黃瀨涼太給了自己一個難堪的笑容。
再三十秒。
三十秒後,他就會開機了。
再給他三十秒的時間逃避現實吧。
05.
所謂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在黃瀨涼太和山島愛子走出居酒屋沒幾天後就體認到了。
沸沸揚揚被偷拍到他倆一齊出居酒屋的畫面,當時山島愛子醉得一塌糊塗黃瀨涼太只好揹著前輩上計程車,向來最喜歡無中生有的狗仔記者發揮才能在報導上洋洋灑灑寫了一千多字的「年下情人黃瀨涼太的橫刀奪愛記」,從經紀人那接過娛樂報紙時黃瀨涼太真是不曉得自己應該要讚嘆記者的文筆和想像力奇好、還是對裡頭胡扯到狗屁一通的內容大笑。
愛子前輩得知這消息實立馬捎了封簡訊給黃瀨涼太詢問晚輩的狀況,比起自己更擔心晚輩的她一下子就忘記和男友和好的喜悅,新聞出來那天剛好沒和黃瀨對上戲,他們分頭行動被個別採訪時甚至被問「是不是故意在打馬虎眼?」,山島愛子的EQ不算太差,只是面對問出這種題目的記者時她還是稍微地沉下臉色,沉默幾秒鐘後回應是拒答。
黃瀨涼太的情形也沒好到哪邊去,一不小心信以為真的瘋狂粉絲跑到黃瀨的事務所樓下大哭大鬧「我不相信!黃瀨君出來澄清!黃瀨君才不是這種人呢!」,即使事務所立刻發出聲明稿仍舊沒有半點媒體要理會他們的解釋,秉持有新聞就吵有八卦就傳的職業精神,黃瀨和愛子的緋聞讓尚未播映的電視劇因此未演先轟動,在有好也有壞的評估下,愛子和黃瀨的事務所都決定不再做出任何回應,待下一個風波再起就讓這事隨時光流逝。
在緋聞不逕而走的情況下事務所為了保護藝人禁止他們開機,就怕他倆拿著電話訴苦時隔牆有耳讓新聞越傳越火,索性就封鎖掉外界能聯絡到當事人的方式,只能透過公司或經紀人找到黃瀨和愛子。
這限制並沒有困擾愛子,早和男友公開交往的她反而趁此機會大大方方地和男友在鎂光燈下曬恩愛,雖然是對不起了晚輩可山島愛子還是「物盡其用」,倒是黃瀨涼太在沒開過機的狀態下就被沒收電話心底是鬱悶得連吃飯都沒胃口,經紀人知道黃瀨沒精神的原因多少和手機有關,在緋聞發生後的第五天趁著拍攝空檔拉著黃瀨進休息室將自己的手機塞給他。
「如果跑去拿你的手機就太明顯了,會被公司發現的,先用我的打給想聯絡的人吧?」
經紀人將白色外殼的手機放進黃瀨掌心,他來回探了手機和經紀人好幾眼,猶豫著該不該婉拒經紀人的好意,盯著手機的按鍵卻說不出拒絕的話。
「我……好吧,謝謝藤田姐。」
「沒什麼好謝的,我去幫你守著外面,長話短說。」
經紀人囑咐幾句後就起身出去關上休息室的門,黃瀨聽著門闔上的聲音,凝視手心裡的電話。
他記得青峰的號碼,輸入了卻遲遲沒有送出,他記得青峰說話的樣子和聲音,但現在他沒法子那樣一派自如彷如從前輕鬆地說出「Kise來電、Kise來電哦!」讓接了電話的青峰大輝笑著罵他一聲笨蛋。
「黃瀨在裡面嗎?準備一下差不多要繼續拍攝囉?」
門外傳來工作人員和經紀人說話的聲音,經紀人禮貌地應好後順勢輕敲門板提醒在裡頭仍然遲疑不決的黃瀨。
因驚嚇而震了一下手裡的手機,黃瀨看向門口,最後將視線轉回手機。
他抿了一下唇角,感覺得出來自己按下通話鍵的指尖微微顫抖著,電話接通後傳出熟悉的音樂。
君が好きで、ホントは大好きで──
青峰大輝絕對不是會用來電答鈴的那種類型,只有一次小麻衣發了個人首張EP青峰大輝才興沖沖地叫黃瀨替他下載答鈴,從那時便沿用至今。
喀一聲,毫無預警就被接起的電話令黃瀨涼太倒抽一口涼氣。
「喂?」
青峰大輝略顯粗曠低沉的聲線透過話筒撞擊著耳廓。
黃瀨涼太混亂的腦袋裡成千上萬個句子正在組織,「好久不見」或者「最近做了些什麼事」、「比賽成績如何」、「笠松學長和森山學長這陣子好嗎」、「前幾天我被導演誇獎了哦」……保持約二十秒的沉默,青峰大輝明顯不耐煩的一聲「喂?」再度響起,黃瀨涼太抓著手機的指尖用力到泛白,喉嚨猶如化成一地沙漠,極其艱困地開口。
「……想你了啊。」
接著主動掛上電話,黃瀨涼太盯著通話時間三十秒的手機螢幕,露出一個羞赧又寂寞的笑臉。
他握著手機走向休息室門口轉下門把,與經紀人四目相接,她接過黃瀨遞來的手機試探性地詢問:「還好嗎?臉色看上去有點差呢。」
黃瀨涼太撫摸自己因緊張而顯得蒼白的臉頰,有些喪氣地低下頭來。
「藤田姐……我真是很沒出息的一個人啊。」
「哦?原來你知道?」
「嗚哇──藤田姐欺負人──」
經紀人笑著打了一下黃瀨肩頭,他裝得可憐兮兮地回望她,經紀人朝他說了句少來,走向攝影棚的過程中彼此都笑出聲來。
06.
要論森山由孝是從何得知青峰大輝和黃瀨涼太在一塊的淵源說來可話長。
森山和笠松都大他們兩屆,在青峰大輝大一入學時因笠松幸男受青峰原本的直屬學長,也就是他的直屬學弟拜託代準備出國遊學的他照顧學弟,笠松幸男這種老好人的個性就是過了八輩子也改不掉,在課業球賽兩頭燒時他還是硬著頭皮允諾學弟,性格婆媽的笠松幸男甚至特地買了些零食準備送給學弟,當他抓著一包裝滿洋芋片的超市塑膠袋在系辦和青峰大輝相見歡時笠松幸男的表情可謂精彩萬分。
青峰大輝看上去也是遭到了驚嚇,兩人四目相交呆站在原地約三十秒都沒有開口講話,森山由孝在一旁偷窺笑抖了肩膀。
總之笠松和青峰的孽緣是定了,本還顧慮高中時的事,後來消除芥蒂的青峰大輝跑笠松幸男和森山由孝的寢室像在走他家廚房,久而久之笠松幸男也習慣了他的隨便,口頭上唸歸唸實際上還是挺照顧青峰大輝的。(好比借臨時抱佛腳的學弟整理過的筆記)
森山由孝藉由笠松與青峰這層直屬學長弟的關係和青峰大輝混得也挺熟,發現兩人同樣熱衷女人和波霸,時不時就拿著新片和新書交流分享,森山也不介意青峰大輝說話不用敬語,比起前後輩的關係他們更像是朋友,聊天的內容也漸漸從女人到生活,最後談心情。
一次趁著笠松不在他倆偕同一塊繞去超市買啤酒和開胃的下酒菜,兩人站在酒櫃提著籃子拼命掃光上排的啤酒,發現青峰大輝清一色只喝麒麟啤酒的習慣他忽然想起高中的學弟,不諳酒性的黃瀨涼太只敢喝麒麟啤酒,他看著青峰放進提籃裡金黃色包裝的啤酒說:「我突然想到,黃瀨只敢喝麒麟啤酒該不會是因為包裝的顏色讓他覺得很親切吧?」
青峰大輝跟著看向籃子裡的麒麟啤酒,挑起眉笑著聳肩回他一句:「誰知道。」
森山由孝沒漏看了青峰大輝一瞬間露出的柔和目光,他順著話題說下去:「說到黃瀨,那傢伙上了東京國際大學就忙得跟什麼一樣,鏡頭前的曝光率也越來越高,連最疼他的笠松跟他通電話也是上個月的事了。」
「上個月……那混帳還在抱怨想念矮子了,結果連通電話也沒打啊。」青峰翻了個白眼,兩人舉步往零食和蜜餞櫃前去。
「感覺你們還蠻常聯繫的?」
「啊,是挺頻繁。」
見青峰答得有些漫不經心,森山由孝拿了一包豬肉乾和魷魚絲,倏地不曉得該接什麼好,總覺得問起原因來也怪彆扭的,瞄了一眼身旁正在挑零食的青峰大輝,森山指向小魚乾讓青峰大輝抓一包進提籃。
兩人挑完下酒菜抱著滿滿的提籃結帳,店員發現來客是青峰大輝立刻笑了起來開始刷條碼,青峰與森山狐疑地互望一眼,問店員笑什麼?
