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晴天或雨天
第一章-第十五章
楔子
四月,春日降臨,同時也是各個學年的開始。
坐落於向源鎮中央的崇陽私立男子高校,就在這樣溫暖的季節開學。
開學前夕,少年拿著入學通知單,忘記參加新生報到的他,茫然的在龐大的校園中遊蕩。明明就是私立高中,為什麼會大的這麼誇張?他一邊想,一邊找尋學務處的看牌。
從校門口進來,除了明白朝南邊可以走回校門,東西北一概不清楚。裝飾典雅簡潔的校舍一幢幢聳立在校園裡,跨越操場再從風雨走廊走回來,少年覺得腳痠起來。
天氣也很捧場,給了一個大晴天,沒有雲朵遮蔭,火辣辣的太陽就這樣糝下,紫外線毫不留情的摧殘著肌膚,他甚至覺得皮膚底層隱隱作痛。
惆悵的站在風雨走廊的盡頭,連回校門的方向都找不著了,少年感到一陣胃痛。
──砰!
突然一聲巨響撞進耳畔裡。
他朝聲音的來源看去,一個身影從屋內竄出,緊接著另一個人從後頭追上,貌似在追趕。
心裡雖然訥悶,少年試著往他們離開的地方走去,赫然發現學務處居然近在眼前。
無視於方才的驚天動地,少年走進教務處,喊了聲報告。
中年男子吃力的跟著跑在前頭的學生,用盡力氣嘶聲大吼。
「……藤原柳你再跑就死當你數學!」
「Fuck!哪有上課玩PSP就要重補修的道理?鮪魚肚你公私不分!」回頭比了個中指,藤原柳循著習慣的逃跑路線,朝圍牆的方向狂奔而去。
第一章
夏季來臨,躁熱的空氣在四周圍緩慢流動,彷彿吸進鼻腔的氧氣也熾熱得快燒破肺泡,連呼吸也黏膩,古屋朧光站在玄關的鏡子前不悅的整理因氣候而乾燥的頭髮,喃喃自語。
「嗚哇頭髮超乾的…幹嘛在夏天還要上課啦真是的…!」
「與其關心你的頭髮不如快去看看你的早餐吧。」一旁的古屋上月忍不住吐槽,對於自家妹妹的女大十八變、從妹妹變成花癡,那感覺真是複雜的教他不能自己。
「咦我的和菓子…!古屋上月!」加快速度把橡皮筋的最後一圈綁完,麻花辮成型。
古屋朧光用極為少女的跑姿往屋內尖叫。
「媽媽,哥哥又偷吃我的早餐啦……!」無辜的嘟著嘴,古屋朧光急著向母親告狀。
埔月鈴子沒回答,笑了笑,把自己盤子裡的和菓子挪往女兒那去。
古屋朧光驚天地泣鬼神的抱住母親,感動得不能自己。
古屋家的一家之主,古屋和哉坐在餐桌前閱讀早報,望見自家女兒急急忙忙的衝到廚房來隨手抓起和菓子然後大快朵頤,不顧形象的徹底,他不禁皺起眉。
「古屋朧光,你的吃相……我教過你幾遍了?」
「這個、噢……對不起,爸爸。」
聞言,古屋上月無奈的將視線飄回來,開始穿鞋。
就這樣,開始了古屋家普通的一天。
古屋家一直以來都是相當傳統的家庭,父母親繼承了家裡的祖業,用著古老的方式製作手工的和菓子,由於復古潮,生意一直都不差。
父母的價值觀也傳承先祖們,至於是什麼樣的傳統?大概就是門當戶對、以結婚為前提的交往……,雖然活在這種日本的傳統家庭下確實累人,但不至於對古屋上月的生活造成什麼障礙。
家裡的成員只有四人,除了自己和父母親外,那就是妹妹朧光。
說到朧光就令古屋上月頭疼,升上初中後古屋朧光瘋狂的追星。
如果是真正的大明星就算了,也不會讓他感到困窘。
偏偏妹妹瘋狂的是那個就讀崇陽私立男子高校,聽說是籃球社主將,聽說還頗帥,聽說是混血兒,聽說叫藤原柳。
偏偏那個藤原柳和自己就讀同一所高中,不知不覺就構成了每天要幫妹妹送禮物給他。
說實在的藤原柳他沒什麼印象,名字和長相也是從朧光那得知,如果是真正碰過面抑或談過話可是連一次也沒有。
古屋上月既沒有興趣、也不想認識這個人。
要是每天聽著有個女人在你耳邊說:「藤原柳這麼會帥成這樣?」,然後拿著不曉得是從何而來的偷拍照親來親去,大概也會和他有相同感受。
以前那個每天嚷著要嫁給哥哥的妹妹,現在居然對一個他不認識(外加不以為然)的人如此戀慕,五味雜陳的感受襲上心頭,他才不會承認自己有點小吃醋。
明明就是自己的妹妹沒眼光,他幹嘛要跟個連一面之緣都沒有人的生氣?
古屋上月繫好鞋帶,古屋朧光正好含著和菓子衝到玄關,手裡抓著牛皮紙袋,因食物而支支吾吾的講著:「幫、幫窩把這葛給藤原柳…」
而整句話只有藤原柳是清晰到古屋上月聽得懂。
「又要給?你煩不煩?」露出不耐的臉色,古屋上月實在不懂妹妹這個怪異的行徑,把自己拖下水就算了,既然喜歡人家那幹嘛不直接告白?
「唉呦哥哥你都不懂!這叫做『欲速則不達』,當然是要先讓藤原君知道有個人默默的在喜歡他,總有一天他就會發現這個人……你不曉得少女漫畫都這樣演嗎?」古屋朧光嚥下最後一口和菓子,對古屋朧光講完這一席話,彷彿勝利者般笑逐顏開。
「我都不知道原來現在女孩子還可以用少女漫畫來談戀愛……還有,媽媽不是禁止你買漫畫書嗎?」無視那個笑容,古屋上月拿她沒轍的收下牛皮紙袋,蹙眉。
「你覺得我的幸福和媽媽的責備哪個比較重要?你自己不也偷偷買了超──多青蛙的週邊?不要以為我都不知道。」噘嘴,而後古屋朧光大笑,「要記得幫我拿給藤原君哦,我去上課啦。」
目送妹妹遠去的背影,古屋上月嘆口氣,朝崇陽高中的方向走。
◆◆◆
「Fuck!我覺得鮪魚肚對我很不滿!」
摔下書包,少年用憤恨不平的語氣咒罵著:「他根本就是針對我嘛,明明一堆學弟書包裡塞PSP都沒事我就要到辦公室去!是怎樣嫌我不夠忙嗎?」
「…你的確蠻閒的啊。」來人幽幽然的開口,惹來少年一臉「怎樣上石總介你很想死是嗎?」的表情,只好緩慢的改變語氣,對於友人的牛脾氣早已習慣。
「好啦別氣了,要不是你遲到又帶PSP,鳥崎老師也不會這樣百般刁難你啊。」
被堵得不曉得該如何回話,少年氣的臉紅脖子粗,索性不理上石總介,粗暴的甩開鞋櫃門,裡頭的東西被一陣蠻力給震得東倒西歪。
「痛!」暗聲又罵了一聲Fuck,少年更加不悅的看往摔到他腳上的東西。
一個牛皮紙袋。
「欸是最近常常出現的那個嗎?超好吃的手工和菓子?」上石總介好奇的湊近,撿起掉在少年腳趾上的紙袋。
「誰知道……我只覺得很痛。」少年興致全失,把自己的帆布鞋塞進鞋櫃,拿起被穿的又髒又破的室內鞋。
「真的是耶!」拆開袋子裡的包裝,六個精緻的和菓子在眼前呈現。
「大概又是哪個哈我哈得要死的學弟送的吧?」備感無趣的盯向那盒和菓子,用了「又」這個詞彙。
對於友人的自戀病實在沒轍,上石總介懶得辯駁。
「藤原柳,拜託你講小聲一點,是希望全校都知道你出櫃是不是?」
來人聳聳肩,沒怎麼在意上石總介的話,悠閒一派的背起書包。
藤原柳是同性戀,這點無庸置疑。
雖然並不是誇張到眾人皆知,但和藤原柳有交情的人都知道他喜歡男人。
或許是因為直到十五歲前都還住在美國的原因,讓藤原柳並不避諱出櫃這件事情。
至於為什麼大家還能和一個出櫃男和平相處,大概是因為藤原柳本人澄清過日本人並不是他的菜……。
當然也不是憑著這句話就使大家信服。
因為藤原柳和他的青梅竹馬,純種日本人上石總介並沒有慘遭毒手。
最後的不可抗力就是無論藤原柳是不是個出櫃男,他實在是個好相處到過頭的人。
扣掉講話愛帶髒字、頭腦簡單四肢發達、各種意義上都過於自由奔放外,藤原柳在這所崇陽男子高校,是具有魅力的男人。
看看那些每天下課就來圍堵的他校女學生就知道又多少人被藤原柳奪走芳心。
即使為那些迷途羔羊感到惋惜,大家對於藤原柳出櫃這件事,只讓它成為一個公開的秘密。
決定把注意力放回和菓子,上石總介端起來詳聞,一股抹茶的清香竄入鼻腔,加上一點紅豆的甜味。
「哇哦……今天的感覺好好吃,應該是抹茶口味,很香。」
露出閃閃發光的眼神看往藤原柳,只差沒把嘴角的口水滴下來。
藤原柳看見上石總介垂涎三尺的表情,不自覺的朝對方頭上揉去。
「要吃就拿去,幹嘛露出那種好像流浪狗的眼神啊…每次不都是你吃掉的?」
「嘿嘿我超愛你的啦藤原柳!」
心滿意足的把和菓子重新塞回袋子裡,丟進書包,勾起藤原柳的肩膀愉悅的哼歌,跟著走往教室的方向。
藤原柳先是不屑的鄙夷的看向上石總介,而後緩慢的移動頭部的姿勢,朝他耳邊吹氣,並呢喃:「其實你也頗菜我的,雖然認識那麼久你下面幾根毛我都知道了……」
而後露出賊賊的笑臉。
上石總介先是全身上下起滿雞皮疙瘩,反應過來後朝藤原柳的頭硬是揍了好幾下。
「Shit!……你居然真的打我!」藤原柳痛得哀嚎,先揉揉自己發疼的頭顱,責罵的目光朝上石總介的方向看去。
「這是我要說的台詞吧?居然真的吹我耳朵……天啊有夠噁!」多送給藤原柳幾顆爆栗,不悅的神色寫在臉上,「你覺得害自己的朋友『又』被誤會是出櫃男很開心嗎?」
藤原柳貌似受傷的噘唇道:「好嘛對不起,我玩過頭了,上總介(*註1)大人請原諒我。」
「對不起有用的話,要警察幹嘛?(*註2)」上石總介的口氣並不客氣,不理會藤原柳半開玩笑的道歉,筆直的朝教室的方向而去。
肇事者就愣在原地,乾巴的眨眼,欲言又止。
「……搞什麼啊,真的生氣了哦?」
◆◆◆
今天日光初中提早放學,古屋朧光踩著愉悅的腳步回家。
手裡開心的回味著照片,是藤原柳正在吃拉麵的樣子。
實在是帥氣到人間兵器的地步。
哪有人吃拉麵也會吃得這麼帥呢?古屋朧光默想,不禁紅潮滿臉。
她會喜歡藤原柳的原因不是因為羅曼蒂克的邂逅或是驚天動地的相遇,卻也非簡單的一見鍾情。
那是一個下雨天,古屋朧光和同班的女同學一起撐傘、一面開心的談論學校的趣事,就在這個時候,那個轉角。
古屋朧光還記得清清楚楚,一隻棄貓就被丟在空地上,可憐兮兮的喵喵叫著,正當她們想走近那隻貓時,藤原柳出現了。
從空地的另一頭,溫柔的將貓給抱進懷裡,沒帶傘的他用外套輕輕的包住小貓,對貓咪說了幾句話,從反方向跑遠。
就是這個時候,古屋朧光確實的感受到心臟的鼓動,怦動怦動。
藤原柳溫柔的看著小貓的神情意外的清晰,視網膜猶如故意似的聚焦,讓她想不看清楚也難。
挺拔的五官、深邃的藍色眼睛,屬於西方人的輪廓,卻有東方人纖細的美,就是這個契機,讓古屋朧光在意、並喜歡上藤原柳的。
在哼著歌和親吻照片的輕快步調下,古屋朧光比平時更快抵達家裡。
和菓子店的營業時間到晚上八點,這時候春日姐應該還在吧,她想。繞過家宅,古屋朧光提著書包朝家裡隔壁的店鋪走去。
和菓子的香氣竄入鼻腔,她不自覺的用力吸了幾口。就算從小在這樣的環境中長大,仍是不會厭倦和菓子的那股淡雅香氣。
「朧光?怎麼這麼早下課?」一個身影從店鋪中走出,撩過門廉。
映入古屋朧光眼裡的是一位長相清秀的女人,長又捲的紅色頭髮,微笑的弧度總會不經意染上母親的氣息,雖然是個年僅二十三歲的社會新鮮人,早熟的氣質常讓人誤會她初為人母。
「春日姊姊!」古屋朧光先是撲上去,在古籠春日的懷抱中磨蹭,孩子氣的撒嬌,「今天學校因為二、三年級要消防演習,所以一年級提早放學。」
「這樣啊……那朧光,你有空嗎?」朧光以好奇的眼神詢問她。
「今天老闆有讓我試烤幾個哦,幫我試試味道,可以嗎?」古籠春日微笑,撫摸她的頭。
來人露出大大的微笑,古屋朧光連忙點頭,用高八度的聲音大喊:「春日姊姊的和菓子可是日本第一!」
在廚房裡看不下去的古屋和哉瞥往自家女兒,眼神流露著嚴肅。
「……朧光,莊重點。」
聽到老闆和父親斥責的聲音,古籠春日不好意思的搔臉,拍拍滿臉委屈的古屋朧光,走進廚房,端出今天自己試做的成品。
古屋朧光好奇的看著這個嶄新的和菓子。
「因為顧慮口感,我用白玉粉取代葛粉,讓它吃起來會比較有彈性,外面加了獼猴桃汁增加口感,裡頭包的是豆沙餡,粉紅色的外皮加上紅色的內餡,外型是特意做成愛心的形狀,無論視、味、嗅、觸覺都有兼顧…我自己覺得還可以,你吃吃看吧,嗯?」
沒等對方說完,古屋朧光毫不猶豫的將半邊的和菓子塞入嘴內,桃子甜甜的香氣四散後緊接著是豆沙的味道,又甜又綿的口感,還帶一點彈性,給人輕飄飄的感覺,柔柔又沙沙的,極甜卻不膩。
所謂的會彈牙,大概就是這樣子?
古屋朧光捧頰,幸福的不能自己。
「天哪春日姊真是天才……!太好吃了!」比起方才的尖叫,這次取而代之的是更多的讚嘆聲。
「真、真的嗎?」驚喜的挑眉,古籠春日滿意的微笑。
「當然是真的!它有名字嗎?我可以替它取名字嗎?」少女用眼神閃閃發光的盯著自己看,古籠春日笑著答應了。
又甜蜜又綿柔的口感,讓人感到幸福的滋味,這樣的感動還能夠被用什麼詞彙詮釋呢?
「就叫『戀愛』吧!好不好?」
「戀愛?」古籠春日露出不解的神情。
「因為是愛心的形狀嘛,吃起來又甜又綿又香,給人好幸福好幸福的感覺……好像要飛上天似的,跟戀愛一樣,又甜又幸福,煩惱都會被拋到九霄雲外去。」古屋朧光用雙手比出個心型,稚嫩的嗓音在闡述這段話時更是有戀愛中少女的氣息,古籠春日會意的看著她,笑起來。
「朧光有喜歡的人了?」
「春日姊姊真厲害!猜猜是誰吧?」古屋朧光得逞似的勾起嘴角。
「嗯……」古籠春日慣性的點了點自己的下巴,作思考狀,「不會是我們家秋作或冬至?」
「咦咦?雖然秋作哥和冬至哥也很棒啦……但是不是。」古屋朧光搖頭,嘖了一聲。
「那麼是?」古籠春日放棄揣測。
「就是崇陽男子高校的明星藤原柳啊!長得高高帥帥的,比news還要正點。」古屋朧光再度用誇張的表情和動作描述,古籠春日被唬得一愣一愣的。
是秋作的那個球友嗎?古籠春日想,上次下班回家,看秋作帶回不少球友說要聚會,好像有個叫藤原柳的外國人?
「嗯……是外國人對嗎?」
古屋朧光不意外的露出「耶?你知道他?」的興奮表情,彷彿藤原柳這個名字有很多人知道她比本人更驕傲似的神情。
「這個嘛…我其實也不清楚,」古籠春日瞇起眼,決定不想透露弟弟的事情,「說到崇陽,那他和上月是同校吧?」
「嗯啊……可是哥哥居然不知道他呢。」古屋朧光噘唇,滿臉不服氣,「這個笨哥哥!連叫他幫我拿個東西也唸東唸西的,根本不知道女孩子的心思嘛。」
古籠春日撫摸朧光的頭頂,對她微笑:「與其叫上月拿,不是自己拿給對方更有心嗎?要不要試試看?」
「可是……我怕他拒絕嘛,我沒有自信。」古屋朧光低下頭,彆扭的捏捏手。
古籠春日想了幾秒,沒有回答,脫下圍裙走進廚房,古屋朧光好奇的看她離開的步伐,不出幾分鐘,古籠春日從廚房裡拿出一個包裝精美的小盒子,朧光更是興致盎然了。
「春日姊給你勇氣,」她笑的更開,把手中的盒子遞給朧光,「這個就是機會,帶著我給妳的勇氣,去『戀愛』吧?」
古屋朧光看著古籠春日給的盒子,用日式的竹紋格包起來的盒子,還綁上一條深咖啡色的小緞帶,既不失少女該有的可愛、也不乏和菓子該有的韻氣,對著盒子愣了幾秒,而後她抬起頭來,對著古籠春日笑逐顏開。
「嗯!那我現在就去!」接著從店舖裡迅速的衝出,古籠春日想攔也來不及,看向遠去的身影措手不及。
「欸?咦?我沒有說要現在去啊……唉,年輕真好。」
最後她朝著店門口感嘆的說了一句話,轉身穿上圍裙,繼續工作。
◆◆◆
伸了一個好大的懶腰,藤原柳感到無趣的盯著黑板,邊打盹邊等放學鐘。
這堂是英文課。
並不是拿手就表示有興趣,這個論點在他身上明顯的成功了。
藤原柳英文很好,奇好、特好,好的不可思議,卻不是因為他喜歡英文,而是他不得不會。從美國出生、成長,要英文不好,真是強人所難。
說到讀書這點,藤原柳很納悶。
他搞不懂為什麼日本人所謂的教育居然是每天坐在鳥不生蛋的教室,然後聽老師唸千篇一律的課文、教一點也不活的文字,倍感珍貴的永遠是電腦課和體育課。
Why?日本人都成了日笨人了,在美國,老師還是他不爽教就可以不要教,哪像日本,學生不學老師還把你硬拉回來補考,當了還把你叫去辦公室罵的死去活來,好像被當是一件罪大惡極、驚天地泣鬼神的事情,那你不要當我不就得了?
初來到日本的時候,碰觸到日式教育,藤原柳吃了不少苦頭。
少不了是班導師和教官的處罰、科任老師的責罵等等……,久而久之老師們也習慣了,深刻體悟到也是有人抱持著「就是拿肄業證書又怎樣?」的心態來上學的學生。
當然藤原柳並不是沒有妥協,比起一開始的自由上課規則,從高二開始至少避免遲到不超過二十分鐘、PSP不開出聲音、睡覺不打呼。這點讓不少老師們都感到欣慰。
時至今日,每天每天,他最期待的仍舊是放學鐘。
上石總介看不下去的推他肩膀,縱使明白友人並不會因為這樣而清醒,卻還是基於同鄰十幾年的情份善意提醒。
藤原柳煩躁的搔頭,蹙眉,看向黑板,上頭的英文字母揮揮灑灑模模糊糊。
嘖,視力又變差了,Fuck,早知道不要熬夜玩電腦。
「欸總介……下課了沒?」縱使就讀崇陽已經兩年半,藤原柳始終沒有把正確的上、下課時間記清楚。反正每天就是吃飽睡,睡起來上學,放學回家吃,玩GAME,最後睡。作息反覆。
「還有兩分鐘,忍耐點。」無奈的看向藤原柳,嘆口氣。
同樣英文底子深厚的上石總介倒是乖多了,完全沒有被藤原柳影響,上石總介成績優秀、學習態度佳,是一等一的好學生。
「…Fuck。」咒罵了聲髒話,藤原柳從身後抽出書包,空空如也的書包塞進PSP和遊戲片、幾包POCKY、手機、錢包,除此之外,找不到攸關學校的相關物品。
拿起POCKY,順手抽起兩枝。一枝含進自己的嘴裡、另一枝則硬是塞進上石總介的嘴巴。
上石總介呆滯的看著藤原柳的動作,以及嘴裡一陣甜味,滿臉莫名奇妙。
「阿柳?」
「吃就對了。」藤原柳快速的咬著POCKY,迴避上石總介詢問的眼神。
上石總介愣了愣,而後笑起來。他知道他彆扭的原因。
「我又沒介意早上的事,你幹嘛?」
「就跟你說吃就對了,上石總介你很吵耶。」不耐的口氣,藤原柳顯得困窘了。
「你以為一枝POCKY可以打發我嗎?」上石總介看他,故意的口吻很彰顯。
「Shit,不然你要怎樣,一盒?」
本來想脫口而出的一句:「上石總介,這可是老子最愛的季節限定抹茶口味!你居然敢跟我搶?」,話滾到嘴邊,又被收回去。畢竟理虧的是自己,藤原柳很明白。
上石總介點頭,下一秒藤原柳猶如晴天霹靂的猙獰扭曲的掙扎。
「抹茶口味…天啊我的小抹茶你要離我而去了、小抹茶…我的親親抹茶……」藤原柳拿起POCKY的盒子,在頰邊蹭來蹭去,幾乎是對著情人般憐愛的口語使上石總介全身起雞皮疙瘩。
「……藤原柳,你很無聊。」露出備感無趣的臉,接著上石總介伸出手,盯著好友臉頰旁的POCKY,晃了晃手指。
「你是魔鬼……」藤原柳又哭又鬧的,像個小女人,把盒子遞出去又伸回來,反反覆覆,直到上石總介受不了,硬是將盒子搶過來。
此刻,上石總介的心中豈一字棒字了得,平常不可一世的囂張鬼,如今在你面前又叫又鬧的只為一盒POCKY,那種感覺真是成就加上優越感。
歡愉的拆開包裝,裡頭的銀色袋子卻只剩一枝。
「……一枝?」不可置信的睜大眼睛。
「嗯,一枝。」藤原柳收下誇張的哭鬧表情,盯著好友那種被擺一道的表情,換上狡詐的面容,心中豈一字爽字了得,根本都飛上天去了。
下課鐘響後,藤原柳的笑聲無法控制的溢出整個三年級校舍。
◆◆◆
古屋上月認真的抄著黑板上及老師說的筆記。
說實在的,英文對他來說已經不是棘手、而是燙手的程度了。或許他天生就是和英文有種接不上的神經,單字總是比他人晚三分鐘背完、文法總是比他人晚三十分鐘理解完,什麼過去式、完成式、pp(過去分詞)等……也是一知半解。
最讓他苦惱的,莫過於聽寫和朗讀。
日文中的發音不管是平假名或片假名,沒有一個發音需要捲舌,而英文隨便一個句子就要th、th的唸,通常不是聽到混亂、就是說到混淆。
古屋上月很難理解。
美國人、不對,或說是所有說英文的國家,到底是怎麼學會英文的?而日本人註定英文就是爛的定則又是從何而來?說什麼把一個孩子丟到美國一年,英文就會脫胎換骨。
對古屋上月而來,在美國待一個禮拜,等於是要他的命。
吃力的讀著課本上的文章,老師在台上流利的講解著,同學們似乎也一點就通,臉上沒有任何困惑。其實他到每個段落就想舉手的。
他好想問,老師,為什麼She says後面要加s?
往往話到嘴邊,又被收回去。教室裡安靜的只有講師的聲音,若是參雜其他,恐怕會惹來不少同學的異樣眼光和譏笑。
例如,這樣的問題也不會?這麼簡單的。
古屋上月很清楚同儕們對於異樣個體會有哪些對待。所謂排擠、冷戰、討厭。
「好,快下課了,那麼今天就上到這邊,同學們有問題嗎?」女老師把今天該上的進度教完,抬眼看底下的學生,有些努力忍著想睡覺的欲望、有些認真做著筆記、有些根本事不關己。
她笑意更深。反正期中考的時候大家就知道了。
下課鐘響,她回頭看黑板上的時鐘,下午四點半。
「沒有問題那就自由下課吧,不用敬禮。」鐘響畢,同學們魚貫的收拾書包,把椅子推進桌內,拉開教室門離開。看著學生離開的身影,女老師突然想起一件事。
「啊……那個,古屋上月,你來一下。」
聞言,露出疑惑的臉,古屋上月默默的忐忑起來,是今天自己不解的態度表現的太明顯嗎?還是?停下整理書包的動作,朝講台走去。
「中井老師?」
「古屋,老師問你,直接告訴我不用擔心,你是不是對英文很不拿手?」中井的聲音很輕,音量控制在兩個人才聽得見的大小。
「嗯……」古屋上月躊躇,眼神游移,遲疑幾秒鐘,最後彷彿放棄的點了頭。
「老師有看過你的國中成績,其他都很棒,唯獨英文差了一點,是因為聽不懂?還是?」
古屋上月正在思考該怎麼回答才好。應該說全部都很難懂?還是要說比別人慢一點懂?…或是說其實只是不喜歡英文?不,這樣回答很糟。
見學生沒有回答,中井逕自接話。
「有不懂的地方,如果你不喜歡問老師,那問同學怎麼樣?」
聽此,古屋上月艱困的搖頭,面露不安。
「是怕同學說閒話嗎?」大概理解了一般高中生會有的困窘,中井看著上月的臉變得緊繃。
「好,那老師懂了。」中井溫柔的笑起來,雖然很好奇,但要追問他原因,還是等下次好了。順序漸進的道理她是懂的。
「我請某個學長來當你的小老師,要是有問題,可以私下問他,這樣好不好?」
古屋上月的眼中情緒閃爍,雖然不甚苟同,卻還是接受了這個提議。
「不用擔心,老師一定會請好相處的學長來幫你的忙,好嗎?」中井更是溫柔的微笑。古屋上月覺得那個笑容甚至是威脅了,回應著熱情的老師的笑容,得到對方的允許,返身去收拾書包。
小老師。他開始在心底猜測著這個人的是誰,個性怎麼樣、還有長相。
◆◆◆
「Fuck!上石總介你給我站住!」急急忙忙從鞋櫃抽出帆布鞋,一面叫罵一面把腳塞進All star裡頭。
上石總介沉默的走在前頭,無視身後藤原柳驚天動地的吼叫。
「欸Fuck!上石總介你很小家子氣耶,有一枝就很不錯了好嗎?別校女生要半枝都還要用搶的!你給我去反省!」藤原柳氣呼呼的背著書包,對前頭的人指指點點,聲音大到只怕這所崇陽高中沒有人知道藤原柳是誰。
「該反省的是你吧?藤原柳!」上石總介回頭,不遑多讓的喊回去。
「……你!」語塞。藤原柳吃味的把話給吞回去,一時之間不曉得該怎麼回應。
「────藤原君!」突然一個聲音撞進藤原柳的耳膜裡,一個尖銳而嬌嫩的女聲,還加了他不習慣的敬稱。
「誰啊?」朝聲音的方向看去,湛色的虹膜擦過女孩子的身影。
長相端正,標準的東方人,大大的雙眼皮一看就知道是用黏的,嘴唇閃亮亮的擠滿唇蜜,一頭黑色的長髮綁成兩個麻花辮。
很可愛沒錯,但並不是藤原柳喜歡的類型。
「藤原君,初次見面,我是古屋朧光。」先做了一個鞠躬,古屋朧光滿臉歡喜的看著眼前高大的男人,藤原柳一臉不知所云,乾巴巴睜眼。
從美國回來後很久沒碰過這種熱情的搭訕了,一時之間還真叫他適應不過來。
「你好,找我有什麼事嗎?」總之蒙混過去就行了。
「那個……就是,我要把這個交……咦?」古屋朧光把手抬起來,卻驚覺兩手空空。
春日姊給的盒子呢?該不會是剛剛掉的?不會吧……掉了?
古屋朧光慌張的巡視四周,地面上除了塵土外什麼也沒有,嚷著:不見了…怎麼辦?
藤原柳感到莫名其妙,突然把人叫住,又露出困擾的表情然後找東西,搞什麼啊?
「請問,妳是要找什麼東西嗎?」上石總介拍了拍古屋朧光的肩膀,表示詢問。
「嗯……是要給藤原君的,但是它不知道為什麼不見了……」古屋朧光滿肚子委屈。明明剛剛還拿好好的啊?為什麼會突然不見,而且我都沒有發現?論被搶被偷都沒有可能。
越來越焦急,古屋朧光看著藤原柳越來越不耐的表情,內心忐忑不安,不停刮著手指,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來打圓場,咬緊下唇,最後忍不住哭了出來。
藤原柳和上石總介兩個人就呆在原地,滿臉寫滿why?
藤原柳把剛剛的事情串成一團,思緒跑起來。
Goddamn it,哭了?難道我剛剛做了什麼嗎?只是露出有點不耐煩的臉也是錯?為什麼日本女孩子都這麼煩?把人叫住又不知道要幹嘛,還突如其來的哭起來,好像我是加害人一樣,到底?
上石總介在反應過來後急忙的拍著古屋朧光的背,以眼神示意藤原柳也做些行動。
「朧光?」從不遠處,另一個聲音又竄入藤原柳的耳畔。
「……嗚、哥哥。」古屋朧光聞聲,朝那方向看,來人走過來。
danm it,很好,搬救兵是吧?現在是怎樣?藤原柳的情緒差上加差。
「我、……春日姐給我的勇氣、……可是它、嗚不見了……」古屋朧光哭哭啼啼的,一句話也沒能講好,鼻音加上哭紅的眼睛,少年無奈的皺起眉,拍拍自家妹妹的頭,替她理理傷口。
古屋上月想,很明顯不是這兩個人的錯。總之先道歉好了。
「不好意思,我們家朧光給你們添麻煩了,她不是有意的,請見諒。」做了個九十度的鞠躬,古屋上月抬頭,才真正看清兩人的容貌。
怎麼覺得,那個人的臉有點熟悉?又是金髮又是藍眼的。
「不會不會,不用這麼說,」上石總介笑起來,再度輕拍朧光的肩膀,說:「你叫朧光對嗎?不要哭了,下次有機會再拿給阿柳也不遲的,不是嗎?」
柳?……古屋上月回想這個熟悉的詞彙,似乎對這個字很熟很熟。他盯著藤原柳看時,才發現對方也盯著自己看。
「阿柳?」上石總介出聲喚他,卻毫無反應。
藤原柳愣在原地,連眼睛都忘記要眨。
他凝視著古屋上月,藍色的眼睛裡甚至連反光都是古屋上月的身影。
「……喂,阿柳?」他感到怪異了,平時藤原柳會這樣看一個人看到失神,除非是他或她長得特殊。
通常是長得醜、長得歪、長得怪……再來,就是長得迎合他胃口。
藤原柳的表情根本就是看呆了,整整三十秒,才聽見上石總介喊他的聲音。
「咦、啊?……抱歉,總介,你叫我?」回過神,藤原柳把視線移開古屋上月,朝好友看。
「你在幹嘛?」皺起好看的眉,上石總介有種預感在醞釀,對於友人不尋常的反應,心裡的揣測上上下下。
「沒幹嘛,剛剛在發呆。」
這下子才意識到古屋朧光,藤原柳把剛才的爛情緒拋到腦後,用平常的笑臉將古屋朧光的髮如稻草似的揉起來。
「妳啊,下次就把東西裝好再來找我吧,大葛格24hr等你哦!」順道拋了個媚眼,上石總介用力的踩下藤原柳的腳趾,疼痛使腳趾主人憋得哼出聲。
此時古屋朧光被天花亂墜的愛心打的頭暈目眩,從妹妹的反應古屋上月已經猜到那個又是金髮又是藍眼的學長究竟是誰。
奈何不了她的嘆了口氣,扶著自家妹妹,再一次向學長們致歉。
「很抱歉,我回去會好好講講她……那麼學長,我們先走了。」
目光從上石總介環視到藤原柳,古屋上月不得不承認,他是個很吸引目光的人,最後自己總是會不經意的把視線停留在藤原柳身上。
金色的頭髮稍嫌長了,色素淡的睫毛和深邃的五官,藍褐色的眼睛,屌兒啷噹的口吻。
標準、端正、俊俏,古屋上月想到很多詞彙,卻沒有一個詞能好好表達這個人的長相。
真是不可思議的人,他大概有那麼一點理解,古屋朧光為這個人如此癡狂的原因。
兩人轉身要走,卻被一個拉力給阻下。
「等等,告訴我你的名字!」古屋上月幾乎能從對方眼裡看見自己驚愕的神情。
拉住他的人,是藤原柳。
「我?……我姓古屋,名上月。」身旁的古屋朧光也顯得訥悶,本人更是百思不得其解,卻還是照實回答。
藤原柳聽見答案,滿意的笑起來,燦爛的笑容和身後的夕陽相映成一直線。
最後他留下一句「很好,我記住你了。」,揚長而去。
第二章
「真的假的?你要追古屋上月?」
吃到一半的蘇打冰棒就這樣停在半空,上石總介露出滿臉驚恐,險些沒有把剛剛吞下去的冰給咳出來,多嚥幾口口水,維持不可置信的眼神看著身旁的友人。
「你覺得我在說笑嗎?」藤原柳泰若自如的舔著從福利社偷出來的蘇打冰棒,不管明天是不是又會被叫去辦公室、或是被鳥崎罵到臭頭再送上幾支警告。
「……你說,你對一個剛剛才遇到的學弟動情,才剛剛遇到哦?」
定下心神,上石總介繼續有一口沒一口的舔著冰棒。
「你知道的,美國人喜歡速戰速決。」彷彿理所當然的點頭,藍褐色的眼睛沒有半點遲疑。
一見鍾情?怎麼聽都荒唐。
「阿柳,我很認真的再問你一次,真的假的?」
上石總介覺得這玩笑沒那麼有趣了。蹙眉,他駐足,表情嚴肅的看向藤原柳。
藤原柳感到有點不耐煩了,跟著停下腳步,回頭看他:「我再很認真的說一次,你覺得我在說笑嗎?」
意識到好友的情緒,上石總介緊張起來。
「阿柳,不是我要唱衰你……你連他究竟在哪一班都不知道,你有喜歡人家的理由嗎?因為臉?」擔心的情緒顯露在臉上,眉心皺緊。
「Fuck!戀愛哪需要什麼理由?我就是喜歡啊,喜歡他的臉喜歡他的聲音喜歡他的名字,從腳趾到頭頂都喜歡啦,這樣的理由夠不夠充足?」
藤原柳的語氣充滿不屑。
上石總介的表情充滿不認同。
「好好好,我講不過你……可是,阿柳,你說過你不會喜歡日本人,你這樣不怕別人說話嗎?你要打破自己原則?」
藤原柳大笑三聲,咬了一口冰棒,直呼爽快。
「……戀愛是靠直覺、直覺!至於什麼日本人,誰說我不能反悔?」
「阿柳,日本人談戀愛從不靠直覺,這是規則。」
「Shit,又是規則,家有家規、校有校規、國有國規,是怎樣,日本人沒有規則就活不下去嗎?」藤原柳把最後一口還在木棒上的冰給狠狠咬下,用憤恨不平的口吻嚷著:「Fuck!沒有聽過一句話叫『規則是訂來打破』的是不是啦?」
聞此,上石總介嘆氣。
「阿柳,我真的在擔心你……如果抱持著這種屌兒啷噹態度去追求人家,要是那個學弟禁不起你的開玩笑或是美式作風弄得有心裡障礙或是跑去跟家長說怎麼辦……?不行我連你到時候會多悽慘的畫面都已經想到了,藤原柳我拜託你我心臟不好,別這樣玩我好嗎請你收回成命吧老大我拜託你這樣下去不行,要是你被退學奧恩叔叔會很困擾的,難道你都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嗎?唉你就是學不會三思而後行啦這樣真的不好都十八歲的成年人了你還這樣……」
一長串的疲勞轟炸竄進藤原柳的耳朵裡。
還沒講完,就聽見從藤原柳口中爆出的笑聲。
「噗、啊哈哈哈哈哈哈!你是白癡嗎?你是白癡吧上石總介?」
突如其來的一句。上石總介愣了愣,看向藤原柳,滿臉不解。
「我哪可能認真追,想也知道好嗎?」咬著木棒,藤原柳含糊不清的說。
上石總介頓了三秒,瞬間醒悟。
「……Go dieeeeeeeeeeeee!你剛剛是在演戲嗎?是這樣嗎?你剛剛在耍我是吧藤原柳!」
「是你頗弱,加油,好嗎?上石總介。」
「你給我住口!混帳東西!」
「打我啊笨蛋,笨蛋、笨蛋──咧──」
「今天沒有好好教訓你我就不姓上石!混帳東西!」
「哼哈別忘記我空手道黑帶哦……上石葛格。」藤原柳瞇眼,微笑。
「……總而言之你快給我去死吧!馬上現在立刻!」
最後兩人停在上石家門口結束爭吵,藤原柳踩了他幾腳、上石總介賞了他幾個巴掌,不知不覺這個追學弟的話題就結束掉。
進入家門在玄關脫下鞋子時,上石總介總覺得哪裡不對勁。
沉默幾秒,回想起剛剛和藤原柳的對話。
「等等。」
嗯?是不是哪裡怪怪的?
