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晴天或雨天
第十六章-第二十五章
第十六章
十月,秋意已經過了一半。
逐漸熟稔起來的古屋上月和藤原柳,一如往常的走在回家的路上,上月問他上石學長呢?藤原柳則是想了一下才說,今天因為上石總介家裡有急事,所以不在。
「這樣啊,沒記錯上石學長家裡是開花店?」
「Yes,上石家是插花世家哦,在美國紐約開了幾間花道教室,好像也是因為這樣上石一家人才搬去美國住的。」不知怎地,上月總覺得從藤原柳口中聽見驕傲的氣息。
「咦?那是為什麼搬回日本?」
「嘛,我不知道耶……HAHAHAHAHA!」藤原柳笑出聲來,伸手抓了抓頭,像是為了要轉移話題似的開口,「對了,上月,我這禮拜要打友誼賽。」
「友誼賽?」上月皺起眉,什麼友誼賽?
「就是籃球比賽啊。」
「對你來說,應該是遊戲吧?什麼比賽……」不禁向他吐槽,雖然自己沒有實際看過藤原柳打球,不過光聽旁人不停地在流傳著他的輝煌戰績,大概就能想像得到。
「幹嘛這麼說,我也是有認真的時候好嗎?」
不滿上月對自己的吐槽,藤原柳抿唇,站到對方面前。
「例如?」被對方強迫站住腳步,古屋上月抬起頭來盯著那雙不管看幾次還是覺得很美的藍色眼瞳。
「例如──你要我贏我就贏、要我輸我就輸的時候。」藤原柳瞇起眼,笑出聲來。
「……關我什麼事……」上月移開視線,不去看那個過於刺眼的笑容。
「Ah?跟你很有關啊,那來打個賭好了,為了這禮拜的比賽,和我說聲『我要你贏』,試試看?」
「哪有這樣的賭法……好吧,如果你輸了呢?」
「我輸的話?嗯……請你吃飯!」
聞言,古屋上月露出滿意的笑臉,輕輕點頭。
「好吧……那麼,我要你贏。」
最後他們倆個人都笑了,而之後藤原柳也確實在友誼賽(實際上是鎮區賽)得到勝利。
●
真的離鎮立體育館有一段蠻遠的距離。
正當森川浦還抱怨著「為什麼不搭公車」這種話時,佇立在眼前的體育館越走越近,而距離比賽開始的時間卻已經遲到了半小時。
古屋上月急急忙忙的衝入體育館大門,跟著指示往前不停地跑,跟在他身後的森川不時喘著大氣,連說出跑慢一點這樣的餘裕都沒有。
分明自己也已經累得上氣不接下氣,古屋上月仍是跑著,出生以來第一次,就像個神經病似的衝刺著,最討厭跑步的自己此刻卻像個馬拉松選手,沒看見終點之前不輕易放棄。
「喂!古屋──你跑慢點──!」
有話想對他說。
一定得對他說……
上月衝入觀眾席,抓著欄杆先是喘了好幾口氣,接著橫衝直撞進到自己腦內的話語是來自音響的震耳欲聾。
「被攔截了──!佐藤手上的球被工藤搶走了!崇陽終於出現失誤,難道這就是葵高的轉機嗎?」
他盯著台下的球場,工藤智也正打算帶球準備上籃,因為完全沒有料到這樣的失誤,不管是相良還是橘,全都已經進到敵方的得分區,事到如今要跑回自己的陣營絕對是來不及,只見站在中線附近的真田拼了命的往前奔,但卻跟不上擅長短跑的工藤,原本喧鬧的加油團瞬間被這樣扭轉的情勢嚇得噤聲,現場陷入一片寧靜。