「啊,那個,你是青峰學長對吧?」店員停下笑意,看向青峰大輝。
青峰盯著店員的臉不認為自己對他有半點印象,皺著眉點頭。
「我是體操系的一年級,你不認識我理所當然,但是我們新生很多人都認識青峰學長。」
「啊?所以說有什麼好笑?」
「不是不是,我笑是因為看見青峰學長就想起前陣子蠻紅的讀者模特兒黃瀨涼太在颱風天來店裡買給學長的慰問品,現在學長病好了就跑來超商掃酒,忍不住覺得很有趣就笑出來了。」
「哦,你說那件事……」
青峰歛下眼簾牽動嘴角的弧度,森山在店員與青峰來回看去,大概曉得是在說上星期青峰大輝因幹了淋雨打球後高燒一場的蠢事,店員持續著結帳動作,開始和他們聊起天來。
「青峰學長在學校受注目,連模特兒都特別關心你,學長未免也太受男人歡迎了,真讓人羨慕啊。」
「羨你妹啊,這算哪門子好事,受男人歡迎我可半點都高興不起來,還是女人好啊。」
「也是,可惜我們學校,錢多車多球場多,什麼都多……就是獨獨少了女人。」
講到這裡,三人不約而同對看一眼,默契地低下頭來嘆氣。
和學弟又隨口哈拉幾句,大概記住對方的系別和名字後青峰大輝和森山由孝提著兩大袋啤酒和下酒菜回去,一路上他們都在討論笠松幸男在教授那開完會回來看見這樣的光景肯定會傻住,然後破口大罵「太懶散了吧你們兩個!」。
在房間將啤酒和零食從袋子倒出來,桌上滿滿都是金黃色的啤酒罐和玲瑯滿目的零食項目,森山由孝和青峰大輝決定不等笠松幸男先開了幾瓶酒先。
青峰和森山幾乎什麼都聊,喜歡的女人類型、性幻想對象、初戀是幾歲、初體驗在何時,輕浮的話題過後偶爾也會正經起來討論畢業後的出路或對將來的打算,青峰大輝只說以後還是想繼續打籃球,森山給了自己的未來一個問號,做球員還是考慮別的職業對於他兩個選擇都很模稜兩可,他清楚自己喜歡籃球是千真萬確,但要把喜好當成職業又是完全的兩回事了。
青峰大輝捏著啤酒罐打起酒嗝,說起和他同班的櫻井良:「良那傢伙啊,好像打算請教授寫介紹信,畢業後進運動品牌的代理商工作。」
「哦?櫻井嗎?這真是個很實際又不錯的選擇啊。」
「他雖然看上去畏畏縮縮的但卻是個都把自己的事情做得很好的厲害角色啊,言出必行的人最可怕。」
森山瞟了青峰一眼,默默補他一刀:「你也不差,想要什麼就要什麼的人也很可怕。」
「哈哈,黃瀨每次都說這種個性真是太他媽任意妄為了。」
「黃瀨?」
「嗯,當我想要什麼就要什麼時,就是他來配合我的時候了。」
「為什麼是黃瀨?」
森山沒憋住從超商就想問的話,事實上青峰大輝在生活中有意無意都能提起黃瀨涼太的事,本以為他倆是高中畢業後就沒什麼關聯的昔日隊友,但從青峰大輝的言行中卻不這麼認為,方才又從超商店員口中得知上星期黃瀨甚至冒著颱風天來探病,他可完全沒有黃瀨涼太出現在東體大男宿的印象。
青峰大輝的視線略帶詫異地回望森山,狀似思考般安靜了三十秒。
「我們在一起。」
三十秒過後,青峰大輝語氣淡然地說。
森山吻著啤酒罐口的唇停頓片刻,他藏不住目光裡的驚嚇,青峰大輝抓了一把魷魚絲往嘴裡放。
「從大一,不對,正確是從高中畢業的那個暑假開始,黃瀨拿我託他幫忙從廠商那帶的護腕和球鞋過來,我們就像現在一樣吃著魚乾喝酒,黃瀨慢慢醉了就開始抱怨上一個女友、上上一個女友、上上上一個,我聽完就問他受不了女人的話不如我們試試?他順著酒性就答應了。」
「慢著,你真的喜歡黃瀨?」
森山問得認真,青峰大輝一臉詭異地回看他。
「這是廢話?」
森山立即頓悟到自己問了蠢問題,青峰把話接下去說。
「上回我們聊到初體驗的事,高二那一年和學姊做愛時我一不注意就把學姊的臉看成黃瀨,從那時我就隱約猜出自己或許喜歡那傢伙。」
「可是你明明喜歡女人?」
「愛死了。」
「但你卻又喜歡黃瀨……為什麼?」森山一臉混亂。
青峰大輝看上去的臉充滿不曉得該怎麼回答的困窘,腦子不好使的他努力說出以上這麼有邏輯的話已是費盡心神。
「唉……總之,我不認為自己不能喜歡上那傢伙,就這樣。」
森山由孝簡直像被投了一顆核子等級的震撼彈,啞口無言。
只能說幸好笠松幸男不在現場,否則聽見的他肯定抓著啤酒罐直接暈倒。兩人沉默地喝著啤酒,森山由孝不知道該開口說些什麼消弭尷尬,而青峰大輝在等著森山開口,一段亙久的緘默讓整間寢室靜謐得不自然,時鐘的聲響滴答地走,森山由孝還在思索該怎麼應對大膽向他公開出櫃的青峰大輝。
他對男同性戀向來抱持敬謝不敏的態度,真要說他還挺瞧不起同性戀的,女人柔軟的乳房和軀體不好嗎?嬌軟的呻吟不悅耳嗎?作為同性戀也太浪費男性生存的意義了。森山由孝沒想到和他同樣理解女性美好的青峰大輝竟然本身就是男同性戀者,就算他喜歡女人如癡如醉,卻還是和黃瀨涼太成了正港的同性情侶。
「不後悔嗎?」
森山看向身旁正咬著豬肉乾的青峰大輝,而他轉頭回望森山疑問的眼睛。
「有時候看著場邊的女性球迷會吧。」
「哈?」
「看著她們,就想起自己選擇的是一個抱起來半點都不柔軟的男人啊,明明會後悔的吧,但最讓我後悔的是我由衷為選擇了那傢伙而感到高興,這是身為一個正常男性最後悔的地方。」
森山凝視著青峰大輝難得沉穩的側臉,喝酒的模樣一點兒也不像平時那副山大王的嘴臉,說起黃瀨的事皆令青峰大輝露出別於平時狂妄的表情,他好像終於可以理解為何今吉翔一會說「青峰大輝心底還有碩果僅存的天真」這種話,森山由孝放下手裡的啤酒罐,自己也改抓了一片豬肉乾。
「你啊……剛剛那種話去跟黃瀨說吧,太熱情了真噁心……」
「……誰逼我說的啊?還有我剛剛說了什麼?」
「這是在跟我裝傻?」
「哈哈。」
青峰大輝笑出聲來,森山由孝回應他同樣一個泰若自然的笑容,伸了因緊繃而痠麻的懶腰。
「總之,喜歡上了也沒辦法,學長支持你。」
看森山說話的青峰,表情略帶詫異,隨後露出「少在這種時候展現前輩風範了」的笑顏,兩人抓著啤酒罐相撞後乾杯。
07.
「……想你了啊。」
那傢伙的聲音因乾渴而略帶嘶啞,透過話筒傳入耳畔,撞擊耳廓每一吋,青峰大輝幾乎都要懷疑自己是否半規管損傷才導致平衡失控,沒有任何一個字彙能夠形容他的感情──憤怒、想念、火大、憐愛──有太多情緒在胸口縈繞,宛如煙霧一般冉冉上升。
當時他和森山、今吉、笠松、櫻井幾人連同大學幾個朋友報組比賽,輸贏是敗方請勝方吃學校附近開的燒烤店,賽況戰到第二節是驚險的四十比四二,中場休息五分鐘,在場邊圍觀助陣的零星幾名女同學幫忙遞水和毛巾,其中一個聽見青峰大輝放在板凳上的手機在響,她把青峰叫過來把手機塞進他手心裡,青峰大輝喝著寶礦力水得看也沒看發話人就把電話接通。
「喂?」因比賽成績吃緊而煩躁起來的青峰大輝不耐煩地開口,而對方在話筒前沉默。
還在想是不是惡作劇電話,青峰大輝看了聯絡人一眼,是不認識的號碼,草草等了二十秒青峰大輝耐心耗盡地再度「喂?」了一聲。
接著聽見話筒另一端傳來躑躅的沙沙聲響,他發出微微顫抖的聲音,青峰大輝一聽就知道來者何人,在說完想說的話以後黃瀨主動掛了電話,青峰大輝看著結束通話的手機螢幕愣住片刻,而後焦慮地喃喃自語著:「啊──啊──真是個白癡。」,剪短的指甲搔刮著頭皮。
同隊的櫻井良用女同學遞給他的毛巾擦拭額角的汗水,在大學四年長了將近十公分的櫻井都快比笠松高了,還記得笠松在聽見櫻井又長高後還不甘心的囁嚅幾句不甘心的話,讓森山由孝和青峰大輝笑了挺久,櫻井良湊近青峰大輝,問他發生什麼事?
青峰大輝回頭看向櫻井,皺著眉心的樣子比平時凶狠數倍,令擅長道歉的櫻井一見青峰大輝這般齜牙裂嘴立刻鞠躬連道五次歉。
「良,突發狀況,我得閃人。」
「對不……哎?」櫻井致歉到一半,他抬起頭看著青峰的雙眼,不由得錯愕起來。
「跟學長他們說一聲,先走了。」
說時遲那時快青峰大輝抓著寶礦力水得和手機轉身就跑,櫻井良伸出試圖阻止他的手懸在半空中,因青峰大輝太過突然的離開注意到的學長們目瞪口呆地望著青峰秒速奔馳的背影,遲疑地問了櫻井:「……青峰發生什麼事了?」
「我也不曉得,只說發生了突發狀況,青峰君……」同樣面露呆滯的櫻井良隨著笠松和森山幾個目送青峰。
「突發狀況啊。」
森山雙手交叉收至胸前,他盯著青峰益發遙遠的身影,嘴邊帶著一抹複雜的笑容。
笠松幸男像是懂了什麼似的,轉頭探了森山一眼,四目相交的兩人發現現在彼此想的都是同一件事、或說同一個人,默契地嘆了一口氣後聳肩。
「太青春了,真讓人受不了……」
「就是。」
「嗯?學長們在說什麼?」
櫻井良露出猶如鹿一般的疑惑目光看著森山和笠松兩人,兩名學長形跡可疑的對望後大笑起來說櫻井你還是別知道的好,反正總有一天你就會自己明白的,櫻井良似懂非懂的點頭,失禮的想著兩個學長是不是因為落後兩分擔心要請客到精神不太正常的地步。
由於青峰大輝的缺席,比賽改為四對四的模式進行,森山自動退出讓比賽繼續,第三節計時開始。
在最初分組時他們刻意分開了昔日同隊的人,好比笠松和今吉便被分為同隊、森山和櫻井、青峰跟剩下來的同學猜拳決定隊伍,說實在和只有交手過的人成了隊友打起球來就是怪彆扭的,笠松與今吉這兩個海常隊長、桐皇隊長之間微妙的氣氛讓其他隊友哀號著「拜託好好傳球啊你們兩個!」,森山一聽看著笠松困擾的臉很沒良心的噗哧大笑好幾次,櫻井良雖沒在臉上表態心底還是因這種和平氣氛而感到挺高興的。
改變賽制的第三節一開始球權在笠松他們手上,為打破前兩節的僵局持球時笠松幸男想也沒想就將球拋向今吉翔一的方向,毫無預料笠松會傳球過來的今吉翔一看著鼻樑上的鏡片倒映一顆橘紅色大球飛馳向他的身影,下意識伸手拍掉差點就對他面部攻擊的籃球。
笠松還來不及跟今吉道歉,場邊不知為何傳來一聲遭籃球擊中的哀號聲,眾人一齊看向聲音的來源,個個皆瞪大雙眼。
「火神?」
才剛氣喘吁吁地踏進球場就被今吉拍掉的籃球直擊腹部,火神大我半跪在籃球場上喊痛。
「你怎麼會來這啊?沒事吧?」
紛紛圍上去關切火神的笠松等人看著他吃疼的表情忍不住想笑,拼命忍住後仍然幾聲氣息噴了出來,帶頭的森山由孝笑得不能自己。
火神大我被嘲笑的很無辜,正想破口大罵時身後神不知鬼不覺出現了黑子哲也出面解釋緣由。
「我們原本是來看球賽,順便一起去吃燒烤的,剛才碰到青峰君時他叫火神君三十秒內到球場頂替他的位置打球,火神君從校門口跑過來,就被今吉前輩的球擊中了。」
「原來如此。」稍微止住的笑意,森山和笠松咳了幾聲,森山拍拍笑喘的胸膛說:「那既然火神來幫忙了,我們就照樣五對五打吧。」
「沒問題。」黑子答。
「……給我慢著!又不是你打回什麼沒問題!誰來關心一下肚皮被重擊的我啊!」
火神大我一副既委屈又可憐兮兮的模樣再度惹來眾人一陣笑聲。
08.