「他只說不會認真追……有說沒有要追嗎?」
轉身看早已遠去的好友背影,發現藤原柳的話中有話,萬分震驚。
◆◆◆
「上月、上月……起床,遲到了!上月……」
斷斷續續的聲音傳入耳畔,賴在床上的少年先是從右邊翻翻、左邊躺躺,呻吟幾聲,絲毫沒有清醒的意味。
「……上月、媽媽在叫你哦,上學要遲到了!上月!」
又是同一個聲音。
古屋上月不適的皺起眉,將整顆頭埋入枕頭內,繼續睡大頭覺。
「怎麼每天都這麼難叫……上月,上學了!」
埔月鈴子終於受不了,把自家兒子翻來又覆去,從床緣的盡頭推到另一邊,不見古屋上月有想起床的意願,仍舊閉緊雙眼,酣然入睡。
最後,女人總想,忍無可忍則無須再忍,立馬扯著兒子的耳朵大吼:「古屋上月!有青蛙!」
「──青蛙!哪裡?」不出三秒,古屋上月睜開眼睛,從床上跳起來,興奮的左顧右盼。
埔月鈴子沉默。
古屋上月仔細的環繞四周,才發現這熟悉的環境是自己的房間。接著映入眼簾的是滿臉充滿不耐的母親,雙手交叉,態度明顯不悅。
「……呃、媽媽…早安。」
「太陽都曬屁股了,快起床,上學已經遲到囉。」
無可奈何的嘆口氣,埔月鈴子指指房內的時鐘,看自己的兒子滿臉鐵青,交代幾句便充滿無奈的走下樓。
「八點十分,天哪,真慘。」古屋上月抱頭,只差沒尖叫。
轟隆轟隆──
瞬間聽見手機傳來震動聲,他拿起放在床頭櫃的手機,發現是簡訊。
來自:朧光
時間:星期四 08:10 25/08/09
Sab:給親愛的哥哥。
今天來不及叫你起床,因為要找給藤原君的禮物……對不起啦,偶爾遲到一天多睡一點也不賴啊,是不是\(^◇^)>?
「……這算什麼妹妹啊!有夠差勁,虧我昨天還幫她解圍。」將手機用不小的力氣摔在床上,古屋上月不滿的走出房門。
回想起昨天的情形,古屋朧光在回去的路上不停碎碎念著要給藤原柳的東西怎麼會掉了、自己還哭了……,以及成千上百萬句:藤原柳真的很帥,帥到不行,怎麼能這麼帥?
聽到那句話,他不否認,也不怎麼想承認……,藤原柳的確外貌出眾,均勻的五官比例俊美的讓人感到不可思議,端正得叫人憤怒。
一起床的情緒就是吃了個悶虧。
古屋上月下樓盥洗,反正都已經遲到,慢慢來就行。
父親已經去店裡工作,萬幸萬幸。他想,要是古屋和哉看到自己遲到,肯定會先罵個三十分鐘才肯放行。
「上月,換好衣服就趕快出門了。」
「……好的。」允諾。
古屋上月思考,今天星期四,沒有體育課,那得穿制服才行。
換衣服的同時抱怨著崇陽高中雖然校風自由,但麻煩就麻煩在無論是夏冬季都只有制服,體育課要用的服裝則不限定,穿制服或便服都可以,偏偏一但要穿便服就不曉得該穿什麼。
古屋上月討厭逛街、也討厭購物,導致衣櫥裡的衣服能穿的就是那幾件,夏季時甚至制服的穿著率會高於便服。
叼著早餐到玄關穿鞋,再一次埋怨那沒良心的妹妹,確認腳已經套進皮鞋裡才走出門。
有一口沒一口的咬著吐司。從家裡出發走到學校只要十分鐘,明明就住的很近卻遲到真是很不像話啊……他想。
古屋上月抬頭朝天空看,今天天氣很好,晴空萬里,稀疏的雲根本擋不了炎熱的太陽,夏季的恐怖也是好處就是這個吧,除了春夏交替的梅雨季和偶爾幾次颱風,其他幾乎都是像這樣無風無雲的好天氣。
可惜的是,自己並不喜歡夏天啊。
夏季是個遭逢巨變的季節,他如此肯定。
收回凝視天空的沉重視線,古屋上月露出凝重的神情。
不只氣候、人也是,所謂心浮氣躁,有太多本來不曾出現過的問題在這季節裡總是彰顯。
或許並不是不喜歡啊……很多時候只是害怕,害怕在這個季節裡會發生的事情。
「好熱……呃!」
咚一聲。踢到物體所發出的聲音。
「嗯?」
古屋上月低頭看,發現一個小盒子。
竹紋格很明顯是古屋家的包裝盒,及眼熟的咖啡色緞帶,他很容易就認出來這是自家生產的和菓子。
怎麼會掉在這?
「啊……不會吧。」如果沒有猜錯,這個盒子肯定不會是客人掉的。
這世界上有哪個笨蛋會花了一千元日幣買幾個小不隆咚的和菓子,還不知道自己掉了和菓子?
「古屋朧光真是笨,唉。」
他撿起盒子,打開來發現裡頭的和菓子並沒有損壞,除了稍微摔到的壓痕外沒有多餘受損。
愛心形狀的粉紅色和菓子,還是第一次見,看來不是店裡兜售的產品。於是他更確定這一定是妹妹所掉的東西。
看來要給藤原柳的就是這個吧?
「……我真是一個好哥哥。」
垂眼看那充滿愛意的粉色和菓子,古屋上月決定好人當到底,無二不成三,就把這盒遲來的禮物交給原本該屬於他的主人。
◆◆◆
古屋上月在三年級的鞋櫃附近繞來繞去,手裡拎著自家妹妹要送人的禮盒。
明明就記得鞋櫃在這一格,怎麼突然名字的掛牌不見了?難不成是被誰偷走了嗎?納悶不已,忐忑著該不該打開那一格沒有名字的鞋櫃。
是這個位置沒錯,他很確定,但是沒有掛名字,會不會是被換掉?
就這樣的猜想之下,手伸出又縮回,再來回走幾圈,行徑像極了一個忐忑著該不該告白的困窘少女。
「唔……」又停在那格沒有名字的鞋櫃前,古屋上月決定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打開它。
反正看到那雙髒得誇張的室內鞋就是藤原學長的鞋櫃。
咚,一聲。書包毫無預警的掉在地上的聲音。
「……不會吧,是你?」藤原柳不敢置信的張大嘴巴。
不巧的是,用比平常更快的腳程跑到學校的藤原柳(因為早上第一節是鮪魚肚的數學課),剛好目睹了這一切。
聞聲,古屋上月看向聲音來源,接著腦袋一片空白。
一手拎著小禮盒、另一手是開到一半的鞋櫃,要讓人不誤會些什麼真是困難。
「難不成最近這些和菓子都是你送的?」
你就是那個哈我哈很久的學弟?是有沒有這麼剛好?
不只古屋上月,藤原柳的瞳孔也塞滿不可思議這四個大字。
「呃、這個、不能說不是……,應該說,我是幫忙送的,真正送禮物給你的人是我妹妹。」古屋上月反應過來後闔上鞋櫃門,連忙向藤原柳解釋原因。
得先將這個誤會解開來才行。
「你妹?哦、昨天那個綁辮子的女孩子?」看著古屋上月困擾的模樣,藤原柳開始感到有趣了,「不是你現在臨時跟我扯的謊嗎?放心啦,很多人到這個時候都會緊張的哦。」
藤原柳調侃似的笑起來。
古屋上月只覺得大難臨頭,誤會可大了,該不會被當「那個」看吧?
「真的不是我要送的,學長不要誤會……我沒有那種偏向。」緊張的又搖手又搖頭,古屋上月嘗試用堅定的眼神讓對方明白自己話中的意思。
想解釋又不敢說得太白,只能把出櫃這個詞改用那種偏向來說……不過,要是藤原柳剛剛說的不是這個意思,可就更糗了。
藤原柳沒有回答,笑了笑,拿過對方手中的禮盒,盒子裡傳來近日來熟悉的和菓子香氣,他心底明白這確實不是古屋上月送的東西,如他口中所說,看盒子的損傷程度,大概是昨天那個叫朧光的女孩子本來要親手交給自己的禮物。
他在古屋上月面前把盒子拆開,不知怎的上月感到莫名地緊張,抹去手心裡的冷汗,稍微移開注視對方動作的注意力。
一個心型的桃粉色和菓子,攤在藤原柳手上大小才略約掌心的四分之一。
和菓子聞起來是淡淡的蜜桃香,感覺上就是女孩子才會喜歡的東西。
「上月,你把這個還給你妹妹好了。」
藤原柳看完後,就把和菓子原封不動的放回盒子裡,笑著說:「告訴她,下次再自己拿過來吧,我說好等她。」
古屋上月看著藤原柳,愣住,久久沒有回應。
「我臉上有什麼東西嗎?還是你會介意我直呼名字?」偏過頭,藤原柳表示疑惑。貌似不少日本人很介意被直呼名字。
「……不會,我不介意。」遲疑幾秒,古屋上月這句話講的很慢。
雖然直接這麼叫的人不少,但是從藤原柳口中講出來卻感到一種特別明顯微妙的突兀感,到底是怎麼樣的感覺自己也說不上來。
事後他又想起,藤原柳真的把他的名字記起來了。
「你是哪一班?」
把腳上的All star脫下,換上室內鞋,看著呆站在那不動的古屋上月發問。
「我?我在1A。」
「不錯嘛,我的直屬班,1A的班導有欺負你嗎?」從書包拿出早餐,藤原柳撕開包裝,開始大啖手裡的波蘿麵包。
「欺負?應該是不算……谷鷺老師對每個學生都一樣。」
老實說他對班導的印象也不深刻,只知道是個中年男子,頭稍微禿了一點,講話聲音還蠻乾的,教學態度沒怎麼熱情、對於班上的管理也很制式。
說不上是一個好導師,也沒有糟糕到哪裡去,總之就是感覺平平。
「1A的班導是谷鷺?我以為是中井,她是你們的科任?」還含著麵包的口齒不清,古屋上月偏頭看向藤原柳,專注的凝視著他的吃相。
真是叫人不敢恭維。
古屋上月突然覺得妹妹的狼吞虎嚥一點也不算什麼了。
「嗯,學長怎麼這麼問?」既然對方開起話題,就自己找台階下好。
「中井超關心你們班的,她明明很瞧不起新生。」
「不會啊?我覺得老師很照顧我們。」
「嗯……這個嘛,反正你到期中考就會知道她的恐怖了……,別顧聊天,我們走吧。」藤原柳將包裝紙塞回書包,順便抽出一瓶葡萄芬達,朝一年級的校舍走。
古屋上月在懷疑藤原柳的書包裡究竟都裝些什麼的同時,納悶著來人走去的方向應該是一年級的方向、而不是三年級?
「學長?」
「幹嘛?」
叫住對方,古屋上月這才意識到藤原柳實在高的不得了,要和他正面交談必須仰頭甚至墊腳,而藤原柳只需要輕輕收起下巴,就能以身高優勢取笑自己。
「這是往一年級教室的方向,我沒記錯,三年級在反方向哦?」皺眉,古屋上月並不喜歡這種壓迫的氣氛,和高人講話原來是這麼累的一件事情。
「嗯啊,然後?」藤原柳用一臉理所當然的神情反看對方。
「……學長是不是走錯了?」他也看他,滿眼寫滿莫名其妙。
「沒有啊,我要送你到教室,有問題嗎?」藤原柳頓了下,「不喜歡?」
古屋上月趕緊搖搖手,示意沒有,決定放棄這下對上的對話方式,:「沒有,我只是有點嚇到而已……那個,學長可以不用這麼麻煩,還要送我,我自己可以到教室。」
「Haha,沒關係,護送可愛的學弟本來就是學長的責任嘛。」藤原柳笑著說,語畢,轉開芬達的瓶蓋喝了起來。
可愛?古屋上月反覆咀嚼著這個詞,應該不是在形容我吧?可是這裡沒有其他人在,所以說現在那個可愛,是在稱讚我?一般來說,男人和男人之前會稱讚對方很可愛嗎?還是這是美國人特立獨行的風格?
「學長覺得每一個學弟都很可愛?」
古屋上月偏頭看他,藤原柳逐漸加深笑意,講出一句令對方匪夷所思的話。
「當然是只有覺得你很可愛啊。」
……嗯?言下之意是?
古屋上月抱持著滿肚子的疑惑,緩慢的拉開1年A班的教室大門。
◆◆◆
除了早自習和第一堂課被記曠課外,古屋上月覺得自己算好運了,至少沒有被攔在校門口頂著大太陽罰站。
要說衰,只有藤原柳早上護送自己到教室引起軒然大波這點令他頭疼。
古屋上月想,藤原柳真的是一個走到哪都是話題的男人,不管是在家裡、還是日出附中,當然,也連同這所崇陽高中,至於別的地方他還沒有發掘,所以不敢斷定。
當一走到教室門口,藤原柳馬上和班導谷鷺閒話家常起來,不少同學開始在底下議論紛紛,把藤原柳從頭到腳都瞄過一遍、再轉頭來看自己,此刻古屋上月覺得自己全身上下都冒冷汗。
大概第一節下課就會有很多好奇寶寶圍過來發問,他直覺地想。
「欸欸古屋,你認識藤原學長哦?」
果然,在下課鐘響老師前腳剛踏出教室,就有為數不少的同學圍到他的桌子旁。
「對啊,他今天還陪你走到教室,三年級教室跟一年級反方向,很遠耶……你們很熟?」
當想要開口回答時又被堵話,古屋上月耐住性子,等同學發問完再一個一個回答。
「……我跟藤原學長不熟,今天因為遲到才跟他偶然遇見,送我到教室也是順便。」
我也沒有意願要跟他見面,你們以為我很想嗎?可以的話我很希望再也不要聽到或碰到關於藤原柳的事情。
古屋上月把反駁的話語藏在嘴邊,沒有講出來。
「是這樣哦,那你覺得他人怎麼樣?聽B班的籃球社社員講說,藤原學長球技超群,人也很好相處,長得又帥,好像不少夕希女校的學生都被他吸引。」
不只高中女校,還涵蓋國中的花癡少女。古屋上月忍不住白眼,一想到妹妹他就不高興。
「呃,藤原學長他……」
在腦中思考該怎麼形容藤原柳這個人時,被替老師傳話的同學的高亢聲音給打斷思緒。
「古屋同學!中井老師叫你到學務處找她。」
古屋上月隨即允諾,趁機逃開同學的苦苦追問。
真是受不了,有種碰到藤原柳肯定沒好事的感覺,不管是之前的早晨送禮、還是今天的遲到和圍觀。想到這裡,古屋上月無奈的嘆氣。
和班上幹部告知自己行蹤後,便隨著傳話的學生來到學務處。
咚唰。清脆滑開辦公室大門的聲音,接著裡頭的冷氣馬上迎面襲來,古屋上月有種來到天堂的錯覺,喊聲報告,便走進充滿冷氣的辦公室。
上月很快就認出中井的座位,坐在位置上的她並沒有因為開門聲而轉移正在閱讀原文雜誌的注意力,於是他開口喚。
「老師?」
「……哦!原來是古屋,我叫你來只是要跟你介紹之前提到的小老師而已。」中井溫柔的笑了笑,摘下看書時才會戴的眼鏡,而後露出苦惱的臉說:「我原本叫他一下課就來找我的……,他可能有什麼事情耽擱了吧,等我一下,我再叫人去找。」
古屋上月點頭。
當中井正想開口呼喚其餘在辦公室打雜的學生時,門突然被粗暴的甩開,瞬間巨大的聲響迴盪在辦公室裡,引起全室人的注目。
「和美你不曉得本大爺一秒鐘美金幾千兆上下嗎?有何貴幹?」
瞪大雙眼,古屋上月不可置信的看著出現在視網膜裡的人,表情寫滿訝異。
「藤原柳,說幾遍要叫我中井老師,敢問你的腦袋出了什麼問題嗎?」中井和美則是習以為常的向沒禮貌的學生說教,講得慢條斯理卻奇酸無比。
「找我到底要幹嘛?還有為什麼上月站在這?」無視方才中井和美的話中有話,藤原柳走近她的辦公桌,疑惑的想為什麼古屋上月會在這裡。
「之前就跟你說過了,不是要你教一個學弟英文嗎?藤原老師。」中井和美雖然是笑著,卻恨恨的看向藤原柳,眼神燃燒怒火。
中井和美永遠忘不了藤原柳那天徹底瓦解她身為教師的自尊。
一個十五歲的孩子居然能花三分鐘的時間看完自己得花三小時看的原文雜誌,還說:「這本雜誌真的很無聊,充滿八卦、小道消息、還有撰寫人本身的揣測,妳專門花錢買這種混淆價值觀的東西嗎?老師。」這種毫無尊師重道可言的話。
那次的事件確實令她大受打擊,藤原柳這個名字從此在她腦裡留下深刻的印象。
「你有講過?……好吧,我最近少年癡呆又犯了,原來我要教的學弟就是上月?」再度無視中井和美所投射的惡意,藤原柳一派自如的繼續發問。
中井和美輕輕點頭。
「上月,你跟這種人原本就認識嗎?」看向古屋上月,心想就算會認識,自己也不意外。
古屋上月覺得腦內一片混亂,又是藤原柳?我今天怎麼了,註定要跟藤原柳沒完沒了?意思是我衰不完了嗎?拜託,神哪,祢怎麼能這樣對祢的子民?
困窘的無法回答,如果可以他真想就這麼掉頭走人。
「雖然指導學長是這種人令我感到遺憾,但是廢人再怎麼廢也有一點好,剛好這個人英文還算可以,本來是想找另外一個學長,可是他委婉的拒絕我了,那你就將就點吧,好不好?」中井用一種「我也是逼不得已」的目光看著上月,他不禁覺得自己彷彿羊跳進狼窟,脫身不能,老師的要求加上當事人又在場,不好意思拒絕人家,這種狀況除了點頭還能怎麼辦?
內心天人交戰,古屋上月在沉思十秒後猶如千斤石頭吊在他下巴那般沉重的點頭。
「真是太好了,」中井欣慰的笑起來,接著朝不停抗議卻被強烈無視的藤原柳看去,「藤原老師,要是古屋的期中考英文成績沒有九十分以上我就找你負責哦。」
「HAHAHAHA拜託!經我藤原大師之手的學生還會考不到滿分嗎?」
「……以後你就知道了。」中井和美笑容綻的更開。
藤原柳蠻不在乎的繼續笑著,反觀當事人古屋上月正用一種無比絕望的眼神凝視遠方。
期中考要九十分?我在國中可是連小考都沒及格過的人哦?
移開放在中井和美身上的視線,藤原柳轉過來注視著古屋上月,藍褐色的眼珠再一次盯緊自己,上月回望他,伸長脖子抬起頭。
「以後還請多多指教啦,都還沒自我介紹過呢,我是藤原柳,應該有聽過吧?」
藤原柳笑逐顏開,伸出右手,釋出善意。
「……請多多指教。」
輕握住對方的手,古屋上月險得戰戰兢兢,想到未來要和藤原柳相處,感到一股不曉得從何而來的無力感,茫然失措。
◆◆◆
一整天下來,古屋上月希望自己只是在作夢而已。
千想萬想就是想不到當自己小老師的人居然是藤原柳,要是讓古屋朧光知道了,豈不鬧的驚天動地?畢竟她可是一聽到藤原柳就猛發神經的花癡女。
毫無動力的整理著今天發下來的講義和資料,台上數學老師叮嚀的話他一句也沒聽進去,亂哄哄的腦袋勉強塞下幾個函數公式,連下課鐘傳來的聲音進入耳畔也變得渺渺茫茫。
要是可以,他真的很不想和藤原柳有過多的牽扯。
並不是徹底討厭對方到什麼程度,古屋上月只是厭倦注目的視線,決定低調的過完高中三年一直是他所追求的生活方式,不過,碰上藤原柳這種光是外表就相當引人注目的人,想要低調真是天方夜譚。
打從看見對方的第一眼,古屋上月的念頭就是狠狠逃開。
和藤原柳別說是熟識了,光是認識,就一定、絕對沒有好下場。
上月沉默的整理好書包,疲倦的關上教室門,步履蹣跚的往外走。
「啊,那個……同學!」
忽然一個聲音叫住他,來人是一個穿著便服,看起來年輕的男老師。
「老師?」
「你方便到體育組一趟嗎?我本來在跑公文,但是突然有急事……。」
男老師蹙起眉,露出困窘的表情,上月沒多想,接過他手上的文件夾,點頭允諾。
「謝謝。」語畢,男老師立即朝反方向跑去,腳步急促。
看來真的是很重要的事情,上月想。
愣愣的將視線移到手裡的文件夾,赫然發覺自己根本不曉得體育組在哪。
這下子換古屋上月困窘起來。
「嗯……體育組大概在體育館吧。」大概。上月懷著忐忑的心往體育館的方向走去。
漫步走往校園深處,即使開學將近四個月,古屋上月除了一、二、三年級的校舍及教務處和教職員辦公室有記起來外,其他的地方不是沒去過、就是只有路過。
經過一幢又一幢龐高的建築,上月繞著操場,找到一棟看來像是體育館的建築物,滿懷希望的朝裡頭走,一樓除了廁所和儲藏室外,只有一間感覺有在使用,裡頭還開著燈。
「報告!……啊?」
唰一聲,上月乾脆的滑開大門,映入眼簾的卻是令他深深愣住的景像。
「……上月?」
藤原柳。
又是藤原柳,到底發生什麼事,今天到底?古屋上月的腦袋一陣混亂。
「你來找我玩嗎?」見來人沒反應,藤原柳逕自接話,笑逐顏開。
「不是……,我要送公文到體育組。」迴避對方過於熱情的視線,發現是走錯間,連忙往後退幾步。
「這裡是籃球社社室,體育組在樓上,沒看到標示嗎?」指指上月身後的樓梯,一個箭頭朝上,寫著體育組。
古屋上月在心底暗罵自己為何會眼盲得這麼嚴重?
「謝謝學長,那我去送公文了。」以示禮貌,上月向對方頷首,轉身要走,卻被藤原柳阻下。
「別走那麼快嘛,來陪我練球怎麼樣?待會兒一起到體育組送公文啊。」
藤原柳笑得更開,上月覺得那個笑容實在亮的稍嫌過分,以及那句聽起來神似搭訕的話語都讓他神經緊繃。
最不擅長應付這種人。
「那個,不好意思,我有點趕時間……。」決定婉轉的拒絕。
「怎麼了,有事嗎?」來人乾巴的眨眨眼,古屋上月忍住想馬上閃人的衝動。
「嗯,家裡有點事……抱歉,藤原學長我先走了。」
對藤原柳淺淺一笑,古屋上月心想,三十六計當然走為上策。
「好吧,既然家裡有事那就不勉強囉,來個臨別的擁抱吧──」語畢,藤原柳直接張開雙手從上月的腋下伸過,毫不費力的就將古屋上月給抬到半空中。
一邊讚嘆著:「上月真瘦耶,好輕!」、一邊將他朝自己的懷裡放。
古屋上月完全無法思考,呆滯在原地,任憑藤原柳把自己又抱又蹭的,眼神充滿震驚,雙手和雙腳全部當機,第一次面臨這種親暱的肢體接觸讓上月措手不及,不曉得究竟該如何反應。
「……藤、藤原學長,放我下來!」滿腦子混亂,眼前閃過藤原柳的臉龐,上月有種想呼人巴掌的衝動。
藤原柳哎一聲,笑容極賊的將上月更往自己的懷裡蹭。
古屋上月的忍耐指數居於極限。
最後,他賞了藤原柳一個火辣辣的巴掌,鞠躬九十度並道聲歉,腳步毫不遲疑的朝二樓的體育館跑去。
藤原柳愣在門口,目送上月快步跑走的背影,頰邊還留著方才來人留下的掌痕,灼熱刺痛。
「……中二柳你真是活該,別隨便對新生動手動腳的,否則人家不清楚你的個性,還以為你在性騷擾。」
在社室裡目睹一切的社長,對於藤原柳被呼了巴掌這件事絲毫沒有同情之意,反倒是無奈得忍不住站到他身後去潑桶冷水。
「相良壬希你很沒有同情心……」藤原柳用怨懟的眼神盯著相良,滿嘴抱怨,撫摸自己疼痛的臉頰。
「對你這種人不需要有同情心。」拍拍對方的肩膀,相良壬希給藤原柳一個誠懇的笑容。
第三章
埔月鈴子享受的坐在客廳裡,一邊喝著前陣子春日從家裡帶過來的抹茶粉,一邊看著電視劇正演得如火如荼。
突然玄關傳來開門聲。
「媽媽,我回來了。」
埔月轉移對電視的注意力,朝大門的方向看去,來人緩慢的從玄關走至客廳,發現自家兒子感覺沒什麼精神,於是她開口問。
「今天比較慢呢,怎麼了嗎?」
面對母親的詢問,古屋上月卻浮現有苦說不出的哀愁,這種事情也不曉得該怎麼向父母啟齒、講了說不定還會找到學校去……,雖然的確感到困擾,卻不希望將事情鬧大。
「……沒什麼,我替老師送公文,所以比較慢放學。」對埔月搖搖頭,道完安後便上樓往自己的房間走去,決定隱瞞今天第一次被除了父親以外的男人飛高高(老實說,父親有沒有跟自己玩過飛高高也不清楚就是。)。
古屋上月一回房就將書包摔在衣櫥旁,接著將身體跌入棉被當中,連臉也埋進枕頭裡,焦躁的抓抓頭,躺在床上扭來扭去。
完全無法理解……,這絕對不是自己太粗蠻,像那種突如其來的肢體接觸也實在太莫名了吧?
如果說因為藤原柳是長期住在國外所以受到美式文化薰陶,性格會比日本人更來得熱情一些這是可以理解的,但是,再怎麼樣也不會把才剛認識兩天的人給飛高高,絕對。
……原來討人厭的不只藤原柳所帶的附加效應,連人本身也不討喜。
一陣漫長的抱怨過去,古屋上月覺得心情明亮不少,已經沒有方才憤怒到連難聽的話都要在心裡跑好幾遍才夠。
從床上坐起來的同時聽見窩在角落的手機鈴聲響起來。
「喂?」
接起來時看見來電人是朧光,古屋上月這才意識到那個比他早放學的傢伙居然不在家。
「哥你終於接了!問你哦,早上去上課的時候你有沒有看到一個盒子?就是我們家的包裝禮盒……今天早上我去找都找不到。」
妹妹清亮的嬌軟嗓音傳來,上月頓時想起早上發生的鳥事,不禁再度怒火中燒。
「哦?我還在想是哪個忘恩負義的東西打給我呢,原來是古屋朧光啊?」不只遣詞用字,連語氣也酸的恫人。
「哎呦,哥哥你真小心眼,好妹妹我可是捨不得叫你起床耶,誰叫你睡得這麼甜?」
「是這樣啊?我的好妹妹。」上月從鼻孔哼氣,連通過話筒古屋朧光都能清楚聽見對方話語中的不屑。
「別這樣嘛……!今天我跟同學去逛街,買到一個很可愛的青蛙吊飾要送你,不要生我的氣好不好?生氣的話就不給你了哦。」
一聽見關鍵字 「青蛙」,古屋上月的眼睛瞬間明亮起來。
「……你這傢伙,拿青蛙威脅我……,好啦,你剛問我的那個盒子今天上學的時候我有撿到,本來要拿給藤原柳可是他拒絕了,說要你自己拿給他。」
不曉得是不是錯覺,古屋朧光覺得上月講到藤原柳三個字的語氣驟變。
「真的嗎?藤原君要我自己拿給他?他說二十四小時等我是真的嗎?真的是那個藤原君嗎?」興奮的握緊手機,朧光的音量不自覺地提高許多。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上月瞇起眼睛,有關藤原柳的事情和消息他不想再知曉半件。
「哥你幹嘛這麼兇,藤原君他很友善耶!」
又是藤原柳,藤原柳、藤原柳,煩不煩?
沒等朧光說完,古屋上月說聲Bye就立刻按下結束通話鍵。
除了受夠還是受夠,從四月份的學期開始,古屋上月已經不曉得聽過幾遍藤原柳這個名字,先不說朧光的部分,光是在學校就數也數不清。
開學典禮就有一堆人在問因為遲到而被罰站在教職員辦公室的金髮男是誰?是不是那個很出名的藤原柳?;第一天放學就看見堵在校門的幾位他校高中的女學生,興致盎然的討論攸關藤原柳的話題;班上也是,一群人興致勃勃的搶著加入籃球社,入社理由幾乎都是因為想和藤原柳玩三對三鬥牛。
回到家還有古屋朧光的一頓疲勞轟炸,上月從好奇到納悶,納悶到無奈,無奈到不以為然,最後耳朵已經被訓練成會自動過濾掉攸關藤原柳的八卦。
只是一個跟他毫無相關的人就活得這麼累了,真不曉得藤原柳到底是怎麼在種種視線和目光下存活下來?這點是讓古屋上月唯一敬佩的地方。
站直身子,上月決定停止思考藤原柳的事情,走近衣櫥並拿出睡衣,朝浴室的方向而去。
◆◆◆
翌日,古屋上月嘗試讓自己保持乾淨的心情上學,當然這點只在不看見藤原柳上成立。
雖然決定不再抱怨,但對於昨天的事情難免還是有疙瘩,面對藤原柳自己實在找不到一個理由給對方好臉色看,可要是讓這件事情傳出去,古屋上月可以猜想到說不定隔天向源鎮有八成的人都知道某個人和藤原柳鬧不愉快。
總之,先保佑今天自己絕對不會遇到藤原柳就是。
踏入校園的腳步戰戰兢兢,走進鞋櫃區時特意繞過三年級的鞋櫃位置,不時左顧右盼,確認那個又是金色頭髮又很高的人不在自己的視線範圍內。
鬆口氣,安心的將皮鞋放進鞋櫃,拎起書包轉身要往1年A班走去。
才剛剛轉身。
「上月baby!早安啊!」
冷不防的從背後竄出一個高大的身影,古屋上月連反應都還沒就先撞上去,揉揉自己撞疼的鼻子,抬頭朝上看。
「Wow?一早就來個這麼熱情的擁抱嗎?」來人燦爛的笑起來,趁勢將上月給撈進懷裡,用下巴親暱的蹭了蹭他的頭。
下意識的,古屋上月在藤原柳蹭了第三下頭時朝對方的臉頰奮力的揍去。
「呃唔痛痛痛痛痛!」
「……藤原學長!你、……」
正想開口痛斥,上月頓時發現有好幾道的視線不約而同的射過來,目標一致的朝自己、或說是藤原柳的方向看。
幾乎是每一個人都掛著驚天動地的表情,清楚寫著「那個一年級生居然敢揍藤原柳?」這十三個大字。
面對眾人驚奇又好奇的眼神令他難受,古屋上月選擇沉默,肇事者本人似乎沒有發現這些惱人的視線,上月忍不住怒氣,不悅的瞪了藤原柳一眼,抓緊手上的書包頭也不回的朝1年A班快步衝去。
「哎?欸?」
迎接上月眼裡的厭惡,接著進入視網膜的影像是對方已經抱著書包落荒而逃,藤原柳站在原地愣了幾秒,恍然大悟後才跨出腳步跟著上月的背影跑。
「上月──等等!上月!古屋上月!」
聲音朝後頭跟上來,古屋上月不敢置信的往後腦勺看去,藤原柳正以驚人的速度追著自己。
「別過來!可惡……叫你別跟!」對運動絲毫沒有熱忱的上月第一次竭盡全力的跑,彷彿後頭有什麼驚世駭人的猛獸般,幾乎是要將含在嘴裡的尖叫聲融入風中。
「不要再跑了!上月我在叫你!古屋上月你給我站住……!」
藤原柳訝異著上月跑步速度居然如此快速的同時不耐煩著自己會追不上區區一個看起來就病弱的古屋上月。
已經放棄回覆對方,古屋上月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在慌亂之餘連經過1 年A班也不曉得,一股腦的往前逃,其實自己也不曉得這麼拼命到底是為什麼。
「古屋上月你這傢伙───Stop!」
將身體的力氣全擠到後腳跟,藤原柳惡狠的吼出聲音,用力跳起來,重力加速度的往上月衝去,張開雙手像要捕捉對方。
古屋上月被方才的嘶吼給嚇著,停下已經跑得麻木的雙腿,轉過身子面對藤原柳。
轉過身子,面對那個迎面跳來的藤原柳。
「哇啊等等等──────!」
藤原柳錯愕的臉在半空中特別明顯。
身體本能的退了好幾步,眼見藤原柳就要撞上來,雙腳卻不聽使喚,臉色鐵青的望著來人越來越近的臉龐,古屋上月這次是真的將藏在嘴裡的尖叫喊了出來。
砰咚────喀!