眼見葵高就要投進第一球,也就是三分線戰術的開始,相良露出絕望的眼神盯著即將被投入的籃框。
「──藤原柳!藤原柳!我要你贏啊───!」
突然打破全場沉默的尖叫聲由一個身材矮小的少年口中大吼出來。
幾乎是所有人不由自主的朝那名少年的方向看去,事到如今,古屋上月也顧不得什麼羞恥不羞恥,再一次使盡全身的氣力大吼。
「聽到了沒有?我要你贏──!」
即使全身上下都流著炎熱的汗水,滿臉通紅的他緊緊抓著欄杆,回望著藤原柳那雙寫著不可思議的藍色雙眼。
這句話是你說的。
只要我說「我要你贏」,你就會贏的。
同一個瞬間,當古屋上月的大喊傳入耳畔內,工藤智也決定改變計策,他站上三分線,伸手一投。
基本上這個動作到進籃不會超過三秒鐘,以為自己的三分球是勢在必得,工藤大大方方的笑了出來,不管鹹躁的汗水是否淌入自己的嘴裡。
咚──突然一個聲音竄入自己的耳內──工藤智也詫異的睜大眼簾。
球如同他預期的筆直往下墜。
但超出他預料之外的,球並沒有掉入籃框。
「……什、什麼?」轉播員上條景不敢置信的揉了揉自己雙眼,「球並沒有進入籃框內!葵高的攻勢沒有成功!」
永澤修二也難以掩飾臉上詫異的神情。
「居然就在這一瞬間……一直站在兩分線上的藤原柳抄下了工藤智也原本勢在必得的球!到底是怎麼辦到的?我們來看一下慢動作重播!」
深感不信的轉播員指示攝影機將畫面調了回去,判斷這究竟是偶然、還是藤原柳真能在這一瞬間就攔截下絕對會得分的球。
體育館北面的牆壁放著播放屏,螢幕上立刻還原方才的爭議球。
當工藤智也站上三分線,伸手投擲,就在那一瞬,藤原柳立刻跨大步跳起,將超越自己身高將近一米的球狠狠蓋下。
令人難以置信的跳躍力。
以東方人來說,這個動作就叫「蓋火鍋(蓋帽)」,較為正式的稱呼為Block Shot,封阻了對方的球。
上條景不禁讚嘆出聲,這並不只是身高上的優勢,許多職籃球員縱使身高有兩米,也不見得能跳到藤原柳方才到的高度。
「不愧是崇陽的主將!藤原柳這一技Block Shot成功擋下了葵高的攻勢!」
「原本失誤就已經相當稀少的崇陽,如今葵高失去了這一個機會,接下來真的會陷入苦戰。」永澤修二冷靜的開口,盯著台下的藤原柳。
說不定葵高因此喚醒了一頭沉睡的獅子……
「這麼說來,這也是藤原柳今天第一次的攻勢,原本處於防守和休息狀態的他,終於要開始攻擊了嗎?」上條景詢問著身旁若有所思的永澤修二,「永澤先生?」
「啊,是的……從戰術上看起來,原本聞風不動的藤原柳似乎就是在等待這個機會,等著自己隊友失誤及葵高的攻勢開始,崇陽籃球隊這次能說是用了險招。」
「看來下半場更讓人期待啊!那麼,在藤原柳攔截了工藤智也的球後,上半場已經全部都結束了,現在進入中場休息時間。」說完,上條景立刻將麥克風關掉,攤坐在椅子上。
老天……這到底是不是資格賽?連NBA季時都很少看見這樣完美的Block Shot,看來崇陽高中會蟬聯三屆全國大賽冠軍真的不是沒有道理。
感覺就像在看偶像劇似的,像這樣的鬼才,怎麼會甘心窩在這樣的小學校?上條景不解的想,中央職籃甚至不惜派人到這裡來特地進行轉播和比賽錄製,難不成全是為了藤原柳嗎?