「好,我們試試吧。」
當黃瀨涼太頂著一張因醉意而熨紅的臉蛋信誓旦旦地回應他時,青峰大輝的左胸口前所未聞地感到滾燙,黃瀨藤黃色的雙眼注視著他,沒有半點迷網。
青峰大輝想都沒想便放下手上的啤酒罐,不管指尖還沾著毛豆上的黑胡椒粉粒,在黃瀨涼太的唇線吻著杯緣時正面給了他一個擁抱,黃瀨任憑青峰太過突然的親密攬了他一身麒麟啤酒的氣味,深深染紅了耳根。
黃瀨輕聲試探性地低喚青峰的名字,青峰大輝轉換著頭部的角度,挺拔的鼻尖毫無預告便竄入黃瀨的頸間令他僵直了肩膀與手臂,黃瀨疑惑地叫著:「小青峰?」,青峰大輝仔細嗅聞黃瀨涼太頸線的氣味,是他想不熟悉也難的CHANEL ALLURE HOMME SPORT男用香水,青峰的唇面掠過黃瀨纖細的頸子,鼻尖定在黃瀨的肌膚上感受源自他人的體溫。
被青峰這麼一逗的黃瀨涼太緊張到四肢僵硬,他生澀的反應宛如中學生,青峰大輝耐不住笑意噗哧一聲三兩下就讓方才曖昧的氣氛瞬間灰飛煙滅。
發現被嘲笑了的黃瀨涼太看上去明顯不滿地瞪視著青峰大輝,而些微嫣紅的雙頰讓眼神的殺傷力銳減半倍。
青峰大輝在和黃瀨涼太開始交往的第一個晚上就明白了,男人和男人或男人和女人、興許女人和女人在一塊,愛人的相處模式分不出孰是孰非,私底下的親密、他人從未見過的面貌,男人或女人談起戀愛來差不了太多,心跳的速率與感到害羞的時候、憤怒時吵嘴時大發雷霆時,女人會的歇斯底里男人也行,獨獨是自喉頭發出黏膩的細微呻吟和所有人都不一樣。
十指交扣的溫度、掌心的厚繭互相摩擦時的熱度、黃瀨獨特的嗓音呼喚著他。
青峰、青峰大輝,黃瀨張開雙臂繞過青峰,別於平日帶著幾絲嫵媚的眼睛倒映他的形貌,黃瀨的指尖刻過青峰的五官,眉梢、眼尾、鼻尖、唇珠,最後笑了。
回望黃瀨涼太滿足而安心的笑容,青峰大輝總是俯身給他一個吻,然後深深深深挺入黃瀨的體內。
他們從不向對方說喜歡,真要細數青峰大輝與黃瀨涼太交往的四年間他們對彼此表達過的愛語屈指可數,沒事最多就是吵些無傷大雅的架或一口氣連做好幾場的愛,坐在沙發上咬著爆米花看影集或NBA,出了門不是一對一鬥牛就是上家庭餐館吃飯,他們交往的內容平淡地猶如超市裡的開水,乏善可陳卻隨處可見。
不論異性同性,一次呼吸在舉手投足之間,愛若存在它便伸手可及,消不了三十秒就能理解的愛情模式。
「黃瀨?」
攝影過程中幾次走神的黃瀨涼太總要攝影師提醒才會記得眼神已經失焦,他揉揉被閃燈刺得發疼的太陽穴,在攝影師和工作人員的准許下去了一趟廁所。
走過經紀人身旁時她像有話想說卻欲言又止,黃瀨涼太沒注意到她的躊躇,頭也沒回筆直地離開攝影棚,前往廁所的方向。
他垂首壓著自己不中用的腦袋,笑自己蠢罵自己笨,公私不分的傻瓜,黃瀨涼太聽見遠方傳來奔馳的步伐聲,懊悔的情緒還繚繞胸前,他沒注意,只是一次又一次地嘆氣。
腳步仍在前進,像獵豹看準了獵物執拗不放。
青峰大輝凝視著黃瀨涼太,沒出聲喚住他,一把拉住黃瀨扯入男廁砰一聲關上門。
──究竟發生什麼事?
黃瀨涼太呈現完全呆滯的神情,目瞪口呆地望著青峰大輝激烈地上下起伏的胸膛與混亂的呼吸,彼此沉默了三十秒,在黃瀨涼太開口問道「小青峰怎麼會在這?」時強硬落下的親吻湮沒了模特兒好聽的聲音。
他吻他。
像平常一樣霸道固執卻溫柔,非得舔盡黃瀨涼太口腔內的每一寸才肯善罷甘休,他吻出青峰嘴裡帶著寶礦力水得的甜味,沁著熱汗的身體還穿著籃球衣,黃瀨涼太探了青峰大輝一眼,在四目相交的瞬間明白了青峰的來意。
他舔他。
黃瀨回應著青峰的舌尖,互相為對方轉換鼻尖的角度直到青峰把黃瀨吻得都疼了,黃瀨涼太討饒地發出怪異的呻吟抓住青峰大輝的肩頭,歇止的吻讓黃瀨有了喘息的空間,青峰大輝凝視黃瀨涼太微喘的神態,仿如動物般舔拭著他的唇線。
「黃瀨。」
青峰貼著他的雙唇啟齒呼喚他的名字,黃瀨的焦距凝在青峰大輝的眼眶深處。
「黃瀨。」
再一次低聲輕喚黃瀨,寧靜的廁間迴盪青峰大輝沉穩中伴隨喑啞的聲音。
「現在我給你三十秒……」
(三十秒後、再接吻吧。)
09.
在開始交往以後,黃瀨涼太發現了許許多多青峰大輝不為人知的習慣。
像是他們每次碰面時有意無意總要拉近距離的青峰大輝、吃照燒漢堡最喜歡配冰紅茶的青峰大輝,除了籃球之外再也沒有其他擅長的事,坐在沙發上看電視會下意識摟著他,接吻的時候不閉眼、做愛的場景遠比平常懶散的神態拼命許多。
真要說起來青峰大輝絕對算不上好情人,約好的事臨時取消是家常便飯、毒口派的他要說些甚麼好聽話才是天方夜譚、不懂得溫柔脾氣說來就來,討厭人家嘮叨又喜歡干涉他人的事,沒神經到和黃瀨涼太出門還在評點哪個女孩子的裙子不夠短胸部擠得不夠兇狠。
黃瀨涼太從掙扎到妥協,最後接納了這樣子的青峰大輝。
逢人他或許能夠說出成千上萬個嫌棄情人的話語,但真正珍愛的理由只有自己知道。
青峰大輝不是為了學會怎麼溫柔才來到這個世上的,他驕矜、自大、任性,想要什麼就是什麼,他自命不凡同時出手非凡,他是所有體育雜誌爭先恐後報導的籃球新星,一場比賽平均得分三十、單節助攻最高能達到五次,大家都曉得青峰大輝是日本籃球界以來沉寂已久後綻放的一等星。
而他知道,唯有黃瀨涼太知曉,在夜深人靜床第之間,青峰大輝的手臂環著他休憩,用低沉的嗓音喚他,黃瀨、黃瀨涼太,每一句都是喜歡,每一個音節都是青峰大輝未能聊表的愛情。
什麼都能有的人,卻傻到只要他一個人。
想要什麼就要什麼的人,卻笨到只喜歡他一個人。
青峰大輝從來就不聰明,他沒有高明到能好好地掩飾和欺瞞,青峰大輝的愛情直率、清澈、毫不保留。
黃瀨涼太幾乎不記得了他是因為什麼才對這樣一個男人俯首稱臣,甘願為他犧牲為他擔心,身為同樣性別的男人還甘心躺在青峰大輝身下攀著他的肩膀喘息、任憑他以性器相抵將排泄的器官蹂躪到一蹋糊塗。
沒有人能夠給他最佳解答。
青峰大輝在演藝公司的三樓男廁抱著黃瀨涼太吻他,充滿廁所獨特的消毒水與費洛蒙氣味,黃瀨涼太在吻盡了青峰大輝嘴底最後一滴甘醇後睜著略為矇矓的雙眼望他,藤黃色系的虹膜擦過青峰大輝透徹的紺青眼瞳,幾近瘋狂的愛意自黃瀨涼太的眼底內陸湧出。
「……怎麼會來這?」
總得回歸正題,黃瀨涼太微微退開青峰,拉出彼此微妙的距離線。
青峰擰眉:「這什麼問題,剛才是誰打電話給我的?」
黃瀨頓了下,尷尬地回道:「是我。」
接著青峰大輝沉默下來凝視著黃瀨涼太,而後出手拉長黃瀨的雙頰。
「嗚哇哇哇小青轟痛痛痛──」
「白癡。」
「嘎?」
「我說你啊,蠢到太平洋去了。」
「舌摸?」
「你這個人又笨又愛生氣愛鬧彆扭,動不動就胡思亂想,麻煩死了。」
「唔……」
「即使如此我可是半點要拋棄你的念頭都沒有,別給我想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每次都搞疏遠這招是想鬧哪樣啊,喂,黃瀨涼太,你想待在我身邊嗎?」
青峰大輝的語氣不可一世到叫人匪夷所思的程度,黃瀨涼太怔了片刻,不顧自己被捏痛的臉頰,宛如含著白煮蛋開口。
「……湯然想啊。」
「這就夠了,其他全部都不重要。」
「那小青轟呢?」
「哈?你說什麼?」
黃瀨涼太掙脫青峰大輝捏住他的指尖,認真地看著青峰的眼睛。
「你想待在我身邊嗎?」
「……啥?你有什麼毛病,不想的話誰還會拼命回撥電話穿著球衣直接從學校坐計程車衝到這裡來啊!」
青峰大輝看上去的神態略顯憤怒,黃瀨涼太在青峰即將破口大罵的前一秒鐘挺身吻住他的雙唇,令青峰大輝戛然失語。
小模特獻上的親吻笨拙但真摯,一下子什麼怒火都沒了的青峰大輝任憑黃瀨涼太親親他的嘴巴消氣。
「好了,」黃瀨涼太倒退幾步,看向青峰大輝笑逐顏開:「充電完畢。」
青峰大輝回以他一個惱怒又寵溺的笑容,伸手揍了一下黃瀨涼太的腦門,罵了他一聲傻瓜。
青峰大輝在奇蹟似的連續三年ALL PASS在東京體大順利就讀到四年級,這點連他的多年同窗櫻井良都備感不可思議,「原以為青峰君會被連當六個學期耶?」這麼一說隨即被正在熱身的青峰大輝伸手揮了一拳,櫻井良脆弱的腦殼爆出疼痛,哀鳴一聲蹲在地上眼角噙淚。
「對不起可是你打得太用力啦青峰君……」
「活該。」
青峰大輝冷哼但嘴邊帶笑,一面做著伏地挺身一面看櫻井良揉著後腦杓喊疼在壓筋。
當年以全國名額僅五名的資格推甄保送進了東京體大不知煞羨多少高中籃球隊的隊友,同班的櫻井良嘴上雖然說著「青峰君果然很厲害呢。」實際上卻以全國榜首的響亮名聲考進東體大,當時看著一邊向底下聽眾致歉還要忙著做新生代表致詞那畫面真是滑稽到差點笑斷青峰大輝的腹筋。
進東體大熟人可是不少,歷任隊長除了若松孝輔蠢到考不上東體大外今吉翔一在開學時就碰過面了,不只桐皇,海常、誠凜、秀德、洛山凡交手過的高校幾乎都集中在東體大,特別是海常的笠松幸男被學弟拜託意外成了青峰大輝的直屬學長兩人因此熟絡起來,開始還覺得跟海常的人混這麼熟總有點彆扭的青峰大輝後來徹底拋開高中的成見近日以來可是以拿著色情書刊闖進笠松和森山寢室把直屬學長嚇到兩眼發直為樂。
讀大學青峰大輝沒覺得跟高中有什麼兩樣,他還是照樣有課就翹有球就打有空就睡生活過得可說是如魚得水,在青峰大輝快活的日子裡唯獨會令他稍稍費神的大概就非那個人莫屬。
「黃瀨最近好嗎?」
「……喂喂這是你對當年送你球鞋的人兩年沒見的問候語嗎?」
青峰一時無語,上周末剛從美國洛杉磯回來的火神大我抓著M記的漢堡笑了起來。
火神一副「你怎麼可能不好?」的嘴臉望青峰一眼張口咬漢堡開口:「黃瀨那……哈姆、傢伙我傳好幾封簡訊過去……哈姆哈姆、都沒回啊,到底是哈姆、忙到什麼地步啊哈姆哈姆……那個模特。」
「吃東西還發出哈姆哈姆的聲音,你是倉鼠不成?」
立刻愣了幾秒,火神眨眼:「黑子也這麼說,但我有嗎?」
青峰大輝扶額知道跟一個沒智商的生物說話多累人,馬上轉開話鋒談起黃瀨最近啊忙著電視劇的拍攝,好像是主演一部推理故事的男主角吧戲份很吃重啊,常常電話講到一半睡著還打呼,忙起來連手機沒電都不知道所以沒回你簡訊再正常不過啦云云。
「忙到這地步,黃瀨的肝難道是鐵做的不成?」
青峰不以為然地聳肩:「誰知道。」
「不擔心他嗎?」
「目前沒有像上次營養不良倒下的前兆。」
「意思是你提醒他吃飯?」火神大我雙手抓著漢堡噗了一聲,語氣充滿不可思議:「青峰提醒別人吃飯?」
「吵死了我可是大發慈悲才幹這種事!」
「我想黃瀨應該感動到鬼哭神號?」
「放屁,他前陣子還嫌我煩。」
「……哈?」
火神停頓片刻,青峰淡然地又喝了一口可樂。
「沒搞錯吧?黃瀨嫌你煩?」
「嗯。」
看著青峰大輝冷靜的表情火神大我揚眉,放下手中的漢堡遲疑地望向青峰。
「……莫非因為這樣你們冷戰到現在?」
「沒那麼誇張,大概一個月。」
「實在難以置信……雖然黃瀨個性的確不好但也不是亂發性子的人,你是不是說什麼刺激到他了?」
「怎麼可能,當時我只說『記得吃飯啊不然你上電視看起來醜死了』而已,他就說我煩死了之後掛電話,然後再也沒開機過。」
聽完火神大我只有沉默。
「幹嘛?」
「青峰大輝啊你有沒有學過……呃,什麼叫……『雪上加霜』?」火神努力從黑子教過他的古文字彙找尋能用的字眼。
「知道,怎樣?」
「我也不會講,不過按照黃瀨的性格會打給你就是希望可以從演藝圈的壓力中放鬆一下吧,結果你還說他『醜死了』?」
「你的意思是他想要我安慰他嗎?我像是會做出這種事的人?」
「不是。」
火神的瞬答反倒令青峰失語。
「總之,你大概說錯話了。」
「……真是好心被雷親。」青峰翻了個白眼。
「雖然曉得你也努力了,但還是去道歉比較好。」
「再說吧,我考慮。」語畢青峰飲盡最後一口可樂,指向火神餐盤裡堆積如山的漢堡:「三十秒內吃完,我迫不及待想打球了。」
火神大我看了看漢堡再掃一眼青峰大輝,當場傻眼。
「三十秒?怎麼可能啊──慢著青峰大輝給我站住哈姆哈姆哈姆──」
結果還是認真嗑起漢堡的火神大我幾乎讓青峰大輝笑彎腰桿。
02.