好大一聲的撞擊。
「……呃啊、……老天……」
上月眼冒金星,等到再次看見的清晰影像是校舍的木板大門,還有水垢和鏽痕。
「你沒事吧?」
「沒事……呃!」
驚愕的朝聲音的來源看,上月才發現藤原柳並不是照著剛才撲過來的姿勢倒地,而是半邊身子傾在地上,自己則大大方方的躺在對方的懷裡,安然無恙。
……無論以哪種形式在藤原柳懷裡,這是從昨天數來的第三次。
古屋上月自嘲的想,其實他有緣的不是藤原柳,而是他的胸膛?這種機會怎麼不讓給妹妹或是校門外隨便一個女人,隨便一個都好,想必她們樂意的不得了。
緩慢的起身,古屋上月掩蓋絕望的神情,順道拉一把倒在地上的肇事者。
「沒事就好……,你啊,沒事一直跑幹什麼?我又不會吃掉你。」藤原柳哀怨的看著上月,滿嘴不滿和抱怨。
抿唇,古屋上月沒回答對方,刻意略過藤原柳那人神共憤的嘴臉。
「我可是要跟你道歉的哦,居然還一直跑……,我很受傷耶。」隨著他閃避的方向過去,硬是將自己塞入對方眼瞳裡,上月無奈的看著他,眼神充滿不認同。
正想開口回覆藤原柳時,眼角餘光卻瞄到來人的白色襯衫上沾了一點、一點的血跡,像開花似的,驚恐的瞪著藤原柳左半部手臂及肋骨,紅得怵目驚心。
「你……你的衣服怎麼?」嚇得連一句話也沒能說好,上月湊近去看,更加確認那並不是顏料、而是剛沾上去血痕。
「大概是剛著地的時候擦到的吧?因為不能讓你撞到地板,所以在撞到你的時候我換了姿勢,比較安全。」沒怎麼在意的說著,藤原柳往自己的半邊身軀看去,左邊都是擦傷留下的血痕,意外的並不痛,沒什麼感覺。
對誰比較安全?這個人的腦袋到底在想什麼?……古屋上月啞口無言的盯著藤原柳,不曉得該氣還是該道謝。
「總之先去保健室……」嘆口氣,古屋上月希望自己今天的份能一次衰完。
「不要。」
「什麼?」上月難掩錯愕的看著藤原柳。
「我還沒跟你道歉啊,你也還沒原諒我。」一臉理所當然的回看他,藤原柳笑逐顏開,「抱歉,昨天是我不對,可以原諒我嗎?……雖然你真的是可愛到我想天天抱。」
古屋上月很想無視最後面那句話,但是不行。
令藤原柳措手不及的踩了他一腳,而後逕自朝醫護室的方向走去。
藤原柳笑得更開,心想這反應真是可愛,看著上月的背影,不禁使上壞心眼。
「我是病人你踩我就算了,還不扶我走……好痛的說……。」皺起眉,藤原柳揉揉自己受傷的部位,表情裝得疼痛無比。
聞聲,上月回頭看他正虐待著自己的傷口,神情痛苦無比。
嘆了一口長氣,上前攙扶藤原柳搖搖晃晃的腳步,上月露出傷腦筋的表情。
藤原柳笑得毫無防備,被上月撐著走輕鬆許多,傷口似乎也緩慢得刺痛起來,在對方沒有意識到的情況下,他肆意的嗅聞上月身上的清香。
和前陣子送的和菓子氣味相似,但又不那麼相同,到底是什麼味道?藤原柳一邊想,一邊朝保健室的方向去。
◆◆◆
「大新聞、大新聞──喂籃球社的看我這!」
一個少年急急忙忙的衝進社室,一進門就大喊要大家集合。
剛晨練完的社員們訥悶的看著少年,停住手邊的動作。
「聽說藤原柳早上被一年級新生痛毆!現在人倒在保健室,全身都受傷,還流了很多血!」歷歷在目的說著,少年無所不用其極,眼神、手勢、腔調的高低起伏都充滿了戰慄。
社員們愣了愣,面面相覷幾秒鐘。
「……哪可能啊!呿!」
「真的啦!我聽早上在出入口的同學說的,那個新生撞到藤原柳非但沒有道歉,還惱羞成怒的揍他耶!打完人還逃跑,藤原柳去追他之後就被送到醫務室了!連鳥崎主任都去關心他,還有假嗎?」說得口沫橫飛,少年奮力的想為自己的言語增加可信度。
幾個社員露出狐疑的表情,而其他人則是驚恐的追問下文。
「不會吧,阿柳人現在呢?」
「藤原柳半邊身體都被傷到的樣子,像被玻璃割到……,真是想不到我們崇陽有這麼可怕的學生!」闖入籃球社社室的少年的連珠炮,把其他人視線全帶到自己身上。
「咳。」
一個清脆卻有重量的聲音落入社室,大家一齊朝聲音來源看去。
「謠言止於智者。」
「社、社長……!」
「籃球社甚麼時候變成八卦社?你們是女人嗎?像麻雀一樣嘰嘰札札的,要不要乾脆我替你們辦理轉到夕希女中的資料?」
相良壬希手裡拿著體育組給的文件和經費,剛踏進社室就聽到傳得天花亂墜的流言。
板著臉孔對社員們訓斥,現場頓時陷入一片鴉雀無聲。
「還有,你是新聞社的吧?幾年級?叫什麼名字?」轉頭看向亂源之一,相良壬希沒給客人好臉色。
「我、我叫橫原川太郎,二年級……」橫原忐忑的嚥下口水,被來人的氣勢給懾服。
「很好,橫原川太郎,我會請新聞社社長好好教你怎麼分辨『新聞自由』和『毀謗』的差別。」相良壬希燦爛的笑起來,室內溫度瞬間陷入冰點,連腳步移動的摩擦聲都顯得怵目驚心。
籃球社社員全部保持緘默,無論相處一年還是兩年,都明白在這學校除了鳥崎堂主任和中井和美這兩個當王之王惹不得之外,還有一個人,那就是相良壬希。
當然也有例外,三者都惹過,而且是到惹毛的地步──那個人就是這次被傳得繪聲繪影的主角,藤原柳。
「沒事就回教室,別在這蜚短流長的。」雙手交叉,相良壬希居高臨下地望著橫原川太郎,果不其然,來人在三秒之後瞬間消失在社室。
社員們全繃緊皮,待會兒肯定會被狠狠操一頓。
相良壬希望著緊張兮兮的眾人,將文件放在桌上,微嘆口氣。
「……既然這麼想知道八卦,我就告訴你們真相好了。」
「唔哦?社長知道內幕嗎?」眾人突然亮起眼睛,好奇的盯著相良看。
「也稱不上是什麼內幕,還記得昨天跑錯社室的那個學弟嗎?」
「被阿柳抱起來飛高高的那個?」
相良點頭,繼續接話。
「早上中二柳又突襲他,害對方嚇得落荒而逃,藤原柳是為了要撲倒那個可憐的學弟才自己弄得整身傷。」
「我就知道!阿柳哪可能被新生打到送醫護室啊!」少年握拳,信誓旦旦的說著。
站他身旁的男孩露出怪異的神情,毫不留情的吐槽:「……是誰剛剛被那個新聞社唬得一愣一愣的啊?」
「哪有啊!你自己也是吧,臭阿護!」
兩個人開始彼此叫囂,相良受不了的吼了一聲。
「夠了沒?佐藤、真田,快去換衣服!」
被社長罵了一頓的兩人互瞪對方,各往自己的櫥櫃走去換掉身上的運動服。
「不過怎麼會發生這種意外?阿柳雖然莽撞,做事總是很有分寸的……,我昨天還以為他是和那學弟很熟才會這樣。」已經開始換裝的橙髮少年納悶著。
「誰知道,只希望他以後別再惹麻煩就好。」相良聳肩,顯露蠻不在乎的態度。
「怎麼說?」將襯衫的扣子整齊而迅速的扣上,動作完成後,少年疑惑的望著相良。
「我覺得這次中二柳怪怪的。」相良提出自己的疑問,這惹來其他社員的關注,「雖然藤原柳對每個人都很友善,甚至可以說是熱情到騷擾的地步了,不過這次給我的感覺卻很微妙。」
「微妙……,嗯。」少年默默的點頭。
「橘你或許有查覺到了,中二柳這次的態度很奇怪,但是要說哪裡怪我又說不上來。」
被喚為橘的少年再一次點頭,表示贊同。
佐藤從衣櫥一隅露出頭。
「不會是戀愛了?」
室內突然一陣沉默。
「……不可能吧!阿柳說過日本人不是他的菜。」真田護蹙眉。
「難說,難說哦。」佐藤晃搖搖手指,「像我們跟阿柳都那麼熟了,基本的肢體碰觸是一定有,卻不至於到飛高高吧?」
「誰會想把一個跟自己差不多高的人飛高高啊?」
這個論點立即就被真田護給推翻。
「我覺得護說的也不無道理,的確,阿柳身旁有許多朋友,雖然我們都清楚他出櫃沒錯,但阿柳從沒做過會讓人誤會的行為不是嗎?」橘想了想。
「等等,哪有啊,總介一天到晚被誤會不是嗎?」真田護再一次反駁。
「……也是。」橘野點頭,不再發表意見。
然而相良自始自終都保持沉默。
「好了,你們換好衣服就去上課吧,別又遲到。」
「是的社長──」
◆◆◆
「……真不想回去上課。」
忍耐過漫長的上午,古屋上月覺得自己連骨頭都要散開了。
一到午休,早上的課程結束之後上月做的第一件事不是衝去福利社買十分鐘內就會賣完的炒麵麵包,而是朝無人的老舊校舍走,往頂樓去。
並不是孤僻還是其他原因,自己只是單純的需要一個安靜的環境。
學校就像一個大雜鍋,不管哪一種人都會容納進去,身處在這樣的地方有很多人是自己相處不來、抑是無法接受的,即使如此,每天都還是得和對方見面、甚至交流。
學會怎麼應對不擅長、或說是討厭的人事物,大概也是要學習的一部分吧,古屋上月想。
上月和班上的每個同學處得都很融洽,但相反來看,表面上是每個人都好,實際上卻是每一個人都不熟,對每個人都抱持相同的態度,不深入也不淺出,這就是他的交友之道。
不讓自己了解對方太少、也不會讓對方干涉自己太多,彼此都保持一段安全的距離,誰都不會受傷。
古屋上月如此認定。
人一但太過接近就很容易產生摩擦,但太過疏遠又會造成龐大的距離感,能在中間取值,是最聰明的做法。
不會沒有朋友;也不會有好朋友。
雖然偶爾心頭也會染上寂寞的顏色,卻總比每天被雜事煩惱好。
所以,他才會不喜歡藤原柳。
不喜歡他散發出來的氣息,不喜歡他周圍的氛圍。
不喜歡他熱絡到過火的態度。
因為真的,很驚人。
只要攸關於藤原柳的人、事、物,真的很驚人。
今天等他走出醫護室的門,天花亂墜的傳言馬上就在校園傳開。
最普遍的不外乎是藤原柳遭新生毆打,頭破血流、半身殘障……等,還有誇張到連崇陽高校黑幫集團復仇,重現新宿校園圍毆事件這種詞彙都出現。
古屋上月瞬間被貼上暴走族、會在手臂上刻夜露死苦字樣的標籤。
真不曉得是誰開始造謠的?
一回到班上就馬上被團團圍住,像個醜聞藝人似的接受記者的訪問,上月一句話也來不及反駁就被同學的問句淹沒,難以回答的下場就是讓流言傳得更廣更大,連走來的路上也是充滿著偏見的目光和一堆悄悄話。
才認識藤原柳第三天就成了校園紅人,古屋上月對著自己的便當盒冷笑,內心的感受無比寒冷。
剛開學幾個月而已,又要重蹈覆轍了嗎?
疲倦的闔上便當盒,因為早上的事搞得他現在一點食欲也沒有。
上月將上半身靠在頂樓的鐵絲網上,頭朝上凝視一覽無遺的藍天,白雲若有似無的飄動,風也陣陣拂來,夏季來到天台是最舒服的事情。
水塔的影子正好能夠遮住太陽,屋頂又是最沒有遮蔽物的地方,風總是能絡繹不絕的從四面八方吹來,除了底下校舍傳來零落的吵鬧聲外,這裡安靜得連呼吸聲都特別明顯。
累得不禁伸個好大的懶腰,在薰風溫潤淋浴下將意識託付給即將吹遠的風,逐漸消失。
在上月安穩的睡在頂樓時,樓梯間傳來不小的腳步聲。
來人偷偷摸摸打開門,四處張望,腳步輕得像只重型的貓,深怕驚擾靜得足以讓人窒息的天台,同時銳利的眼搜尋著他來此的目標。
走出保健室已經是早上第三節課的時候了,外頭的流言已經傳得沸沸揚揚,光是解決在三年級散佈的謠言雖已花了不少心力,他仍然沒有忘記該來安撫那個被害者。
因為自己的緣故被傳得這麼不好聽,想必很難受吧。
中午一下課他立馬帶著愧疚的心情走向一年級校舍,卻發覺來人移動的方向不是福利社,而是鮮少人會路過的舊校舍,跟著對方來到這裡,並在沒有被發現的情況下跟蹤到頂樓。
藍褐色的瞳孔很快地將天台掃視過一遍,這裡的確是個摸魚翹課的好地方,沒有甚麼人會來、也很安靜,在水塔的遮蔭下還能休憩。
水塔?
他的視線落到了水塔影子所蓋住的地方,有雙腳,以及平穩的呼吸聲。
往前更確認,看見對方,他滿意的勾起笑容。
原來躲在這裡午睡。
「上、……」
本想開口呼喚古屋上月,卻在話說出的下一刻收回成命。
他蹲下身子仔細觀察著對方。
墨黑色的頭髮和眼睛黑得連太陽的反射也是一線一線透明的黑,深不見底的黑色。
像原石般的深邃黑。
別於西方人五官的挺立,他是屬於纖細而精緻的東方人臉孔,眼睛圓圓大大的,眼睫毛很長,鼻尖正好能夠勾勒、顯露出立體的五官,嘴唇薄薄粉粉的,彷彿一吻下去就會壞掉似的。
對,就像一碰就會壞掉,這是古屋上月給他的第一印象。
說要追求對方真的只是無心插柳,當時說出口自己也沒有想太多,因為覺得這樣事情不會成真,對於自己簡直是無稽之談。
然而在一次又一次的碰面以後,藤原柳的身理和心理都起了奇異的化學作用。
無論骨架或身高都比自己小好幾截的這個少年,在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就讓他的身體本能般的浮現「好想緊緊抱住對方」的衝動。
想要好好拿在手心的。
想要好好疼愛的……。
這麼想的時候,身體不自覺的動起來。
「……」
身子朝對方壓近,塞得眼瞳裡滿滿都是。
「……嗯、」上月突兀的呻吟一聲,讓他從神遊中驚醒。
──不能這麼做。
他立刻克制住自己的行為,上月已經因為這種莫須有的衝動而掙扎過兩遍了,要是這次再這麼做,就真的會被討厭得徹底吧。
雖然是無心的,還是會驚擾到對方,不管怎麼說都是不對的。
在他反覆躊躇的過程中,古屋上月感受到龐然大物朝自己席捲而來的難受,緩慢的睜開眼睛。
一看清楚眼前的景色時,卻又馬上閉緊雙眼。
怎麼回事?
……藤原柳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上月?醒了嗎?」
藤原柳的聲音清晰的撞進自己的耳膜,確實是他。
不過,為什麼?早上的搔擾還不夠嗎?
到底要惹人嫌到什麼地步?
「……你怎麼會在這?」身子朝鐵絲網更縮進去,上月的眼神像只動物般充滿警戒的望著對方。
「我是跟著你過來的,You see?(*註1)」察覺到上月的敵意,藤原柳備感尷尬的開口。
無論如何,都不希望被討厭。希望被原諒。
上月繼續盯著藤原柳,沒有回話,似乎在等他接話。
「……嗯,那個,早上和昨天的事情……真的很抱歉啦。」藤原柳搔頭,對於這樣的相處模式感到不習慣。
「我不曉得這件事情會鬧得那麼大,也很訝異學校八卦會流傳得這麼快……,老實說我自己都不知道吃了幾顆嚇一跳糰子。(*註2 )」
「謠言那方面我會去平息它的……,所以你原諒我,快點原諒我嘛!」
身段放的這麼低,對於藤原柳本身,還真的是史無前例,連自己都感到訝異。
以前無論犯下怎樣的滔天大錯,牽連到多少無辜的傢伙,藤原柳總是能夠用稀鬆平常的方式簡單帶過,讓摩擦輕易的平息,在這方面也從未吃過鱉。
平時如果是總介可以直接用食物賄絡、和美和鮪魚肚可以用成績滿足、相良可以靠鬥牛來解決……,不過上月,他想不到該用怎麼樣的方式才能讓對方原諒自己。
嘗試錯誤對於藤原柳是稀鬆平常的事情,和對方鬧僵過的狀況也不是沒有,不過這次卻令他感到措手不及。
不明白該怎麼做才會比較好。
無法明白。
過了良久,上月才開口,並轉移視線。
「……所以?」
「嗯?」
「我不瞭解你跟蹤我來這裡說這些話的涵義是什麼。」
藤原柳頓時語塞。
「如果我說原諒你,那麼你能在下一秒立刻消失在我面前嗎?」
他愣了愣,對於上月所說出口的強烈拒絕感到困窘,卻同時覺得生起氣來的上月有種不同於平時的冷漠氣息。
拒絕了所有善意和惡意的態度。
藤原柳考慮回答這段話想了很久。
「如果我請你吃福利社十分鐘就賣光的炒麵麵包,你會原諒我嗎?」
上月呆在原地,乾巴的眨眨眼,無法吸收藤原柳所說的話。
難道自己所顯示出的態度還不足以讓對方退縮嗎?還是藤原柳只是單純來找碴的,根本沒有想道歉的意思?
「上月?……好啦如果炒麵麵包不行,那你要什麼?」
「你是笨蛋嗎?」
無力感襲上心頭,他實在不曉得該怎麼對藤原柳這個人發火。
難不成要自己大吼大叫希命令他立刻滾球藤原柳才會知道自己真的在火大嗎?
「算了,你不走的話,我自己走。」拿著沒有動過的便當盒起身,眼見上月毫不留情的往樓梯間走去。
藤原柳發覺情勢不妙,開口喊住對方。
「喂!古屋上月!」
上月的腳步沒有遲疑,筆直的走向門板。
「就算生氣也不要沒吃午飯啊!別對自己的身體意氣用事嘛!」
意氣用事?
古屋上月反覆咀嚼這個詞彙。
那個頤指氣使自己意氣用事的人,不正是肇事者嗎?
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氣得微微顫抖,為什麼要被這樣的一個人講意氣用事?在處理這件事情他自認自己還算得上是冷靜,面對同學的質問有條有理的解釋清楚,對於周遭的好奇視線也是視而不見,如今他卻要用幾句隨便的話語博得原諒,是這樣嗎?
明明全部對於自己都是無妄之災。
「藤原柳。」
轉開門把,上月回頭瞇起眼凝視他。
「聽好了,我最討厭的人就是你,以後不要再來煩我了!」
冷淡的瞪藤原柳一眼,啪一聲,古屋上月用力的關上門,身影湮沒在樓梯間。
第四章
下午第三節課開始,上月懶散的坐在自己的位置,身體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疲倦感,幾乎半個身體都趴在桌子上,翻開英文課本等待老師進教室。
因中午沒有適度休息的關係,眼皮昏沉沉的,好像隨時會閉上一樣。剛擺脫了一個大麻煩,內心有種卸下大石頭的輕鬆,同時也帶來不少困倦。
真的完全不明白藤原柳這樣的人,也不想明白。
從見到的第一面開始,上月就知道和這個人打交道絕對沒好事。
果不其然是衰事一樁接一樁。
才認識幾天而已,平靜的生活就被打壞一半,真不敢想像再深交下去的情形,上月嘆氣,總之,以後的日子能安然度過就行,把這次的震撼教育當成一次教訓吧。
正當他這麼想時,高跟鞋的腳步聲靠近,中井和美踏入教室。
「Good afternoon,everyone!」
然而撞進上月腦裡的,卻不是宛轉如鳥鳴的女聲,而是略顯低沉磁性的男音。
「咦?」
幾位同學發出錯愕的驚訝聲,古屋上月不敢置信的睜大眼睛,啞口無言,中井和美身後尾隨著大家都相當熟悉的人,那個人就是──
「藤原學長怎麼會來?」眾人好奇的盯著藤原柳看,來人只是豪邁的對他們笑,聳聳肩,沒特別解釋原因。
「因為你們的藤原學長要從一年級重補修……」中井和美緩慢的開口。
「Fuck off!和美你少造謠!」藤原柳不平的盯著中井和美看,惹來台下此起彼落的笑聲。
「不准在學弟面前罵髒話,你們也不要學,知道嗎?……好了,我要上課了,古屋,你跟著藤原柳去教職員辦公室,其他人翻開課本第四十九頁。」中井將麥克風插上電池座,正如她所言,開始上課。
古屋上月愣在座位上,眼神充滿惶恐的對中井和美求救。
去辦公室這件事本身沒有問題,而是,為什麼自己要跟藤原柳一起去?
「欸,古屋,你為什麼要跟藤原學長去辦公室?因為早上的事情?」坐在前面的同學看了看藤原柳,再轉頭來看古屋上月,不禁將早上的事情做起聯想。
上月沒有回答,表情難看的凝視著坐在前頭的同學。
「喂!那邊那個!……對,就是你,還有你們,全部1-A班的給我聽好!」藤原柳皺起劍眉,語氣及表情嚴肅的瞪著教室內的每個人,「早上的事情不過是意外,其它人不准多作臆測,敢再多說一句,我就以毀謗的罪名寄法院傳單到你們家,以後招惹古屋上月就是招惹我!聽到沒有?」
突然嚴厲的氣氛降在1-A的教室裡,所有人瞬間閉起嘴巴,連大氣也不敢喘一下。
「上月,走了。」語畢,藤原柳轉身朝辦公室的方向走去,並沒有確認身後是否有人跟上。
古屋上月不曉得該感激抑是該憤怒,藤原柳確實是讓大家都閉上嘴,但從此就著這席話,自己和藤原柳的關係已經是剪不斷、理還亂。
在中井的催促下上月跑著跟上藤原柳的步伐,忐忑望著他的高挑背影,心緒複雜。
藤原柳雙手插在褲子口袋的兩側,給人的感覺就是屌兒啷噹。
「上月。」
「……嗯?」上月抬起頭,藤原柳的腳步停在辦公室的門口。
「你還在生氣?」轉過身,藤原柳與他正視。
對到那雙直視而坦率的藍色眼瞳,古屋上月下意識的逃開視線,抿緊唇。
「嗯。」簡短的應聲。
藤原柳哈哈苦笑幾聲,沒多說話,刷開辦公室的門領著上月到中井的位置坐下。
「和美說你跟不上現在的進度,要我先幫你補起來,我也看過你上次期中考的成績了,還蠻慘的。」
聞言,上月的臉在藤原柳看不見的角度皺起來,雖然是事實,被戳破的感覺仍是挺糟的。
「我要看你的英文程度到哪,今天先不教課本,拿一張空白紙。」藤原柳自己挑一張椅子搬過來坐,隨意的從中井抽屜抽出一隻原子筆,要上月把桌上的空白留言紙抽一張起來。
上月緊張的拿起放在桌面的自動鉛筆,聽到測試或考試,心頭就一緊。
最不擅長的科目。
「寫一兩個連綴動詞的例句,再解釋have或has加pp.的用法,可以的話也寫幾個例句出來。」
突然就丟出兩道題目。
「……呃。」上月的頭腦艱困的運轉,試著從be動詞連想到連綴動詞,還有什麼是has、have的用法……。
「題目哪裡不清楚嗎?」
上月緊皺眉,沒有回答,手上的筆點啊點的,躊躇不安的情緒彰顯,一陣沉默後藤原柳逕自接話下去。
「動詞一般接副詞,名詞一般跟形容詞放在一起,你想看看連綴動詞接什麼詞?」
他在紙上寫下兩個簡單的v+adv、adj+n文法公式。
什麼都沒有說。
上月不禁感到不可思議。
一但開始教學,藤原柳的身上完全找不到開玩笑的態度,骨節分明的手指轉著自動筆,專注的看著上月手下仍然空白的紙。
個性差異太大,對於這樣認真的藤原柳感到不習慣。
上月偷瞄一眼藤原柳,對方臉上雖然帶有笑意,卻沒有取笑的意思,只是平常的笑容。
什麼都不說,竟意外的讓上月感到自在。
「是……形容詞嗎?」飽含猜測的語氣。
「答對了,就是形容詞,不管是原型還是比較級,連綴動詞背後必加形容詞,這裡可以懂嗎?」
上月點頭,自己在紙上寫下連綴v+adj,與另外兩個文法相比較。
「連綴動詞在高中常見的就是be、become、get、feel、look……,這不用背,只要把要訣記住,連綴動詞通常翻譯過來的意思是『起來』,例如聽起來、看起來、感覺起來,我寫日文你試著把它翻成英文看看,可以嗎?」
充滿不確定的點頭,藤原柳將紙往自己的方向挪,手迅速的動起來,紙上瞬間出現一行日文:『她看起來很漂亮』。
上月看著題目,試著將他方才所解釋的文法和題目串連在一起。
「唔……」
「怎麼了?」
「這裡,我不知道該用哪個動詞……」上月指著第一題。
「題目是『她看起來很漂亮』嘛,注意,是看起來而不是單純的看到,所以不能用常見的see,一般用see是指我看到,比如說我昨天在餐廳看見你,只是瞄一眼而已,但是看起來就是指我看了很久,所以覺得你『看起來』怎麼樣,用look,意思就是看起來,這樣解釋你可以懂嗎?」
上月認真的聽著,再度點頭。
「好,那我問你,這裡應該是寫She look beautiful還是She looks beautiful?」
「嗯……,She look beautiful?」思考半晌,上月緩慢的回答,語氣充滿懸疑。
「答對一半囉。」藤原柳笑起來,筆指著紙上的句子,「我剛剛說過『她』是指一個人,she是第三人稱,而且又是單數,因為是第三人稱動詞單數就要加s,這要記起來,所以答案是She looks beautiful。」
在紙上一隅再寫下一個重點。
上月默想,藤原柳表面上看起來是個不愛讀書、來學校的目的就是要玩樂的人。
出乎意料之外他英文教的很好,不會給人壓力,也在適當的地方指導,不會多嘴,也不會少給補充,讓人的感覺非常舒服。
這使上月對藤原柳小小的改觀,也更明白了他的深不可測一點。
……要是這個人平常也像這樣正經,或許自己就不會那麼反感。
「好,那麼再一題,這次換成我寫英文,你翻成日文。」
很快的藤原柳在紙上寫下題目。
Koutuki feel angry with me.
I am so sorry for him.
Please don't hate me.
上月很快的就看懂題目的意思,抬頭看向藤原柳,迎接對方如小狗般的可憐視線,將突如其來的笑意藏在嘴角。
「……忘記加s了,上月是單數。」
「Wow!你這傢伙竟敢挑老師的錯!」藤原柳笑出聲音,正想揉他的頭時,動作停在半空中又立刻收回。
上月將這樣的反應盡收眼底。
「太好啦,那連綴動詞學會的話,就換下一個,現在來講完成式,你可以嗎?」不自在的硬是拗回握筆的姿勢,藤原柳裝作什麼也沒發生似的繼續講解,語氣充滿關切。
「嗯。」古屋上月淺淺的笑起來。
他想,藤原柳至少不是糟得一無是處,好歹在英文這方面,他還有兩把刷子。
上月在藤原柳講解完成式的規則時,悄悄的在Please don't hate me.下回答:
Maybe I could forgive you.
◆◆◆
一到放學時間,籃球社馬上就熱絡起來。
籃球社是崇陽高中最重視也是最自由的社團,在屢次摘回全國冠軍的頭銜後,籃球社不只自由多、權力也高,至少在占用上課時間練習不會被教職員說話。
固定的練習時間在早上和下午,通常一年級的新生會最早出現在籃球場,接著才會出現二、三年級,雖然籃球社是個福利性高的社團,但社團人數卻寥寥無幾。
因為沒有基本的籃球底子,是沒辦法進入社團的。
每年甄選賽時被刷下的名單是印也印不完,入選名單通常只占一張A4紙半張再多一點。
為了要在比賽中奪冠,一直在三年前為止學校會聘請有名氣的教練到學校教球,改變的契機就在藤原柳和相良壬希入學那一年。
可以這麼說,將崇陽高中籃球社蛻變的人,就是藤原柳和相良壬希。
藤原柳負責提供技術。相良壬希負責發號施令。
這種無形的默契在兩人同時進入籃球社就悄悄成形。
社員們各自走到衣櫥前開始換裝準備練球,佐藤晃訥悶的看向藤原柳的衣櫃,沒有人在。
「又沒看到阿柳……,社長,你也唸一下他啦!晨練不來好歹下午現身一下吧!」
「……他來不來我也管不著。」看了佐藤一眼,相良壬希將換好的西裝外套及襯衫掛在衣櫥裡,用一種不以為然的口吻說話。
「嘛,晃你是一年級剛進來,可能還不習慣吧,阿柳他一個禮拜出現有三次就不錯了哦。」橘笑了笑,將眼鏡換下,拿出隱形眼鏡盒。
「可是藤原學長之前都還蠻準時來練習的不是嗎?」站在佐藤身旁的另一個一年級,赤川千夏疑惑的發言。
「那是社長要求他不要在新生剛進來時做壞榜樣,阿柳才勉為其難的來練習,不覺得他根本就沒再認真練球嗎?」
橘陽太和善的笑起來,發言卻令新生們啞口無言。
開學至今,沒有人能接住或攔截下藤原柳的球。
沒有一次的三對一鬥牛贏過他,請注意,是三對一。
……那樣居然叫勉為其難?沒有認真?那麼藤原柳認真起來,究竟會是什麼模樣?
「如果你們是在訝異的話,我也不見怪,阿柳就連打全國大賽也很不正經,前年比賽的時候,因為對教練的鬍子有異議,就把整瓶可口可樂的玻璃瓶朝對方的重點部位砸去呢。」
「那那那那那不就被派禁止出賽嗎!」聞言,兩個新生嚇的口吃。
「一開始我們也緊張得半死,是後來相良社長出面,將藤原柳的『蓄意』行為解釋成『手滑』,才沒有鬧大,也是從那次開始,阿柳比較聽相良的話。」
「原來如此……。」赤川和佐藤突然用一種崇拜的目光看向相良壬希。
「橘陽太,這件事情你都說了三年,夠了沒?」接收到社員們不自然的眼光,相良壬希朝橘陽太瞪了一眼。
這沒什麼值得再提,對他而言,當時只是不希望球隊因為一個人愚蠢的錯誤而輸球,僅是如此罷了。
突然一個響亮的腳步聲從遠處霹哩啪啦的轟炸過來,社員們好奇的看向門口,想知道是誰製造出如此大的聲音。
「喂喂喂我聽到有人又在說我的偉大事蹟囉!橘陽太你這傢伙!」
下一秒一個高瘦的人影從門口撞進來,朝橘陽太的方向直直撞過去,將對方推倒在地上。
「嗚哇痛痛痛痛……!」
「都講三年了是膩了沒?講得好像我對那個小相良言聽計從一樣!幹嘛不跟社員說小相良三年來每次跟我鬥牛都沒贏過?」不服氣的趾高氣昂,藤原柳滿臉不屑的撇頭看往相良壬希,笑得不可一世。
「腦子有病。」相良幾乎是下意識的回話。
「Fuck相良壬希你講話注意一點!小心待會兒我把你拖去沐浴間弄破你的處女膜!」
這一句驚天地泣鬼神的發言讓每個社員都面露不安的凝視著相良壬希的反應。
就算是藤原柳,開這樣低級的玩笑真的沒事嗎?
