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 疾走 少年,愛
奔跑。
乾渴。
汲汲營營於生存的同時卻也什麼都忘卻,舉手後又放下,告訴自己不要、不行、別奢求太多,這樣就好、這樣便行,要是這樣也能活下去的話那麼什麼情感也不需要了。
就像在沙漠裡疾走一般。
不需要氧氣。
不需要水。
不需要伴隨空氣細細碎碎的粉塵。
不需要你。
不需要愛。
「做了個關於你的夢。」
在與兄長接吻的五秒前,你這麼說。
【沙漠】
在午休期間被導師叫過去輔導,內容不外乎是「怎麼不多和同學聊聊呢?」、「放學後都在做什麼呀?」、「幽君有沒有興趣?」露出和藹到讓人難堪的笑容輕拍少年的背,藏在笑臉背後的大約是百分之百的無奈。
始終維持一號表情的少年這應該稱得上是特技,沒有笑容卻也不會讓人難受的沉默,睜著茶色的眼瞳凝視著張口欲言的老師,直到下課鐘響。
「如果有問題記得跟老師談談,好嗎?」
於是少年點頭答應,確實地頷首道別後輕著腳步推開辦公室大門,在寂靜的長廊裡不發聲響地走過,彷彿連拂過身後的空氣也變得寧靜。
少年用連自己都不經意的力氣輕輕嘆氣,在信步走經樓梯間時駐足,耳邊傳來遠比自己的聲音更為鼓譟的音源,他抬頭朝樓梯間的死角望去,有兩雙腿。
「嗯、你……等嘛,打鐘了。」
啵、啵、啵。
聽來如滴滴水聲。
「再親一下。」
「討厭……嗯、」
啵、啵、啵、……少年靜靜地伸出手,仿如想將看不見的泡泡戳破似地,用食指點了空氣一下。
瞬間,喉嚨感到激烈的乾渴。
竄自體內的熱氣讓分明是穿著皮鞋的腳底灼熱起來,踩著熱沙般的感受叫人難耐。
少年無聲的喘起氣來。
老師,問題是,你怎麼回答當唇面交接時的溫度怎麼分攝、華氏?
我猜。
大概是零度。
【疾走】
拎著書包走出校門才發現有人在跟蹤自己,刻意繞道朝人潮擁擠的鬧街走,熙來攘往的池袋街頭蔓延著一股無言的臭味,壓抑翻滾著胃部的疼痛,在肋骨中央抓緊襯衫的手勁強得扣子都裂了。
沒多想是誰的少年知道,總之來者不善。
而他不能理解的是既然針對對象分明不是自己卻又為何這樣執著,簡直就像找不到綠洲卻奢求從野薔薇(*1)中擷取水分。
停留在紅綠燈下的少年轉過頭去與看不見的來人對望,與他相視的眼睛成千上百萬雙,而他卻從其中找出那雙充滿警戒意味的眼,微微偏頭。
──你、也、是 、 、 、嗎?
張口。閉口。張口。閉口。
刻意忽略來人稍嫌驚愕的表情,像個撂倒敵人轉頭就跑的醉漢,往家的反方向跑起,於是紅黃,綠燈,少年邁開腳步用最不擅長的節奏呼吸、吁……吁……
空氣中的氣味凝聚成風沙,竄進呼吸道的感受糟得一蹋糊塗,彷彿拿了一整罐福馬林倒進鼻腔內連嗆都嗆不出來。
身後是否有人追趕並不確定。
腳底竄出同早上異樣的熱度,有那麼一秒鐘少年總認為自己興奮起來,塵封已久的情感在那一瞬間確實地被摳開一層繡,底下有自己偏了一筆曾經書寫的戀字。
埋在心底。
埋在沙底。
因為不需要。
所以,在那瞬間他才問了那(折)名(原)男(臨)人(也):
你也是 「膽小鬼」 嗎?
【少年】
等到清醒的時候夜已經深,人躺在骯髒的防火巷裡肌肉組織痛得不可思議。
看見自己傷痕累累的手背少年才終於意識到自己跑到一半時被追打,手無縛雞之力的他除了躺在地板上一語不發外沒有更好的防禦方式,疼痛伴著催眠擁他入眠,於是睡去。
緩慢地坐起來在路燈下望向自己纖長的眼睫毛眨呀眨,月兒彎彎掛在都市一隅,象牙色的光芒映照少年的狼狽,即使被拳打腳踢得遍體鱗傷仍然沒有撇了五官角度任何一邊。
喉頭突然一緊。
乾啞感又再次襲上全身,少年緊抓咽喉不讓咳聲傳出。
等到再也忍受不了的季節一到便捲起風沙,橫跨蒙古大陸的風連氣息都是沙的,用塵土掩蓋眼臉,細長眼睫毛上結了一纍果實,所以什麼也看不見。
看不見,就什麼都查覺不到。
肌膚底層蔓延著一股不知冷涼的溫度,究竟是時至中午的熱浪還是夜間驟降的寒冷,沙的氣息陰晴不定,那麼現在會想起被窩裡源自他方的溫度肯定是種移情作用。
細長眼尾之間藏著的挺拔鼻樑,鼻翼間有個小傷口是青春期時不注意時抓傷的,油分與汗水堆積起來的髒汙所形成的傷口並不可同日而喻、少年怎麼記得那天他抓著自己的臉一張苦臉囁嚅般的說:沒青春痘的傢伙真是犯規啊。
想忘也難。
是誰摳開記憶底層被覆蓋多次的立可白,在那上頭刻印的愛字、又是誰來寫。
不需要水。
不需要空氣。
不需要你。
不需要愛。
那麼如今嘴邊呢喃的話語不停重複「假的。」,淌落頰邊的究竟是淚還露呢。
誰告訴我。
【愛】
許多時候這個字言不及義。
愛意交疊而上的情感並非神聖至極,至少這點在他身上印證了。
拖著一身傷像頭批著羊皮的狼,用書包裡的鑰匙轉開門那瞬間你在門板後看見那人為你擔憂的臉,沒能拖鞋,和來人面面相覷。
欲言又止的滑稽模樣讓少年看起來像吃了一口沙,來人激昂地抓著手臂的力氣捏得他都痛了,卻連眉頭也不皺,過好半晌才從乾澀的喉嚨勉強地擠出句話,字眼透露著淡淡的徬徨、而少年喊著:「哥哥。」
「我、做了個關於你的夢。」
一秒他看見他愣著。
兩秒他看見他訝著。
三秒他看見他慌著。
四秒他看見他僵著。
到了第五秒誰也看不見,於是,他們接吻了。
就像在沙漠疾走掩住口鼻,塵土吹拂之間揚著誰的情感什麼情感,最後少年知道,原來從人類口中混著唾液的可樂這麼難喝。
苦得他都鼻酸。
迷失了,所以,也回不去了……
啵、啵、啵。
FIN.
(*1野薔薇也可以說是沙漠玫瑰,並不是一般大眾所認知的玫瑰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