「我給你三十秒的時間逃跑。」
「三十秒一到,你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那男人的語調低沉,鏗鏘有力的語氣中充斥脅迫與威嚇,與他對視的女子左腳的高跟鞋掉了鞋跟,傾斜地站著,遭紅酒弄汙的白金色禮服看上去猶如血跡般怵目驚心,彼此的視線裡交錯著懸疑,男子右腕上的錶秒針向前推移的細微聲音清晰地響在耳畔。
三十秒、二十九秒、二十八秒、二十七秒……
她握緊拳頭瞪視他,欲語還休的鮮紅雙唇顫抖著。
「你,究竟懂什麼……」
「卡!」
唰──導演手裡捲起的腳本揮出時發出聲響,踩著掉了一隻腳的高跟鞋的女演員身體立刻垮下來,穿著酒保服的黃瀨涼太連忙上去接住前輩,大黃瀨五歲的她因劇情需求刻意梳亂了髮融醜了妝,她藉著黃瀨涼太伸過來的手臂勉強站直身子,其餘工作人員圍上來遞水送台本,導演和身旁的攝影師低聲談論著畫面的進行和角度,前輩哀號著「我的腳好像不是我自己的了啊,黃瀨你太幸福了啊我也想穿皮鞋……後面的鏡頭要是拍不到腳我們就換鞋!換鞋!」這般胡鬧,黃瀨涼太只是訕笑著回答愛子前輩辛苦啦,我的腳應該還是比前輩大吧?換鞋沒問題嗎?
「我二十三公分哦,你呢?」
「二十六。」
「嗚哇看起來一米八的傢伙鞋碼居然只有二十六號!你這傢伙太噁心啦!」
「愛子前輩這麼說太過分啦……」黃瀨微微地苦笑。
「對了,偷偷告訴你麻衣的腳是二十五公分!很意料之外吧?」
「咦?真的嗎?小麻衣的腳原來這麼大……」黃瀨回想同間事務所的寫真偶像倉田麻衣,向來以纖細的身材和形狀漂亮的胸部受到廣大男性粉絲的喜愛,身高約一米五的她腳的尺寸這麼大倒真是意料之外。
「不能說出去哦,你不是有個朋友很喜歡麻衣的嗎?千萬別說啊,這樣可是會夢想幻滅的。」愛子笑得有些壞心眼,隨後和攝影師結束討論的導演決定要從其他角度取景,重新拍攝同樣的take。
黃瀨和其餘演員與工作人員收到指令後立刻回到工作狀態正襟危坐起來,只是差點就被前輩挑起不該說到的話題時黃瀨涼太仍然稍微地失神了片刻。
他沒想到從這麼單純的工作場合中也會有能想起他的軌跡在。
自從月初忙起來後黃瀨涼太的手機就算是帶在身上能使用的頻率也不高,外界幾乎都是從經紀人或公司方面連絡他,唯一幾通難得從手機發話出去的對象不外乎都是聯絡人名稱被設定為「籃球笨蛋」的他,聊也不過幾句就得掛斷,黃瀨就是惦記青峰大輝自從上次他因工作過度而營養不良貧血昏倒後總會在掛電話前說聲「記得吃飯」,向來不擅長做這類事情的他說幾遍就彆扭幾次,獨獨樂了黃瀨涼太一人在通話結束後還能傻笑很久。
他幾乎都要忘了他們當初是怎麼在一塊的,契機什麼的根本不重要,也許單純是聊到關於女朋友這話題而向來挑不到一個真正喜歡的女友的黃瀨涼太喝著麒麟啤酒自暴自棄地說「女人太麻煩了,戀愛也太麻煩了。」,青峰大輝咬著毛豆打盹聽他發牢騷,然後天外飛來一筆問他「要不我們試試?」。
黃瀨涼太就像被雷劈到一樣「哈?」了一聲,青峰大輝的表情看上去雖不嚴肅倒也不像說笑,黃瀨涼太遲疑地凝視著青峰大輝帶青色的深邃眼眶問:「小青峰在開玩笑嗎?」
「嗯?你覺得是玩笑就是玩笑。」
「什麼啊……這麼說太狡猾了吧……」黃瀨涼太抓著金黃色外包裝的啤酒罐大口大口仰頭喝下,哈──的一口氣將酒氣從咽喉深處吐出,再度回看青峰大輝:「好,我們試試吧。」
最開始壓根兒不曉得究竟是不是喜歡。
黃瀨涼太和青峰大輝都不認為自己是同性戀,真要說還是喜歡女孩子的臉啊腰啊胸啊和屁股大腿等等,只是不知為何在「不討厭這麼做」的前提下展開新關係的兩人意外的適應不錯,在東京讀體大的青峰大輝和考去琦玉縣川越市的東京國際大學的黃瀨涼太因各自的行程和工作見面的時間集中在週休,不是黃瀨趁工作空檔坐東武東上線往池袋就是青峰大輝隨著上班人潮擠入JR埼京線在川越站下車,見了面必定是打球、吃飯、打球,偶爾看場電影或舞台劇(雖然青峰大輝幾乎都在睡),一起逛書局買籃球月刊或小麻衣新出的寫真集、討論喜歡的球星和聊聊最近發生哪些事,沒事可做時就窩在對方家裡一起看NBA或BJ轉播。
交往三年的心得下來黃瀨涼太想比起所謂的戀人他們只是習慣待在彼此的身旁比起和他人一起會更自在。
就算沒說什麼話也行,保持很久的沉默也可以,做愛的時候不互相說喜歡也不要緊,就是習慣生活裡有對方的存在,有時關心對方也被關心、忍受對方自己不喜歡的事,也不是天天都愛他,煩燥的還是會嫌會吵會冷戰,好比他們現在。
「記得吃飯啊不然你上電視看起來醜死了。」
就算心底清楚青峰大輝什麼脾氣和個性的人說話自然不會太好聽,但在受導演評點演技糟透了之後還收到這樣的「關心」,黃瀨涼太忍都沒忍就跟青峰大輝發火了。
曉得是遷怒,但也拉不下臉道歉,錯的也不只他一人,黃瀨涼太給自己很多好的理由不去聯絡青峰大輝,關了的手機索性不開,至今已過整整一個月沒和青峰大輝說上話。
要說不想念絕對是騙人的。
累到四肢痠痛閉上眼就能立刻沉睡時身體就會自動回憶他的體溫、擁抱的力道和指尖的繭摩娑後頸時的麻癢,想念他的聲音和眼睛,青峰大輝從來不是個溫柔的人,一旦不經意柔和起來時整個胸腔都是暖的。
黃瀨涼太看著眼前愛子前輩的臉,隨著情節發展狀似沉痛地低下頭來緊握拳頭。
「我給你三十秒的時間……」
過來我身邊。
03.
「青峰大輝我限你三十秒之內帶著寫真集滾出去!」
三國誌裡頭宣王說了句流芳百世的成句,叫忍無可忍無須再忍。
在青峰大輝第一百零三次帶著色情書刊光明正大拿男宿鑰匙進入笠松幸男和森山由孝的雙人宿舍後,身為青峰大輝真正直屬學長的替死鬼的笠松幸男在被迫看完沖田杏梨最新的寫真集後爆發了。
看得正高興的森山由孝和青峰大輝被笠松幸男的厲聲斥責嚇得差點抓不住手裡封面上膜還燙金的女優全裸寫真集,兩顆眼睛瞪得老大看向不曉得是氣到臉紅還是羞到發窘笠松的表情,笠松幸男一把抓過他們手中的寫真集隨手就往垃圾桶的方向扔,剛從室友那拿到寫真集的青峰大輝忍不住大叫。
「喂喂喂矮子你什麼意思!」
「王八蛋你剛剛叫我什麼!」
「矮……前輩。」青峰被笠松盯著而噤聲,他探了垃圾桶裡的全新寫真集一眼,露出無奈的神情:「那可不是我的寫真集啊,前輩,這樣我要賠錢的。」
「活該。」
笠松幸男翻了個白眼,一旁看戲兼幫兇的森山由孝只是看著笠松口頭上正在責備青峰大輝手邊還幫忙把寫真集撿回來,看都不敢多看一眼。
「你最近跑到我們房裡鬧的時間越來越多了,大學聯賽打完就這麼鬆懈啊?」
「沒錯,無聊透頂,大四的課簡直是拿來殺時間而已,真好奇笠松你竟然還能繼續念研究所啊。」
「不要拿我跟你相提並論。」笠松嫌惡地瞪向青峰,走往冰箱拿出幾瓶前陣子和森山去超市買回來的啤酒,隨意扔向兩人:「要是你真這麼無聊去考AFPA如何?」
「那什麼?」青峰從笠松手上接過啤酒,啪一聲拉開扣環。
「美國體適能專業人員協會的簡稱,考過AFPA的執照比考國內的C級或B級教練證照還有用。」
青峰遲疑地哈?了一聲:「我什麼時候說我想當教練?」
「用膝蓋想都知道你畢業以後不是進聯盟打球就是跟火神那傢伙一樣去美國選秀,會叫你去考AFPA的用意是反正你現在閒得慌,趁記憶力還行時先考幾張有用的證書或執照起來放,不打籃球後總還能有事做。」
森山由孝認同地點頭,他跟笠松都在畢業後考了AFPA跟ISSA以備不時之需。
「『不打籃球』啊……」
被笠松幸男這麼一說青峰大輝狀似思考地沉下臉色,森山和笠松互看一眼,喝口啤酒見小他兩屆的學弟好不容易才沉穩下來的表情。
對於青峰大輝來說「不打籃球」是很久很久之後的事,下意識就把未來和籃球連接在一起,甚至無法想像沒有籃球以後的人生會是什麼模樣,才剛二十歲的青峰大輝如今才開始正視所謂「成年」這回事。
「對了,感覺好一陣子沒聽到黃瀨那傢伙的消息了,他最近如何?聽說在拍片?」
「啊,嗯。」青峰抓著啤酒罐有些走神地回應著笠松幸男,見青峰反應奇怪,笠松狐疑地挑起眉。
「怎麼,跟黃瀨吵架?」
青峰看向笠松的神態無奈,「連你也和五月說一樣的話,沒吵,只是冷戰。」
「……這跟吵架有兩樣嗎?」
笠松瞄了森山一眼,森山由孝只是聳聳肩,說:「看樣子是黃瀨單方面在發脾氣,你也知道他那種性格一忙起來就六親不認的。」
「也是……冷戰歸冷戰,你就這樣放置他?」
「誰讓那傢伙手機不開,難不成我還要殺去拍片現場找人嗎?少來,這樣蠢爆了。」
「吵多久了?」
「一個月吧。」
「真虧你能忍一個月啊……」笠松幸男的視線飄往剛才從垃圾桶裡被拯救起來的寫真集,青峰大輝立馬呸呸呸地叫著我從來不靠AV女優解決好嗎?