他可是那個被稱為豆腐口刀子心的相良壬希。社員嚥下口水,突然社室內一陣沉默。
只見相良壬希緩慢的從衣櫃裡拿出礦泉水瓶,態度冷靜且面帶微笑的走近藤原柳,半句話也沒有說,藤原心頭雖然訥悶仍是讓臉上撐著那個叫人生厭的笑容。
「──!」
接著,相良壬希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攻擊那個部位──所謂男人的活力泉源──用寶特瓶。
「啊!抱歉,剛不注意手滑了一下……,還好嗎?中二柳同學?」相良壬希和善的笑,語氣帶著令人毛骨悚然的關切。
「嗚嘎呃啊希啊咕……────超、超痛!痛!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Fuck youuuuuuu!」藤原柳臉都綠了一半,猙獰的吼叫聲遍及在社室的每一個角落,社員們各自轉過頭,不敢看這過於悽慘的畫面。
抓著自己最重要的命根子藤原柳用腳跳啊彈的嘗試讓疼痛舒緩些,彷彿將麻辣鍋通通倒進褲檔內的刺麻灼熱,他的腦子瞬間將一根腰折的香蕉和自己的寶貝連想在一起,恐怖的畫面爬進腦袋,叫他恐懼的不能自己。
「Shit!相良壬希要是我再也不能勃起怎麼辦啊!」藤原柳狠瞪肇事者,為自己仍處於疼痛的寶貝抱不平。
「我在替未來那些迷途羔羊的後庭造福,你懂嗎?」仍然不改臉上那危險的笑容弧度,相良壬希說出口的話使在場的每個人都心驚肉跳。
「相良壬希你!」藤原柳還想回嘴,卻被相良壬希給阻下。
「停止,社員們都快被你嚇死了,不痛的話就給我去練球,只准Say yes不准Say no,其他人也別顧著看戲,練籃板的去練籃板、練走位的去練走位,快動作!」相良壬希拍擊雙掌發出一聲響亮,社員們各自散去。
……不,其實是被你嚇死,社長。走向球場之前,社員們沉默的達成共識。
「阿柳,還好嗎?」橘陽太露出無奈的笑臉,將藤原柳的背脊撐直。
「不好,我最近大概都不敢吃香蕉了……」一想到香蕉就會想到折斷的東西。
「唉,你今天不是和社長說好要帶幾個一年級練小前鋒嗎?遲到就算了還講一堆亂七八糟的下流話,他會氣成我也不意外。」橘陽太聳聳肩,看了一眼身後的相良壬希。
「這是不可抗力好嗎?我也是忍著想回去打CS的衝動努力衝過來要練習了!」藤原柳對於自己持有的藉口理直氣壯,說得理所當然。
「我就不相信二宮的課有甚麼事情好讓你耽擱。」相良壬希居高臨下的凝視著藤原柳,眼神充滿鄙視。
「二宮的課我老早就翹了,會遲到是因為在替上月補英文。」
「……古屋上月?」聽到這個名字,相良無意識的皺起眉。
總覺得最近聽到這名字的機率很高。
「和美說上月的英文跟不上進度,要我這個英文大神去幫他補習。」
相良壬希翻了個白眼,不甚高興的看著藤原柳:「既然都知道要幫人補習,就通知一聲,不要讓社員傻傻等。」
「是、是,社長大人。」藤原柳依然用輕挑的態度簡單帶過。
相良壬希無奈的長嘆一聲。
「你啊……,是吃錯什麼藥了?」
「什麼?」
「你好不容易培養出的冷靜和自律跑去哪了?」
有話欲說出口,話語卻又像根魚刺抵著相良壬希的喉嚨,想說的話突然變得晦澀不明,連自己也不太明瞭該怎麼將心中的情緒用言語敘訴,最後再長嘆一口氣,搖搖頭。
「算了,沒什麼。」
「啊?到底?」
藤原柳疑惑的追隨著相良壬希離去的背影,轉過身以眼神向橘陽太詢問,卻只換來一個聳肩和一句不曉得。
◆◆◆
週休二日的夜晚。
古屋上月帶著滿身水氣走出浴室,睡衣因為濕度的關係顯得皺巴巴,水滴自他髮梢滴落,上月拿綠色的小毛巾揉了揉自己濕潤的頭髮。
將制服放進洗衣籃,伸個懶腰,聽見朧光從走廊另一端繃跳走來的聲音。
「哥你洗好就趕快離開浴室嘛,我要用了。」
「好啦。」
上月拖著懶散的腳步緩慢走開浴室門,接著換古屋朧光拎著浴巾和衣服走進去,手上還捧著一堆泡澡的浴劑和敷臉用的物品。
倏地想起什麼,朧光突然從浴室跳出來。
「等等!哥!」
「……幹嘛?」不耐的回頭,上月仍沉浸在泡澡時的愉悅當中。
「十月份的第一個星期五你們沒放假吧?」古屋朧光賊賊地笑起來,上月聞到一股不妙的氣息。
「沒事放什麼假?……你又想幹嘛?」
「嘿嘿,那天日出附中舉辦園遊會,我要翹出去找藤原君!」
當然,如果更好的是可以把藤原柳抓到日出去逛園遊會,展開兩個人甜蜜蜜的約會。古屋朧光顧著傻笑,沒能把最想講的話給說出口。
「……這樣喔。」上月冷淡的帶過這個話題,轉身要走人。
「喂!等一下啦臭老哥!」朧光追到上月前頭,作雙手交叉不讓對方離去。
「又要幹嘛?」不耐煩的臉色一覽無遺,一扯到藤原柳,古屋朧光的態度變得比麥芽糖還黏人。
「那天你幫我約藤原君好不好?」
聞言,古屋上月臉色驟變。
「不要。」
「幹嘛這樣……,如果我穿著日出的制服肯定進不去崇陽高中嘛!要是你不幫我,我的美夢就破碎了耶!我的甜蜜蜜園遊會大作戰!」
「誰理你什麼作不作戰的,我說不要,沒得商量。」
古屋朧光扯著上月的手臂,由下而上的看著他,眼眶裡淚水汪汪。
「拜託嘛……」
「不要。」
「親愛的哥哥你最好了,幫幫好妹妹我嘛……」
「給我滾。」
「哥哥……」
「再不走開我就生氣了。」
「幫我這個忙就幫你買那天去百貨公司你很喜歡的那個青蛙馬克杯!怎麼樣!」
古屋上月白了她一眼。
「你以為我這麼好收買?門都沒有。」
「那追加青蛙抱枕!」
「哼。」
「追加外套!」
「……我就說不要了。」
「追加青蛙筆記本!青蛙背包!青蛙手機套!」
「……古屋朧光你……」
「你想要的青蛙周邊我通通都包了!」
古屋上月的內心正在天人交戰,想像著成千上百萬隻青蛙正在和巨人藤原柳PK,一來一往一右一左,理智和本能分別在嘶吼,不想找藤原柳。可是有青蛙。藤原柳。青蛙。
藤原柳。青蛙。青蛙。
「……唉,好啦,不過你說到要做到,就算窮到要去乞討還是要你買!」
「一言為定!打勾勾,反悔的人就去找爸爸聊天!」古屋朧光朝上月伸出右手的小拇指,笑得自信滿滿。
「哼,誰怕誰?」迅速的反勾朧光的手,上月的心頭卻悄悄染上後悔的顏色。
◆◆◆
說是這麼說。
和朧光約定後已經過兩個禮拜。
古屋上月根本不曉得該怎麼向藤原柳開口;也不知道該用什麼理由才能說服藤原柳翹課去日出高中找她。
最重要的是,沒有時間去找藤原柳說這件事情。
因為每一節的下課時間、甚至是午休,都是藤原柳來找他。
來訪原因是要替自己補英文。
正因為用的是這個正大光明的藉口,上月處在一種想逃避又想學習的兩難狀況,內心是萬般的不想靠近藤原柳;可無法否認的是,他教得很好,甚至比中井和美的講解更來得專業、好懂,至少現在自己閱讀課文已算得上流暢,只剩一些單字和慣用語的小問題,連中井都很訝異在短短幾個禮拜的補習下就有這樣的成果。
綜合以上因素,就算硬著頭皮,上月仍然會在藤原柳來找他的時候,迎接全班好奇的銳利目光走出教室。
林林總總的時間減一減,唯一能和藤原柳好好講話的時間大概只剩午休吧。
不知不覺什麼時間都和藤原柳擠在一塊,上月對於這種悄悄成形的現況感到無奈又無力。
午休的鐘一打響,古屋上月在鞠躬敬禮後拿起書包裡的餐盒朝舊校舍的頂樓走去。
「Yo!上月今天比較慢哦!」
早已在頂樓等待的藤原柳拎著從福利社買來的奶油麵包晃啊晃的,招呼上月到他身旁坐下。
「……是你太早到了,又翹課?」無語的凝視著滿臉歡喜的藤原柳,上月在距離藤原柳約半公尺的位置坐下。
「Haha,因為迫不及待想見到你,就翹課了!」說完,藤原柳哈哈大笑起來。
「那是因為這節是鳥崎主任的課吧。」打開便當盒的蓋子,上月怪看他一眼,低頭準備開始用餐。
「錯錯錯!是二宮的課!」搖搖手指,藤原柳也吃起麵包。
「翹班導師的課更嚴重吧……」蹙眉,上月看他的眼神含帶責備。
「不過啦他應該很習慣了,有時候二宮還會趕我去教室外面呢──原因是:『你這傢伙PSP未免也開得太大聲!』」最後藤原柳栩栩如生的模仿了二宮的說話方式,讓上月即使不認識二宮這個人,卻熟知他的行事作風,甚至腔調。
上月淺淺的笑起來。
不知不覺形成這種微妙的相處模式。
藤原柳在那次之後也沒有做出其他大幅度的動作,最多只到上月答對英文考題時會犒賞似的摸摸他的頭。
雖然對藤原柳周遭所散發的氛圍仍是感到不習慣,經過一兩個禮拜的相處下來,上月發現他不過是單純的熱情過度,擁抱這類親暱的行為只是出自於生活習慣,沒有其他用意。
也逐漸明白為何藤原柳會如此吸引人的原因。
因為他一直都是笑臉迎人,完全出自於真心的坦率笑容。
不能說藤原柳在行為上沒有偏差,個性或多或少也有缺陷,過於的開放有時反而造成部分人的不舒服,但是,並沒有惡意。
不管是調侃或不正經的發言,都只是趣味,沒有認真的成分存在。
老實說,是個很好相處的人,……可惜是個笨蛋。
經過一番閒聊,上月想起和朧光約定的事情。
「啊……那個,藤原學長。」
「就跟你說不要叫學長,感覺怪微妙的。」
「學弟當然稱呼高年級的人叫學長……不然感覺很不尊重,不是嗎?」上月滿臉莫名其妙的看向藤原柳。
「嘖,我當然知道啊你這小傻瓜,但是我就是不喜歡你叫我學長。」
上月沒回話,眼神充滿不認同。
「AnHa!你叫我學長就是不尊重我哦!」語畢,藤原柳笑逐顏開。
「……哪有這樣的。」
「我說了算,好了,你叫我幹嘛?」
「關於那件事……,嗯……」上月顯得躊躇,內心徘徊著各式各樣的理由,卻遲遲沒有一個底,藤原柳耐心的等他開口,「就是,下禮拜五你有事嗎?」
藤原柳稍微想了一會兒。「十月二號?應該沒事。」
「聽說下禮拜五是日出高中和附中的園遊會……」
「我知道啊,你想要去?」
上月搖搖頭,表情為難,腦子裡運轉著的東西快要爆發出來。
「不然呢?」
「……呃,就是,我妹妹,你還記得她嗎?」只見藤原柳遲疑了下,輕輕的點頭,於是他繼續接話,「她是日出附中的學生,下禮拜五希望你可以去找她,她好像有東西要給你……,那個,因為是禮拜五所以去參加園遊會就要翹課,不願意的話也沒關係,我只是轉告你她的話,沒有強迫的意思,不要誤會。」
講得緊張兮兮,最後完整的表達了心中所想,讓上月不禁鬆了一口氣。
「哦,這樣啊……」藤原柳若有所思的吃完最後一口奶油麵包,連唇邊沾到了奶油醬也沒注意到,「你也一起去嗎?」
「嗯……,我不是很喜歡熱鬧的地方,也不想翹課,所以應該是不會參加吧。」
「Oh, I see……,那只能和妳妹妹說聲抱歉啦,我不能去。」
聞言,古屋上月訥悶的盯著藤原柳,神情充滿疑問。
「你想想看,如果我一個人過去的話,不就像是去找她約會?平常說是去找朋友可能還行得通,不過我和她也才見過一次面,稱不上是熟識的朋友,一但去了,反而會被誤會些什麼吧,我想這對你妹妹也不是好事情。」藤原柳收下玩笑的臉孔,一派認真的說。
雖然很失禮,上月被他這樣正經的態度和成熟的想法嚇了一跳。
「不過,如果是你跟我去,就不會被講話啦,旁人大概只會覺得我是陪你去找妹妹吧。」
說得頭頭是道,藤原柳無可避免的為自己的私心找藉口。
當然只是自己想跟上月去,其他的都不重要。
「……也是。」
上月躊躇了。
藤原柳說得也不無道理,但是為了完成妹妹的願望而犧牲自己的課堂時間,甚至還要跟對方一起到日出高中去……,這樣做值得嗎?
但是,既然自己都和朧光約定了,甚至還賭上她的零用金,要是藤原柳不去的話那傢伙肯定會鬧彆扭,絕對。
思緒左右拉扯,最後上月勉強找出一個能說服自己的理由,答應了這件事。
「好吧,那我也去。」
「Really?」表情藏不住驚喜,藤原柳笑出聲。
「嗯。」
「Yes!我已經開始期待囉。」
◆◆◆
很快的日子推移到園遊會當天。
和藤原柳約定的時間是在上午第三節的下課後,約在體育館後面,說那裡翻出去不會有人發現、也沒有攝影機,絕對沒問題。
懷著忐忑的心情上完第三節課,上月拖著沉重的步伐往遙遠的體育館移動。
這還是他第一次翹課,以前就是再不想上學也不至於翹課,最多只用身體不舒服這種正當的名義請假。
不知怎地,很緊張。
手心裡沁滿冷汗,上月赫然發現往體育館時的人潮明顯減退,離開一年級校舍時還是熙來攘往的,經過操場和幾幢大型的建築物後,除了跑公文的同學會路過外幾乎是沒有人。
這麼一來藤原柳翹課的次數已經不難猜想,恐怕是兩隻手都數不完吧。
精神緊繃的從體育館和隔壁建築的夾層中進去,夾層的大小大概只能容納兩個人,通道有約十公尺那麼長,走到一半時發現藤原柳就在盡頭那招手。
「上月!」迎接對方,藤原柳雀躍的笑起來。
上月嚥下口水,緊蹙眉頭。不安的情緒浮現心頭,自己真的在做壞事。
總覺得很不安心。
「……怎麼了?」
意識到上月的躊躇,藤原柳看著他。
「咦?嗯……沒什麼。」不自覺的低下頭,迴避對方的視線。
藤原柳抿唇。
雖然不敢說是絕對,但是現在至少,自己很能確定上月處在不安的狀態,也不清楚是怎麼瞭解的,總之就是這樣。
自然而然。
「笨蛋,別想太多啦,就當出去旅遊啊。」像揉稻草似的撫摸上月的頭,將它柔順的頭髮弄得蓬鬆。
「……什麼跟什麼……」無奈的瞪了藤原柳一眼,上月心中充滿無力,對自己的膽小;同時又怨懟,為什麼自己要替那個花痴妹妹做到這種地步。
「像你這種乖學生肯定是連請假都請得心驚肉跳吧,唉,既然不想翹就不要勉強自己啊。」
「我又沒有勉強自己……」
「這樣噢。」藤原柳的語氣充滿諷刺。
上月瞇起眼,突然有種中井和美和藤原柳重疊起來的錯覺。
「唉,既然都來到這裡了,我也不會這麼輕易就讓你說不翹就不翹,先把你的道德觀放到旁邊去,放心去玩。」
「……嗯。」上月心虛的低下頭。
「你啊,不用擔心會被發現啦,我已經替你跟谷鷺請好假、缺曠課記錄也讓負責的同學幫你PASS了。」
「……原來你平常翹課都動用那麼多人脈嗎?」聞言,上月瞇著眼凝視對方,非但沒有感謝的意思,反而責怪的看向藤原柳。
「喂喂喂你什麼意思!死小孩,是怕你良心不安才做那麼多的!不感謝本大爺我就算了還怪我?真是……」藤原柳心有不屈的回擊,而後又放棄似的捏長了上月的臉頰,說:「算了算了就想說是被我騙出去的好了!」
「我沒有說不感謝吧。」
「哦?那你要怎麼謝我?」藤原柳鬆開手,壞心的笑起來,「以身相許嗎?」
「……變態。」上月毫不掩飾的表露厭惡。
「什麼啊居然說我變態!開不起玩笑耶臭小鬼!不然說你要怎麼感謝我啊?」藤原柳不滿的回望他。
「我想完再告訴你。」
「等你想完我都變成老頭子了,before和ago都分不清楚的小鬼!」語畢,他放聲大笑。
「……什麼嘛,我已經知道了。」
「Hahahaha很好很棒啦,上月太棒了是英文小天使,請問英文小天使我們可以翻牆了沒?」
「是你一直不翻。」上月篤定的回答。
「what所以是我的錯嗎?」藤原柳露出不敢置信的誇張臉孔,而後表情轉換成過度自信到跋扈的地步,「Okok待會你就知道!囂張沒有落魄的久!」
語畢,藤原柳轉身開始尋找翻過牆時要踩的定點,不再嘻皮笑臉。
上月摸了摸自己被捏過的臉頰。
真是神奇。
明明剛還覺得很害怕的。
居然只因為藤原柳的幾句話就消失大半……
藤原柳真是個深不可測的人,果然非常可怕(就各種意義而言)。
「找到了,牆有點高,要小心。」
藤原柳熟練的從圍牆的缺角踩上去,一伸手就觸及圍牆的頂端,縱身一跳人已經消失在眼前。
古屋上月用驚愕的眼神凝視著藤原柳輕而易舉就跳過去的牆。
「上月,沒問題嗎?先踩那邊的缺角。」藤原柳的聲音從牆的另一邊傳過來。
上月面露困難的嚥下口水,腳顫抖的踩上稍微凸出的缺角,踩上時卻發現一個令他絕望無比的大問題。
……身高不夠,手也不夠長。
「上月?」
古屋上月沒有回答。
「怎麼了?上月?」
「……太、」
「啊?」
「……太高了!」
簡直像拿刀在捅自己的傷口。
其實古屋上月不矮,但到了藤原柳面前卻像一個小學生,正所謂一百六和一百八的差別。
「嗯……,這樣好了,我站在圍牆上,你握住我的手再拉你上來,可以嗎?」
雖然屈辱,不過貌似也只有這個辦法可行……。
上月翻了個白眼。
「……隨你便。」
藤原柳很快的從外牆跳到圍牆上頭,由上而下看著他。
「來,握住我的手。」
抬頭回望藤原柳,上月的內心掙扎,握了就是輸了。
躊躇著,最後無可奈何的踩上缺角,緊緊握住藤原柳的手。
當意識到身體突然懸在半空中,上月慌張的環視四周,抖起身子。
藤原柳見上月的步伐在顫抖,手心貼近上月的掌心。
「別擔心,我會握緊你。」
語落,他更加用力的握住上月的手,握得都疼了。
示意要上月跳上圍牆,在不安的狀態下上月本能的握緊對方的手,點了點頭,不管手中沁出的冷汗是否和他的大掌相融。
一個使力,半隻腳已經站上圍牆,最後在藤原柳的推力下,兩腳著地。
上月呼了一口氣。
「……好累。」
「嗯,上月做得很好哦。」
藤原柳笑了笑,牽著上月跳下圍牆,朝日出高中的方向走去。
『我會握緊你。』
突然這樣一句話閃過腦海,古屋上月不禁莫名地害羞起來,備感尷尬的跟在藤原柳後頭,有一句沒一句的搭話。
日出高中有那麼遠嗎?他無力的想。
第五章
上月不可置信的望著這如祭典般的園遊會,完全將方才的尷尬拋在後頭。
「……這真的是園遊會嗎?」
不愧是名校的園遊會。
規模比私校來得浩大,參加的人也不少,光是看校門就已被裝飾的華麗,校內除了班級內的攤位外,操場開放一般的攤販來租,校方甚至提供遮雨棚給外來的攤販們使用,因此人潮除了學生外更多的是校外人士。
日出高中的校園占地跟崇陽差不了多少,但卻因為建築物設計的關係,讓整個校園看起來更大更廣,走過校園主棟的穿堂,映入眼簾的是龐大的前庭,再穿過一個長廊往後走就是操場,經過歐式設計的建築讓學校看來分為後花院和前宮。
只是一所高中,居然搞得像宮廷似的。
印著日出高中校徽的氣球握在每一個小孩的手上。
就像鎮上辦的商店街大會一樣,不,可能還要更盛大些。
「Ah,這次特別盛大啦,因為這屆的學生會長是鎮長的兒子,而且也快畢業了,可能是校方為了替他做面子才這麼搞的吧。」
不曉得是不是錯覺,上月總覺得藤原柳說這句話時特別不屑。
「……你怎麼知道?」
「這個嘛,Haha,剛好我認識鎮長的兒子才多少耳聞啦。」藤原柳聳聳肩,很快的帶過這個話題。
訥悶的上月正想開口,卻被突然撞進耳畔的尖叫聲給截斷。
兩人好奇的朝聲音來源看去。
「不會吧!不會吧!是藤原柳嗎?」
「是耶!是本人!」
幾個少女的尖叫聲此起彼落。
古屋上月在沒人看的見的角度翻了個白眼,雖然不是意料之外的事情,一但碰上了還真有點反感,……又不是在演偶像劇。
藤原柳倒是蠻不在乎的對那群小毛頭笑著揮手,並拉著上月走近她們。
「妳們知道古籠秋作在哪裡嗎?」
他露出和善的笑臉,小少女們又馬上低頭交語幾句,而後用女性專屬的嬌軟嗓音回答。所謂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大概就是這樣吧。古屋上月想。
「剛剛看到會長在舞台區巡視,藤原君要找他嗎?我們可以帶你去哦。」一個女孩開口,身旁其他人點頭如搗蒜。
「不用了,我知道路,Thanks。」藤原柳笑逐顏開。
盯著他看,上月總覺得那個笑容怎麼看都假假的,該怎麼說,像是營業用笑容,用給外人看的,並不是真的在笑著的。
雖然自己也不明白到底哪種笑容才是真的,那個只是直覺罷了。
直覺。
轉身離開那群花枝亂顫的少女,藤原柳沒跟上月特別說明,拉著他的手逕自朝舞台區走去。
礙於被人群推擠,上月沒強力的反抗來自對方的拉力,任憑藤原柳抓著自己的手腕到處鑽。
終於抵達人潮較為疏散的地方,站定位置後上月用對方不會發現的力道將手抽回來,意識到這裡就是所謂的舞台區,有大型的站台跟音響設備,還有打光用的燈。
不過是個園遊會,怎麼看起來像要開演唱會……。
「──古籠秋作!」
在上月還在思索為什麼舞台會這麼大的時候,藤原柳的叫喊聲撞進他的耳畔,疑惑的往對方喚的方向看去,一個同樣屬於高人一族的少男聞聲走了過來。
「又給我翹課了,帥哥。」被喚為古籠秋作的少年衝著藤原柳調侃似的笑。
「Yoyo!替秋作大爺辦的園遊會怎麼能不來參加?」
古籠秋作沒有回應,聳聳肩用笑容帶過這段諷刺,心裡清楚好友沒有其他意思,於是不多加以責備,「上次跟你說的時候不是還拒絕參加嗎?」
「Hahaha這個嘛……」藤原柳乾笑,把視線飄遠。
聞言,上月好奇的看向古籠秋作,拒絕參加?這是怎麼回事?
迎接上月訥悶的目光,古籠秋作態度溫和的笑起來。
「哦,忘了自我介紹,初次見面,你好,我是古籠秋作,你就是古屋上月君?」秋作伸出手示意要和自己握手,上月愣了愣,遲了幾秒才將手握上去。
「……那個,你知道我?」
「這個嘛,沒有發現嗎?我是春日的弟弟哦。」秋作瞇起眼,笑了笑。
「咦?春日姊的……弟弟?」
這麼說來,秋作的姓氏和春日一樣都姓古籠,古籠這姓並不常見,秋作同時也是鎮長的兒子,這並沒有錯,但對方看上去怎麼也無法和古籠春日傳統的東方女性臉孔連在一塊。
淡淡的淺金色頭髮,明顯的棕色眼瞳,西方人的五官,長相端正。
雖藤原柳也是混血兒,長的也相當俊俏,卻缺乏某種氣質,沒錯,優雅的氣質。
「嘛,關於這個上月應該不曉得吧,秋作和他姐姐是同父異母,他和他哥哥有混到俄羅斯人的血統,所以看起來不太像日本人。」藤原柳瞧見上月不解的神情,連忙解釋。
這話讓秋作自己說出口總是不太恰當。
「啊,這……不好意思……,因為很少聽春日姊提到家裡的事情,所以……,很抱歉。」向秋作微弓起身子,愧疚的表情在臉上彰顯。
「沒關係、沒關係,不用道歉啦,不曉得這件事的人很多,不用感到不好意思。」秋作的神情很自然,微笑掛在唇邊沒有掉過。
上月仍是為自己的不小心感到內疚,雖然真的是不清楚,但這種無意識的反應更傷人,如果現在秋作的立場改成自己也會感到受傷吧。
「真的沒關係哦。」秋作又重複了一遍,溫柔低沉的語調盤旋在耳旁。
「嗯……」上月低下頭,淺淺的笑起來。
藤原柳發覺自己完全被晾到一旁,不滿的他立即將話題轉了方向。
「喂喂不准無視我!臭秋作,巡完舞台區你應該沒事了吧?」
「嗯……,應該是沒事,其他區域我交代恭子去看了,怎麼?」
「沒事就帶我們觀光一下吧,日出大的要命。」藤原柳表態出「受不了」的神情。
秋作依然不改溫和的態度,連眉頭也沒皺一下,摸著下巴稍微想了幾秒,而後緩緩開口:「這次園遊會設計成三個部分,一區是食物街、一區是遊戲街、另外一區是小型商圈,你們想逛哪個?」
「An……,什麼是小型商圈?」藤原柳好奇的發問。
「簡單來說,就是逛街的地方,有兜售二手物的攤販、也有賣手工製品,攤位還蠻多的,你們可以自己去逛逛。」
「……好神奇的園遊會。」上月忍不住又讚嘆一聲。
「呵呵,古屋君沒來過嗎?」
上月搖搖頭,說:「只有陪妹妹來新生訓練時晃過校門而已,還沒真正走進來過,想不到這裡會這麼大……,我以為崇陽就夠大了。」
「阿柳第一次來也是這麼說哦,實際上崇陽和日出是一樣大的,因為我們要分隔高中部和國中部,才會多一個中庭……,還記得阿柳來的時候被熱情的國中部學妹嚇到了。」秋作不多遮掩,放聲笑起來。
上月將視線轉移到藤原柳身上,眼神上下檢視。
「Fuck古籠秋作你爆我料!我也不願意好嗎!誰被突然衝過來抱住不會嚇一跳啊?」藤原柳的滿腔怨氣隨著話語輕瀉而出,腦中湧出當時的回憶,厭惡的情緒油然而生,「現在想起來還是超不舒服的……,明明才初中為什麼胸部這麼大啊?」
秋作噗了一聲,而後笑聲溢出,吸住全部人的視線。
上月不可思議的盯著古籠秋作誇張的笑臉,再轉頭看掩面無奈的藤原柳,打從內心覺得這兩個人的相處模式很特別。
實在很難將方才溫和的古籠秋作連想到現在放聲大笑的他。
一定是中了所謂藤原柳的魔咒吧,嗯。上月在心中暗自敲板定案。
「藤──原──君──!」
突然一個驚天動地的呼喚猛力從遠處撞進三人的耳膜內,造成不小的衝擊。
「……誰啊?」
藤原柳朝身後看,目標正從前方奮力的衝來。
「啊……,那個是……」
上月立馬就認出那個人是誰。
「哦?初中部的新生。」
秋作用制服簡單的分出了年級。
「等──你──好──久──了──!」又是一陣拉長音的尖叫。
上月和秋作同時摀起耳朵。
藤原柳正想蓋住耳朵之時被那人重力加速度的撞上。
「等等等你的胸──……!」胸部。
拜託不要再來了。
胸部。
是怎樣?日出的特產之一是巨乳妹嗎?
「……那個,朧光……,妳冷靜點,好嗎?」上月尷尬的開口,看藤原柳倒在地上奄奄一息,只剩手指還在掙扎。忍不住替他出聲。
「阿柳人氣還是很高呢。」秋作沒有出手幫忙阻止的意思,笑逐顏開。
「想不到藤原君真的來找我了,實在好開心哦!」古屋朧光耐不住興奮之情,像抱住自己的大泰迪熊似的緊緊框住藤原柳。
「唔呃呢地虛噗……,揍楷……!」
藤原柳氣虛的掙扎,對方到底是女孩子,用力推開難免會產生一些後遺症。
「朧光可以了、好了!很多人在看很丟臉……,古屋朧光!」上月蹙眉,如坐針氈的感覺在背後眾人的注視下升起,而後古屋朧光在自家哥哥的苦口婆心下戀戀不捨的鬆開手,扶著藤原柳站起。
「對不起啦,看到藤原君太高興了嘛。」面對上月嚴肅的神情,朧光嘟起嘴巴,用聽起來不正經、實際上很認真的話語回答。
「……受不了你。」上月無奈的嘆口氣。
「嘿嘿,好啦我可是趁著輪班的空檔溜出來的!時間不多,藤原君我們走吧!」勾住藤原柳的手臂,古屋朧光興致盎然。
「欸?咦?等等!」藤原柳還處在神智不清的狀態,面對古屋朧光的跳躍式思考無法反應。
「走囉走囉──」
古屋朧光拖著藤原柳大步往前邁,出於本性無法拒絕這熱情的邀約,藤原柳轉頭看上月一眼,面露求救之意但對方並沒有接受到,上月反而揮揮手目送他們離開。
他感到欲哭無淚。
就是想跟上月一起逛才翹課的啊,可惡。
「放心,古屋君有我陪著,阿柳你好好玩啊。」秋作笑起來,跟著上月對藤原柳揮揮手。
「古籠秋作你這魔鬼……!」藤原柳回頭狠瞪,接著朧光使力又將他的重心往前拉。
誰叫你剛才要酸我呢?親愛的藤原柳。古籠秋作把想回的話語埋在越笑越深的嘴角裡。
上月乾巴的眨眼,不能明白兩人話中的意思。
兩人眼見藤原柳和古屋朧光的身影越來越小,直至湮沒在人群中。
「古屋君有想去哪看看的嗎?」
意識到只剩自己和對方,上月不禁感到莫名的緊張。
不擅長和陌生人相處。
雖然古籠秋作的人感覺上很溫和、不難相處……,至少對他的第一印象比藤原柳還要好。
「呃,那就先去吃午餐吧……。」
「嗯,走吧。」
◆◆◆
走在熙來攘往的校園裡,道路很清楚的被分為三條,一條佈滿食物的香氣、另一條充滿吆喝聲、最後那一街,溢滿笑聲。
規畫的相當良好,巧妙的把校內和校外的攤位排列在一起,每一攤的人都一樣多,不會有冷清和少客人的問題。
走道也非常寬敞和乾淨。
真是相當厲害的園遊會,令上月目瞪口呆。
古籠秋作簡單的詢問他想吃什麼,上月稍微想了一下,決定吃炒麵,兩個人隨便挑了攤子就坐下來。
「真是不可思議呢。」
「嗯?」
「……逛過大大小小的園遊會,很少有規畫得這麼精良的。」
「嘿嘿,不是我要自誇,這次園遊會從計畫到實行,都是我一手包辦的呢。」秋作輕聲的笑,口氣中含有淡淡的驕傲,「因為是高中生涯的最後一年,想要留下好的回憶給自己紀念。」
說到園遊會,上月立馬想到方才被自己遺忘徹底的問題。
「那個,可以問一個問題嗎?」上月戰戰兢兢的開口。
「當然可以,請問?」
「剛才你們說到的『拒絕參加』是什麼意思……?」還是,很在意。
「啊,這個嘛……,我就不避諱的說了,這次園遊會會辦的這麼盛大,有一半是因為我父親的緣故,難免參雜了不少政治和利益因素,從有外來攤販大概就看的出來了吧。」秋作淺淺的笑容帶有苦澀。
「那和他有什麼關係嗎?」
「上月不曉得嗎?這次園遊會最大的贊助商,就是阿柳的父親。」秋作指了指舞臺的方向。
「……呃?藤原柳的父親?」這讓上月更加不解了。
「啊……,阿柳沒和你說吧,這也難怪,他不喜歡和人談到家裡的事情。」傷腦筋的搔了搔頭,秋作暗自愧疚,有時候自己還真是太多話。
聞言,上月才赫然發現,雖然和藤原柳常常聊天,卻都是一些不著邊際的事情。例如哪個老師的言行、關於社團、食物、運動……,他們什麼都聊,卻從未聽過藤原柳談到自己的事情。
「既然阿柳沒有說那我也不方便多談,總之,因為牽涉到的利益問題讓阿柳不想來,說白點就是『避嫌』吧。」
「……原來如此。」
「老實說,我也很訝異他會來。」
「嗯……,當時跟他提到園遊會時,完全沒有提到那件事……,如果知道,就不會答應要來了。」不知怎地,從外人口中知道這件事,讓上月的心情稍有不悅。
不明白藤原柳為什麼不和自己說,就算再怎麼無法開口,只要直接拒絕不就好了嗎。
總有一種是自己強迫藤原柳來這的難堪感受,為此感到焦躁不已。
為什麼還要讓自己陪他去呢?無法理解。
「哦?怎麼說?」秋作好奇的瞇起眼,凝視對方。
「本來一開始是我妹妹,就是剛才抱住他的那個女孩子,要邀請藤原柳到這來,我只是盡告知的義務,可是他說什麼如果只是自己去找我妹妹會很沒有立場,之類的……,要我也一起來,沒想到……」上月搔自己的臉頰,不知不覺頭越來越低。
莫名的,對自己的遲鈍、也對藤原柳的隱瞞感到憤怒。
雖然根本沒理由生氣……
「那是因為他想和你一起來吧。」語畢,秋作笑起來,唇邊弧度充滿曖昧。
「……什麼?」上月不解的抬頭看他。
「這樣一想不就通了嗎?阿柳當初不來是因為他父親這個理由,而如今他來了,不就是因為有你這個理由嗎?」
被古籠秋作這麼一說,上月遲疑了下。
乍聽之下這解釋貌似也對?的確,藤原柳沒有理由因為朧光就參與這本不想參加的園遊會,可怎麼想都覺得怪怪的……因為自己?
欲開口之時,熱騰騰的炒麵擺上桌,古籠秋作沒再多說,把筷子遞給上月,開始吃麵。
「說到你妹妹,你們感情很好呢。」秋作優雅的動起筷子,連吃麵的姿勢也端正的像在高級餐廳用餐。令上月萌生不自在的感覺。
果然是有錢人家的小孩。他不禁想。
「有嗎?我們一天到晚吵架呢。」戰戰兢兢的吞下麵,又緩慢的夾起一口。
「越吵表示感情越好啊。」秋作又笑起來。
「我不這麼覺得……,啊,秋作君和春日姐應該沒有吵架過吧?」突然想起古籠家有四個孩子,沒記錯的話古籠春日是長女,古籠冬至是么子,照名字排序來看……秋作應該是三男。
要把古籠春日溫柔又賢慧的形象連到自己妹妹那種毫無氣質可言的吵鬧模樣,很困難。
「沒有哦,她不會和我們吵架,正確來說,是無法和她吵架。」秋作的姿勢雖然優雅,但卻不慢,很快的盤中的麵只剩二分之一。
「……我可以理解,春日姐真的很溫柔呢。」
「是啊,她是我引以為傲的姊姊哦。」倏地,秋作的談吐間充滿自信。
想必春日姐對他的意義非凡吧。上月猜想。
「嗯……,那秋作應該還有一個哥哥?」如果按照春、夏、秋、冬排下去的話。
突然,秋作的臉部表情僵了幾秒。
上月訝異的看著對方。
「……嗯。」答腔很慢,秋作也停住食用的手。
「呃……,那個,我是不是問到不該問的?抱歉。」一不注意,又聊到不該涉足的地方。
和第一次見面的人就聊到家庭狀況似乎不太好。
「啊,不是,不是你的問題。」秋作立刻恢復原本的表情,笑著搖搖手。
上月本想草草結束這個話題,料不到秋作卻逕自接話。
「我和我哥哥的感情沒有很好,有時候,我還真希望他和我吵架呢。」
「嗯……,既然如此,試著找他聊聊天?」既然對方有意和自己繼續話題,上月勉為其難的擠出一個不著邊際的回答。
「嗯,我會試試看的,抱歉,講了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
「啊,不會。」
而後秋作露出一貫的笑臉,接續動作把麵吃光,沒有再說話。
上月愣愣的看著他幾秒鐘,接著開始吃麵。
總覺得剛才的笑臉充滿寂寞。
一定是錯覺吧。
嗯,錯覺。
由於和古籠秋作並沒有熟識,上月決定將方才從腦中竄出的莫名想法抹煞,不再多想。
「……會長!會長!古籠會長!」不遠處的一個少年朝攤位內筆直跑來,表情和語氣充滿著急,制服袖子上掛了一個「委員會」的臂章。
古籠秋作很快的意識到喚聲,抬起頭看向少年。
「怎麼了?這麼著急的樣子。」
「……那個……」少年露出為難的臉孔看了一眼上月,彷彿喉嚨卡根刺突然語塞,秋作撞見,立刻道聲歉和對方走往遠處交談。
發生了什麼事嗎?上月默默的想著,繼續吃麵。
觀察著遠處交談的兩人,少年焦慮的臉上更是抹上幾層陰影,古籠秋作臉上的笑容也已不復見,取而代之的是嚴肅的神情,逐一點頭。
很快的結束對話,秋作跑過來,示意自己得先行一步。
「沒關係,你去吧,我一個人不要緊。」
「嗯……,真的抱歉,古屋君你一個人多注意點,不要遠離鬧區,好嗎?」
「咦?」
「在這裡我不方便多說……,聽說有些問題人士進入校園,我去巡視一下,盡量待在這裡,拜託了。」秋作的語氣帶有懇切和不容拒絕。
上月點頭,目送古籠秋作的背影。
問題人士?怕就是一些不良少年吧,反正自己也不會逛到其他地方去,犯不著緊張。
話說回來,朧光和藤原柳去哪了?剛才逛美食街就沒看到人,該不會在其他地方玩遊戲吧?
如此想著的上月用最快的速度吃完盤中的麵,朝另外兩條街走去。
◆◆◆
站在套圈圈的攤販前,藤原柳拿著木製的小圈圈欲哭無淚。
Fuck!反正女人就是喜歡這些無聊的遊戲就對了?
撈魚、射飛鏢、打氣槍……,還要買紀念品,對,粉紅色的可愛的精緻玲瓏的紀念品。想到這裡,他表示敬意的翻個白眼。
Goddamn it!把他和上月的約會還給他!特地翹課還欠紀錄缺曠課的總介一個人情,沒想到到了日出居然會把上月拱手讓給那個色瞇瞇的古籠秋作然後弄得自己像在誘拐未成年少女搞援交──這是什麼狀況!
不行,要冷靜。藤原柳,冷靜點。
趕快打發古屋朧光然後去找上月吧。對,就是這樣。
如果不好好處理掉妹妹要怎麼搞定哥哥?
「藤原君我要那個泰迪熊──最遠最大的那隻哦!」古屋朧光竭盡所能的使用撒嬌技巧,嗲音、嘟嘴、磨蹭……,可謂無所不用其極。
一路上注視他倆的目光除了羨慕外還有忌妒,為此古屋朧光感到驕傲不已。
有一個這麼帥又體貼(但是還沒真正得到)的男朋友,實在是太太太幸福,感覺自己都要升天了。
「……是是是,交換條件別忘了,我套到之後妳就回去值班哦?」
「是的!」
藤原柳無奈的拿起投擲用的圈圈,專注力全在遠方的泰迪熊上。店家實在太陰險狡詐,標示指在熊上軟趴趴的耳朵,要是沒套進耳朵,那就代表落空。
落空也就表示自己跟上月的約會時間跟著byebye。
不,他才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賭上崇陽男子高校籃球社主將的名號,不過就是個縮小版的籃框,哪有什麼難?