森山由孝困惑地看著青峰:「不然?難道都是發洩在黃賴身……」
「森山!閉嘴!」笠松大叫。
青峰大輝憋了一下和森山由孝互看一眼,而後噗哈哈哈哈靠著椅背笑得人仰馬翻。
「呿,不准讓我想起我是怎麼知道你和黃瀨的事的!」
笠松幸男壓根兒不願意回想當初知道青峰大輝和黃瀨涼太原來各伸一條腿出了衣櫃時是他氣沖沖捏著青峰大輝和森山由孝幾個趁他午睡時把裸女海報貼在他的床位上鋪下的木板上,嚇得他一起床差點沒口吐白沫,怒不可止地撕下海報正衝去青峰寢室準備找他算帳一開門就看見半裸的青峰大輝和黃瀨涼太正在法式熱吻。
他真是對黃瀨涼太的呻吟聲半點興趣都沒有。
那時他尷尬又驚嚇地道聲歉,關上門,然後揍了自己一拳確定不是作夢。
之後穿回衣服的黃瀨涼太和青峰大輝再度打開寢室門,笠松幸男還愣在原地,黃瀨涼太的神情裡帶著巨大的窘迫,而青峰大輝搔搔臉頰似乎正在思索應該怎麼解決眼下的狀況,笠松幸男倒抽一口氣,看向高中學弟金色的眼睛:「原來你是……同性戀?」
被問到這個問題時明顯緊張起來的黃瀨抓抓後腦勺。
「呃,其實……笠松學長,我也不知道……但我想我應該還算直男吧,看見女孩子的裸體還是會勃起的。」
「停停停別說得這麼直白……好吧,那你們甚麼時候開始交往的?」
「我想想,去年?剛開學不久就在一起了。」
「什麼?所以你們交往一年多了啊?」
黃瀨點頭。
瞬間失去語言能力的笠松幸男整理混亂的腦袋,什麼時候他家學弟和整天喊著胸部胸部小麻衣小麻衣籃球籃球的青峰大輝混在一塊了?笠松扶額,現實衝擊得他心臟漏了幾拍,案發現場因笠松在整理思緒的過程中沉默了略約十分鐘,笠松幸男用大拇指揉壓發疼的太陽穴,吁了一口長氣。
「你們兩個,交往這件事是認真的嗎?」
詫於笠松的問話,青峰和黃瀨吃驚地看向他。
「我說啊……同性戀可不是開玩笑的,特別黃瀨你這傢伙算是半公眾人物,青峰大輝你這常上體育雜誌的籃球新星也別以為自己很安全,要是今天發現這件事的不是我而是其他人,那後果你們承擔得起嗎?說不定就因為這件事一輩子再也無法從事模特兒和籃球員的行業,所以不准嘻皮笑臉,給我嚴肅的想想看!」
皺起眉,笠松以矮了半截的身高指著青峰大輝和黃瀨涼太的鼻尖,被正經斥責的兩人呆滯地望著笠松幸男。
「笠松前輩,原來這麼為我們擔心……」
「以前真是看輕你了啊矮……前輩。」
「你們找死嗎?」
黃瀨看著笠松爆青筋的神情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起來,青峰大輝看著詭異的黃瀨涼太自己也勾起嘴角,被眼前兩人搞得莫名其妙的笠松幸男問他們笑什麼?
「因為,一般來說會想的不都是『原來黃瀨跟青峰是GAY?』或者是『好噁啊!』之類的嗎?但是笠松前輩卻不是,反倒認真地替我們擔憂起來,不知不覺就笑出來了。」
「所以說到底有什麼好笑的啊……」
「很感謝哦,謝謝笠松前輩,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吧,下次我們會注意鎖門的。」
笠松幸男看著小他兩歲的黃瀨涼太此時露出的笑容帶點複雜的情緒,自然也就沒再多說什麼,只說你們好自為之,你們的事情我不會說出去的,放心吧。
而黃瀨笑著說了聲謝謝,放棄和青峰大輝單獨碰面的機會,三個人一起去學校附近的燒烤店聊些近況喝點薄酒,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似的。
從那之後竟又過了兩年,嚴格來算交往將近四年的青峰大輝和黃瀨涼太比他所想的還要久。
兩年間他大學畢業接著考上研究所,在畢業前無論怎麼思索都沒能找出最好的出路,以他的身材打聯盟太過辛苦,加上近年來國內籃球運動黯然失色就算是聯盟薪水給的也不高,考慮就業的話根本沒有公司願意用一個東體大畢業的體育笨蛋,笠松和森山決定繼續念書,先拿到碩士學位後再拿著證照和執照開始找幾間體育成績出色的學校面試,這是他們目前的打算。
笠松抓著麒麟啤酒金黃色的外包裝,問了青峰大輝畢業後怎麼辦?
「當然是繼續打球……」
「我是問你和黃瀨怎麼辦?」
青峰大輝回望笠松幸男的眼神中有著訝異,笠松幸男把玩著手裡的啤酒罐。
「繼續交往,或是分手,你們兩個總該討論一下未來……好歹也在一起四年了。」
青峰聽完就是點頭,沒多回話,笠松看著他咬著啤酒罐視線低垂的模樣,提心又吊膽的嘆了一口氣,森山由孝來回看著笠松和青峰各懷心思,將手中的麒麟啤酒飲盡後又跟笠松討了一瓶新的。
啪。扣環被拉開時發出清脆的聲音。
「總之,你們啊,不要無意義的傷害到彼此就好了。」
森山說完喝下一大口啤酒,在上唇留下酒痕。
04.
「太離譜了,我不能接受,不能接受啦!」
抓著燒酒杯搖晃身體的她哭得涕淚縱橫,一旁陪著喝酒聊心事的黃瀨涼太努力阻止前輩的行為失控下去。
今天晚上的外景拍攝進度完成後喜孜孜地跳上保母車看手機訊息的愛子前輩在讀完情人發來的簡訊後立刻垮下臉來,當時黃瀨涼太正在將戲服換回原本穿的私人便服,丹寧褲才剛套上去,愛子毫不客氣地拉開黃瀨坐的保母車後門,迅雷不及掩耳的動作令黃瀨涼太只能傻眼,愛子不顧交情好的晚輩還裸著上半身,氣勢凶狠地說:「陪我喝酒!」
黃瀨涼太點頭,趕緊穿上自己的格菱紋襯衫,套了件卡其色的棉麻罩衫和經紀人告知後叫台計程車前往愛子常去的居酒屋。
方一坐下溫好的本釀造酒放上桌時,愛子就開始嚎啕大哭,黃瀨涼太脆弱的耳殼硬生生遭受了七十分貝的攻擊,幸虧被安排在包廂才免於受旁人側目之苦。
連忙安撫情緒失控的前輩黃瀨涼太又哄又騙又是哀求,前輩別哭啊和我說發生什麼事了?家裡的小貓死掉?還是沒錄到想看的電視劇?愛子埋首抽咽著,黃瀨涼太小力拍撫她的背,說些會逗女孩子開心的話,好比像「女孩子的眼淚就跟珍珠一樣,不能這麼浪費啊,前輩。」或者「雖然哭起來的前輩也很漂亮,但還是笑起來的時候最美麗了。」諸如此類的甜言蜜語。
沉浸在難受的哭意中略約半小時,愛子終於停下來冷靜,黃瀨涼太出去向櫃台討了一袋冰塊讓愛子敷在哭腫的眼皮上,一面冰敷眼睛一邊喝酒的愛子斷斷續續說起傷心事。
「剛才男朋友和我分手了啊。」
「說是和我沒有辦法繼續走下去,他只是個牙醫、而我是演員,身分相差太多了,和我公開交往後忍受著旁人的耳語很痛苦,想要放棄這段感情,非常對不起我。」
「什麼嘛……剛開始交往的時候明明說沒問題的,為了我可以忍耐的,我也對他很好啊,別人要講什麼就講什麼嘛我們又管不著,不去在意不就行了嗎?」
「這樣太離譜了,根本就是詐騙集團!愛情的騙子,把我的真心還來!把我當初因為公開交往所掉下來的人氣還給我啊!」越說越激動的愛子捏緊酒杯像要把它弄碎,黃瀨立刻把她手裡的酒杯取下來。
「黃瀨你說,我有哪裡不好嗎?長得漂亮又有E罩杯性格溫柔體貼賢淑還非常會做馬鈴薯燉肉的山島愛子哪裡不好!」
見愛子氣勢磅礡一副惹不得的山老虎模樣,黃瀨涼太把真心話吞入腹中。說自己會做馬鈴薯燉肉的女孩子通常不會下廚啊,愛子前輩。
「真要我說……愛子前輩很可愛啊。」
「這是什麼爛回答,你們男人每次都這樣轉移話題!」
黃瀨苦笑,「真的就是這樣,女孩子在我眼中不會有不好的地方,前輩很開朗,對待大家的態度都非常直率,耍任性時也不會讓人覺得討厭,對待工作非常認真,就算是晚輩有做不好的地方也不會斥責,反而會好好地教導對方,在這個複雜的演藝圈裡對人還能沒有心機的愛子前輩真的非常可愛,我很尊敬你。」
聽完黃瀨涼太誠懇地回應後愛子再度紅了眼眶,她拉起黃瀨涼太的卡其色罩衫擦淚,哭哭啼啼的模樣難以和平時的愛子前輩聯想在一塊。
「那是為什麼、嗚……他不要我了,我有不好、我可以改啊……怎麼可以因為別人的流言蜚語就認輸啊!我們都在一起五年了耶!」
安慰幾乎泣不成聲的愛子,黃瀨涼太的掌心流連在她的背上輕柔地撫摸著,沒多說什麼。
「我好喜歡他,真的、真的非常喜歡他,連我自己都難以想像怎麼會這麼喜歡一個人到死心塌地的程度,要放棄他真的好難……是不是我不當演員了,他就會再度喜歡我呢……」
愛子悲傷地說著,黃瀨涼太詫異地看了在演藝事業建立不少名氣的愛子一眼,喜歡演戲的前輩竟會說出這種發言。
「前輩是認真的嗎?放棄演戲?」
「如果他會喜歡我,那就放棄啊,又不是只有當電視明星才能演戲,以前我也待過兒童劇團,要再回去也不難,重要的不是得到什麼,而是自己真正想要什麼,不是嗎?」
「這可不像一個成年人會說的話……」因愛子的負氣而感到好笑起來的黃瀨淺笑,料不得卻被醉酒的愛子伸出食指大力彈了一下額頭:「痛!愛子前輩?」
「你剛剛在挖苦前輩嗎?嗯?」
「沒有,小的哪敢。」黃瀨討饒。
「我可是很認真的,他是一個溫柔的人,捨不得對我說謊,我也清楚因為公開了戀人關係他受到很多騷擾……」說著說著眼角又再度溢出淚光,愛子盯著手裡的燒酒:「因為我他一定忍耐了很多痛苦,被這麼大量的壓力擊倒也是無可奈何的事,可是……只有一次也好,我真希望他能對我撒嬌啊,說他累了也好,希望我為他做些什麼,而不是決定和我分手啊。」
「前輩和他說過這些嗎?」
愛子看向黃瀨,艱困地搖頭。
「別看我這樣,其實和喜歡的人相處我很笨拙的,連話都說不好,就算交往五年和他單獨相處時還是會有點緊張,加上我們彼此工作都忙,能靜下來聊天的機會少之又少……」
即使是情侶,卻連交心的時間都沒有。
愛子嚥下溫熱的燒酒,日本酒的溫辣嗆進食道,湮紅她的目光,黃瀨看著前輩惆悵的側臉,不自覺也難受起來。
「黃瀨啊,如果下次換你談了這樣的戀愛,一定要記得跟對方說出一直忍著沒說的話啊……別像你的笨前輩,蠢死了。」
黃瀨看向愛子的眼神帶點無奈,只好笑著說:「我會的,前輩也是啊,就算是現在去說還不遲吧?」
「他都說要分手了,來不及了啦……」愛子連吞酒的聲音都帶嗚咽了。
「來得及,只要還喜歡,對男人來說就來得及。」
愛子轉頭看向他,狐疑地挑眉道:「真的?」
黃瀨點頭:「真的。」
看上去明顯動搖的愛子躊躇半晌,搖晃著杯裡的燒酒,盯著透明的液體晃呀晃,像下定決心般舉高酒杯一飲而盡。
「……好!我待會兒去廁所打電話給他……要是失敗了你再陪我喝一輪!」
「嗚哇……那我要準備逃跑了。」
「黃瀨涼太!」愛子佯裝怒吼瞪著黃瀨涼太,假裝被嚇到的黃瀨瞪大眼睛回看他。
最後兩人都笑了,黃瀨目送愛子帶著壯士斷腕的決心前往廁所。
而他自己看著懷裡久未開機的手機沉默,戳著觸控螢幕,指頭按上開機鍵遲遲不敢壓下。
「你啊,要是半通電話都沒打過來,我可能會哭哦……」對著手機喃喃自語,黃瀨涼太給了自己一個難堪的笑容。
再三十秒。
三十秒後,他就會開機了。
再給他三十秒的時間逃避現實吧。
05.
所謂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在黃瀨涼太和山島愛子走出居酒屋沒幾天後就體認到了。
沸沸揚揚被偷拍到他倆一齊出居酒屋的畫面,當時山島愛子醉得一塌糊塗黃瀨涼太只好揹著前輩上計程車,向來最喜歡無中生有的狗仔記者發揮才能在報導上洋洋灑灑寫了一千多字的「年下情人黃瀨涼太的橫刀奪愛記」,從經紀人那接過娛樂報紙時黃瀨涼太真是不曉得自己應該要讚嘆記者的文筆和想像力奇好、還是對裡頭胡扯到狗屁一通的內容大笑。
愛子前輩得知這消息實立馬捎了封簡訊給黃瀨涼太詢問晚輩的狀況,比起自己更擔心晚輩的她一下子就忘記和男友和好的喜悅,新聞出來那天剛好沒和黃瀨對上戲,他們分頭行動被個別採訪時甚至被問「是不是故意在打馬虎眼?」,山島愛子的EQ不算太差,只是面對問出這種題目的記者時她還是稍微地沉下臉色,沉默幾秒鐘後回應是拒答。
黃瀨涼太的情形也沒好到哪邊去,一不小心信以為真的瘋狂粉絲跑到黃瀨的事務所樓下大哭大鬧「我不相信!黃瀨君出來澄清!黃瀨君才不是這種人呢!」,即使事務所立刻發出聲明稿仍舊沒有半點媒體要理會他們的解釋,秉持有新聞就吵有八卦就傳的職業精神,黃瀨和愛子的緋聞讓尚未播映的電視劇因此未演先轟動,在有好也有壞的評估下,愛子和黃瀨的事務所都決定不再做出任何回應,待下一個風波再起就讓這事隨時光流逝。
在緋聞不逕而走的情況下事務所為了保護藝人禁止他們開機,就怕他倆拿著電話訴苦時隔牆有耳讓新聞越傳越火,索性就封鎖掉外界能聯絡到當事人的方式,只能透過公司或經紀人找到黃瀨和愛子。
這限制並沒有困擾愛子,早和男友公開交往的她反而趁此機會大大方方地和男友在鎂光燈下曬恩愛,雖然是對不起了晚輩可山島愛子還是「物盡其用」,倒是黃瀨涼太在沒開過機的狀態下就被沒收電話心底是鬱悶得連吃飯都沒胃口,經紀人知道黃瀨沒精神的原因多少和手機有關,在緋聞發生後的第五天趁著拍攝空檔拉著黃瀨進休息室將自己的手機塞給他。
「如果跑去拿你的手機就太明顯了,會被公司發現的,先用我的打給想聯絡的人吧?」
經紀人將白色外殼的手機放進黃瀨掌心,他來回探了手機和經紀人好幾眼,猶豫著該不該婉拒經紀人的好意,盯著手機的按鍵卻說不出拒絕的話。
「我……好吧,謝謝藤田姐。」
「沒什麼好謝的,我去幫你守著外面,長話短說。」
經紀人囑咐幾句後就起身出去關上休息室的門,黃瀨聽著門闔上的聲音,凝視手心裡的電話。
他記得青峰的號碼,輸入了卻遲遲沒有送出,他記得青峰說話的樣子和聲音,但現在他沒法子那樣一派自如彷如從前輕鬆地說出「Kise來電、Kise來電哦!」讓接了電話的青峰大輝笑著罵他一聲笨蛋。
「黃瀨在裡面嗎?準備一下差不多要繼續拍攝囉?」
門外傳來工作人員和經紀人說話的聲音,經紀人禮貌地應好後順勢輕敲門板提醒在裡頭仍然遲疑不決的黃瀨。
因驚嚇而震了一下手裡的手機,黃瀨看向門口,最後將視線轉回手機。
他抿了一下唇角,感覺得出來自己按下通話鍵的指尖微微顫抖著,電話接通後傳出熟悉的音樂。
君が好きで、ホントは大好きで──
青峰大輝絕對不是會用來電答鈴的那種類型,只有一次小麻衣發了個人首張EP青峰大輝才興沖沖地叫黃瀨替他下載答鈴,從那時便沿用至今。
喀一聲,毫無預警就被接起的電話令黃瀨涼太倒抽一口涼氣。
「喂?」
青峰大輝略顯粗曠低沉的聲線透過話筒撞擊著耳廓。
黃瀨涼太混亂的腦袋裡成千上萬個句子正在組織,「好久不見」或者「最近做了些什麼事」、「比賽成績如何」、「笠松學長和森山學長這陣子好嗎」、「前幾天我被導演誇獎了哦」……保持約二十秒的沉默,青峰大輝明顯不耐煩的一聲「喂?」再度響起,黃瀨涼太抓著手機的指尖用力到泛白,喉嚨猶如化成一地沙漠,極其艱困地開口。
「……想你了啊。」
接著主動掛上電話,黃瀨涼太盯著通話時間三十秒的手機螢幕,露出一個羞赧又寂寞的笑臉。
他握著手機走向休息室門口轉下門把,與經紀人四目相接,她接過黃瀨遞來的手機試探性地詢問:「還好嗎?臉色看上去有點差呢。」
黃瀨涼太撫摸自己因緊張而顯得蒼白的臉頰,有些喪氣地低下頭來。
「藤田姐……我真是很沒出息的一個人啊。」
「哦?原來你知道?」
「嗚哇──藤田姐欺負人──」
經紀人笑著打了一下黃瀨肩頭,他裝得可憐兮兮地回望她,經紀人朝他說了句少來,走向攝影棚的過程中彼此都笑出聲來。
06.
要論森山由孝是從何得知青峰大輝和黃瀨涼太在一塊的淵源說來可話長。
森山和笠松都大他們兩屆,在青峰大輝大一入學時因笠松幸男受青峰原本的直屬學長,也就是他的直屬學弟拜託代準備出國遊學的他照顧學弟,笠松幸男這種老好人的個性就是過了八輩子也改不掉,在課業球賽兩頭燒時他還是硬著頭皮允諾學弟,性格婆媽的笠松幸男甚至特地買了些零食準備送給學弟,當他抓著一包裝滿洋芋片的超市塑膠袋在系辦和青峰大輝相見歡時笠松幸男的表情可謂精彩萬分。
青峰大輝看上去也是遭到了驚嚇,兩人四目相交呆站在原地約三十秒都沒有開口講話,森山由孝在一旁偷窺笑抖了肩膀。
總之笠松和青峰的孽緣是定了,本還顧慮高中時的事,後來消除芥蒂的青峰大輝跑笠松幸男和森山由孝的寢室像在走他家廚房,久而久之笠松幸男也習慣了他的隨便,口頭上唸歸唸實際上還是挺照顧青峰大輝的。(好比借臨時抱佛腳的學弟整理過的筆記)
森山由孝藉由笠松與青峰這層直屬學長弟的關係和青峰大輝混得也挺熟,發現兩人同樣熱衷女人和波霸,時不時就拿著新片和新書交流分享,森山也不介意青峰大輝說話不用敬語,比起前後輩的關係他們更像是朋友,聊天的內容也漸漸從女人到生活,最後談心情。
一次趁著笠松不在他倆偕同一塊繞去超市買啤酒和開胃的下酒菜,兩人站在酒櫃提著籃子拼命掃光上排的啤酒,發現青峰大輝清一色只喝麒麟啤酒的習慣他忽然想起高中的學弟,不諳酒性的黃瀨涼太只敢喝麒麟啤酒,他看著青峰放進提籃裡金黃色包裝的啤酒說:「我突然想到,黃瀨只敢喝麒麟啤酒該不會是因為包裝的顏色讓他覺得很親切吧?」
青峰大輝跟著看向籃子裡的麒麟啤酒,挑起眉笑著聳肩回他一句:「誰知道。」
森山由孝沒漏看了青峰大輝一瞬間露出的柔和目光,他順著話題說下去:「說到黃瀨,那傢伙上了東京國際大學就忙得跟什麼一樣,鏡頭前的曝光率也越來越高,連最疼他的笠松跟他通電話也是上個月的事了。」
「上個月……那混帳還在抱怨想念矮子了,結果連通電話也沒打啊。」青峰翻了個白眼,兩人舉步往零食和蜜餞櫃前去。
「感覺你們還蠻常聯繫的?」
「啊,是挺頻繁。」
見青峰答得有些漫不經心,森山由孝拿了一包豬肉乾和魷魚絲,倏地不曉得該接什麼好,總覺得問起原因來也怪彆扭的,瞄了一眼身旁正在挑零食的青峰大輝,森山指向小魚乾讓青峰大輝抓一包進提籃。
兩人挑完下酒菜抱著滿滿的提籃結帳,店員發現來客是青峰大輝立刻笑了起來開始刷條碼,青峰與森山狐疑地互望一眼,問店員笑什麼?