將木製圈圈舉到眼前呈現水平,藤原柳屏住呼吸,想像自己正站在三分線上,周圍的觀眾也隨之沉默,版子上倒數的時間只剩三秒,隊友的叫聲催促著自己投籃。
就是現在。
藤原柳用腳跟把身子力量撐起來奮力一跳,手肘使力讓木製圈圈滑出指尖,在古屋朧光和老闆娘的一陣尖叫後準確的落在熊耳上。
「哇哦!」圍觀的人一陣驚呼。
完美。
藤原柳得意的勾起嘴角。
「啊──怎麼這樣!人家已經挑最難套的獎品了耶!」古屋朧光的語氣帶有驚喜和失望。
老闆娘無語的看著藤原柳將桶子還給自己,裡頭的圈圈數量除了方才丟出去的那一個外,毫無動靜,心想,幸好,幸好只有一個獎品。
真的幸好。她眼角的淚光閃閃。
「好啦,我套到了,那妳說話要算話,帶著熊趕緊回班上吧。」從老闆娘那接過半身大的泰迪熊,笑容滿面的將它遞給古屋朧光。
「……好嘛好嘛。」朧光心不甘情不願的接下泰迪熊,看著藤原柳的眼神戀戀不捨。
「快去哦,讓班上的人等你就不好了。」他刻意無視少女眼中散發的氣息,笑容更燦。
古屋朧光滿臉無辜,垂下頭抱緊熊,和藤原柳說聲待會見便轉身離開。
他的嘴笑歪了,立刻朝方才舞台區的方向走去。
雖然不是討厭女孩子到什麼程度,只是要應付那種黏人的女人真的不是他擅長的事情,最不能理解的就是為何女孩子連上個廁所都要有人陪?除此之外,還有很多事情令他匪夷所思。
不過就是出門吃個飯或逛街,臉上就要濃妝豔抹,這裡擦擦那裡抹抹、頭髮還要吹捲夾直,一到家門外相機不離身,在廁所就和同伴自拍起來。
不能理解,完全。
還是男孩子好理解的多,但也不是全部……
像上月就是一個好例子。
古屋上月實在是個讓人捉摸不定的人。
看似好相處其實是冷淡,冷淡到幾乎拒絕一切的地步,愛面子又怕受傷,最討厭人家說他笨和可愛,方向感很差,迷路大王,答對題目會開心到耳根子都變紅,啊,生氣也會。
不擅長和陌生人相處,討厭惹事生非、討厭別人的注目,凡事都愛低調。
總之就是湮沒在人群間自己絕對不會注意到的類型。
但是,不知怎地就是讓自己遇到了。
還出乎意料的非常對胃呢。想到這裡,藤原柳笑起來。認真說起來這還要感謝古屋朧光。
沒有她就遇不到古屋上月。
老實說一開始抱持的態度真的只是玩玩,不知不覺就越陷越深。
一天比一天,越來越喜歡,真是很久沒有那種心動的感覺了。
就像變態狂般的偏執一樣。
「──歡迎看看哦,手工不織布吊飾!」
突然一聲攤位的叫喊聲吸引了藤原柳的目光。
心想反正時間不急,就逛一下好了。
藤原柳擠在女人堆中將桌面擺置的商品稍微左右晃過,就是女孩子會喜歡的可愛小吊飾,有各種圖案和形狀,那幾個縫得出神入化的波妞和龍貓令他心生佩服。
擺在波妞旁的青蛙讓他在意起來。
……總覺得那個臉很沒表情,超像某人的。
對,某人。
古屋上月。
實在是像到出神入化啊老闆。
他拎起比掌心在大一點的青蛙吊飾,向攤位上的女孩詢問價錢。
「How much?」不知不覺講出慣用的語言。
「啊、那個……一個一百塊。」女孩慌亂的用日語回答,不敢直視藤原柳的眼睛。
「Ok。」很快的從口袋抽出一百元日幣。
女孩接下錢,欲語還休,想和對方說些什麼,藤原柳則是付完錢拿走吊飾轉身就走。
親吻吊飾後很快塞進口袋,藤原柳笑起來。
總覺得想像得到上月收到吊飾後的表情。
「藤原柳!」
遠處的吼叫聲叫住藤原柳,他停下愉悅的腳步,看向聲音來源。
「……嗯?秋作你幹嘛?」
古籠秋作慌張的衝過來,上氣不接下氣,「你有遇到古屋君嗎?」
藤原柳搖頭,「他不是跟你在一起嗎?」
「剛才有突發狀況,我跟學生會的人去處理,回去卻找不到他,三個區塊我都找遍了。」古籠秋作皺起眉頭,語氣的篤定和著急不容質疑,「因為有小偷集團混進人潮,專挑落單的人下手,他對這裡不熟,又跟我們走丟,我很擔心古屋君……」
「Shit!你在跟我開玩笑是不是?你說你會陪他不是嗎!」他臉色驟變。
「阿柳冷靜點,我有叫其他人一起找,你也四處看看,應該是人多被埋沒了所以沒看見,總之趕快……」
藤原柳腦袋一陣混亂,空白。
「Fuck!要是古屋上月出事我就找你算帳!」
沒等古籠秋作把話說完,他怒吼一聲轉身就跑。
第六章
好,很好,非常好。
古屋上月的臉上爬滿黑線,面對一幢幢冷清的校舍。
……明明只是要去找人,為什麼會不知不覺到這裡來?
他沒記錯吃完麵以後就朝另一條街走,之後被人潮擠來推去的最後到了這裡……,嗯?到底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
完全不明白。
苦惱的在一棟看起來像實驗室的校舍前走來走去,不明所以的思考,自己究竟是怎麼走到這裡的?連吵嘈的人群聲都聽不見……,這裡到底是哪裡?離園遊會又多遠?
為什麼日出高中會大的這麼噁心?
欲哭無淚的環視左右,沒一幢校舍是熟悉的,盲目的朝他處走,時而路過川堂、時而經過花園、甚至在操場繞了幾圈。
縱使過了正午,陽光穿透厚重雲層仍然毒辣。
現在大概下午一、兩點吧,上月想,無助的坐在不會被太陽曬到的樓梯上,茫然的望著四周,走了很久、很遠,卻還是沒有看到園遊會的人潮。
嘆口氣,思緒在腦裡撞來繞去的,最後他索性躺在樓梯上小憩。
腦筋裡亂糟糟的,哄亂不已,困頓的倚著樓梯扶手側躺著,對於現況感到棘手、不曉得該怎麼辦才好,現在才想起來手機放在書包裡忘記帶走。
全部都是藤原柳和古屋朧光害的。他不禁喪氣的想。
不管是隱瞞理由和自己來到這裡的他、或是拼死拼活也讓自己約到對方的她,全都是讓自己遭遇窘境的原因之一……,當然,自己的迷糊才是主因。
理由除來扣去,最讓他不滿的人就是藤原柳。
到現在還是為那件事感到焦躁不已,無論是關於來園遊會的事也好、自己家中的事情也罷,一但想到是從古籠秋作口中得知,就讓自己全身上下溢滿不悅。
雖然也不是熟識到能夠坦白心事的地步……,但是從別人身上挖到這些秘密就感到困擾。為那個感到好奇的自己困擾、為那個隻字片語也未曾提及的他困擾。
越來越不明白自己的想法了。
明明主動遠離對方的是自己,現在卻湧出想要主動熟悉對方的人,也是自己,矛盾的心緒讓上月的心情一直無法好轉。
如今有種完全被藤原柳耍著玩的感受,那些敲邊鼓的道歉和直率的言語、令人自在的相處,全部都變得模糊曖昧。
他想問。
那個跟上天台刻意親近自己又欺瞞自己的傢伙到底在想什麼?
不明白。
搞什麼……,自己何必要這麼在意他。
嗯?……等等?
天台?
對了,如果走到高處去看自己的位置不就行了嗎?
一邊哀嘆著自己真的很笨,一面吃力的抬著已酸累不堪的腳步往上跑。
想快點回去。
不想再陷入莫名其妙的思緒裡。
喘著大氣,從一樓跑往二樓、三樓……,彷彿無止盡的跑著,一層又一層的樓梯層層排序而上,用橘紅色的瓷磚鋪成的樓梯由一開始的美感轉成煩躁。
大概到了五樓,他停下來休息,氣喘吁吁。很久沒有這麼長時間的運動,總覺得將一個月分的汗都流光了。上月調侃的想,如果來日出讀書說不定會變成肌肉男。
走出樓梯間,校舍的窗戶整齊的排序,長廊的盡頭是死路和轉角,中間夾著幾間不小的教室,上頭掛著化學實驗室的牌子。
空氣裡迴盪著特別的氣味,稍嫌刺鼻的……,大概是實驗室裡的化學藥品所散發的味道。
靜謐的空間裡清晰的聽見自己的汗流淋漓和心跳聲。
上月走近窗子,料不得被前面一棟更高的建築物給遮住,只能剛好看見中庭的花園,被風雨走廊給擋住前頭的景象。
無奈的扶額,看來得跑到前面那一棟才看得到了。
打開窗戶讓風透進來,總得先讓自己休息一下再說。
正當這麼想的時候,一樓傳來喧鬧的聲音,上月好奇的往下看──原以為是跟自己一樣迷路才走到這裡來的──他看見幾個衣著便服的男性將一名身上穿著日出高中制服的女孩子往角落逼近。
不敢置信的睜大眼睛,欲出聲的唇齒立刻被自己給摀住,上月戰兢的盯著樓下那群人的動靜,應該是要把女孩子給推進他人看不見的一樓死角。
真糟。這是什麼最糟糕的狀況。上月屏住呼吸。倘若要是待在這裡不曉得什麼時候才能走、要是那群人上來了更完蛋,況且自己的良心也不允許漠視這種狀況,不可以,也不可能。
但是,該怎麼辦?莽然跑下去驚擾他們的話自己肯定打不贏,如果要帶著那個女孩子逃跑也只會在原地繞,自己也沒自信能贏過他們的腳程……。
怎麼辦?苦惱的逼問自己,上月抓得頭皮發疼,咬緊下唇不曉得該如何是好。
呀啊啊──倏地樓下傳來不小的高八度尖叫聲。
他的理智驟然斷線,邁開腳步拼了命朝一樓跑。
咚踏、咚踏、咚踏、咚踏──巨大的腳步聲在寧靜的校舍裡迴響。
他們肯定也聽見了,上月忐忑的想。
不過,不這麼做不行。
……不能任憑這樣下去。
「……誰!」
跑到一樓樓梯的轉角時,隔著一面牆背對著他們,上月喘得上氣不接下氣,傳入耳畔的男嗓音低沉、難聽得嚇人。
就像久未滋潤的砂卡在喉嚨。
「你們,適可而止吧!這可是、公共場合!」一面氣喘如牛一面吼著,上月恐懼得不敢跨出腳步。
「哦?這樣啊?這裡除了我們還有誰呢──嗯?」發出興致盎然的喉音,男人邁開腳步朝樓梯間走去。
完蛋了。
上月的腦子立刻閃過這樣的想法。
在下一秒男人的臉映入他的眼簾──他只記得──他送了一腳給那個人,正中下腹。
閃過對方撲過來的身子,上月全身上下都在顫抖,跳下沒走完的樓梯,腳跟傳來彷彿被硬聲折斷的疼痛,咬緊牙根,赫然發現周圍都是人。
除了剛才那個人,還有三個男人。
女孩發出高音的尖叫聲,趁勢而逃,上月無語的聽著對方腳步跑遠的聲音,心裡一陣甜一陣苦,甜的是她能逃脫、苦的是現在換自己被虎視眈眈……
該怎麼辦?於是這樣的想法又響徹腦內,上月的雙腳痛得發抖,瞪著居高臨下看著自己的三人,無助的忍住顫抖。
該怎麼辦?
◆◆◆
藤原柳感到強烈的口乾舌燥。
像個瘋子似的在呼喊古屋上月的名字,心裡想著各種對方可能遭遇的現況,可能是迷路、或者是去上廁所所以沒聽到……,或者是,碰上什麼危險。
一想到這裡,腦袋就一陣發麻。
烈日下奔跑的身體沁滿濕黏的汗水,藤原柳隨性的抹去,左顧右盼那個自己絕對不會漏掉的人影。
跑哪裡去了?Shit!古屋上月你的迷路技能不要在我不注意的時候全開啊!藤原柳恨恨的想,朝人群的反方向狂奔。
連舞台的節目都被古籠秋作插撥用來尋人啟事,還是沒有找到。
「──古屋上月!聽到就回答我!」
朝著四下無人的校舍大吼大叫。
藤原柳發狂似的將每一棟校舍都跑過、每一間廁所都翻過,也曾想過要打手機──卻發現自己根本沒有上月的號碼。
「Fuck!古屋上月!給我回答啊!」
四肢感到無力。
為什麼會發生這種狀況?
這種突如其來的焦慮感又是從何而來?
壞預感?
不,直線條的自己哪會相信什麼第六感呢。他自嘲的想。
老實說,一聽見上月不曉得身在何處自己立刻就陷入莫名的厭惡中。
明明就知道他不喜歡人多的地方。
明明就知道知道他很會迷路。
明明就知道他很怕生,居然還把他交給古籠秋作那混帳。
……明明就知道,卻還是讓這種狀況發生。
腦袋一片空白。
這時候藤原柳立即意識到自己雖然和上月每天都黏在一起──卻一點也不瞭解對方。
連他的手機號碼都不知道。
連他喜歡吃什麼都不知道。
連他以前讀哪裡都不知道。
明明喜歡他。
卻比一個同班同學還要不如。
湧進內心的除卻著急外,還有空虛。
明明就喜歡他……,卻不曉得該如何更靠近他。
這全部、全部的想法都非常,FUCK!
「救!救命──呀啊啊啊啊──」
倏地,劃破沉默的尖叫聲撞入耳膜。
藤原柳朝聲音的來源看去,一位狼狽的女學生迎面跑來,哭得花容失色,看見他就是一陣胡言亂語,手指著另一棟校舍的方向,嘴裡的話語零零落落。
無視於對方的驚慌,他著急的抓住女孩的肩膀大吼:「到底發生什麼事!」
「那邊、搶劫……有人……很多……男人!毆打……圍毆那個……!」晶瑩剔透的淚珠一顆顆滑落臉龐,女孩子明顯受到劇烈的驚嚇。
藤原柳立刻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立即朝來人比的方向狂奔而去。
肯定是。
會走得這麼遠還遇難的傢伙肯定是他了。
用盡身體的力氣,用最快的腳程策馬奔騰,即使腳跟疼痛不已,藤原柳沒多想,一個勁的拼命往前衝。
拜託,求你了,一定要沒事才好。咬緊牙根,藤原柳努力壓下壞預感。
◆◆◆
痛。
在對方揮下第二拳時,古屋上月才意識到自己被揍了。
男人說了幾句話,他沒能聽懂,下一秒拳頭已經覆上臉頰,顴骨狠狠的被重力加速度擠壓,整個人都被重心給拋出去,在地上滾幾圈等撞到柱子才停止。
真的很痛。
痛到右眼無法睜開,上月倒在地上奄奄一息,來人沒停止動作,見對方躺在地上呻吟作痛,放肆的笑出聲並補上一腳。
「還想要英雄救美嗎?小弟弟。」
上月的身體整個撞上柱面,疼痛自腹部蔓延到背脊,疼得咳出聲,五官扭曲成一球,不可思議的疼痛感直直撞上心臟,腦袋浮現天旋地轉的感覺。
……原來所謂的被打,真的是這樣子嗎?還以為偶像劇的演員都在假裝……。古屋上月自嘲的想,任折騰全身的痛覺四處亂爬
欲開口卻被疼痛打回,無法回答對方,上月乾脆閉上眼,咬緊牙關。
「不回答?這麼倔哦?」男人蹲下俯瞰他,囂張的神色一覽無遺,用蠻力抓起對方的下巴。
「丟了一個勒索對象,你要怎麼陪我啊?啊?」
幾乎是要掠奪他的呼吸那麼近,上月憋氣,男人身上傳來一股莫名的惡臭。邪惡的氣味。讓胃袋滾滾燃燒。
好痛。好可怕。怎麼辦?該怎麼辦?能逃嗎?好痛。全身上下都痛得像被四分五裂。
「混帳小子,說話啊!」
鬆手放開下巴卻反手勾起他的頭髮,拳頭再一次擊上對方顴骨,上月痛得叫出聲,喊聲同時刺傷著肺部,肺泡激烈的炸開,瞬間胸口一陣悶痛。
「說話啊!」
倏地,後腦勺一個重擊,石塊滾落身旁,男人的身體順勢傾前,重咳一聲。
上月朝攻擊的方向看去,驚愕的睜大眼瞳。
「Go fuck yourself!shit!」
「你誰啊臭外國佬!」
看見古屋上月,藤原柳的腦中一片混亂。
傷痕累累。
理智、本能攪雜在一塊像杯糟透了的果汁──所有情緒被丟進果汁機裡打碎,散亂不堪,無法遏止的憤怒從口中、眼中、胸前爆發。
「你幹什───呃!」
沒讓對方把話說完。
一個邁步拳頭毫無止息的揍在對方臉上。額頭、眼球、鼻樑、嘴唇、門牙、被打飛的臼齒、指甲痕密佈的耳垂、黑青一片的臉頰。
溫熱的血液隨著出力毫無章節的噴灑在他身上。
「Idiot!Batard!Asshole!」
腥紅色的鮮血隨著藤原柳的怒罵洩進口腔,唾液混雜血液的味道刺激鼻腔和意識作祟。
藤原柳發了瘋似的痛毆男人。
另外三人驚恐的看著不可思議的情景,眼神佈滿驚慌,全身僵住動彈不得,冷汗滴落鬢角,卻沒有誰出聲遏止現況。
在這樣下去,會死人的。
「你憑什麼、啊!告訴我啊!憑什麼傷害他!Fuck!」破了音的嘶吼。
上月回過神,才赫然驚覺那人臉上被血液淹沒,痛苦的神情已不復見,唇齒張合,應是下巴已被打斷。
一瞬間出現的安心立即被恐懼埋沒。
「你說──你憑什麼傷害他!告訴我!Bum!」
「……咳、藤──原……」
不行。
必須要阻止。
不能讓藤原柳繼續打下去……
「住、手……咳、……藤原柳!藤原柳!」上月緩慢的起身,腹部的痛楚依然,比方才稍減緩些,使力就會痛,卻仍然用力呼喚他的名字。
「──藤原柳!」
最後一拳停在對方的右眼。皮膚貼緊肌膚。
藤原柳瞪大雙眼,蠻不在乎的丟下被揍得不成人形的男人,大氣也不喘一下,凝視著上月的臉充滿驚慌。
「上月……、你……」欲言又止。
「……」疼痛讓上月沒能發出聲音,脣形讀來像是在講著『沒事。』
完全無法辨析現在心中的情緒到底是什麼。
不安?害怕?恐懼?憤怒?驚慌?
藤原柳猙獰的臉結成一球。
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
「Sorry……I realy……」沾染鮮血的手按住額頭。
太糟了。
全部都太糟了。
不該發生這種事的……
他湊近上月,擁他入懷,動作輕得像捧著羽毛在手心。
「阿柳!」
秋作的聲音一下子撞入耳畔。
不可思議四字塞滿古籠秋作的眼睛。
「你不是說要陪著他嗎?陪到他被打?」
藤原柳背對他,只見燦金色的髮絲染上怵目驚心的鮮紅。
「阿柳……」
「警察呢?救護車呢?」低沉的嗓音憤恨的吼著。
「我已經報警了,警察很快就到了……」
「地上那個躺著的傢伙去確認死了沒,其他三個應該跑不遠,通通給我抓住。」充滿威嚴的語調鏗鏘,不容置喙,「聽到沒有?」
「……我知道了。」
第七章
園遊會在一團混亂中結束了。
警察很快就抓住了另外逃逸的三位犯人,而古籠秋作和藤原柳則是跳上救護車,混亂的現場交給學生會們處理,在校方和警方良好的配合下,園遊會勉強算是順利的曲終人散。
車上藤原柳一語不發,秋作也沒能和他對話,緘默的氣氛橫躺在兩人中間,藤原柳只是握緊上月的手確認他的意識清醒。
一直要到古屋上月送入急診室後,藤原柳簡單的清理身上的血跡,兩人作完筆錄在休息室休息,他示意秋作坐下。
「阿柳……,發生這種事,我真的很抱歉。」
「……不是你的錯,於情於理身為學生會長,你去處理學校的事情這在正確不過了。」藤原柳發語緩慢,語氣平淡,「你處理的很好,報警的速度很快、也有條不紊的向警方解釋整個事情的發生,不是你的錯。」
再重複了一次。不是你的錯。
「不是這樣的、阿柳……沒有看好上月這的確是我的疏失。」
「不是你的錯,古籠秋作。」
秋作皺眉。
「是我的錯,我的。」洩氣的開口,藤原柳將頭埋入手臂之中,「……是我把他帶來這裡,他不想翹課,還是被我拖來了,HAHA,我真的很爛耶,大爛人。」
「喂喂,你在胡說八道什麼啊?」對於友人的發言既不認同甚至備感憤怒。
「我明明說會握緊他……,我明明……」
藤原柳雙手握拳,心緒複雜,明知發生這種事不是任何人的錯誤,卻打從心底感到憤怒,對自己。全身充滿無力感。
看見上月倒在地上那一剎那,自己的理智就像被槍給射斷,散亂、毫無章節可言……,很久沒有這麼衝動過了,他想,如此幼稚的事情,怎麼還會被自己重蹈覆轍。
想不出理由該怎麼面對上月、面對他的家人、面對自己。
「我不曉得你為什麼會有這種想法,這種事情沒人樂見它發生,但它就是發生了,追根究柢責備自己或被責備,又有甚麼用處?我知道我沒有立場說這種話,但我真的不希望你這麼想,阿柳,是我的錯,不是你,不是你。」秋作的語氣沉痛,凝視藤原柳的目光充滿不解。
這哪裡像他認識的藤原柳了?
「別亂了方寸,阿柳,我不准你陷入鑽牛角尖的情緒。」
一陣沉默。藤原柳緩慢的抬起頭,面對古籠秋作。
「秋作……,要是現在躺在裡面的人不是上月,而是春日,你怎麼想、你又會怎麼做?」
「……阿柳,這完全是兩碼子事……」
「是一樣的,一樣的。」藤原柳將臉轉過去,背靠著椅背,頭倚牆壁,嘴角微牽,「我也快要搞不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了,對上月是一見鍾情還是日久生情自己也不明白了,但是無法否認的是,我喜歡他。」
藤原柳笑出聲。
「我是真的喜歡他,你可以跟總介一樣嚷著說:『才一個月哪可能有這種事啊,少開玩笑了吧藤原柳。』,的確,我跟他才認識一個多月,我甚至不知道他家住哪、喜歡吃什麼、手機號碼多少,可是我喜歡他……,你不知道吧,我真的喜歡他,喜歡得連我自己都不清楚到哪種地步了。」
但是確實、不是一朝一夕就形成的東西。
確實在他心中,那個人佔有一塊定位不明的位置。
「好肉麻哦Shit!這是哪來的少女漫畫……」藤原柳笑。卻看不出來心在跟著笑。
秋作一語不發,盯著藤原柳的笑臉蹙眉,嘆了一口大氣後用力搥下他的肩膀。
「……臭傢伙,我知道,你別再笑了真的有夠醜的。」
「……藤原君!」女聲一下子敲亮了休息室裡黯淡的沉默。
是古屋朧光。藤原柳朝女孩的方向走去。
「抱歉……我、……」他支吾其詞。
「道什麼歉呢?我只是想告訴你哥哥已經治療完了,現在人在一般病房休息。」朧光淡淡的笑起來,「聽說藤原君是這次事件的英雄哦,要是沒有你哥哥可能會受更嚴重的傷呢。」
「才不是什麼英雄……」藤原柳小聲的答,朧光並沒聽見。
「古籠學長也在呢,一起去病房探望哥哥吧?」
「嗯,走吧。」代替藤原柳答腔,秋作站起身從背後帶動著他的步伐。
病房在五樓,三人搭上電梯,路上一陣冗長的沉默令古屋朧光感到不自在,藤原柳失神的表情也讓她訥悶,礙於古籠秋作在場,並沒有多問。
兩人很快的循著朧光的帶領抵達病房,房門咚一聲被打開,藤原柳忐忑不安的站在門口,遲遲不敢進入,一直到秋作出聲催促他才抬起沉重的腳步踏進房裡。
走進病房深處,簾子遮蔽了上月的病床,朧光動作輕盈的拉開它。
映入眼簾的是躺在病床上熟睡的上月,臉色比平時還要蒼白一些,白得過份透出被打得烏青的痕跡,臉頰上貼了透氣繃帶,幾乎遮去一半面容。
藤原柳的心臟不自覺的漏了好幾拍,連呼吸也沉重。
坐在床畔的是一名稍為年長的女性,看來是上月的母親。兩人點頭向她敬意,女人從床旁站起身,搬了兩張椅子給藤原柳和古籠秋作,露出和善的笑臉。
「你們好,我是上月的媽媽,你就是藤原君吧?」埔月鈴子很快的認出金髮碧眼的男孩就是女兒口中常說的人。
「……我是,伯母好。」藤原柳不自在的點頭。
「不用那麼緊張,我沒有其他的意思,因為朧光常提到你,果然長得非常端正呢。」埔月鈴子仍然笑著,「那麼這位是?」
「伯母您好,我是古籠秋作,這次園遊會的主辦人。」秋作頷首,語氣禮貌而謹慎。
「這次園遊會發生這樣的事情真的讓人很遺憾呢……,幸好沒有波及到其他人。」
「那個伯、──」
「伯母……,這次的事情……我真的,相當抱歉。」在秋作開口前,藤原柳率先搶下發言的機會,埔月鈴子詫異的看向他。
「不是藤原君、也不是古籠君的錯,發生這樣的事情,任誰都不願意,不是嗎?」絲毫沒有責備的意味,埔月鈴子雖然心疼兒子身上的傷痕和所遭遇的事情,卻沒有打算責罵任何一方。
學校並不是沒有做到盡守治安的責任,校園多發派的保全人員並不是臨時抽調的,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真的只是純屬意外。她明白,所以冷靜的接受了現實。
「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伯母!」藤原柳蹙緊眉心,難掩激動的說著:「帶上月翹課的人是我、帶他到園遊會的人也是我……,是我的不對,我真的很抱歉,真的、真的。」
埔月鈴子凝視著藤原柳,嘴角逐漸成一條線,而後又緩緩彎起角度。
「那麼,強迫上月去約你的朧光不就是錯上加錯囉?」埔月鈴子看向面露心虛的朧光,又轉頭繼續看著藤原柳,「你應該也不願意不是嗎?如果你願意的話,就不會帶著上月這個『理由』去了,真要談錯,那麼不懂判斷是非對錯、擅自決定翹課的他也有錯,責任不斷追究下去,又有誰沒有錯呢?」
藤原柳沉默的聽完對方的一席話。
古籠秋作表情嚴肅,唇抿成一條線,打從心底佩服眼前埔月鈴子的思維。沉著、冷靜,在短短的幾句就分析完整件事情。
非常厲害的人,一名相當睿智的女性。
……怪不得在古屋家待這麼久的春日姐會如此少年老成,原來是因為有位好老師。
「況且,你還救了上月,光是這點不就夠了嗎?」
「不,這是應該的,……伯母,我還是感到相當抱歉,如果您不介意,上月的醫藥費就由我支付,可以嗎?」考慮良久,藤原柳調侃自己最後仍然只能用這種拙劣的方式來彌補。
用他最最不屑的金錢。
「欸?這個……」埔月鈴子露出為難的表情。
「伯母,醫藥費就由主辦單位來支付吧,我們很抱歉讓來參加的人遭遇危險,這是校方應該做的補償。」
秋作誠懇的注視著埔月鈴子,無視於藤原柳的抗議,埔月鈴子思考幾秒,輕輕點頭。
「嗯,那就這樣吧。」
「……那麼、伯母,至少讓我留下來陪上月,好嗎?」藤原柳眼神沉痛,幾乎是用苦苦哀求的腔調發聲。
聞言,埔月鈴子笑逐顏開。
「還不行哦,藤原君先回去休息一下,稍微洗個澡再過來的話我會很歡迎的。」
「……是。」藤原柳接受了對方的要求,偏頭看向躺在病床的上月。
對不起。
真的,對不起。
……不會再讓這種事情發生了,絕對。
再坐了幾分鐘,兩人起身向埔月鈴子道別,走離病房。
目送兩人的背影,在房門咔一聲關上後,埔月鈴子意味深長的笑起來。一直在旁沉默不語的朧光瞧見母親的笑臉,不禁發問。
「媽媽在笑什麼呢?」
「沒什麼,只是覺得藤原君是個很有趣的男孩子。」
「咦?」
「是個好孩子,責任心重又關心朋友的好孩子,雖然翹課是有點素行不良。」
「嘿嘿,早說過藤原君是個很棒的男人了吧!他可是我心目中的王子、王子呢!」朧光開心的笑起來,而後又換上略顯陰鬱的表情,「雖然很高興能在別的地方看見藤原君……,但是一想到哥哥的傷勢,卻又開心不起來了。」
「放心吧,你哥哥他很厲害的,睡一覺起來又會生龍活虎的跟妳搶早餐吃。」埔月鈴子溫柔的撫摸女兒的頭頂,腔調充滿溫煦。
「媽媽好壞哦!」朧光不禁笑出聲。
「好了好了,時間也不早了,待會兒爸爸過來你就得乖乖跟他回家哦。」
「是是是……」
「『是』只要回答一次就好了。」
古屋朧光向母親頑皮的吐了個舌頭。
◆◆◆
冗長的睡眠及夢魘。
無可抑止的疼痛感壓迫全身──不知從何而來的撞擊抨撞著身軀每一吋肌膚,內臟也隨著一次又一次的衝擊而搖晃、疼痛,骨頭像是被打散似的動彈不得,只剩觸覺神經還在反應,讓觸及胴體的痛覺不斷跨大、蔓延。
夢中敲擊著仿如破鑼般的難聽聲音,怒罵、尖叫,一切狂亂爆跳。另人難以喘息的夢,猶如失去土壤的花、漂浮在水面上的木頭,焦急著找不到停歇處。
好痛。好可怕。救命。誰來救我。該怎麼辦?
好痛。
誰來救我?
倏地一個暖風拂過臉龐,他本能的睜開眼,湊近暖源並尋求安慰。
「……」
那人的力道更加柔軟,婆娑在臉頰上撫摸著,溫柔且充滿憐惜。
「……I beg your pardon.」富有磁性的嗓音,和夢裡迥然不同的。低沉,溫柔,又帶點不知所以然的性感,一開口便能遁入耳膜,一開口就能聽見。
那是並不陌生的聲音。
「Sorry……Sorry……」重複的話語。道歉、和道歉。
意識漸漸被現實抽回,他緩慢的等待腦中的影像和聲音消退,感覺身體也不再那麼疼了,直到耳邊能清晰的聽見那道熟悉的低沉嗓音才睜開眼睛。
一映入眼簾的人是,藤原柳。
「上月?……醒了嗎?」
他倒抽一口涼氣,待驚嚇後卻立刻想起自己失去意識時最後看見的人也是……
「你一直都在?」虛弱的開口。聲音如蚊,一用力腹部就隱隱作痛。
「中途有回去洗個澡,不過一直都在你心裡倒是真的。」藤原柳調侃的笑起來,神情帶有疲憊,上月抬眼看牆上的時鐘,指針指著午夜四點半。
「……我睡了很久嗎?」上月疑惑的瞇起眼,深怕自己看錯。
「也還好,大概半天。」
沉默良久,上月掃視周遭,母親躺在醫院附的躺椅上休息,病床被圍廉遮住,大概因為是在普通病房,多人一間,隱私措施必然。
已經凌晨四點半……
「喝點水吧。」說完,藤原柳將盛滿水的水壺拿起,倒進水杯,並將床頭給抬高好方便病人飲水,遞過水杯的動作帶著微微顫抖。
「嗯,謝謝……,你沒睡嗎?」上月接過水杯,小啜幾口,滋潤乾燥的口腔,並讓嘴唇保持濕潤,轉頭看向藤原柳,透明的藍色眼睛透露淡淡疲憊。
不知怎地,總覺得被這樣照顧的感覺並不自在,更讓上月不自在的是,藤原柳出乎意料的細心,纖細得不像他。
「嗯,怕你醒來的時候找不到人,所以沒睡。」
聞言,上月埋頭喝進杯裡的水,奇妙的感覺爬上心頭。
……總覺得有一點害羞。
原本還因為眼前這個人而感到情緒焦躁不已,現在他的出現竟讓自己浮現異樣的安心感,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那個……今天的事情,……謝謝你。」他講得很慢,一半出自於莫名其妙的自尊心,另一半是因為體力不堪講太久的話。
「啊?」藤原柳卻露出滿臉不可思議的神情,呆滯的看著對方。
「……嗯?」上月狐疑的盯著藤原柳看,眼神充滿不解。
「你跟我道謝?為什麼?」
「……你不是救了我嗎?」
突然,藤原柳沉默的半晌,這樣除了呼吸及心跳聲的靜謐令古屋上月全身不自在。
「我很抱歉。」
此話一出,上月更加的不明白藤原柳話中的含義。
「這次的事情……,我真的很抱歉……。」腔調中充滿懊悔的高低起伏,一字一句都讓人感到洩氣灰心,彷彿敗犬似的低下頭。
「有什麼……好道歉的?」蹙眉,上月的眸子仍然緊盯著藤原柳。
「帶你翹課的事也好、害你被打的事情也好……,通通都很抱歉。」
是錯覺嗎?上月想,眼前的人就像隻做錯事的大狗,喪氣地低著頭等待挨罵。
不自覺的揚起微笑。
「……笨蛋。」
「Annnnnnnnnn?怎麼罵我!」
「這有什麼好道歉的……,翹課是我自願的,不是你的問題,被那群壞蛋打更不是你的問題……」
「But……」不知所措,欲語還休。
驚慌失措的藤原柳在上月眼底看來相當有趣,平常自信囂張跋扈的人突然變得這麼膽小懦弱,龐大的反差感令人興致盎然。
「笨─蛋─」這次張大唇齒,雖然聲音仍舊氣若游絲,卻清楚的傳入對方耳畔。
藤原柳定定的看著上月,兀自的撫摸對方蒼白如雪的臉龐。
「……不會有下一次了。」
「……?」被撫摸的瞬間上月愣住,納悶的看著藤原柳,忘記要掙扎。
「我會保護你,所以,不會再有下一次了。」
力道輕柔如輕撫掌心珍寶,這婆娑的指尖觸感讓他感到熟悉莫名,令人意亂情迷的話語再度模糊了上月的意識。
「我會保護你……」如此說道,一再重覆。
溫煦的大掌暖了被醫院空調吹冷的臉頰,上月不知所以然的點了頭,在藤原柳的安哄下逐漸進入夢鄉。
這次,沒有再作噩夢。
「我會保護你。」
竄入腦裡的,卻意外只有這句話異常清晰……
◆◆◆
出院後,經過一個禮拜的調養,恢復體力的上月要求上學,由於臉上和身體的傷勢仍然帶著淡淡黑青這個提議讓古屋家經過不少討論和協調下才通過。
出門上課前埔月鈴子提醒東、叮嚀西的,課本帶了沒?記不記得便當盒?知道怎麼跟老師請假嗎?若和有同學問起傷勢來要好好解釋清楚……,問得上月都煩躁起來。
「我真的知道了,母親。」上月穿好皮鞋後,轉身跟關心兒子而隨他走入玄關的母親談話。
只是要去上學為什麼弄得像七五三(*註1)的成年儀式。
「最後,到學校要記得跟藤原君道謝,知不知道?」埔月鈴子再三提醒。
「嗯,我會。」上月輕輕的點頭允諾,在母親的目送下走出家門。
在醫院那段期間藤原柳每天都來探視,回到家療養時還不忘請來探望的老師帶恢復體力用的補品,以及英文的進度重點整理。
照顧相當周到,因為這樣埔月鈴子便和古屋朧光兩人唱起雙簧,一講到藤原柳就是濤濤不絕如流水,本來嫌厭煩的古屋和哉竟有時會附和她倆,令上月哭笑不得。
藤原柳的確是很關心照顧自己,想不到周遭的家人卻比自己更崇拜他。
經過這次的事件確實讓他對藤原柳徹底改觀,原以為是個不懂世事、玩世不恭,只活在少女幻想中的他也有纖細體貼的一面。
非常地,令人訝異。
……難怪身邊的人都會如此喜歡他,上月默想。
一定得好好感謝他的照顧才行。
如此想著的上月踏進崇陽高中的校園,一進入班上便引來全班同學的注目。
「古屋君!」、「好點了嗎?」、「沒事吧,我們都很擔心你哦。」、「早安哦。」的話語立刻湧上,上月舉步艱辛的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卻赫然發現抽屜塞滿紙鶴和祝賀的話。
……你們是女孩子嗎?還有紙鶴?上月不禁在心底默默吐槽。
「嗯,我很好,謝謝你們關心。」淡淡的笑起來,上月開始應付著熱情的同學們。
自己什麼時後變得這麼受歡迎?雖然在班上人緣不差,但和每個人的關係都僅止於同學,還不到能夠被這麼熱烈關心的地步,怎麼想都是因為……藤原柳吧。
這裡也充滿了藤原效應(*註2)。上月想。
「想不到園遊會也會發生這種可怕的事情,古屋你真的要小心,看起來就是一副很好欺負的樣子。」說話的同學上月一直記不起他的名字,平常也不常聊……大概叫山平什麼的。
「我看起來很好欺負嗎?」
「嗯啊,瘦巴巴的長得又很小,你就是散發著一種『我是資優生』的氣質,開學時我還以為你走錯學校,本來要去日出結果走來崇陽。」
瘦巴巴又很小?這是稱讚嗎?一定要強調我很矮嗎?上月不平的想,面露些許不悅。
「對了!古屋你成績不是很好嗎?怎麼不去考日出?」另一個圍過來的同學好奇的發問。
「因為我的英文高標沒過……」上月苦笑。
「哦……你的英文。」吵雜的同學們突然沉默,而後又開始接腔,「可是英文你現在有藤原學長在顧!進步超多的耶。」
聞言,上月很快的點頭,並露出笑容。別於一般的淺淺笑臉。
「……果然,你跟藤原學長的關係不凡!」不曉得是誰,有人這麼下了定論。
「什麼跟什麼?」
正當想反駁同學的話語時被窗外的喊聲叫住,轉頭朝窗子的方向看去。
「──上月!」
「真是說人人到耶,古屋。」
果不其然,是藤原柳。
上月尷尬的走向窗邊,無視於身後芒刺在背的視線。
「……你怎麼知道我今天有來?」
「Because LOVE。」藤原柳賊賊地笑起來。
上月白了一眼。
「OK、OK,別那麼兇嘛,是鈴子阿姨打給我,說你今天會來上學,希望我多注意你的狀況。」他聳聳肩。
居然是自己的母親。
出門前唸得那一長串還不夠,居然再趁著自己去上學的時候打電話給藤原柳,只是傷勢又不是感冒,難不成自己看起來就像被風一吹就倒的纖弱病氣少年嗎?上月無奈地在心底暗自抱怨。
「看你還蠻有精神的那我就放心了。」
上月仰頭看他。經對方這麼一說,才發現自己忘記要道謝。
「那個……」
話才剛到嘴邊發言權卻率先被藤原柳搶走。
「啊,上月,我可以跟你要手機號碼嗎?」
「嗯?……可以啊。」
兩人在互相輸入手機號碼時藤原柳又閒聊了幾句。
「以前你讀哪個國中?」
「晴空。」
「哇啊是明星國中耶……,那你喜歡吃什麼?」
「嗯……沒有特別喜歡的,真要說大概就是抹茶吧。」
「抹茶口味的POCKY Ilove it!平常我都不太敢吃甜的巧克力。」
「你喜歡苦巧克力?」
「YES,99%尤其。」說完,上月露出詭異的表情看向藤原柳,「……你不喜歡?」
「還好,我不太喜歡吃苦的。」他點點頭。
號碼輸入完後,藤原柳也沒打算離開,佇在窗邊往褲子口袋摸索。
「等我一下哦……找到了!」語畢,一個青綠色的物體出現在古屋上月眼前,用鑰匙圈掛著的是,一只用不織布織成的青蛙吊飾。
表情木訥,與其說是木訥,不如說是撲克臉,意外的很可愛。
「青蛙……」上月陶醉的戳了戳,吊飾就這麼在眼前晃來晃去。煞是可愛。
「喜歡嗎?上次園遊會買的,我覺得這表情超像你的。」藤原柳笑出聲。
「很像嗎?」莫名的成就感竄入心頭,稱讚他像青蛙是對古屋上月最大的讚美,僅對他而言。藤原柳怪看他一眼,真有這麼高興?他想。
「HAHAHA,喜歡就收下吧。」將吊飾塞入上月手心,對方愣了愣,抬頭的眼神茫然。
「……我不能收。」
並不是基於虧欠對方人情的理由。總覺得這樣收下對方的禮物就是不好,自己也說不上來是怎麼樣的感覺。
「給我收下死小孩。」
「不能。」
「不收我就翻臉。」
「你……!」
「好啦上課鐘快響了我要閃囉,下節課我要看到你把他吊在手機上,聽見沒有!」
話才剛說完藤原柳便抬起腳步離開,連掙扎都還沒能做到古屋上月就這麼看著來人逐漸在自己的視網膜裡縮小再縮小直至淹沒在長廊盡頭,待到都看不見藤原柳的身影後,上月低頭看向掌心裡的青蛙吊飾,真的很可愛……
等等,藤原柳怎麼會知道自己喜歡青蛙成癡?