「啊,那個,你是青峰學長對吧?」店員停下笑意,看向青峰大輝。
青峰盯著店員的臉不認為自己對他有半點印象,皺著眉點頭。
「我是體操系的一年級,你不認識我理所當然,但是我們新生很多人都認識青峰學長。」
「啊?所以說有什麼好笑?」
「不是不是,我笑是因為看見青峰學長就想起前陣子蠻紅的讀者模特兒黃瀨涼太在颱風天來店裡買給學長的慰問品,現在學長病好了就跑來超商掃酒,忍不住覺得很有趣就笑出來了。」
「哦,你說那件事……」
青峰歛下眼簾牽動嘴角的弧度,森山在店員與青峰來回看去,大概曉得是在說上星期青峰大輝因幹了淋雨打球後高燒一場的蠢事,店員持續著結帳動作,開始和他們聊起天來。
「青峰學長在學校受注目,連模特兒都特別關心你,學長未免也太受男人歡迎了,真讓人羨慕啊。」
「羨你妹啊,這算哪門子好事,受男人歡迎我可半點都高興不起來,還是女人好啊。」
「也是,可惜我們學校,錢多車多球場多,什麼都多……就是獨獨少了女人。」
講到這裡,三人不約而同對看一眼,默契地低下頭來嘆氣。
和學弟又隨口哈拉幾句,大概記住對方的系別和名字後青峰大輝和森山由孝提著兩大袋啤酒和下酒菜回去,一路上他們都在討論笠松幸男在教授那開完會回來看見這樣的光景肯定會傻住,然後破口大罵「太懶散了吧你們兩個!」。
在房間將啤酒和零食從袋子倒出來,桌上滿滿都是金黃色的啤酒罐和玲瑯滿目的零食項目,森山由孝和青峰大輝決定不等笠松幸男先開了幾瓶酒先。
青峰和森山幾乎什麼都聊,喜歡的女人類型、性幻想對象、初戀是幾歲、初體驗在何時,輕浮的話題過後偶爾也會正經起來討論畢業後的出路或對將來的打算,青峰大輝只說以後還是想繼續打籃球,森山給了自己的未來一個問號,做球員還是考慮別的職業對於他兩個選擇都很模稜兩可,他清楚自己喜歡籃球是千真萬確,但要把喜好當成職業又是完全的兩回事了。
青峰大輝捏著啤酒罐打起酒嗝,說起和他同班的櫻井良:「良那傢伙啊,好像打算請教授寫介紹信,畢業後進運動品牌的代理商工作。」
「哦?櫻井嗎?這真是個很實際又不錯的選擇啊。」
「他雖然看上去畏畏縮縮的但卻是個都把自己的事情做得很好的厲害角色啊,言出必行的人最可怕。」
森山瞟了青峰一眼,默默補他一刀:「你也不差,想要什麼就要什麼的人也很可怕。」
「哈哈,黃瀨每次都說這種個性真是太他媽任意妄為了。」
「黃瀨?」
「嗯,當我想要什麼就要什麼時,就是他來配合我的時候了。」
「為什麼是黃瀨?」
森山沒憋住從超商就想問的話,事實上青峰大輝在生活中有意無意都能提起黃瀨涼太的事,本以為他倆是高中畢業後就沒什麼關聯的昔日隊友,但從青峰大輝的言行中卻不這麼認為,方才又從超商店員口中得知上星期黃瀨甚至冒著颱風天來探病,他可完全沒有黃瀨涼太出現在東體大男宿的印象。
青峰大輝的視線略帶詫異地回望森山,狀似思考般安靜了三十秒。
「我們在一起。」
三十秒過後,青峰大輝語氣淡然地說。
森山吻著啤酒罐口的唇停頓片刻,他藏不住目光裡的驚嚇,青峰大輝抓了一把魷魚絲往嘴裡放。
「從大一,不對,正確是從高中畢業的那個暑假開始,黃瀨拿我託他幫忙從廠商那帶的護腕和球鞋過來,我們就像現在一樣吃著魚乾喝酒,黃瀨慢慢醉了就開始抱怨上一個女友、上上一個女友、上上上一個,我聽完就問他受不了女人的話不如我們試試?他順著酒性就答應了。」
「慢著,你真的喜歡黃瀨?」
森山問得認真,青峰大輝一臉詭異地回看他。
「這是廢話?」
森山立即頓悟到自己問了蠢問題,青峰把話接下去說。
「上回我們聊到初體驗的事,高二那一年和學姊做愛時我一不注意就把學姊的臉看成黃瀨,從那時我就隱約猜出自己或許喜歡那傢伙。」
「可是你明明喜歡女人?」
「愛死了。」
「但你卻又喜歡黃瀨……為什麼?」森山一臉混亂。
青峰大輝看上去的臉充滿不曉得該怎麼回答的困窘,腦子不好使的他努力說出以上這麼有邏輯的話已是費盡心神。
「唉……總之,我不認為自己不能喜歡上那傢伙,就這樣。」
森山由孝簡直像被投了一顆核子等級的震撼彈,啞口無言。
只能說幸好笠松幸男不在現場,否則聽見的他肯定抓著啤酒罐直接暈倒。兩人沉默地喝著啤酒,森山由孝不知道該開口說些什麼消弭尷尬,而青峰大輝在等著森山開口,一段亙久的緘默讓整間寢室靜謐得不自然,時鐘的聲響滴答地走,森山由孝還在思索該怎麼應對大膽向他公開出櫃的青峰大輝。
他對男同性戀向來抱持敬謝不敏的態度,真要說他還挺瞧不起同性戀的,女人柔軟的乳房和軀體不好嗎?嬌軟的呻吟不悅耳嗎?作為同性戀也太浪費男性生存的意義了。森山由孝沒想到和他同樣理解女性美好的青峰大輝竟然本身就是男同性戀者,就算他喜歡女人如癡如醉,卻還是和黃瀨涼太成了正港的同性情侶。
「不後悔嗎?」
森山看向身旁正咬著豬肉乾的青峰大輝,而他轉頭回望森山疑問的眼睛。
「有時候看著場邊的女性球迷會吧。」
「哈?」
「看著她們,就想起自己選擇的是一個抱起來半點都不柔軟的男人啊,明明會後悔的吧,但最讓我後悔的是我由衷為選擇了那傢伙而感到高興,這是身為一個正常男性最後悔的地方。」
森山凝視著青峰大輝難得沉穩的側臉,喝酒的模樣一點兒也不像平時那副山大王的嘴臉,說起黃瀨的事皆令青峰大輝露出別於平時狂妄的表情,他好像終於可以理解為何今吉翔一會說「青峰大輝心底還有碩果僅存的天真」這種話,森山由孝放下手裡的啤酒罐,自己也改抓了一片豬肉乾。
「你啊……剛剛那種話去跟黃瀨說吧,太熱情了真噁心……」
「……誰逼我說的啊?還有我剛剛說了什麼?」
「這是在跟我裝傻?」
「哈哈。」
青峰大輝笑出聲來,森山由孝回應他同樣一個泰若自然的笑容,伸了因緊繃而痠麻的懶腰。
「總之,喜歡上了也沒辦法,學長支持你。」
看森山說話的青峰,表情略帶詫異,隨後露出「少在這種時候展現前輩風範了」的笑顏,兩人抓著啤酒罐相撞後乾杯。
07.
「……想你了啊。」
那傢伙的聲音因乾渴而略帶嘶啞,透過話筒傳入耳畔,撞擊耳廓每一吋,青峰大輝幾乎都要懷疑自己是否半規管損傷才導致平衡失控,沒有任何一個字彙能夠形容他的感情──憤怒、想念、火大、憐愛──有太多情緒在胸口縈繞,宛如煙霧一般冉冉上升。
當時他和森山、今吉、笠松、櫻井幾人連同大學幾個朋友報組比賽,輸贏是敗方請勝方吃學校附近開的燒烤店,賽況戰到第二節是驚險的四十比四二,中場休息五分鐘,在場邊圍觀助陣的零星幾名女同學幫忙遞水和毛巾,其中一個聽見青峰大輝放在板凳上的手機在響,她把青峰叫過來把手機塞進他手心裡,青峰大輝喝著寶礦力水得看也沒看發話人就把電話接通。
「喂?」因比賽成績吃緊而煩躁起來的青峰大輝不耐煩地開口,而對方在話筒前沉默。
還在想是不是惡作劇電話,青峰大輝看了聯絡人一眼,是不認識的號碼,草草等了二十秒青峰大輝耐心耗盡地再度「喂?」了一聲。
接著聽見話筒另一端傳來躑躅的沙沙聲響,他發出微微顫抖的聲音,青峰大輝一聽就知道來者何人,在說完想說的話以後黃瀨主動掛了電話,青峰大輝看著結束通話的手機螢幕愣住片刻,而後焦慮地喃喃自語著:「啊──啊──真是個白癡。」,剪短的指甲搔刮著頭皮。
同隊的櫻井良用女同學遞給他的毛巾擦拭額角的汗水,在大學四年長了將近十公分的櫻井都快比笠松高了,還記得笠松在聽見櫻井又長高後還不甘心的囁嚅幾句不甘心的話,讓森山由孝和青峰大輝笑了挺久,櫻井良湊近青峰大輝,問他發生什麼事?
青峰大輝回頭看向櫻井,皺著眉心的樣子比平時凶狠數倍,令擅長道歉的櫻井一見青峰大輝這般齜牙裂嘴立刻鞠躬連道五次歉。
「良,突發狀況,我得閃人。」
「對不……哎?」櫻井致歉到一半,他抬起頭看著青峰的雙眼,不由得錯愕起來。
「跟學長他們說一聲,先走了。」
說時遲那時快青峰大輝抓著寶礦力水得和手機轉身就跑,櫻井良伸出試圖阻止他的手懸在半空中,因青峰大輝太過突然的離開注意到的學長們目瞪口呆地望著青峰秒速奔馳的背影,遲疑地問了櫻井:「……青峰發生什麼事了?」
「我也不曉得,只說發生了突發狀況,青峰君……」同樣面露呆滯的櫻井良隨著笠松和森山幾個目送青峰。
「突發狀況啊。」
森山雙手交叉收至胸前,他盯著青峰益發遙遠的身影,嘴邊帶著一抹複雜的笑容。
笠松幸男像是懂了什麼似的,轉頭探了森山一眼,四目相交的兩人發現現在彼此想的都是同一件事、或說同一個人,默契地嘆了一口氣後聳肩。
「太青春了,真讓人受不了……」
「就是。」
「嗯?學長們在說什麼?」
櫻井良露出猶如鹿一般的疑惑目光看著森山和笠松兩人,兩名學長形跡可疑的對望後大笑起來說櫻井你還是別知道的好,反正總有一天你就會自己明白的,櫻井良似懂非懂的點頭,失禮的想著兩個學長是不是因為落後兩分擔心要請客到精神不太正常的地步。
由於青峰大輝的缺席,比賽改為四對四的模式進行,森山自動退出讓比賽繼續,第三節計時開始。
在最初分組時他們刻意分開了昔日同隊的人,好比笠松和今吉便被分為同隊、森山和櫻井、青峰跟剩下來的同學猜拳決定隊伍,說實在和只有交手過的人成了隊友打起球來就是怪彆扭的,笠松與今吉這兩個海常隊長、桐皇隊長之間微妙的氣氛讓其他隊友哀號著「拜託好好傳球啊你們兩個!」,森山一聽看著笠松困擾的臉很沒良心的噗哧大笑好幾次,櫻井良雖沒在臉上表態心底還是因這種和平氣氛而感到挺高興的。
改變賽制的第三節一開始球權在笠松他們手上,為打破前兩節的僵局持球時笠松幸男想也沒想就將球拋向今吉翔一的方向,毫無預料笠松會傳球過來的今吉翔一看著鼻樑上的鏡片倒映一顆橘紅色大球飛馳向他的身影,下意識伸手拍掉差點就對他面部攻擊的籃球。
笠松還來不及跟今吉道歉,場邊不知為何傳來一聲遭籃球擊中的哀號聲,眾人一齊看向聲音的來源,個個皆瞪大雙眼。
「火神?」
才剛氣喘吁吁地踏進球場就被今吉拍掉的籃球直擊腹部,火神大我半跪在籃球場上喊痛。
「你怎麼會來這啊?沒事吧?」
紛紛圍上去關切火神的笠松等人看著他吃疼的表情忍不住想笑,拼命忍住後仍然幾聲氣息噴了出來,帶頭的森山由孝笑得不能自己。
火神大我被嘲笑的很無辜,正想破口大罵時身後神不知鬼不覺出現了黑子哲也出面解釋緣由。
「我們原本是來看球賽,順便一起去吃燒烤的,剛才碰到青峰君時他叫火神君三十秒內到球場頂替他的位置打球,火神君從校門口跑過來,就被今吉前輩的球擊中了。」
「原來如此。」稍微止住的笑意,森山和笠松咳了幾聲,森山拍拍笑喘的胸膛說:「那既然火神來幫忙了,我們就照樣五對五打吧。」
「沒問題。」黑子答。
「……給我慢著!又不是你打回什麼沒問題!誰來關心一下肚皮被重擊的我啊!」
火神大我一副既委屈又可憐兮兮的模樣再度惹來眾人一陣笑聲。
08.
「好,我們試試吧。」
當黃瀨涼太頂著一張因醉意而熨紅的臉蛋信誓旦旦地回應他時,青峰大輝的左胸口前所未聞地感到滾燙,黃瀨藤黃色的雙眼注視著他,沒有半點迷網。
青峰大輝想都沒想便放下手上的啤酒罐,不管指尖還沾著毛豆上的黑胡椒粉粒,在黃瀨涼太的唇線吻著杯緣時正面給了他一個擁抱,黃瀨任憑青峰太過突然的親密攬了他一身麒麟啤酒的氣味,深深染紅了耳根。
黃瀨輕聲試探性地低喚青峰的名字,青峰大輝轉換著頭部的角度,挺拔的鼻尖毫無預告便竄入黃瀨的頸間令他僵直了肩膀與手臂,黃瀨疑惑地叫著:「小青峰?」,青峰大輝仔細嗅聞黃瀨涼太頸線的氣味,是他想不熟悉也難的CHANEL ALLURE HOMME SPORT男用香水,青峰的唇面掠過黃瀨纖細的頸子,鼻尖定在黃瀨的肌膚上感受源自他人的體溫。
被青峰這麼一逗的黃瀨涼太緊張到四肢僵硬,他生澀的反應宛如中學生,青峰大輝耐不住笑意噗哧一聲三兩下就讓方才曖昧的氣氛瞬間灰飛煙滅。
發現被嘲笑了的黃瀨涼太看上去明顯不滿地瞪視著青峰大輝,而些微嫣紅的雙頰讓眼神的殺傷力銳減半倍。
青峰大輝在和黃瀨涼太開始交往的第一個晚上就明白了,男人和男人或男人和女人、興許女人和女人在一塊,愛人的相處模式分不出孰是孰非,私底下的親密、他人從未見過的面貌,男人或女人談起戀愛來差不了太多,心跳的速率與感到害羞的時候、憤怒時吵嘴時大發雷霆時,女人會的歇斯底里男人也行,獨獨是自喉頭發出黏膩的細微呻吟和所有人都不一樣。
十指交扣的溫度、掌心的厚繭互相摩擦時的熱度、黃瀨獨特的嗓音呼喚著他。
青峰、青峰大輝,黃瀨張開雙臂繞過青峰,別於平日帶著幾絲嫵媚的眼睛倒映他的形貌,黃瀨的指尖刻過青峰的五官,眉梢、眼尾、鼻尖、唇珠,最後笑了。
回望黃瀨涼太滿足而安心的笑容,青峰大輝總是俯身給他一個吻,然後深深深深挺入黃瀨的體內。
他們從不向對方說喜歡,真要細數青峰大輝與黃瀨涼太交往的四年間他們對彼此表達過的愛語屈指可數,沒事最多就是吵些無傷大雅的架或一口氣連做好幾場的愛,坐在沙發上咬著爆米花看影集或NBA,出了門不是一對一鬥牛就是上家庭餐館吃飯,他們交往的內容平淡地猶如超市裡的開水,乏善可陳卻隨處可見。
不論異性同性,一次呼吸在舉手投足之間,愛若存在它便伸手可及,消不了三十秒就能理解的愛情模式。
「黃瀨?」
攝影過程中幾次走神的黃瀨涼太總要攝影師提醒才會記得眼神已經失焦,他揉揉被閃燈刺得發疼的太陽穴,在攝影師和工作人員的准許下去了一趟廁所。
走過經紀人身旁時她像有話想說卻欲言又止,黃瀨涼太沒注意到她的躊躇,頭也沒回筆直地離開攝影棚,前往廁所的方向。
他垂首壓著自己不中用的腦袋,笑自己蠢罵自己笨,公私不分的傻瓜,黃瀨涼太聽見遠方傳來奔馳的步伐聲,懊悔的情緒還繚繞胸前,他沒注意,只是一次又一次地嘆氣。
腳步仍在前進,像獵豹看準了獵物執拗不放。
青峰大輝凝視著黃瀨涼太,沒出聲喚住他,一把拉住黃瀨扯入男廁砰一聲關上門。
──究竟發生什麼事?
黃瀨涼太呈現完全呆滯的神情,目瞪口呆地望著青峰大輝激烈地上下起伏的胸膛與混亂的呼吸,彼此沉默了三十秒,在黃瀨涼太開口問道「小青峰怎麼會在這?」時強硬落下的親吻湮沒了模特兒好聽的聲音。
他吻他。
像平常一樣霸道固執卻溫柔,非得舔盡黃瀨涼太口腔內的每一寸才肯善罷甘休,他吻出青峰嘴裡帶著寶礦力水得的甜味,沁著熱汗的身體還穿著籃球衣,黃瀨涼太探了青峰大輝一眼,在四目相交的瞬間明白了青峰的來意。
他舔他。
黃瀨回應著青峰的舌尖,互相為對方轉換鼻尖的角度直到青峰把黃瀨吻得都疼了,黃瀨涼太討饒地發出怪異的呻吟抓住青峰大輝的肩頭,歇止的吻讓黃瀨有了喘息的空間,青峰大輝凝視黃瀨涼太微喘的神態,仿如動物般舔拭著他的唇線。
「黃瀨。」
青峰貼著他的雙唇啟齒呼喚他的名字,黃瀨的焦距凝在青峰大輝的眼眶深處。
「黃瀨。」
再一次低聲輕喚黃瀨,寧靜的廁間迴盪青峰大輝沉穩中伴隨喑啞的聲音。
「現在我給你三十秒……」
(三十秒後、再接吻吧。)
09.
在開始交往以後,黃瀨涼太發現了許許多多青峰大輝不為人知的習慣。
像是他們每次碰面時有意無意總要拉近距離的青峰大輝、吃照燒漢堡最喜歡配冰紅茶的青峰大輝,除了籃球之外再也沒有其他擅長的事,坐在沙發上看電視會下意識摟著他,接吻的時候不閉眼、做愛的場景遠比平常懶散的神態拼命許多。
真要說起來青峰大輝絕對算不上好情人,約好的事臨時取消是家常便飯、毒口派的他要說些甚麼好聽話才是天方夜譚、不懂得溫柔脾氣說來就來,討厭人家嘮叨又喜歡干涉他人的事,沒神經到和黃瀨涼太出門還在評點哪個女孩子的裙子不夠短胸部擠得不夠兇狠。
黃瀨涼太從掙扎到妥協,最後接納了這樣子的青峰大輝。
逢人他或許能夠說出成千上萬個嫌棄情人的話語,但真正珍愛的理由只有自己知道。
青峰大輝不是為了學會怎麼溫柔才來到這個世上的,他驕矜、自大、任性,想要什麼就是什麼,他自命不凡同時出手非凡,他是所有體育雜誌爭先恐後報導的籃球新星,一場比賽平均得分三十、單節助攻最高能達到五次,大家都曉得青峰大輝是日本籃球界以來沉寂已久後綻放的一等星。
而他知道,唯有黃瀨涼太知曉,在夜深人靜床第之間,青峰大輝的手臂環著他休憩,用低沉的嗓音喚他,黃瀨、黃瀨涼太,每一句都是喜歡,每一個音節都是青峰大輝未能聊表的愛情。
什麼都能有的人,卻傻到只要他一個人。
想要什麼就要什麼的人,卻笨到只喜歡他一個人。
青峰大輝從來就不聰明,他沒有高明到能好好地掩飾和欺瞞,青峰大輝的愛情直率、清澈、毫不保留。
黃瀨涼太幾乎不記得了他是因為什麼才對這樣一個男人俯首稱臣,甘願為他犧牲為他擔心,身為同樣性別的男人還甘心躺在青峰大輝身下攀著他的肩膀喘息、任憑他以性器相抵將排泄的器官蹂躪到一蹋糊塗。
沒有人能夠給他最佳解答。
青峰大輝在演藝公司的三樓男廁抱著黃瀨涼太吻他,充滿廁所獨特的消毒水與費洛蒙氣味,黃瀨涼太在吻盡了青峰大輝嘴底最後一滴甘醇後睜著略為矇矓的雙眼望他,藤黃色系的虹膜擦過青峰大輝透徹的紺青眼瞳,幾近瘋狂的愛意自黃瀨涼太的眼底內陸湧出。
「……怎麼會來這?」
總得回歸正題,黃瀨涼太微微退開青峰,拉出彼此微妙的距離線。
青峰擰眉:「這什麼問題,剛才是誰打電話給我的?」
黃瀨頓了下,尷尬地回道:「是我。」
接著青峰大輝沉默下來凝視著黃瀨涼太,而後出手拉長黃瀨的雙頰。
「嗚哇哇哇小青轟痛痛痛──」
「白癡。」
「嘎?」
「我說你啊,蠢到太平洋去了。」
「舌摸?」
「你這個人又笨又愛生氣愛鬧彆扭,動不動就胡思亂想,麻煩死了。」
「唔……」
「即使如此我可是半點要拋棄你的念頭都沒有,別給我想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每次都搞疏遠這招是想鬧哪樣啊,喂,黃瀨涼太,你想待在我身邊嗎?」
青峰大輝的語氣不可一世到叫人匪夷所思的程度,黃瀨涼太怔了片刻,不顧自己被捏痛的臉頰,宛如含著白煮蛋開口。
「……湯然想啊。」
「這就夠了,其他全部都不重要。」
「那小青轟呢?」
「哈?你說什麼?」
黃瀨涼太掙脫青峰大輝捏住他的指尖,認真地看著青峰的眼睛。
「你想待在我身邊嗎?」
「……啥?你有什麼毛病,不想的話誰還會拼命回撥電話穿著球衣直接從學校坐計程車衝到這裡來啊!」
青峰大輝看上去的神態略顯憤怒,黃瀨涼太在青峰即將破口大罵的前一秒鐘挺身吻住他的雙唇,令青峰大輝戛然失語。
小模特獻上的親吻笨拙但真摯,一下子什麼怒火都沒了的青峰大輝任憑黃瀨涼太親親他的嘴巴消氣。
「好了,」黃瀨涼太倒退幾步,看向青峰大輝笑逐顏開:「充電完畢。」
青峰大輝回以他一個惱怒又寵溺的笑容,伸手揍了一下黃瀨涼太的腦門,罵了他一聲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