嚥下口水,眼神複雜的盯著吊飾瞧,最後猶如放棄似的走回位置上坐下,下意識的將手機掛上對方送的吊飾。
連自己都沒有發覺。
第7.5章
上石總介總覺得哪裡不對勁。
前陣子因為家裡的花店需要人手幫忙,有一段時間沒和好友一同上下學,眨眼才過幾個禮拜,季節由夏入秋,咻一下就到十一月底。現況卻演變成他腦袋跟不上的進度。
現在好友變得不用鬧鐘也不用Morning Call,只要女傭喊一句古屋上月就自動睜開眼睛進浴室盥洗衝去學校;現在好友變得不帶PSP也不討論GAME和Comic,因為古屋上月說這樣對升學沒有好處;現在好友每天都吃和菓子當早午晚餐,因為是古屋上月家的……,請容許我下略,好嗎?再這樣條例下去這一章大概要破十萬字了。
當他問好友:要幹什麼?的時候,對方以一種理所當然的口氣回答。
「要幫上月補習,幫我跟鮪魚肚說一聲。」
要不然就是:
「要陪上月回家,你要來嗎?」
有的時候也有:
「上月要去教務處幫忙,我也去,你也一起來吧。」
只差沒有陪古屋上月去上廁所跟睡覺,上石總介對於這種被默許的現實搞得暈頭轉向,藤原柳的異變就罷了,連古屋也容忍他這種比女孩子更纏人的下三濫手段,真令人費解。
上石總介想,倘若說前陣子他周遭的人都中了「藤原病毒」,那麼能治療這玩意的,肯定就是「上月疫苗」。
只要古屋上月開口說句話,藤原柳就像靈犬萊西似的百依百順,他說東就不敢往西、他向南就不敢往北,雖說古屋上月本人根本沒這層意思。
自己並不是討厭古屋上月,甚至能說是喜歡。
古屋上月安安靜靜的,做事情也很認真、妥當,說話態度很好,謹慎也不多言,是個有教養的孩子。隨著藤原柳和他一起回家往往會被請客,還是高級的和菓子,弄得上石總介都不好意思起來。
這麼好的學弟被藤原柳盯上……,想必他也不好受吧。
今日依然。
藤原柳丟了句『要陪上月回家。』就拍拍屁股走人,上石總介沉默的替他做好值日生的工作,將教室地板掃過、黑板擦過、板溝清過、垃圾桶倒過才開始準備回家,雖然內心充滿不悅,反過來想這次的事件可以在未來當成威脅藤原柳的條件,情緒也就沒那麼差。
反正藤原柳對任何人的交友模式不管再怎麼掙扎最後還是會變成S&M(*註1)的關係。這次我虐完你下次換你虐我。
上石總介冷笑,心情還是充滿了Fxxx四個英文字母。
見色忘友的人,真該碎屍萬段。
提起書包走出教室門後將教室鎖上,窗外日暮西沉,灑在走廊上的光線橘而紅,透過窗子糝在身上,平常肯定會覺得很美的吧,這次卻覺得有些落寞,被好友丟下的感覺真是頗糟。
自己前陣子的確也是丟著對方忙事情,但因為有正當理由不得不做,為何好友就是硬要拿這點塞他的嘴?上石總介心頭掠過一股不平感。
明明就是同鄰十幾年的老友了,連回來日本的時間前後也只隔半年,和藤原柳當朋友可以說是百害而無一利,每每想追求心愛的女孩子時卻總是被誤認成同性戀,最慘的是有一次心儀的女生來找自己說話,居然是問他「和藤原君的進展到哪?」這種欲哭無淚的殘忍問題,上石總介永遠忘不掉那個女孩露出的曖昧笑容;每次在校內、外出什麼紕漏對方找的人不是藤原柳也不是他父母,而是他,上石總介,原因總結下來,只能說留下JACK(*註2)這孽子是奧恩夫妻最大的過錯。
……真搞不懂自己為什麼可以跟那種人當好朋友,還當了好幾十年?原來自己是個M M(*註3)嗎?
走到樓梯口時,恰巧碰見走上樓的相良壬希和橘陽太。
「哦,總介遇到你剛剛好,中二柳人呢?」相良停下腳步,表情嚴肅的看著上石。
「……為什麼問我?」
「因為你是他鄰居啊。」反倒是相良壬希先露出莫名奇妙的臉,用一種討人厭的口氣,講得理所當然。
上石總介的內心貼滿無數個Bull shxx。
沒錯,就是這樣,就是這種理所當然到讓人厭煩的回答,是不是鄰居關那什麼事?從美國到日本,這回答上石總介聽得耳朵都快長繭。
「說要去找上月,跑了。」雖說無奈,上石總介仍然是照常地回答。
「……果然。」相良壬希沉默了下,接句果然。
的確是果然。上石總介深有同感。
「又去找飛高高學弟啊?真讓人困擾呢。」橘陽太笑著說,臉上沒有一絲無奈的情緒,抓了抓頭髮,「明明約好今天要練球,下個月初就是資格賽了,要是比不好會讓學校很困擾吧。」
「資格賽?……不會是全國大賽吧?」上石總介驚愕的睜大雙眼。
相良壬希臉色黯淡的點頭。
「那那那那那前陣子的鎮區賽呢?」
上石不禁結巴,不敢相信藤原柳的見色忘事嚴重到如此地步。
「勉勉強強的過了,因為和新隊員默契不夠,失誤的機率比以前提高了0.9%。」相良壬希的嗓音嚴厲,0.9%這數據完全超出他能接受的範圍,藤原柳一直以來都是屌兒啷噹這點大家都已經習慣,這次的問題卻不是出在不用心、不認真,而是藤原柳根本就『不重視』,這才是令相良壬希最火大的地方,「……我也很想把藤原柳踢出team,但他是個重要的戰力,沒有人的小前鋒能比他強,無法不留住。」
感受到相良的怒意和無奈,身歷其境的上石總介有種找到同伴的感覺,「這就是藤原柳讓人最不爽的地方啊……,縱容他的我們也有錯就是了。」
他語畢,相良壬希立刻挑眉,「誰縱容他了?」
「從頭到尾就是他一人一意孤行,認識他的人全放任他對凡事都漫不經心已經讓我夠頭大了,想不到淚痣學弟也這樣。」
「是啊,總介你前陣子在家裡幫忙的時候,藤原柳甚至拖著古屋上月到籃球社來。」橘陽太的語氣透露出淡淡的隱忍。
上石總介不語,相良和橘心中的無奈和火大他都明白,但這次的事態的確不對,藤原柳是個表面上看起來不正經內心卻是個沉著冷靜的傢伙,居然能做到連全國大賽的資格賽都忘記的地步,到底是多失心瘋?
思考半晌,心中暗下決定。
「去找藤原柳吧。」
「……嗯。」
三人達成共識,沉默的走下樓,心中陰影滿佈。
◆◆◆
「──這是不對的。」
「What’ up?就說我會解決!」
當走到出入口時,三人也很有默契的傻在門口,不可置信的眨了眨眼睛,不相信自己眼前所見。
藤原柳和古屋上月就站在門口,看來像在爭論。
注意到三人的身影,古屋上月將頭轉了過來,面對他們。
「……學長。」
「喂喂喂喂古屋上月!」看來著急的藤原柳欲將上月的嘴給堵住。
「請問一下,下個月是不是有全國大賽的資格賽?」上月一臉正經,看向三人。
「嗯,就在月初。」
聞言,古屋上月責備的斜了一眼藤原柳。
「明明就是重要的比賽,你騙我說是校際友誼賽?」
藤原柳瞬間啞口無言。
「跟著我去教務處說要幫忙結果是惹毛鳥崎主任就算了、跟我回家就開始吃起和菓子跟朧光聊少女漫畫也算了、每次補英文補到自己睡著我也不想計較,反正說了你也不會聽,現在是欺騙我全國大賽變成友誼賽……,會不會有點太誇張?」古屋上月怒火中燒,雖然說話的速度很慢卻聽得出怒火蔓延,由橫膈朝鼻腔跑。
聽到這席話,上石總介、相良壬希、橘陽太三人同時沉默。
……這才是真相。
上月(淚痣、飛高高)學弟,學長對不起你……誤會你這麼久。
原來,你也忍了很久。
彷彿找到同伴似的三人的眼眶閃爍淚光。
「上月他今天還把值日生丟給我做,說要陪你一起回家。」上石不滿的發言。
「好學弟,他每次都不認真練球,老是跑錯位,說是在想你想到失神呢。」橘陽太不平的開口。
「學弟,中二柳沒有一天準時來練習,還掛缺席榜首,原因是要幫你補習。」相良壬希不悅的說。
聞言,古屋上月的心中更是怒氣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明明全部都事不關己,藤原柳卻能說的天花亂墜,變得什麼事情自己都沾上邊。
開始認識藤原柳就知道和對方當朋友肯定不輕鬆,但也不至於這麼倦吧?自己躲他也躲得很累,甚至還跟自己一起回家,最後受不了才不再反抗,卻沒想到造成他人麻煩。
連親切的上石學長也被殃及,古屋上月心中的情緒複雜。
「對不起嘛。」藤原柳沒什麼誠意的道了歉。
「……不是跟我道歉吧?請你跟學長們道歉。」
藤原柳瞥向三人,他們立即露出憤怒而不肯原諒的神情,藤原柳蹙起眉頭,唸了幾句最後還是很老實的道歉。
「不想原諒你耶,很抱歉。」說話的人是橘陽太。
「FUCK!你個性很差耶橘陽太!」道完歉才過沒幾秒藤原柳立刻回嘴。
「唉……,所謂狗改不了吃屎就是這樣吧。」相良壬希無奈的嘆氣。
「什麼狗什麼死的?別說諺語啊你!」
「阿柳你還是乖乖閉上嘴吧。」上石總介誠懇的開口。
「……Shit你們聯合攻擊我是怎麼回事!」藤原柳不可置信的抱頭,不願相信自己深陷這種泥沼,一個相良壬希嘴巴就夠狠了現在連上石和橘也……,「好啦好啦我會乖乖去練球!也會乖乖當值日生!OK?OKKKK?」
「這是你的義務吧,中二柳。」相良壬希鄙視地看著藤原柳,面露厭惡。
「是啊。」橘陽太和上石總介異口同聲。
聽到這番話和兩人的附和,藤原柳不滿的情緒無法遏止,張口想回嘴時卻被古屋上月一個重砲擊垮。
「藤原學長在資格賽結束前好好加油,請不要再來1 年A班找人了。」蹙眉,上月雖然用了敬語,腔調卻充滿不可否決的氣味。
藤原柳瞬間語塞,想說的話卡在喉嚨出不來,欲語還休,看來滑稽可笑。
撞見此景,三人在心中熱烈的替古屋上月鼓掌。
無視垂頭喪氣的藤原柳,上月轉身面對著三人,表情顯露愧疚。
「……那個……,如果造成了學長們的困擾……」
不管怎麼樣,還是要負點責任。
如果不是自己的默許,藤原柳也不會這樣為所欲為,如果不要強迫自己去習慣有對方在身邊的日子,一切都會好好的。應該。
「我很抱歉……」
語畢,上月不禁低下頭。
聽見他這麼說,三人的心中先是驚喜又是詫異,意識到古屋上月的細心和纖細,先前的刻板印象全部被打破,突然很能明白為什麼藤原柳會這麼被他吸引的原因……
仔細一看才發現,古屋上月長得很標緻。
該怎麼說……,並不是一般所指的端正或俊俏,比起帥氣更好的形容應該是可愛。
對,可愛。
不是屬於女孩子的可愛,而是屬於小男孩那樣的可愛。
不認真看的話還覺得沒什麼特別的地方。
「是耐看型啊相良……」橘陽太忍不出作出結論。
「嗯。」相良壬希小聲的回應。
看見三人的反應怪異,上月偏頭,疑惑的看向他們。
「……陽太,也是治癒系啊。」
真不愧是疫苗。上石總介沒頭沒腦的想。
「深有同感……」橘陽太認同地點頭。
藤原柳發現苗頭不對,立刻在上月和他們三人中間做了隔絕。
「You,You and YOU!看什麼看啊!」
看見藤原柳的出現,令上石總介想到一個人……
「……我記得,上月好像有一個妹妹,長得也很可愛。」
「欸?」
「別突然對別人的妹妹虎視眈眈啊,橘。」
最後在夕陽墜入地平線,五個人才朝回家的路上出發。
第八章
轉眼秋天已經過了一半。
紅蜻蜓肆意的飛翔在校園之中,飛來盪去,不知不覺紅天一片也漸漸變的稀疏,日子過得是一天比一天還快。
古屋上月略顯疲倦的踏入崇陽高中,忘記吃早餐還挺折騰人的,雖然是自己睡過頭的錯。步伐懶散的走向鞋櫃,在接近遲到邊緣的時段人就顯得少很多,零星幾聲開闔鞋櫃的聲音在他耳裡聽來像催眠。
……還是很想睡,可是第一節是英文課,不能不上。
正當這麼想時,從校門一直到出入口傳來巨大的腳步聲,砰咚砰咚的聲響像在逃什麼及追趕什麼,上月疑惑的探頭想明白發生了什麼事。
「Fuck你這死沒人性的混帳王八居然在校門口堵人──我又沒遲到!」
是藤原柳啊……。
「誰說的你遲到了三秒鐘!」
唔,是相良學長。
「Shit!才三秒、三秒好嗎?」
「給我馬上立刻到社團練習,現在就去!」
「為什麼連我都要一起跑……?」
還有上石學長。
「那你就不要追我啊喂!上石總介你愣個屁啊快阻止他!」
「你吼我幹嘛啊我也被追啊!」
面對此景,上月瞇起眼,睡意以經被嚇醒,對於眼前這種習以為常的事情並沒有感到太大興趣。
沉默的換好室內鞋,伸了個懶腰朝一年級的校舍走。
「Ohhhhh是上月、上月喂哦哦哦哦哦!」
藤原柳很快的擒住古屋上月緩慢離去的身影,趕緊停下腳步,身後兩人想也沒想到藤原柳會就這樣停下來。
在煞車不及、重力加速度的情況下,三人就這麼撞成一團。
古屋上月再次沉默,轉身過去看三人跌在一塊的慘狀,無奈的嘆口氣朝他們的方向移動。
藤原柳被壓在最下層,相良壬希夾在中間,上石總介從最上頭再摔下來,三人直呼疼。上月先把摔了兩次的上石扶起來,其餘兩人則是自己站起身。
「學長,沒事吧?」
「沒事、沒事,謝謝你啊上月……」上石拍了拍身上的灰塵,向對方道謝。
「痛痛痛……,你沒事停下來幹什麼啊中二柳!」相良壬希痛得眼臉都皺在一塊,揉著自己受傷的地方,不悅的開口。
「因為我看到上月嘛……,我以為你們會停啊。」藤原柳無辜的眨眼。
「別又把上月拖下水。」說話的人是上石。
「哪有!我只是要跟他說Good morning。」不平的反駁,語氣顯得理所當然。
「……你說早安的方式還真是特別。」沉默良久的上月終於說話,語出就讓藤原柳尷尬的無話可說,看見此景上石總介和相良壬希在心中無法遏止的大笑。
主人一開口忠犬就不敢亂吠了嘛。
「好了好了,中二柳跟我去晨練吧,不要妨礙淚……上月上課。」語畢,相良壬希捏了把冷汗,差點就說出自己對古屋上月特殊的稱呼。
由於橘陽太不知怎地開始稱呼古屋上月為『飛高高學弟』,自己也不知不覺稱呼他『淚痣學弟』,但也只是私底下喊喊,並不會無禮到直接這樣喊他。
幸好剛才沒露陷……
沒發現異狀的上月對著他倆點頭示意,「學長們早安,那麼我回教室了。」
上石和相良對他揮揮手,藤原柳很不識相的又叫住上月。
「上月,放學之後有事嗎?」
古屋上月搖搖頭,「沒事,怎麼了?」
「那放學等我練習完一起去吃晚餐挑Game片OK嗎?上石總介也要去。」
「啥?我有說嗎?」聞言,上石納悶的看著藤原柳。
「有啦你有,上月要去嗎?」
上月愣在原地,不曉得該如何應對,這讓藤原柳頗不解。
「為什麼……約我?」
「啥?約朋友一起去逛街吃飯有什麼奇怪的地方嗎?還是你不喜歡逛Game片可以去看別的啊。」露出不明不白的狐疑表情,藤原柳毫不掩飾的盯著上月看,令他更加不自在。
……『朋友』,嗎?
「不、沒有不喜歡……」
「那去嗎?啊……,如果嫌人太多不去也可以啦,沒有強迫的意思。」意識到上月的不自然。藤原柳想,大概是犯害羞的毛病所以不想去人多的地方走晃吧。
「不是這樣……,那個,因為不回去吃飯不知道家裡同不同意……,我再打電話問看看,中午跟你說能不能去……,好嗎?」
雖然沒有拒絕的意思,上月的心裡還是躊躇,畢竟和朋友出遊沒有回家吃晚飯這還是十六年來頭一遭。
仔細想想,自己還真的沒有過和朋友一起去吃飯、逛街之類的活動……
「好,那午休見啦!」藤原柳笑得開懷,對上月招招手,而後被相良壬希朝籃球場的方向拎去。
「我也要去教室了,嗯……不要勉強哦,上月。」上石總介盯著古屋上月的臉,突然冒出這麼一句話。
「咦?」不解的回應上石總介的視線和話語。
「如果不想去,就直接拒絕阿柳那傢伙沒關係的。」
「哦,這個啊……,沒有不想去的意思,因為是第一次和朋友出門……,所以有點緊張吧。」說完,上月不好意思的搔起頭髮。
「第一次?」上石不敢置信的睜大眼睛。如果說因為古屋家家教嚴而使上月少和朋友出門遊玩還能理解,但是一次也沒有這就有點奇怪了。
「咦……這、……呃,以前都在讀書,所以沒什麼機會和朋友出去。」上月的談吐顯得緊張,支吾反覆其詞,彷彿是思量過才這麼回答。
上石總介沒注意到,點了個頭,「這樣啊,那希望放學能看見你哦。」
「嗯,學長再見。」上月向對方揮手,上石總介轉身邁開腳步朝三年級的方向去。
等到人去樓空,上月佇在原地動也不動,低下頭看似沒什麼精神。
……『朋友』嗎?總覺得這個詞,對自己來說,有點遙遠。
所以才會感到不適應吧。
違和感。
「……我都忘記了,朋友這東西……」墨色的瞳孔注視著用馬賽克鋪成的地板,喃喃自語。
◆◆◆
全國大賽的資格賽近在眼前,練習時間是日復一日的增加。
不僅是原先籃球社固定的晨、午練增長半小時,放學也硬性規定要留下來練完社長排的進度。
不只體育課被借、生物課被借、化學課、數學課……,要是社員們無法利用時間練完該練的部分,相良壬希是不會隨便放人的。
這點,連藤原柳也不例外。
「Wait?這進度表也太噁心了吧!啥鬼啊每天籃板、籃下、三分線投一千次就算了,為什麼我的表上會多加操場五十圈啊!混帳相良給我解釋清楚啊!」
一拿到進度表藤原柳立刻火冒三丈,氣得連日文都說不好,指著相良壬希的鼻頭開頭就是怒罵。
相良壬希一派輕鬆的拿過藤原柳的進度表,用原子筆在上頭又多寫了幾個字。
「因為你是社團的主將,還是體能消耗最多的小前鋒,如果你體力不足的話我們都不用玩了,懂了嗎?藤原小朋友。」語畢,他笑逐顏開。
「Fuck,知道了……等等!這是魔鬼訓練吧喂!為什麼多寫了單手(慣用手)多吊單槓五十下啦!」接過進度表,藤原柳本被撫平的心緒又開始熊熊燃燒。
「因為看你不爽啊。」幾乎是立刻,相良壬希毫不猶豫的回答。
「我才看你不爽吧!Go die相良壬希!有種來one on one(*註1)啊!」怒的揉爛手上的單子,藤原柳站起身來叫囂挑釁。
「好了好了阿柳你就不要再跟社長吵了……,話說回來,為什麼這次的練習要逼的這麼緊?我們抽到的對手不是葵高嗎?」橘陽太按下藤原柳,趕緊澆熄他的怒氣。
「這次的對手沒有像去年這麼好應付了,不能掉以輕心。」突然改變語氣,相良壬希嚴肅的說,「鎮上除了日出高中一直都沒有能與我們為敵的隊伍,但去年成立籃球社的葵高卻在校際交流賽把日出狠狠電了一頓。」
「葵高是什麼東西啊……葵花油高中嗎?」藤原柳嗤笑,明顯地沒將它放在眼裡,「去年才成立的隊伍在日出能大獲全勝,肯定都是靠小動作取勝啦。」
「同意,日出就是我們去打也很吃力,除非葵高有十個藤原柳,否則用一般人的技術去應對日出怎麼想都不可能。」真田護冷靜的開口。
「而且我聽說,葵高的社員都不高,平均身高才174cm。」
「聽我說完,當然才成立一年的隊伍要打贏日出怎麼想都不可能,聽到這消息起初我也是抱持不相信的態度,但為了以防萬一,我去找古籠秋作要了比賽影帶。」
「And then?」藤原柳挑眉。
「剛才橘說葵高的社員大部分都不高,這是真的,但也是因為身高少了優勢……葵高在單場比賽,三分球能進超過六十顆。」
聽到這裡,所有社員的下巴都掉下來。
「……六、六十顆!?哪可能啊!你以為這是少女漫畫嗎社長!」佐藤晃不敢置信的瞪大雙眼。
「千真萬確,當時日出也有查覺到這異況,所以每個人都盡量壓球給小前鋒,因為葵高守不到籃板和藍下,這樣的應對是合理的,但是日出的小前鋒在下半場的體力不堪負荷,雖然守住球卻進不了籃框。」
「那換人不就好了?」藤原柳挑出矛盾的地方。
「問題就在於這點,一但發現敵方開始往籃下進攻,葵高的小前鋒就會干擾對手,並進而搶過對方的球,但當時日出其他人忙著後衛,如果朝籃板移動,葵高的球又會往三分線上傳,根本無法突破,就像個八卦陣,就算換再多人也是同樣結果。」
「但社長你不是說葵高的人都很矮嗎?那小前鋒怎麼跟人競爭?」赤川千夏蹙眉,表示不解。
「這就是技術的好壞問題,葵高的小前鋒並不是特別會攻,而是特別會守,和一般的前鋒特性完全不同。」
語畢,相良壬希拿出錄影帶放映到電視上。
「你們自己看吧。」
電視上的藍畫面突然轉換成日出的體育館籃球場,穿著白色隊服的日出和黃色隊服的葵高互相走到各自的球場,隊長則站在場中央準備跳球。
裁判環視四周,口裡含著口哨,單手捧球,待秒針走到正確的位置便吹哨發球。
球賽一開始就是日出佔優勢,小前鋒很快的連續奪走六分,葵高似乎也沒有特別要防守的意思,放下警戒的日出在這時犯了三秒規則(*註2),球的主導權來到葵高手上。
當裁判一吹哨,就在這時候,全場人都窒息。
一吹哨,就是一顆漂亮的三分球。
看到這裡的崇陽隊員全部不敢相信的睜大眼睛,看著螢幕上不斷變化著的畫面和跳動急遽的分數板,本居於劣勢的葵高一下子從零跳到三十。
「怎麼可能……,只是一個小失誤就……!」
畫面映在瞳孔上,爆出令人刺眼的花火。
「這是什麼怪物高中啊!才一年就練到這種地步?」
「大家快看!那個小前鋒真的如社長所言……,好、好強!」
快轉到下半場,賽況如火如荼,原本扳回一城的日出又立刻被葵高的小前鋒壓制住。
既沒有快攻也沒有小動作,完全靠熟練的技術守住敵方的球,沒有給對方一點空隙,就像是被透明的膜罩住了一樣。
眼尖的社員注意到他的背號是07,名字是工藤智也。
「和阿柳一樣都是七號……,卻完全不一樣。」
「……你們都看到了吧,就是這樣,這次訓練的內容才會完全偏重於防守和籃下。」相良壬希說的語重心長,「老實說,葵高不只贏在技術,還有團隊默契。」
「也就是說,如果這次我們只要有一個失誤,就會重蹈日出的覆轍……」說著說著,真田護稍微感到害怕了。
就是再怎麼強的隊伍,在一場比賽中要有零失誤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何況能做到這地步,也早被挖角抓去當職業球員;就算是媲美職業球員的藤原柳,面對這用人堆起來的牆……
「阿柳,換言之,這場比賽不管先攻、後攻,幾乎都是你一手包辦,而且那個小前鋒正好捉住你打球的弱點。」橘陽太擔憂的望向一語不發的藤原柳。
藤原柳打球技術確實高超,論速攻誰也防不了他,但卻有個致命的缺陷,就是莽撞,在投籃得分的前一秒球都會處在隨時被攔截的危險之中。
要是那個工藤智也抓到這個弱點,那麼這場球賽就完蛋了。
藤原柳自始至尾都沉默的盯著電視看,雙手交叉、翹起二郎腿,坐在椅子上動也不動。
「有在聽嗎?阿柳……?」
清澈的藍眼珠投映著螢幕上反射的七色光芒,藤原柳將手抵至下巴,嘴角緩慢的上揚。
「不過就是個用處女膜保護自己貞操的球隊嘛,有什麼好怕?呿,聽你們嚇成這樣,我還以為是要和Michael Jordan打球呢。」
藤原柳笑的不可一世。
「處、處女膜……?」聽到這席話其他社員不禁傻眼。
「一眼就看出破綻,三分強歸強,但其他的呢?防守不行、快攻不行,除了等人扔球再投三分,我看不出這支隊伍到底在幹嘛,以為在拍日劇還是玩籃球機?在我眼裡,連毛都還沒長齊。」
語畢,藤原柳站起身,擋住了電視螢幕。
「你們覺得有我這個Basketball God在,這種菜鳥隊伍還有什麼好怕的?」
「說的也是……,只要有阿柳崇陽贏定了嘛!」佐藤晃大笑起來。
「牆頭草、馬後炮嘛你佐藤晃……」真田護毫不留情的吐槽。
「藤原柳!藤原柳!藤原柳!」其餘社員起鬨起來,大吼藤原柳的名字。
「喂喂喂關口你叫就叫摸我大腿幹嘛啊!赤川住手!Fuck──淺井你襲胸幹什麼啊我沒有F罩杯!」
撞見此景,相良壬希淺淺的笑起來。
早就知道藤原柳會有這樣子的反應了,不過……
「橘。」
「嗯?」
「你去找工藤智也的資料,我要好好研究他。」
「哦?這麼擔心阿柳嗎?」橘陽太調侃的笑起來。
「我是擔心球隊,你腦子有洞啊?」
「是是是……我腦子有洞,」接著他用一種咬耳朵的姿勢在相良壬希旁耳語,「暗戀藤原柳三年的你腦子的洞也很大啊,社長。」
聽完這段話,相良壬希冷靜的捏住橘陽太的耳垂,笑容益發燦爛。
「你這麼想死是嗎?好,很好,非常好,你就陪著藤原柳一起跑操場五十圈吧。」
「痛痛痛、……別這樣嘛,我又沒說錯。」
「你果然很想死啊,橘陽太。」
最後,映入橘眼簾的景象是相良壬希燦爛如陽的笑臉。
第九章
放學鐘響,古屋上月依約在出入口等人。
路上他一語不發的注視著藤原柳和上石總介兩人的側臉,三人的影子在街道上被拉的越來越長,現在是五點半,晚霞凝在天邊,帶著微紫的橙色相當美麗。
父母親起初基於擔心沒有同意讓自己出門,後來是藤原柳使用美國人的必殺技‧厚顏無恥才能出來,但還是需在八點前回到家。
今晚會發生的事情全讓古屋上月既期待又怕受傷害,一個普通高中生出門遊玩本該是正常的事情,卻被自己搞得緊張兮兮,老實說在教室待了很久也是在忐忑著該用什麼樣的表情走下樓。
該用什麼樣的心態、態度、表情跟他們一起出門玩,都讓古屋上月感到不自在。
別說和朋友出門。
就連朋友這東西,對自已來說都很陌生……
從那個夏天開始,已經過了三年沒有朋友的生活。
那個時候下定決心再也不要交朋友的自己,卻在不知不覺遺忘了那樣的心情、忘記當時的痛苦。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
「月、上月!喂!發呆啊?要不要吃拉麵!」
「呃?……怎麼了?」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已經來到鎮上的商店街。
「我問你要吃什麼?吃拉麵吧?」藤原柳的眉毛分上下邊,怪異的看著上月。
看著周圍的店家和攤販,拉麵、速食店、小吃……等,琳瑯滿目,一時之間還真難決定到底要吃什麼。
「嗯、吃什麼……都可以。」最後他講出模稜兩可的答案。
「那就吃拉麵吧!嗯,就是拉麵!」
「你對拉麵到底有什麼堅持啊!」感到不耐煩的上石忍不住吐槽。
「就是一個感覺想吃,你懂吧?柏拉圖式的Feel……」藤原柳做出如身處巴黎左岸的姿勢,姿態優雅的走入拉麵店。
「……你真的懂什麼是柏拉圖式嗎?」跟在藤原柳身後,上石總介不敢看周圍的眼神。
「那個……我們先找位置坐吧,上石學長。」
明顯想無視某人的發言,上石對上月點頭,很快的找了靠窗的位置坐下。
「Shit你們根本不甩我啊欸!難得我今天認真上歷史課在說什麼柏拉圖耶!」藤原柳不滿的瞪著兩人,輕拍桌面發出聲響。
上石總介從鼻孔哼氣,表露不屑,「那是公民課,智障。」
「……反、反正都是社會科嘛!Fuck你一直針對我幹嘛?」藤原柳被直球打的鼻青臉腫。
「因為你今天實在太吵了,從早上就一直鬧到現在。」
「不過,上石學長,他每天都這樣不是嗎?」聞言,上月冷靜的看向上石總介。
「今天比平常更吵,不知道他在High什麼。」聳肩,而後上石盯著藤原柳的臉看。
「……看我做什麼,我知道我很帥你看不膩但也不用這麼熱情吧?」心虛的他避開上石的目光。
「是今天要來挑遊戲片的原因嗎?」上月偏頭看他,疑惑的問著。
「才不是!今天也不是我要買,是朧光妹妹說想玩薄櫻鬼(*註1)要我去幫她買。」
「我想,主因是朧光她哥哥吧。」上石總介翻了一個白眼。
「咦?……我?為什麼?」上月不解的蹙眉。
「你少造謠哦上石總介。」藤原柳瞇起眼,往上石的方向瞪。
「你心知肚明嘛藤原柳。」上石總介一派輕鬆的聳肩,旁敲側擊的酸他。
仍然不明所以的上月愣愣的望著眼前兩人一攻一守,心裡有十萬個為什麼,卻沒能找到好時機插話。
決定不和好友繼續眉來眼去,上石總介立刻跳開話題。
「阿柳,是說你資格賽快到了吧?我記得再過幾天就要比了。」
「嗯啊,再兩個禮拜左右。」
「很快呢……,你們最近練習的怎麼樣?」終於加入話題的上月一下子談到核心問題。
藤原柳的臉立刻垮下來,眼角和嘴角都快連成一條線,身旁洩出哀怨的氣息。
「Shit……說到練習就想死,相良那混帳排出來的進度表看得我都想跳樓。」
「怎、怎麼了?」
「上月你聽我說啦──相良那人真的很沒良心!要我每天跑五十圈操場這不搞死人嗎?」藤原柳從自己的位置慢慢滑到上月身旁,沒形象的在上月手臂旁蹭來蹭去。
百般習慣的上月早已放棄掙扎,談吐露出淡淡的無奈,「五十圈?你說真的嗎?」
「真的,五十圈,還有籃板、籃下一千次,外加五十下單手單槓。」堅定的口氣透露出更多的哀淒,藤原柳像個孩子在上月身旁撒嬌。
上石總介別過頭,對於眼前的景象只能說是不可思議,一個180cm的外國人用RIBON腔(*註2)和一個160cm的日本人撒嬌,成何體統啊這……
「為什麼突然改變練習方式?」
「聽說對手很強,雖然我一點也不覺得他們哪裡強……,大概是中國強(*註3)吧。」
「阿柳你們這次的對手抽到的是葵高吧?」
「嗯,葵花高中。」
聞言,古屋上月掩飾不了詫異的神情。
「葵高?那所新成立的高中嗎?」
「嗯,怎麼了上月?」
「……沒什麼,只是……有認識的人剛好也讀葵高。」
不曉得是不是錯覺,上石看到當上月聽見葵高兩個字,身體竟微微顫抖。
「誰啊?」
「阿柳你管那麼多幹嘛?」就知道藤原柳不懂察言觀色。上石不禁感到無奈。
上月淺淺一笑,沒有回答。藤原柳一臉狐疑的看著兩人,完全不曉得發生什麼事。
「到底是……」當藤原柳一出聲,立刻被上石總介給截斷。
「好啦點餐點餐!都坐那麼久了。」連忙從桌面拿起MENU攤在三個人都看得見的地方,上石輕易的帶開了話題,餓欲正高的藤原柳忙著點餐也沒有再追述。
「醬油拉麵,我還要茶碗蒸!」
藤原柳興高采烈的對著上石喊,一看就是要對方去點菜的意思。
「……我也是。」
「喂、喂!上月你也!」
古屋上月和藤原柳不知怎地很有默契的對看一眼,笑起來。
「上吧!上總介大人!」藤原柳坐在原位發號施令,把三人的麵錢和畫好的MENU遞給上石,露出不容置喙的笑容。
「開玩笑的,我陪你去吧,上石學長。」上月跟著站起來。
上石總介用挑釁的眼神回以藤原柳,兩人往櫃台的方向走去。
店裡的裝潢相當古典,用木條鑲成的窗櫺及和風的隔間,地板是檜木,燈光閃著微醺的黃,店內客人大部分都是學生和上班族,漾著熱鬧的氛圍讓古屋上月感到新奇。
因為自己腸胃不好,母親很堅持自己一定要在家裡吃飯;就連節慶固定會吃到的食物也是母親自己學來,平時除了上商店街買菜就很少再接觸其他店面了。
終於有一種身為高中生的感覺,上月莞爾一笑。
「總共一千兩百元。」店員和上石確認完菜單上的東西,收錢找零後把收據拿給上石便轉頭繼續自己的工作。
「……感覺,很新鮮呢。」上月和他要了上頭印著餐點的收據,感到莫名興奮。
「嗯?上月第一次來這家店嗎?」
「可以這麼說吧?因為我是第一次來餐廳吃飯……」上月搔臉,羞赧的笑。
「太不可思議了……」上石總介忍不住睜大雙瞳,說上月因為讀書而沒和朋友出遊這還能理解,說到連去餐廳吃飯都是第一次這也太……?
「上月的家教嚴成這樣嗎?」提出疑問後下一秒又被自己打回,如果家管很嚴那上月今天人也不會在這。
「不是、不是這樣,是因為我的腸胃不是很好,所以不能常吃外面的食物。」上月趕緊搖頭。
「哦、原來是這樣……那你吃醬油拉麵可以嗎?有點鹹哦。」
「吃不完的就給他吧。」上月笑了笑,將視線往藤原柳的方向看去。
上石總介看上月、再看藤原柳一眼,笑著說:「所以上月才跟阿柳點一樣的啊?」
「咦?……不、啊……好像也是這樣。」上月偏過頭,對於上石的話感到詫異。
剛才點餐的時候真的是什麼也沒有多想,聽到藤原柳點完自己就跟著說了。
平常兩人午休在屋頂吃飯的時候,沒有吃完的食物很自然的就進到藤原柳的胃袋,不知不覺似乎就養成了古屋上月就算東西沒吃完也會有他解決的習慣。
……習慣?……真可怕。
怪不得母親最近老是叮嚀自己晚飯要吃光,原來是這樣嗎……?
「啊,上石學長,我去廁所一下。」
「嗯。」
藤原柳百無聊賴的坐在位置上等兩個人回來,一陣嘈雜的聲音從門口傳來,鬧出不小的聲響,好幾個穿著葵花高中的學生就這麼大搖大擺的進來。
「回來了。」上石總介走回位置上。
藤原柳放下手上的PSP,「上月呢?」
「去廁所了,你在玩什麼?」上石往PSP的螢幕看去,好奇的開口。
◆◆◆
「……等等!你們看,那是不是崇陽的主將?」注意到顯眼的藤原柳,葵高的學生討論起來。
「就是他,金頭髮又穿崇陽校服,絕對沒錯。」
用咬牙切齒的腔調瞪著藤原柳的後腦勺,葵高的學生對於藤原柳有一種說不上來的敵對感,至於原因嘛……則要追溯到和日出的友誼賽。
葵高初啼試聲就把歷年來全國大賽前五名的日出給漂亮解決,當一行人抱持著志得意滿的態度和敵方握手時,日出的隊長──古籠秋作露出客氣的笑臉說:「恭喜、恭喜,但請記住,要志得意滿之前,就先把在我們頭上的太陽摘掉吧,我很期待哦。」
而在日出之上的隊伍,用膝蓋想也知道──崇陽高中。
少年拉下自己的領帶,對著藤原柳的背影笑了笑,「很好,讓我去會會他。」
一行人從門口移動到藤原柳那一桌,圍成一個屏幕。
「喂總介你笨!要按X從織田信長那裏繞過去才不會被燒到啦!」完全沒注意到異樣的藤原柳專注的看著PSP螢幕機,對於友人突然停下動作被打趴而感到不爽。
「阿柳、喂──阿柳!先不要管遊戲啦!葵高的來了!」上石總介驚愕的看向圍過來的人潮,拍打著藤原柳的肩膀。
他不耐煩的抬起頭,對於一堆人圍過來所帶來的惡意並沒有特別的反應,先把PSP關掉,一派自如的打了個哈欠。
「你是藤原柳?」少年說,居高臨下的看著坐在椅子上的他。
藤原柳蹙眉,看向帶頭的中分少年:「中分男你找我幹嘛?」
「中分、!……算了,你知道我是誰嗎?」
「誰?」
「你真的不知道我是誰!?」少年訝異的瞪大眼睛,滿臉不敢置信。
藤原柳認真的點頭。
「……葵花高中的籃球社小前鋒!想起來了嗎?」他握緊拳頭,對藤原柳這種毫無動搖的反應感到憤怒,再怎麼說被一群人團團圍住好歹也要有像他朋友這種正常的害怕反應吧?
「葵花……呃……,哦?等等,我好像快想起來了,等我一下。」藤原柳搔搔頭,作認真思考的模樣。
葵高一群人默默握緊拳頭。
「OHHHHHH!我想起來了!你就是那個工藤新一嘛!」
「那是名偵探柯南!」少年終於忍受不了,生氣的大吼:「我是工藤智也!把這個名字給我記住!」
「哦……那找我到底要幹嘛?我在跟總介玩PSP耶,你們也要加入嗎?」
不曉得藤原柳究竟是裝傻還是故意,工藤智也氣到臉部表情扭曲;上石總介在心底佩服好友的KY(*註4) 等級已經高到無人能及的地步。
「你給我聽好了,我們葵高……」工藤智也的話還卡在嘴邊,藤原柳竟意外的站起身推開厚厚人牆。
「醬油拉麵!醬油拉麵來了!你們先閃開讓醬油拉麵過來──」
店員狐疑的看著浩蕩的人群一眼,把餐點送到桌上便快步離開。
「Yooo!醬油拉麵Love!」藤原柳歡欣雀躍的拆開筷子,讓拉麵的熱氣撲上臉龐,完全無視了還站在身旁的葵高生。
上石總介瞄了一眼氣憤到無法言語的工藤智也,推了推好友的肩膀,藤原柳回看他上石,無奈的聳聳肩,放下筷子。
他站起來,輕而易舉的就用身高取笑了工藤智也。
「你們啊,如果是要挑釁或叫囂就免了,有本事的話到球場再用實力證明,別在這妨礙我吃醬油拉麵!」
「……你!」工藤智也抬高頭來瞪他,氣勢瞬間銳減一半。
「Have more questions?」純正的美語腔。
兩人之間的氣氛劍拔弩張(雖然只是單方面的挑釁),上石總介不安的盯著藤原柳看,深怕衝動的好友又和對方起衝突,這可不好處理。
隨後他看見上月從廁所的方向走出來,站在離桌子的地方不遠處愣住。
「……上月!」他忍受不了這種奇異的氣氛,開口喊了上月。
果不其然,藤原柳也將視線轉過去。
古屋上月既不解也不安的站在原地。
──一直到他看見某個人的臉時,不禁倒抽一口涼氣。
「古屋……上月?」工藤智也看向上月,挑起眉。
他不敢置信的瞪著工藤智也的臉看,彷彿欲將其抹煞。
藤原柳疑惑的注視著上月震驚的表情,再轉頭看了看工藤智也,兩人的表情都不像是初次見面。
「上月,難不成你在葵高認識的,就是這個中分男?」
古屋上月握緊拳頭,沒有回答藤原柳的問題,眼神狠盯著工藤智也不放,抿緊唇一直到泛白。
「好久不見啊……小月。」
工藤智也露出歡愉的笑臉,上月的臉瞬間鐵青,動也不動。
「怎麼樣?崇陽好玩嗎?──應該沒有人再排擠你了噢?小月。」
上月身子一僵,嚇出一身薄汗。
「我啊,在葵高,可是很思念你的……」露出憐惜的神情,工藤智也往他的方向前進一步。
藤原柳蹙起眉頭,察覺到苗頭不對。
眼前這中分男有什麼資格這麼親暱的叫上月──我都還沒敢這樣叫他!你算哪根蔥!
衝著幼稚的念頭藤原柳跑在兩人中間,將上月撈到自己身後,斜視著工藤智也。
「工藤新一,給我閉嘴。」
「哦?看來你還交到幾個朋友嘛……還是他們在可憐你啊?」咄咄逼人。
古屋上月將耳朵掩住,試著不讓工藤智也那嘔人的聲線傳入耳畔;藤原柳回頭看向上月,嚇得蒼白的臉色一看就知道不對勁,他用眼神向上石打了個pass ,示意要他帶走上月。
點點頭,上石總介連忙竄出葵高的人牆,在沒有人注意到的地方往上月的方向前進。
「吶,中分男,你想吃醬油拉麵嗎?」
藤原柳笑逐顏開。
「什……!」
在工藤智也還沒搞清楚狀況時,一整碗剛出爐的醬油拉麵就這樣從頭上傾盆而下,他錯愕而狼狽的神情被藤原柳盡收眼底。
「Haha,平時我是不會這樣對人的,很可惜你今天踩到我的地雷。」藤原柳的笑容益發燦爛,將空了的拉麵碗蓋在工藤智也頭上,「這只是警告,雖然我不清楚以前你和上月發生什麼事,但是這種事情,再也不會有下次了,好嗎?」
「答案是什麼呢?是Yes吧?」他走近葵高的人一步,他們便退一步。
在工藤智也被拉麵砸的瞬間,他們的腿便變得動彈不得,被無以言語的氣勢震懾;想回嘴又被卡在喉嚨裏。
「答案呢?還是yes吧?Ah?」
第十章
結果他們連麵都沒能吃完。
三人之間的氣息蔓延著無聲的緊張感,無論是古屋上月還是藤原柳全不發一語。
上石總介看著身旁的兩人都帶有不明的陰霾,上月他是不清楚;不過藤原柳……八成又是在不爽自己的衝動吧。
比起好友更讓他在意的是上月方才怪異的反應,還有工藤智也所說的話。
「……上月?」
「啊、呃?怎麼了?」彷彿從一段冗長的空白回神過來,上月的應答明顯慢了幾秒。
「剛剛,那個……就是,你還好嗎?因為看你反應怪怪的,所以有點擔心。」
「我?我沒什麼事……」
藤原柳瞄向上月,一聽就知道是在說謊,「喂,到底發生什麼事情啦?」
面對藤原柳的強勢發問,上月的話又被堵回去好幾節。上石總介奮力用手肘敲了一下藤原柳。
「不,沒事……我真的沒事,不用太在意,只是碰到以前國中的同學……稍微嚇到而已。」上月淡然的回答。
語氣輕得像刻意地不讓情緒存在。
「是這樣嗎?」
「……嗯。」
「你確定?」
「……是。」
「那他為什麼叫你小月啊?」藤原柳近乎咬牙切齒的說。
……原來你在意的不是排擠這件事而是稱呼嗎?上石總介除了中指這玩意能送他之外實在找不到其他言語。
「咦?……呃……這個……」上月明顯被堵的難以答腔。
上石總介重重踩了藤原柳的腳背一下,直呼疼。
他看向惴惴不安的上月一眼,嚥下口水,腦袋裡左思右想就是想不到一個好方式來問話。
「上月,你跟那個工藤……以前發生過什麼事情嗎?」
聞言,猛然的上月搖了搖頭,急忙的否認。
「沒、沒有……什麼都沒有……」抓著書包的背帶,上月感覺自己的手隱隱約約的在顫抖。
胃好痛。好想吐。好想回家。
什麼都不要再問了。
……什麼都不要再想起來了。
當上石總介欲開口再度提問時古屋上月回以一個拒絕的表情,接著以身體不舒服為由彷彿逃離似的往家的方向跑。
連再見都沒來得及說。
藤原柳愣愣的站在原地,什麼時後上月的運動神經變這麼好了?他想。
上石總介帶著滿臉的擔心,凝視著古屋上月快速離去的背影,而後他轉過頭來面對著還一派輕鬆的好友。
真不曉得阿柳是假不知道還是真不知道。
「阿柳,你……」
「總介,我知道你要說什麼。」不知道什麼時後,藤原柳從書包抽出一根棒棒糖,打開包裝時葡萄香氣撲鼻而上,吃了起來,「我還沒有遲鈍到這種地步啦。」
「你知道些什麼嗎?」
「完全不知道,完全哦……」藤原柳聳聳肩,將口中的棒棒糖喀一聲的咬碎。
上石總介望著好友難以捉摸的神情,逐漸扭曲起來。
「怎麼回事?」
「Fuck……慘了,慘了,真的慘了。」他喃喃自語似的說。
「……阿柳?」
「慘了……總介,我現在,超不爽的。」因嘴內還有食物的原因,藤原柳才勉強抑下吼叫的衝動,他握緊拳頭,腦中的思緒散得像落花。
「喂,阿柳?」上石總介一看就知道不對勁。
難不成藤原柳剛才不說話並不是在責怪自己,而是在壓抑怒氣?
「我完全沒有辦法忍受……沒有辦法忍受有人讓上月露出那種受傷的表情,完全、完全沒有辦法。」手拳得緊,戴在食指的銀戒已讓指腹烙出痕跡。
上石總介蹙起眉。
「阿柳,你冷靜點,好嗎?」
「……不行,我真的……火大到快吐了。」
他看見藤原柳手上爆出的青筋,難以置信的盯著久未露出這種表情的好友。
彷彿虎視眈眈的獵犬。
毫無理智的犬。
「……Jack。」
上石總介倒抽一口涼氣。
他已經許久不曾這樣稱呼藤原柳。
聽見自己的英文名字,藤原柳立刻抬起頭來,看向上石總介不安的臉愣了好久好久。
「總介?……哇啊!我剛剛都露出什麼表情來了?」
連續拍著自己的臉龐,藤原柳有種被潑桶冷水的清醒感。
「……跟三年前的你一樣呢。」
面露不認同,他給了他一個頭錘。
「藤原柳,你啊……」上石總介正經的開口,雖然現在並不是說這件事的好時機,但比起上月的事情,讓藤原柳露出那種表情的原因更讓人擔憂:「對於上月到底抱持著什麼樣的想法?」
正對著上石總介的臉,藤原柳又愣住。
「剛開始你抱持著玩玩就好的態度,那現在呢?我以為你真的只是把上月當朋友,但是剛才你的表情不是這麼一回事,那超越憤怒的範疇。」
見對方沒有回應,上石總介逕自說下去。
「上月可以回應你什麼嗎?你確定他會喜歡上你嗎?他可以給你什麼嗎?我擔心的不是上月會不會被你嚇死,而是到時候那個付出真心卻再度受傷的你,阿柳,別說我自私,比起上月你這混帳對我而言更重要。」
「……總介,你……」
「嗯?」
「……在跟我告白嗎?」藤原柳一臉正經。
上石總介決定毫不猶豫的給了對方三次肘擊外加螳螂掃腿。
藤原柳痛得在地上哀嚎不只,而後兩人相視幾秒,他不顧形象的放聲大笑。
「Hahahahahahahahaha──Fuck總介!你也把我想得太脆弱了吧?」
「喂,我很認真啦……」
「好啦、好啦,我知道,我對上月啊……該怎麼說好呢?與其說是喜歡不如說是保護欲吧?可以說他激發了我某種母性本能。」
「原來你是雌的嗎?」
「去死。」他對上石總介比中指,「更貼切一點的說法,大概就是球賽上場之前,他對我說贏我就贏、輸就輸那種。」
看見好友一派輕鬆、蠻不在乎的聳肩,上石總介皺起眉。
「……什麼意思?」
藤原柳沉下眼簾,給了他一個又輕又淺又稍嫌疼痛的笑容。
「總介,我不喜歡他……我啊,是愛著他。」
然後上石總介突然想起來。
愛這個字已經好久好久,不曾從他口中提及。
◆◆◆
已經是上床就寢的時間。
相良壬希帶著倦意,視線盯著電腦上的畫面,他嚴肅的抿起唇,認真的研究著葵花高中的戰術及隊員的弱點及慣犯的錯誤。
本來這些應該都是學校教練該做的事情,老實說,相良壬希三年前壓根兒沒想過自己如今會坐在這裡鑽研他隊的弱點,以及每天做著教練該做的事情。
想起那個始作俑者,他無奈的笑了笑,將方才的影像快轉回去,眼神銳利的盯著背後七號的球員,工藤智也。
以一般小前鋒的立場來看工藤智也的球技簡直差得不能再差,速攻不行、籃板不行甚至連抄球也和藤原柳差得十萬八千里。
但是,他卻咬死了藤原柳最大的致命傷,籃板前一秒。
只要球還在藤原柳手上,就不可能會輸;可球在進籃板時,球的掌控權已經不在他手中。
也就是說,只要工藤智也抓住那一秒的缺陷,藤原柳的球就會硬生生從空心籃板被拍回來。
……該怎麼辦才好?
影片他已經看了一個禮拜,卻始終想不到對策。
藤原柳的這唯一的弱點肯定也已經被葵高掌握住,倘若再不想出對策,崇陽可能就會輸在這一戰。
相良的眼臉垂成一線,苦惱的情緒使他連放鬆也辦不到,這個禮拜六就是比賽,可如今他卻猶如坐擁死城,四面楚歌。他握緊手上的滑鼠,嘖了一聲。
鈴鈴鈴……
這個時候,放在書桌上的手機響起來。
相良壬希不耐的接通,看向來電人,是橘,他口氣不甚良好的開口:「陽太?」
「……好兇啊你,嚇死我囉。」話筒的另一端傳來調侃的聲音。
相良無視了對方的惡意,直接切入主題,「資料找得怎麼樣?」
「當然都依照相良大人的吩咐辦好囉,資料和所想到的對應方式已經寄到你的信箱。」
「現在才好?真慢……」趕緊將瀏覽器點開,輸入自己電子信箱的帳號和密碼,相良不忘抱怨。
「別嫌了,好嗎?葵高還只是新生兒,資料怎麼找都是那幾場,所以我回去翻了工藤智也國中時期的資料。」
「有什麼進展?」
「只能說用盡小手段……,我認為這場球賽,阿柳是沒有任何理由輸的,相良你真的太緊張也太高估那個工藤智也了。」橘陽太的語氣透露著難得的認真。
「陽太,不怕一萬只怕萬一,我不能讓球隊有任何風險。」
「……是球隊,還是藤原柳本身?」彷彿感受得到來自話筒的淺淺笑意,橘陽太搖了搖頭,「我告訴你,藤原柳這次絕對不會輸。」
「什麼意思?」相良壬希沉下眼臉。
開始翻閱橘陽太寄來的資料,上頭都是已經被自己翻爛的葵高比賽影像,再往下拉一點就是自己已陌生的制服,校徽寫著晴空。
……晴空國中?他盯著照片瞧。
「就讓你眼見為憑。」橘陽太的聲音透露著隱隱約約的歡愉,相良並沒發現,「社長,你把資料拉到最下面,把我壓縮起來的檔案打開。」
遵循著橘的指示,相良很快的打開解壓縮的軟體。
「這是我發現到的有趣漏網鏡頭哦,保證你有興趣。」
「……不會是A片吧?」聽著橘陽太過度興奮的腔調,相良壬希下意識的厭惡起來。
「嘛啊,對我來說,這比A片還更讓我興奮呢。」
螢幕上顯示著距離解除壓縮檔案再五秒、四秒、三秒、兩秒、一秒───
點開第一張圖片時,相良壬希的臉上寫滿震驚。
「陽太……這是?」
「嘿嘿,很有趣吧?」
他將滑鼠往下拉,將每一張檔案都叫出來。
「雖然是很常見的校園凌虐啦,不過啊,我有很細心的幫你把被害者放大哦,你打開最後一張圖看看。」
相良壬希嚥下口水,忐忑的按下滑鼠左鍵。
當他的視網膜出現了檔案上的影像,他睜大眼瞳,滿眼寫著不可置信,皺緊眉頭,突然感到全身被嚇得冷汗淋漓。
「────古屋上月?」
他的聲音鏗鏘,彷彿不容置喙的說著:怎麼可能?
「我覺得把頭壓進馬桶那張真的拍得很好,學校的攝影機也未免太高級了……」
「……陽太,這些……怎麼會?」
橘楊太充滿挑釁意味的嗤之以笑。
「事到如今,你還覺得阿柳會輸嗎?」
第十一章
對他來說,那是很久之前發生的事情了。
每個人一定都會有一些不想讓人知道的秘密,小到自己雖然想減肥卻不經意的多吃了三塊蛋糕、大到身世之謎;對於古屋上月而言,這一生中最無法開誠佈公的,就是三年前發生的事情。
那個讓人深感畏懼的夏天──
第二學期剛開學的夏季。
經過短暫的三個月,同學們之間已經有基礎的認識,在交友方面笨拙又容易害躁的上月也順利的交到了好朋友。
那個人就是工藤智也。
當時在班上聲名大噪,雖然是議長的兒子卻沒有任何公子爺架子,球打得很好、人又很親切,因為是坐在鄰近的位置,古屋上月和工藤智也熟稔的很快。
他們幾乎成天膩在一起,中午一起吃飯、放學一起回家、一起加入籃球社,社團時運動神經差勁的上月擔任社團經理,球技高超的工藤智也則是籃球社的主將。
那個時候和工藤智也相處的真的很開心。
……但是這樣的光景卻維持不久。
「小月,我喜歡你。」
「欸?」
那天是工藤智也首次約上月到自己家裡來玩,他沒有多想,因為是工藤的邀約更是當下就答應了。
「你看不出來嗎?我一直都很喜歡你……」露出一臉正經的工藤緊緊盯著上月。
古屋上月的腦袋瞬間一片空白,螢幕上還在播放著的DVD他完全無心在顧上頭究竟演了些什麼,他瞪大雙眼的回看著工藤。
「等、等等,智也……你在開玩笑嗎?」
「我喜歡你,小月。」
工藤智也趁著在古屋上月還沒能產生反應的時候湊近他,等到他回過神,才發現兩個人的距離已經近得能夠清晰地看見工藤智也現在的表情。
在什麼都還不懂的十三歲時,他卻從工藤臉上看出了情欲。
還沒能好好回應工藤智也的心意,下一秒對方已經在自己頸上落下一吻,古屋上月嚇得往後退了好幾格,不安的看向工藤智也。
「智也……你在做什麼……?」
「因為我喜歡你,所以想要親你……這很正常吧?」明顯擺出不悅的神情,工藤智也對於古屋上月畏畏縮縮的態度感到不耐煩。
根本在心底已篤定上月也喜歡自己,工藤智也完全沒想到古屋上月的反應居然是害怕,這讓他莫名的焦躁起來。
再度湊近古屋上月,無視對方的掙扎,輕而易舉就以體格的優勢將他壓制在床上,對著尚未開發的地帶吻著舔著咬著。
油然而生的厭惡感驅使上月不停的掙扎:「智也……不要!」
「你在幹什麼啊?難道你不喜歡這樣嗎?」疑惑著古屋上月劇烈的反應,工藤智也將摸索的手由上半身游移至他的雙腿之間。
只是碰觸到而已,彷彿有道閃電竄進古屋上月的身體,他用盡全力狠狠踢了工藤智也一腳,正中下腹,連忙從床上爬起來。
驚懼害怕的神情透露出情緒的主人有多麼惶恐。
「……小月、……你在幹嘛啊!難道你不喜歡我嗎?」工藤智也痛得呼出聲來,憤怒而迷惑的眼神盯著古屋上月不放,光從語氣上就可以聽出工藤智也現在有多火大。
「智也,你這樣讓我很害怕,不要開這種玩笑……!」古屋上月感覺得到自己的手被握得緊到泛白發疼了。
「開玩笑?誰跟你開玩笑啊!如果你不喜歡我那幹嘛一天到晚誘惑我?」
「什?」對於工藤智也的回話他被嚇了好大一跳,誘惑?自己什麼時後這麼做過了?
「你不就是想跟我上床而已嗎?這段時間我跟你玩友誼遊戲也玩得很累耶!」
「……你在說什麼啊?智也!」
「反正你和其他人都一樣吧?跟議長的兒子當好朋友很出風頭不是?」理智被憤怒擾亂得不堪,怒火中燒的工藤智也完全沒有發現到自己不經大腦的發言是多麼嚴重的傷害了對方,「拜託這種時候你就別裝清純了可以嗎?」
不敢置信的望著語出驚人的工藤智也,古屋上月睜大的眼睛眨呀眨的,豆大的淚珠隨即由眼眶滑落臉頰,他握緊拳頭,伸手給了工藤很重的一拳。
出生以來,第一次出拳打的人竟然是曾經被自己視為摯友的人。
「……你真是最差勁的人了!」
語畢,古屋上月想也不想直接跑出門外,能說是用逃跑的方式離開工藤家。
完全不敢相信昔日的摯友居然說出這種話來,古屋上月的心情混亂得不曉得究竟該怎麼做才能辨析現在的情緒到底是悲傷還是憤怒。
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樣子?從哪個環節上發生問題了?
回到家後古屋上月對於今天在工藤智也家發生的事半個字也不敢說,母親詢問他為什麼雙眼紅腫時,上月也只是輕描淡寫的回應沙子跑進眼睛裡。
本來想隔天到學校好好地再和工藤智也談一談,想不到一到學校他所見到的光景卻是……
同性戀好噁心。
走開!
居然想染指工藤,你丟不丟臉啊!
被畫得一片狼藉的桌面。
被撕破的作業簿和課本,上頭還被倒了不曉得是不是過期的飲料,黏稠的液體還不時散發出臭味,古屋上月呆滯的站在課桌面前動也不動。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隨後工藤智也也拎著書包走進教室,看著被嚇得動彈不得的古屋上月,他露出鄙夷的笑容,用最難聽的腔調對著他頤指氣使。
「小月,你好噁心啊。」
從那一天開始,古屋上月所認定的價值觀就這樣一夕之間被完全顛覆。
他連反抗的機會都沒有。
◆◆◆
時至午休時段。
藤原柳頂著一臉明顯的惺忪睡眼走進學校。
昨晚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就是睡不著,腦子裡不停盤旋著工藤智也的臉以及上月害怕的表情,光只是想到而已,就讓他火大到沖了六次冷水澡。
心神不寧的走進3年A班,才剛踏進教室,上石總介就連忙將自己拖到角落去說話。
「阿柳……!你怎麼現在才來?你知道今天上月沒有來學校嗎?」
「什麼?」藤原柳稍嫌大聲的回話了,只單聽到這句話就讓他睡意全消。
「今天我本來想找他問問昨晚的事情,不過今天去1-A班上的時候,同學說他今天沒有來學校。」上石明顯露出擔憂的表情。
「……這樣不行,我去他家找他好了!」
連書包都還沒放下,藤原柳轉身就跑,上石總介連忙出聲阻止,打開教室門後卻看見相良壬希和橘陽太站在走廊上。
「現在才來?打電話為什麼都不接?」一開口就沒給藤原柳好臉色看,相良似乎是等得不耐煩了,「算了、算了……既然來了,快跟我到社室一趟。」
「相良,我現在沒時間練球!」
「誰跟你說到練球了?」
「不然是?」藤原柳看向有些慌張的相良,某種不好的預感襲上心頭。
「……有關淚痣學弟以前的事情。」
相良壬希話一說完,藤原柳立刻衝往社團教室的方向前去,橘陽太和他對視一眼,兩人匆忙的跟上,還不曉得發生什麼事的上石總介也急急忙忙的追上三人。
因為正值休息時間,學生們睡覺的睡覺、吃飯的吃飯,空無一人的社辦被狠狠地刷開大門,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四人喘了好一陣子。
相良壬希打開放在桌面上的筆記型電腦,滑鼠游移到尚未跳轉的網頁上,在點開圖片連結之前,他所露出的表情比起還要更嚴肅了好幾分。
「阿柳,我必須要先和你說好,待會無論你看到什麼,都不要衝動,好嗎?」
「……這種事等之後再說吧,你到底要讓我看什麼?」藤原柳也回以往常絕對不會看見的陰沉表情,像剛來到日本那樣。
相良壬希擔憂的望著藤原柳惴惴不安的神情……,這麼重視朋友的他,待會看到這些照片會有何感想?但是,不告訴藤原柳是一個更糟的決定。
抱持著複雜的心情,相良壬希感覺得到自己的掌心在出汗,他點開昨夜橘寄過來的照片,斗大且經軟體處理過的清晰照片立刻顯示在螢幕上。
相良壬希連回頭看藤原柳的表情都不敢。
「這是我在被晴空國中刻意銷毀掉的找到的片段,應該還有更多,不過我想大概被上級勢力刻意抹煞掉了。」橘陽太把相良壬希說不出口的話接了下去,「工藤智也是工藤誠的兒子,也就是議長的兒子,想做到這點是很簡單的吧?」
上石總介總覺得橘陽太的聲線輕快的不太自然,但此時此刻沒有那閒暇去注意這個問題,他仔細的看著被放大的照片,看來就像戲劇裡才會出現的情節,卻活生生的在眼前上演。
被人用蠻力將頭塞進馬桶裡的畫面。
雖然起初看不出來,但被欺負的對象很明顯的就是古屋上月。
……上月?
怎麼可能!
「據調查的結果呢,飛高高學弟在國中被謠傳是同性戀,對象剛好就是工藤智也。」橘陽太搓手,聳了聳肩膀,「不過欺負古屋最兇的人也是工藤智也,這點讓我很納悶──飛高高學弟國中班導的說法是,古屋和工藤曾經是感情很好的朋友,不過當同性戀的謠傳出來之後,兩個人就決裂了。」
「那班導不知道這樣的情況嗎?這是校園凌霸耶!」上石總介憤怒的開口,完全不敢相信跪在馬桶前的人居然會是古屋上月。
「就算知道也不敢說話啊,工藤可是議長的兒子,只要他高興隨便看要把老師調去哪就調去哪,在這種情況下,還有誰敢為古屋出聲。」
「……上月……」上石總介不自覺的拳緊了手,低下頭來不曉得該以何種表情來顯示自己現在的心情和感受。
出乎意料之外。
發生了這麼多事情,至今,上月是用什麼樣的心情來和我們相處的呢?
「還有嗎?」
突然的一道低沉的聲音竄進耳畔。
沉默已久的藤原柳站定,盯著電腦螢幕,淡淡的笑了起來。
「……阿柳?」回過頭來,相良壬希看著異常冷靜的藤原柳,疑惑又戰兢的心七上八下。
「除了剛才那些,還有其他的嗎?」偏過頭來,藤原柳藍褐色的眼睛盯著橘陽太,笑逐顏開,「陽太?」
「阿柳你……不生氣嗎?」橘陽太蹙起眉,對於藤原柳的反應感到不解。
「不會啊,為什麼生氣?」甚至笑出聲來。藤原柳雙手交叉放在胸前,確實從那放鬆的五官裡找不到緊繃的線條。
此時此刻藤原柳的笑聲聽來卻讓人膽戰心驚,這是橘陽太料想之外的結果,原先他以為藤原柳會就此失控跑去揍工藤智也,全國大會的資格賽也會因此蒙上陰影,這是他最興味的結局。
側眼看向上石總介,橘陽太的神情隨之驟變。
臉色發白的上石總介連半句話都說不出來,方才工藤事件的衝擊加上好友的反應,欲開口卻被自己阻下,彰顯在臉上的情緒不是緊張……是害怕。
害怕?為什麼?橘陽太更是疑惑了,同時也感到有趣。
「如果沒有事,那我先回去教室囉?肚子好餓、好餓啊──」像是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藤原柳一派輕鬆的伸了個懶腰。
「相良,你想傳達的事情我已經知道了,不用緊張,我知道你在擔心這件事情會影響到資格賽的進行……我還沒有不理智到這種程度啦,HAHA。」
相良站起身來,想留下打算離開社辦的藤原柳:「……藤原柳!」
「告訴我這些事你們應該也做了某種程度上的打算吧,我不會辜負你以及隊員們的期待,我保證。」
這是離開社辦時,他說的最後一句話。
「不過等到比賽過後,這份保單就會過期囉。」
◆◆◆
今天一整天古屋上月都把自己關在房裡。
埔月鈴子擔憂地看著上月的房間,雖然他早、午餐都有出來吃,不過一吃完飯就又回到房間,看來身體是真的不太舒服,臉色還發青……
作為母親這種現象著實讓她很擔心,問了上月又只回答沒什麼。昨天早上明明還沒事,到了晚上一回家就把自己鎖在房間裡。
是昨天晚上吃了些什麼嗎?上月本身腸胃就不是很好,早知道就不要讓他出門。
調理著晚餐,埔月鈴子有些分神的想著兒子的事,手邊切著蔥丁打算放進味增湯裡,完全沒注意到有人走進廚房。
剛下班的古籠春日習慣性的到古屋家來和埔月打聲招呼再走,看著似乎是想事情想到失神的埔月鈴子,不免得好奇起來。
「鈴子阿姨?」她幽幽的開口,喚回了玲子的意識。
「欸?……是春日啊,抱歉,剛剛我在想事情,沒注意到你來了。」停下手邊的動作,埔月鈴子轉過頭看向春日,「要留下來吃飯嗎?」
「不了,家裡弟弟還等著我煮飯,就不打擾鈴子阿姨你們了。」春日客氣的笑起來,「鈴子阿姨有什麼煩惱的事情嗎?」
「嗯……今天上月沒有去上課,好像是身體很不舒服的樣子,我很擔心他。」嘆了口氣,埔月鈴子用圍裙擦手,將蔥丁灑進剛煮好的味增湯裡。
「這樣啊,希望上月的身體沒事才好呢。」古籠春日皺起眉,對她來說上月和朧光就像自己的弟妹一樣;三年前的上月都還會來和自己撒嬌的,升上初中後就漸漸變得和人疏遠了。
當埔月鈴子正想回話的時候,家中的電鈴聲大響,她對古籠春日頷首,連忙跑向大門去應門,還疑惑著是誰會在這時段來訪之時,透過貓眼她看見了令自己訝異的景象。
「……藤原君?」
第十二章
一般來說這種時間應該不會出現在自己家門前的人,現在就站在門外,埔月鈴子一下子就意識過來藤原柳來訪的理由。
很快的打開大門,請對方將鞋子脫在玄關。
「鈴子阿姨,不好意思……沒打通電話就過來。」藤原柳搔搔頭,不好意思的低下頭。
「別介意,沒造成任何困擾啊。」埔月和氣的笑了笑,「我們正好要用晚餐,一起吃嗎?」
「欸?那個……其實我是來找上月的,他在嗎?」
埔月鈴子用為難的眼神瞄了樓梯一眼,走回調理區關上瓦斯爐,將已經烹煮好的味增湯端上餐桌。
「……藤原君請先坐下再說吧,啊,對了,春日你要先走嗎?」
會意到埔月眼神的意思,古籠春日連忙欠了個身:「那麼我就先下班了,鈴子阿姨晚安。」
「晚安,明天見。」以頷首送別,接著埔月鈴子替藤原柳拉開餐桌的位置。
古籠春日也對藤原柳點了個頭,他看著眼前這名不算陌生的女性,好一陣子才回想原來她如此眼熟的原因,古籠春日是古籠秋作同父異母的姐姐。
坐上埔月鈴子拉開的座位,藤原柳禮貌性的道謝,總覺得對方有些什麼話想對自己說。
在藤原柳坐下的位置上多放了一雙碗筷,許久沒說話的埔月盯著他瞧。
「那個……鈴子阿姨?」藤原柳感到不太自在的開口。
「藤原君沒有什麼想和我說的嗎?」坐上餐桌另一端的位置,埔月鈴子慎重的說。
「我不太清楚您的意思……」他蹙起眉,不明白這種突如其來的沉重氣氛是為什麼。
「那我就開門見山的問了,你和上月吵架了嗎?」
「什?」感到不可思議的睜大眼簾,藤原柳一臉不解的回望埔月鈴子凝重的神情,「鈴子阿姨是不是誤會了什麼?我和上月並沒有吵架。」
「沒有吵架嗎?……那麼是為什麼……」困擾的臉皺成一團,埔月鈴子左思右想就是想不到一個能讓自己兒子消沉到不去上學的原因。
「鈴子阿姨為什麼怎麼問?」
看著埔月傷腦筋的表情,藤原柳猜測到對方為什麼會這麼問自己的原因。
「今天上月沒有去上學、還把自己關在房間裡一整天……不曉得是發生了什麼事情。」
「不是的,我的意思是,為什麼鈴子阿姨剛才要問我『是不是和上月吵架』?」
聞言,埔月鈴子愣了愣,而後露出有些困窘的表情。
「……這個嘛,雖然是上月的隱私我不該擅自開口,不過和藤原君說的話應該是沒關係的……,上月在國中的時後有個很要好的朋友。」
藤原柳露出難得的認真眼神,點了點頭,仔細的聽著埔月鈴子說話。
「他很照顧上月,也來過我們家幾次,我對那孩子印象很深。」埔月鈴子敲了敲自己的手指,彷彿是在尋找適當的詞彙好把話接下去,「但是不曉得兩個人發生了什麼事……他們的關係一夕之間惡化,怎麼問上月也不說發生什麼事,只回答我『吵架了』,就再也沒怎麼笑過,性格也一下子變得很低調、不愛說話……」
「吵架了?」略為詫異的張大嘴巴,藤原柳看來似乎是思考著什麼事,摸上自己的下巴。
「是啊,從那之後就再也沒看他帶朋友回來家裡過了,一直到升上高中,認識藤原君你們才變得比較開朗。」埔月鈴子嘆了一口氣。
即使深知兒子處在苦惱的情緒下卻什麼也沒辦法替他分擔,想一想也許自己是很糟糕的母親也說不定。
「這樣啊……那我大概瞭解了,謝謝鈴子阿姨。」
「不好意思突然這麼問你,你應該餓了吧?我把上月叫下來吃飯,稍等我一下。」
埔月鈴子站起身來,藤原柳也跟著站起來;兩人相視了一陣子,埔月鈴子才想起來部分外國人在女士站起身時也會跟著站,那大概是電影裡被稱作『紳士』的存在。
望著藤原柳不明所以的困惑表情,埔月鈴子不禁笑出聲。
「雖然這麼說有些失禮,但藤原君沒意外是有錢人家的孩子吧?」
「……呃?鈴子阿姨?」難掩訝異的表情,藤原柳更是疑惑的看著埔月鈴子。
「沒有什麼,別放在心上……啊!我忘了說,今天只有我們三個人一起吃飯哦,另外兩個人都說會晚點回來。」
藤原柳傻呼呼的點了頭,就這麼被對方唬弄過去。
●
因為不想讓母親擔心,至少用餐時間古屋上月會強迫自己走出房間。
當他一走下樓,看見有個不該出現在自家廚房的存在時不免嚇得連打招呼都忘了。
「……你怎麼會在這裡?」
盯著藤原柳的臉,古屋上月的臉顯得不太自然。
「來找你玩啊,不歡迎我嗎?」
用和平常一樣輕挑的口吻說話。藤原柳坐在座位上,似乎是等待已久。
上月皺緊眉心,一看見藤原柳心頭就不自覺的煩躁起來,現在的自己沒有那個心情去應付對方……
「上月,怎麼了?快坐下來吃飯。」
眼看自家兒子的腳步遲遲不動,埔月催促他坐上餐桌;古屋上月稍嫌無奈的坐在位置上,有氣無力的拿起筷子準備開始用餐。
「身體好點了嗎?」
「嗯,好多了,謝謝關心。」聽見母親的問話,古屋上月不禁縮了縮身子。
「……真是病貓一隻。」
藤原柳冷不防的一句讓上月白了他一眼,狀見此景的埔月鈴子笑了起來:「看到藤原君的來訪,上月似乎很開心呢?」
「哪有啊……」默默的扒了一口飯進嘴巴,古屋上月不禁瞥向藤原柳的方向,意外的發現對方連筷子都沒有動,「藤原,你不吃嗎?」
「欸?那個,其實……我不是很習慣在別人家的餐桌上吃飯……」都快把自己縮進一個磁磚的大小裡,藤原柳困擾的抓了抓臉。
看見藤原柳露出這種平常絕對看不見的為難表情,古屋上月覺得還挺新鮮的,平時老是不可一世的他居然也會害羞?不由得笑了起來,以前和朧光在談少女漫畫的時候不是就毫不客氣的吃著和菓子嗎?
「喂……上月。」
「嗯?」
「你終於笑了耶。」
「什?你、你……趕快吃飯!」
古屋上月連忙轉回視線,低頭繼續努力的將碗中的飯吃光。
對於藤原柳時不時投來這種不曉得該如何回應的直球,他老是覺得頭痛。
埔月鈴子將兩人有趣的互動收進眼底,主動的替藤原柳斟了一碗味增湯,送到他面前:「藤原君,不用客氣哦。」
「唔……嗯,鈴子阿姨謝謝。」有些彆扭的接受了對方遞過來的碗,藤原柳小心翼翼的喝著。
埔月鈴子笑逐顏開。
「待會兒上月你就帶藤原君去你房間吧。」
「啊?」古屋上月呆滯的看向埔月鈴子。
「藤原君說有事情要找你的樣子。」
「嗯……好。」
淡淡的允諾了母親,上月瞄了一眼正被味增湯燙個沒完沒了的藤原柳,皺了眉頭。
……會是什麼事情?
如果是來問請假的事情,自己也已經想好充分的理由來回應了。
無論如何,只有藤原柳。
只有藤原柳,絕對不想讓他知道以前發生的事情。
絕對不要。
第十三章
抱持著忐忑不安的心情,等用完餐後古屋上月在心不甘情不願的情況下領著藤原柳進入自己房間。
兩個人走上樓,上月在開門之前轉頭看了藤原柳一眼,謹慎的開口說:「等進去之後,不管看到怎麼樣的景象都不許批評哦。」
「難不成裡面藏了一隻多啦A夢?……好啦,我會乖乖閉上嘴,OK?」在唇上彷彿拉上拉鍊似的劃過去,看到古屋上月懷疑的臉他出聲催促著。
為難的嘆氣,還真是不想讓他看見這樣的房間……
等一走進房裡,藤原柳終於明白古屋上月莫名緊張的原因是什麼。
舉目所見全是青蛙。
青蛙壁紙、枕頭和棉被,連檯燈上都貼著青蛙的貼紙,玩偶或書櫃,凡是看得到的地方沒有一處漏了青蛙的存在。
藤原柳詫異的從上月的床上抓了一顆青蛙抱枕起來,默默的讚嘆起來。
本想坐在床鋪上的,後來他想到日本人似乎不太喜歡外人侵犯自己睡覺的地方,於是將屁股離開床墊,轉而坐到地板。
他將青蛙抱枕放在自己張開的腿上,示意要那個還站在門口的古屋上月坐進來。
古屋上月露出不解的臉,藤原柳則打了幾下抱枕,並說:「坐這裡。」
聞言,對方送他一個嫌惡的臉,用力的搖頭。
「不坐的話,我就不起來哦。」
「……你!」
「難道你這麼希望我睡在這裡?」彷彿挑釁上月似的開口,藤原柳又拍了抱枕幾下。
「哪有這樣強迫人的……」
「沒有嗎?就是我啊。」
藤原柳看著古屋上月緩慢移動到自己眼前的舉動,笑逐顏開,彆扭的上月背對著他,挑在抱枕最邊緣的位置上坐下。
凝視著古屋上月的背影,藤原柳遲疑了好幾秒鐘,最後猶如下定決心似的抿唇,將坐在自己腿上的人緊緊抱住。
被這樣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的上月,起先晃著手臂掙扎不已,而後發現對方沒有要放鬆的意思,無奈的聳聳肩,反正也不覺得討厭或噁心,就任憑藤原柳把自己抱住。
「……對不起。」
「什麼?」
沉默了幾分鐘後,藤原柳才打破沉默。
「雖然說著什麼『要保護你』,結果卻連一次都沒保護到啊……」
古屋上月皺起眉,對於他沒頭沒尾的發言感到訥悶,「你在說什麼?」
「我說……」藤原柳咬合齒列,似乎是掙扎著該不該說出口,一直到古屋上月等得不耐煩了他才接下去,「對不起,昨天讓你碰上不好的事情。」
「昨天?……你說吃麵的時候?」雖然也沒吃到麵就是了,感到惋惜的上月不禁嘆氣,如果沒有碰上那個人的話,昨天一定會很開心……
藤原柳沒有回答,於是上月當作默許。
「那個又不關你的事,何況我也沒怎麼樣啊?昨天只是突然身體不舒服……」
「那今天呢?」
「……今天也因為身體不舒服才請假的啊。」有些心虛的上月游移著視線。
「真的是這樣嗎?上月。」
「你為什麼這麼問?」由於背對著藤原柳,他看不見對方的表情,感到不對勁的上月微微捏緊了掌心。
藤原柳沉默半晌,最後緩慢的回答,說出了古屋上月意料之外、也是最不想聽見的話。
「關於工藤的事,我已經知道了……」
瞬間,房裡陷入叫人難受的緘默。
抱著上月的雙手明顯感受得到顫抖,藤原柳無法預測自己說出的話究竟會讓對方感到多麼害怕和錯愕。
每個人都有不想被觸及的地方,包括他自己也有;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和人分享,有些話即使對父母或者上石他都不曾說出口。
所以他知道,方才的發言,會對古屋上月造成怎麼樣的衝擊。
「……你、怎麼……會知道?」彷彿是咬緊牙關才說出口的話。
「最近和葵高要進行比賽,依照慣例,我們去查了葵高的比賽資料,結果卻意外的找到了以前那混帳欺負你的錄影帶……」
聽見對方的回答,古屋上月的身體顯得更加搖搖欲墜。
這是他始料未及的發展──關於藤原柳和過去那段不堪的回憶,他完全不想將兩者放在同一個天平上去衡量──因為要保護這樣和平的現況,他拼了命的去遺忘以前的自己,不管是回憶或紀念,全部、全部都捨棄了。
自己都已經這麼努力去埋葬過去了,為什麼現在卻還是這樣?
說不定是因為和他在一起太理所當然和快樂了,所以才會讓自己一個不小心,讓謹守的秘密漏了洞。
就是因為不想失去,所以才更加害怕被發現。
古屋上月用雙手掩蓋眼臉,壓抑下顫抖不已的聲音,用盡全身的力氣保持冷淡和平靜。
「……你出去。」
「上月?」
「藤原柳……算我求你,讓我一個人靜一靜。」
連手指都在顫抖。
藤原柳心疼的凝望著上月的身影,欲言又止。
「……No,我不會走的。」
「藤原柳!」
「我要保護你,所以不會離開,我怎麼可能離開……」
「拜託你走!離開!不要再來這裡──藤原柳!」
開始激烈掙扎的上月用手肘撞著身後的他,逐漸分崩離析的現實和理智讓他為之狂亂,不論是一開始就被打亂的步調或者心靈都像枯萎的花瓣片片剝落。
把自己拉回正常生活的人是藤原柳、把自己從以往那「誰都很要好、事實上和誰都不好」的鴕鳥心態修正回來的人也是藤原柳,每到最後都會讓自己微笑的那個人,也是現在正緊緊抱著他的人。
正因為是藤原柳──所以更加不想讓他發現這件事。
「我拜託你走!藤原柳……!」
破碎的聲線像玻璃般尖銳。
「上月,你冷靜點……好嗎?」
「離開!現在、馬上、立刻!……拜託你!求你了……」最後所發出的聲音脆弱的像求饒。
哀嚎般的嗚咽傳入藤原柳的耳畔,他什麼話也不敢再說,只是收緊手臂用比剛才更強的力道抱著對方。
古屋上月立即就發現到,無法顧及顏面及情份的情況之下他抓著對方的手臂往下就是一咬。
似乎是在傳達著「離開」這句話的意思,滾燙的淚滴襲上藤原柳被咬疼的手,他盯著上月哭泣不已的臉,陰鬱的藍色眼瞳鎖上不捨,完全不因手部的疼痛而扭曲表情。
一直等到咬住的肌膚染上一點、一點的紅斑古屋上月才鬆開嘴,看見對方被自己狠狠咬上的地方留下既深又重的齒印時他無可遏止的大哭起來。
「我討厭你,藤原柳……為什麼不躲開?為什麼……!」
藤原柳皺起眉,好看的臉薰上哭意,這次他由正面緊緊抱住了上月。
「傻瓜啊你,我怎麼可能走得了?」
用下巴磨蹭著上月的頭頂,猶如安撫似的力道輕輕柔柔。
「不是說過了嗎?『我會保護你』……所以啊、你就安心的待在我的懷裡就對了。」
最後他愛憐的吻上上月烏黑的柔順髮絲。
「在這裡你不用感到害怕,沒有任何事物能傷害你……再也不會有。」信誓旦旦的口吻叫人安心。
藤原柳總是能夠這樣,用簡單的言語和動作平撫自己波動激烈的情感。
連一開始討厭的感覺也能輕易就被幾行文字抹煞掉,園遊會所發生的事情也是一樣。就像魔法師一樣,以言語累積起來的魔法,輕輕鬆鬆就擊垮他所築起的城牆。
古屋上月吸了吸鼻子,不再說話也不再掙扎,漫長的沉默像在嘗試恢復原狀;看對方應該情緒比較穩定了,藤原柳低下頭來看著眼臉仍然紅腫的五官,開口詢問。
「上月,有件事我很訥悶,為什麼工藤要欺負你?」
感受到被擁抱的溫度,對方炙熱的體溫感染自己因驚愕而溫度驟降的四肢,反過來摟住藤原柳脖子的上月仍舊為之顫抖不已。
「……他說了……喜歡我……」
聽到這句話時,藤原柳錯愕的睜大眼簾。
「接著、就……」
「就?」不好的預感浮上心頭,緊張的他蹙緊眉。
「……親吻了、……很多地方……」
「你的意思是,在那當下,他想強暴你?」連發出這句話的聲音都充滿不確定。
心臟像被人揪住似的不愉快,藤原柳打從心底祈禱,真不希望從他口中說出來的答案會是Yes。
上月已沉默代替回應,輕輕的點了頭,換來的是對方更深沉的緊擁。
「……在被我拒絕之後、他就聯合全班同學……做了很多過份的事情。」
「聯合全班?」
「嗯……我在想,會不會是他流言出去的?」
「……同性戀這件事情嗎?」
聽見這個詞彙,古屋上月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淡淡的答了一個嗯;查覺到上月的徬徨,藤原柳定定的擁著他,用掌心輕拍著上月的背,像對嬰兒般小心翼翼。
「別緊張,沒事的……我不會怎麼樣,不會討厭你、更不會傷害你……所以,沒問題的,不用再害怕了。」
「全部都給我,上月,無論是高興還是難過,請你……全部都給我。」
乍聽之下就像是說著:
「我會接受你的全部。」
◆◆◆
午夜十二點,差不多該是就寢的時間,古籠秋作拖著睡意走回房裡,才剛躺進床鋪,放在床頭櫃的手機突然大響。
他有些不高興的爬起身,伸手翻過枕頭堆拿起手機,赫然發現來電人是……
「阿柳?」
「秋作,你還沒睡吧?」
「怎麼回事?」
「雖然有點抱歉,但是有些事情我需要你的幫忙……又或者說,幫你父親的忙。」
「……什麼意思?」
聞言,古籠秋作戰慄似的坐起,聽著電話那端好友比起往常還要沉穩的聲音。
「我有一個,非得讓他進入感化院的傢伙要懲罰,需要用到你們家的政治影響力,能幫我這個忙嗎?」
秋作皺眉,對於藤原柳半夜如此慎重卻急躁的發言感到不解。
「阿柳,到底發生什麼事?」
「讓我想想該怎麼說……,啊,你想:『踢爆!工藤誠教育出了敗類。』這個標題應該很聳動吧?」
「……為什麼會牽扯到工藤?」
「因為犯罪的人,就是他的寶貝兒子嘛。」彷彿能看見藤原柳正對著話筒笑開,「Shit,要整理這對骯髒父子的資料還浪費了我看神奇寶貝的時間,真讓人不爽。」
「等等,阿柳你說清楚些!」
「Oh,簡言之,只要看了我寄給你的信就知道啦,雖然利用到古籠和工藤家對立的關係,但你老爸應該也會很高興吧?」
「信?」
「待會兒自己打開信箱看吧,這次可是幫我也幫你自己。」
藤原柳笑出聲,但古籠秋作怎麼聽都能從那笑意背後感覺得到另一層情緒。
那比較像憤怒。
第十四章
「哥哥,要遲到了啦!藤原君的比賽!」
「……明明還有三個小時。」
古屋上月盯著家中牆上的時鐘,沉默的吃著早餐,身上還是穿著睡衣;朧光匆匆忙忙的在臥房及浴室來回奔跑,先是嫌棄自己今天的妝不夠漂亮再回房間換了好幾套衣服,模樣活像是急著赴宴。
「上月你不去嗎?」忙著收拾桌上被自家女兒吃得紊亂的餐桌,埔月鈴子詢問著還慢條斯裡用早點的上月。
「……晚點再去。」
「你不和朧光一起去?」
「才不要,我不想被誤認成是跟蹤狂。」一口回絕。
湊巧聽見上月發言的朧光貌似氣憤的走過來,隔著一張桌子,她用力的拍下桌子,「什麼嘛!哥哥不要自以為得到藤原君的寵愛就可以囂張!」
「什麼寵、……呃咳咳!愛、……咳!」妹妹爆炸性的發言讓古屋上月被嘴裡的培根蛋嗆得死去活來,瘋狂的咳嗽著,連半句話都說不好。
埔月鈴子和古屋朧光用好奇的眼神盯著上月看,不明白為什麼朧光的話可以讓他大驚小怪成這樣。
古屋上月連忙拿起桌上倒好的牛奶仰頭就灌。
好來掩飾臉上不自然的殷紅。
兩個禮拜之前,就在藤原柳拜訪自己家裡的那一天。
他們接了吻。
或說,是自己被對方給偷襲了。
已經哭得相當疲憊的自己被如同孩子般抱到床上,閉上眼後原以為睡意會立刻侵襲自己的意識,想不到竟是一股熱度彿上眼臉。
雖說只是簡單的四唇交接,仍是讓古屋上月的內心浮動不已。
這兩個禮拜讓他混亂不堪的問題有兩個:為什麼藤原柳要吻自己?(美國人的睡前禮儀?)
還有,為什麼古屋上月你並不覺得討厭?
「那哥我不管你了,我先自己去球場排隊囉──」
瞬間打散古屋上月的思緒,朧光穿著和體育館極為不搭嘎的小洋裝和娃娃鞋興高采烈的衝往玄關。
「……朧光,妳穿成這樣是要去哪?」上月感到不解的開口。
「看比賽啊。」
「穿這樣去看比賽?」
「是啊?有哪裡不可以嗎?」拉起自己的裙襬,朧光反用一種訥悶的臉回望上月。
「呃,其他人我是不敢保證……但是你肯定是看比賽會激動得扭動身體的人,建議你換上比較方便活動的衣服,免得衣服破了。」古屋上月一臉正經的說。
古屋朧光瞬間換上嫌惡的神情,盯著不解風情的哥哥,無奈的說:「哥哥一定是因為這樣才會交不到女朋友……」
想不到自己說出良心建議卻還要被這樣批評。就是找不到女朋友又怎麼樣?他有些動怒的瞪了古屋朧光一眼,不再說話。
「想讓喜歡的人看見自己最完美的一面是很正常的事情吧?就算藤原君忙著打球看不到,但就是只有一眼,一眼就好,如果能讓他覺得今天的我很漂亮,這就夠了。」
「這麼拼命但是只要被看一眼就滿足?這是什麼邏輯……」
「所以說哥哥你不懂呀,你一點都不能明白女孩子在想什麼,不對,應該說你一點都不能明白他人在想什麼,也不想去明白,你老是只想到自己,所以才會和工藤君有所誤會,對吧?」
朧光似乎也被自家兄長的發言惹得不太開心,關於自己對於戀愛的心情被說話是最、最讓她不高興的事情,沒有誰有資格去評論自己對藤原柳這種至高無上的戀心。
上月難掩錯愕的看向朧光,垂下眼睫的她嘆了一口氣,「你什麼都不懂嘛。」邊走出家門,邊說著。
埔月看了一眼女兒離開的背影,注意到自家兒子的異狀,離開洗碗槽,用身上的圍裙擦拭濕濡的手,輕輕的拍著上月的頭。
「別想太多,朧光只是在說氣話。」
「嗯,我知道。」
「我相信你想做什麼自己最清楚,也知道你不是個不善解人意的孩子。」
「……吶,母上,是不是某些時候,人應該要犧牲掉一些東西才可以獲得別的東西?」
「那麼,你就得自己去衡量,要犧牲的和想獲得的,哪一個比較值得。」
古屋上月抬起那雙漂亮的墨色眼瞳注視著埔月鈴子,彷彿下定什麼決心似的,露出了不同以往的堅毅表情。
如果說要能讓自己更坦率的面對那群「朋友」,就必須更加勇敢的去面對因過去而生的恐懼的話,那麼要與不要這兩個選項之間,答案早已了然於心。
因為,有個傢伙說:「……我會接受你的全部。」
◆◆◆
比賽的地點在向源鎮的鎮立體育館。
熙來攘往的人潮在體育館內走動,其中特別熱絡的就屬私立崇陽男子高校的球員休息室,就像為了一睹偶像明星的風采般,女孩子們不顧形象的擠來擠去。
坐在教練車上的相良壬希無語的盯著車窗外的風景,一看見多如螞蟻的女性存在他的身體就不自覺得起了雞皮疙瘩,轉過頭來看向肇事者,那人正百無聊賴的玩著PSP。
「喂,阿柳,看到沒?一堆女孩子都拿著為你做的加油板……」看不下去的橘陽太終於開口,雖然他對藤原柳外表的詐騙能力早已不意外,但看見這景象還是忍不住讚嘆。
「Oh I see……」還在專注著PSP的遊戲螢幕,橘陽太也不曉得方才的話對方聽進去多少。
「是說,為什麼我們都要待在教練車上啊?」佐藤疑惑的問。
不曉得為什麼也跟著藤原柳上車的上石總介有些尷尬的看了相良壬希一眼,指了相良的方向,悄聲的回答:「……因為相良他會怕女人。」
「真的還假的!怕女人?」佐藤晃不可思議的睜大眼瞳,一不注意就提高聲量。
上石總介不禁有種被打敗的感覺,迎接相良射來的殺人視線,心虛的和佐藤晃一同坐進位置的最角落;似乎是玩到一個段落了,藤原柳從遊戲拉回注意力,看著手上的錶。
「時間差不多了,總一郎先生到了沒?」
「嗯,他說他人在體育館裡了。」相良壬希淡淡的回應。
「……總一郎先生是?」初次聽到這個名字,原本寡言的真田護也跟著問起來。
「哦,因為你們是新社員還不是很清楚吧,總一郎是社長的父親,相良總一郎。」橘陽太瞥向相良一眼,笑了起來,「成立一個籃球隊還是需要有執照的教練,雖然平日我們的隊伍是相良在訓練,但實際上簽給政府看的文件,隸屬崇陽籃球隊的人正是總一郎先生。」
「那為什麼我們從來沒見過這個總一郎啊?」
「事實上,我們社長所熟知的戰術和籃球技術都是源自於他的父親,也就是總一郎先生,帶領著我們球隊的人相良沒有錯,但決定我們戰術的人是總一郎先生,像這次也是一樣,要安排怎麼樣的人上場、誰當中鋒誰是後衛,通常也是總一郎先生決定的。」
得知一個令人詫異的消息,佐藤晃的好奇心更是加深了,「可是,他從來沒看過我們練習耶,怎麼知道我們的實力?」
橘陽太頗有深意的瞄了相良壬希一眼,「因為總一郎先生的眼睛,就在他身上啊。」
聽不大懂橘陽太的意思,佐藤正想繼續追問下去,話還沒說完就被橘堵了回去。
「總一郎先生只有在我們比賽的時候才會出現,所以等到球場上看到他也不用太在意。」
「是……」還欲言又止,佐藤晃有些不情願的點頭。
相良壬希狠狠瞪了橘陽太一眼,眼見休息室前的女孩子們走的都差不多了,他趕緊出聲催促:「好了,我們該下車了。」
球員們魚貫的走出車門,藤原柳將PSP收進裝著運動服和球鞋的袋子,正想走下車時被相良壬希猛地的往後拉住。
他往相良的方向不解的看去,還來不及說話就被搶問。
「這次比賽,你有什麼打算?」認真的眼神不容置喙,從不允許失敗的相良壬希完全無法接受比賽有一點點偏差。
他是真的很緊張藤原柳會做出失控的行為。
藤原柳了然一笑,將相良壬希拉住的手抽起來,回以相同的正經表情,用沉穩的聲音輕快的說著。
「我只打算贏。」
將背包的帶子拉到自己的肩膀上,最後露出那個自信到叫人討厭的笑容。
「而且是一定會贏。」
相良壬希望著藤原柳走入休息室的背影,惴惴不安的捏緊手掌。
──不過等到比賽過後,這份保單就會過期囉。
這句話,讓他害怕不已。
第十五章
距離比賽開始只剩半小時。
古屋上月欲哭無淚的站在熙來攘往街道上,眼看時間一分一秒流逝,自己卻如身處異地般不知所措。
……居然又迷路了,而且還是在自己熟悉的地方。
出門前還特地再去看了一次地圖,走出門後遇上需要幫忙提行李的老太太便想著反正時間充裕就義不容辭的上前幫忙,和老奶奶道別後他站在熟悉卻陌生的十字路口茫然著。
真沒想到自己迷糊的等級如此上乘,古屋上月看著眼前的紅燈亮了綠燈滅了、接著綠燈亮了紅燈滅了好幾次。
和行人擦身而過,他卻連張口詢問他人的勇氣都沒有。
雖說自己的生活圈真的很小、也不常到街上走走,最遠曾去過的地方就是和母親一起去的菜市場,但也沒想過只是走到不常來的地方就能使自己慌張成這樣。
(如果是這種時候……藤原柳會怎麼做呢?)
這樣的想法悄悄的浮上心頭,古屋上月抿唇,如果是藤原柳的話現在一定是隨便抓個路人問:「鎮立體育館怎麼走?」,用近似美腔的日文說。
終於下定決心鼓起勇氣問路,當他轉身正想上前向剛擦身而過的少年,那人卻突然轉過身來看著自己,帶著彷彿看見寶石般閃閃發光的眼神。
上月不解的皺起眉,還是怯懦開口詢問:「請問……鎮立體育館要怎麼走?」
那人沒回答。
依然用著閃耀的眼睛盯著自己。
古屋上月深感不解,跟隨著那人的視線看過去,原來他是在看自己手機上藤原柳送的青蛙吊飾。
……手機?對了!為什麼自己不打電話問?
恍然大悟的古屋上月不停地在心底懊悔自己的愚蠢,正打開手機想打電話時,原本一直沉默的少年終於啟齒說話。
「你要去鎮立體育館?」
「啊……對,請問怎麼走?」訝於對方有所回應,上月將手機闔了起來。
「體育館離這裡有點距離,你怎麼會走到這裡?」少年露出訝異同時有些不屑的臉,令上月不禁感到有些尷尬,「唉,沒辦法,我帶你走好了。」
「咦?……可以嗎?」驚訝的睜大眼簾,若有人能帶路是再好不過的了。
「反正都是崇陽的學生啊,我可不是為了你才這麼做的哦。」似乎叮嚀般的開口。
「……你怎麼會知道我是崇陽的學生?」感到驚奇的上月忍不住問。
「這很好猜吧?今天是崇陽對上葵高的資格賽,通常會去看球賽的就是崇陽的學生和追星一族了。」總覺得對方的反應很大驚小怪,少年挑眉。
「追星一族?」
「想也知道是追誰吧?就是那個崇陽最有名的日美混血兒。」
……果不其然是藤原柳。上月默想。
「好了,比賽好像快開始了,我們快走吧。」
「啊、謝謝你……!能問你的名字和班級嗎?」想起方才少年說『都是崇陽的學生』,上月下意識的問起對方的姓名和班級。
「我是森川浦,2年B班,你呢?」
「古屋上月,1年A班……請多多指教。」上月慎重的說,惹來少年一陣笑意。
「請多多指教啊。」
●
「各位觀眾大家好!我是今日的播報員,上條景,坐在我身旁的是專業的球評──永澤修二,今天就是由我們兩位來替各位播報賽況!」
「各位好,我是永澤修二。」坐在上條右邊,看起來年齡較為老邁的男子簡潔地開口。
兩名在節目上才會看見的專業轉播員及球評現在就坐在向源鎮的鎮立體育館裡,還有為數不少的錄影機在觀眾席開始架設機器,準備轉播接下來即將要開始的比賽。
「比賽即將開始,先請兩方的隊伍出場,在球場左邊的是葵花高中,雖然還是剛成立的新隊伍,卻漂亮的以109:83擊敗日出高中,是不容小覷的生力軍!」上條激昂的說著,音調聽來就像正開著電視看轉播節目。
「現在站在球場右邊,沒錯,就是令眾人期待不已的──崇陽男子高中!」
當身穿紅色運動服的球隊一走出球場時,坐滿席的觀眾(尤其是女孩子)奮力尖叫起來,走在隊伍前頭的藤原柳和相良壬希等人已經百般習慣,藤原柳甚至還對樓上的女孩們揮手,尖叫聲更是此起彼落。
被這種陣仗嚇得連雞皮疙瘩都浮現在皮膚上的一、二年級生,因眼前錯愕的景象連走路也變得戰戰兢兢。
……明明還只是資格賽而已,為什麼會有專業球評和轉播員?連攝影機都有了,加上一大群自備加油板的球迷,儼然就像一場小型的職業籃球賽。
萬分不解的佐藤偷偷地問了橘:「學長,為什麼會有球評啊?這不是資格賽而已嗎……」
「嘛,關於這個,拜賜阿柳囉,本來小型的地區資格賽是不可能有轉播和球評的,因為美國籃球聯盟很注意藤原柳,這些專業的人員是由日本中央的職籃聯盟派過來的。」
「哇啊,這、這根本就不像資格賽啊……」
「沒辦法,這就是實力的差距,老實說藤原柳根本連全國大賽也不用比就能直接晉升到國外的球隊,聽說之前連湖人隊(*1)都找上他,不過被阿柳一口回絕就是。」橘陽太聳聳肩,有些惋惜的開口。
同樣身為籃球選手的他很清楚自己和藤原柳的差距,或許整個日本還找不到一個能比他更強、更快的小前鋒,他不清楚為什麼藤原柳要將自己的才能浪費在這小小一個日本,為此橘陽太感到既可惜又可笑。
佐藤盯著走在隊伍最前頭的藤原柳,平常那個屌兒啷噹、懶散又愛摸魚的人竟然有這麼多聽來就感到不可思議的事情,似乎突然變成很遙遠的存在一樣,令他有些落寞。
「蟬連全國大會冠軍三年的崇陽高中,對上初生之犢葵花高中,究竟比賽的結果是怎麼樣?會是如大家預測一同,成為小蝦米對抗大鯨魚的情況嗎,永澤先生您認為呢?」
「我想今日對於葵高肯定是場苦戰,崇陽的主將藤原柳,和葵高的主將工藤智也兩人完全是不同類型的球員,一個擅長攻擊而另一個擅長防守,不曉得彼此交鋒時會變成什麼模樣。」
「哦?永澤先生言下之意是,看是崇陽高中的藤原柳比較會攻、還是葵花高中的工藤智也比較會守囉?」
「可以這麼說。」
「那麼,比賽即將在一分鐘後開始,先讓我們看一下今日的球員先發列表──」
螢幕上出現葵花高中及崇陽高中的先發列表。
控球後衛(PG):花見 瞬
大前鋒(SG):錦戶清光
小前鋒(SF):工藤智也
中鋒(PF):扇見莧
得分後衛(C):本田由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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控球後衛(PG):相良壬希
大前鋒(SG):真田 護
小前鋒(SF/PF):藤原 柳
中鋒(PF):佐藤 晃
得分後衛(C):橘 陽太
接著,比賽在哨音響起後開始。
「雙方球員跳球。」
裁判站在球場中央,兩旁的球員分別站了出來。
果不其然是藤原柳及工藤智也。
盯著藤原柳不帶笑容的臉,工藤智也露出狂妄的笑,瞇起細長的鳳眼:「還請承讓了,藤原君。」
藤原柳抿唇,回望著笑得叫人討厭的工藤智也。
「……你今天的中分依然很中分啊。」彷彿發自真心讚嘆的這麼說。
「哼,你能說大話也只有現在了。」瞪了藤原柳一眼,工藤智也將視線轉移到兩人頭上的籃球。
裁判將球舉得老高,兩人相互蹲在對面,如同虎視眈眈的獸緊盯著食物,全場鴉雀無聲。
嗶──
哨音再度響起。
藤原柳輕而易舉的就將球拍到敵方陣營。
接到球的相良連忙帶球跑至得分區,很明顯的葵高也沒有強烈想要防守的意思,就連跳球也跳得力不從心,他知道。
他知道葵高在等待機會,等著我們失誤。
將球傳至真田手上,簡單的一個帶球上籃,記分板上立刻成為2:0。
樓上觀眾區立刻喧嘩起來,剛開始前兩節的戰況幾乎一面倒,葵高完全被崇陽的氣勢壓在底下,比數一直來到24:0,賽況延燒至第三節,葵高仍是一分也沒有得。
「比賽來到上半場第三節!一直處於劣勢的葵高,似乎沒有想扭轉戰況的意思?」
「嗯,看來,葵高是在等待機會。」
「永澤先生的意思是?」
「從身高上來看,葵高就已經差崇陽一大截,若要論快攻也很難能贏過擁有深厚底子的崇陽,所以他們必須截長補短,將每一個球員都訓練成得分後衛。」
「也就是傳說中的三分線戰術是嗎?」
「是的。」
「但是,令我不解的地方是,崇陽看起來也沒有努力進攻的意思……」
永澤修二皺起眉頭,從方才的比賽看下來,由於葵高的防守本身就相當鬆散,不論是中鋒或大前鋒都能很輕易就突破,但是最令他不解的是,藤原柳卻至始至終站在三分線上、偶爾支援隊友,並沒有帶球上籃的意思。
「啊,是呢,從前兩節,崇陽的主將藤原柳卻動也不動的。」
「不曉得這是否是崇陽的新戰術?或者是球員本身的問題。」
趁著短暫的休息時間,相良壬希放棄喝水擦汗的機會,不解的走向一直坐在板凳上的相良總一郎,臉上的表情相當陰鬱。
「……父親,您到底……是為什麼要這麼做?」
抬頭看著滿汗淋漓的相良,總一郎不著痕跡的輕笑,遞了一條乾淨的新毛巾給自家兒子擦汗。
「不為什麼。」總一郎很快的結束話題,而後連看他也不看一眼。
相良壬希握緊拳頭,緊咬牙根,無奈的瞥了一眼連一滴汗也沒流的藤原柳,心中的疑惑越捲越大;方才進休息室時,父親便立刻改變戰術,將原本負責於藤原柳的部份全數分配到其餘四人上。
雖然和葵高對打起來是輕鬆的,但是卻很容易消耗球員們的體力,到最後球場上會變成只剩下藤原柳一人的僵局……
只剩下藤原柳一個人?
像是瞬間會意過來,相良壬希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盯著相良總一郎,難掩訝異的張大嘴巴。
「……你明白了嗎?這局球賽,是那傢伙一個人的戰爭。」
而你們只是輔助他往上爬的工具。
相良總一郎未完的話,他逕自接在心底,用複雜的眼神看著自己的父親,直到第四節的哨聲響起。
的確,要一個球隊達到零失誤那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就職籃上來說不可能,更別說是業餘的比賽。)
要是有其餘的球員倖存在球場上,藤原柳一定會不自覺的依賴還有體力的球員,倘若其他人並無法達到和他一樣的水準,那麼這場比賽對崇陽來說會是吃力的。
雖然心底對於父親的決策相當火大,卻還是無法不去佩服,站上球場時他再一次握緊拳頭。
……果然,我還是沒辦法贏過父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