「是說,永澤先生……剛才那個大吼大叫的少年是?」
「誰知道。」永澤喝了一口杯裝水,聳聳肩,「瘋狂粉絲之類的吧。」
●
工藤智也仍舊傻在原地。
他看著滾落在地板上而後定住不動的球,分明自己的球就要進到籃框裡了,這樣完美的三分球是不可能被攔截的。
看著自家隊長還站在球場上,其他隊員安慰似的湊上前去:「隊長,你別想太多……待會兒肯定還能抓到崇陽的失誤。」
「是呀,那個藤原柳再怎麼神,也不可能在同一天連續跳上兩次同樣的高度吧?」
「說不定只是偶然啊!」
然而工藤智也心底很明白,那並不全然只是單純的偶然。
在球落到地板的前一秒,他很清楚的看見,原本站在那兒不動的藤原柳突然離開兩分線,在拍下自己的三分球時所露出的那個表情。
……那不是一個高中生能有的神情。
簡直就像是用著整個體育館的空氣和塵囂說著:「殺了你。」
他被嚇得現在連腳步也挪動不了,全身的毛孔因顫慄而發抖起來,為了抑止這樣的顫抖他嚥下口水,嘗試保持冷靜。
不,一定有辦法……一定有辦法能打贏藤原柳的。
轉頭看向崇陽的板凳區,藤原柳正對著台上臉部不曉得是因為熱度或害躁而發紅的古屋上月熱情地打招呼。
「上月──NICE!我感受到你的愛了!LOVE!」藤原柳不停地朝台上拋著飛吻。
「喂,阿柳,很丟臉,回來……」看不下去的橘陽太趕緊將藤原柳拉回去,免得容易害羞的飛高高學弟又要不停地被視姦。
「HAHAHAHAHA!我超開心的!橘,你看我居然起雞皮疙瘩了!」
興高采烈的藤原柳緊緊抱住眼前的橘陽太,和方才恐怖的模樣相比實在差距太大,令工藤不禁想剛才看見的會不會只是錯覺?
下半場即將開始,工藤瞪著他,絕不能讓他稱心如意──什麼媲美職業籃球的水準?今天我就要把這些名號通通擊垮。
相良總一郎瞇起眼,比賽至今連喊一次暫停或討論戰術都沒有,只是一直坐在板凳上,比起一名教練,看起來更像看戲的。
「柳。」沉默良久的總一郎開口喚住情緒處在激昂不已的藤原柳。
通常稱呼藤原柳的方式有兩種,無論是「阿柳」或者「藤原學長」都相當耳熟能詳,就連相良壬希喊的「中二柳」也已經習以為常。
至今為止,幾乎沒有聽見有誰用「柳」叫過藤原柳,因此聽見這樣特別的稱呼,所有隊員都用著詫異的眼神看向相良總一郎。
「總一郎先生?」聽見總一郎低沉卻特殊的聲線,藤原柳立刻收下玩笑的嘴臉,一臉正經的回頭望著他。
「沉著點。」
「……是。」
「接下來的比賽,不再是隊員成為你的翅膀,而是你要成為他們的翅膀。」總一郎難得地笑了起來,連壬希也深感訝異,「不是風輔助你,而是你要成為風。」
在球場上,你要比上一秒的自己更強。藤原柳永遠忘不掉相良總一郎曾說過的這句話。
「我知道了。」
藤原柳慎重的對總一郎鞠躬,這舉動才是真正令隊員震驚的一幕。
中場休息的時間結束,轉播員上條景輕快爽朗的聲音自音響發了出來:「中場休息時間結束,下半場即將要開始囉!」
稍作休息的球員們再一次站上球場。
藤原柳悄悄瞄了一眼台上的情形,古屋上月不曉得什麼時後坐到朧光和上石身旁,明顯看得出來朧光正在盤問著他剛才為什麼要突然大吼大叫的,然後他想像得到,古屋朧光會用深宮怨婦般的表情看著上月,嚷著「不可以和我搶藤原君啦──!」這樣的話。
想到這裡,他情不自禁的笑出來。
正因為是你。
所以當你說出這樣的話,我就一定會做到。
當你說──你要我贏,我就贏。
第十七章
現在想想,一開始打籃球的動機還真是愚蠢到不行。
完全出自於年幼的好勝心,看著古籠家的小孩開始接觸籃球,且有著不錯的成績,自己才千方百計的想要精進籃球的技術。
打從一開始對於籃球就不是真心的喜愛著。
雖然比賽時沒有用過什麼卑劣的伎倆,卻也不曾從打球上獲得任何樂趣過,這點在升上高中後變得更加的明顯。
加入擅長運用三分線攻勢的葵高籃球隊,就更加顯得自己的存在如此不起眼。
他拼了命的練習,將原本的進籃率由40%提升到80%(也就是十球能進八球),一路由新生球員晉級到小前鋒的位置,然而工藤智也心底也清楚,自己能夠如此輕易就坐穩主將的位置,有一半的因素是源於家中的背景。
從以前開始就是這樣,無論多麼拼命去爭取手中的東西永遠都不會是靠著自己的努力才得來的──小至籃球,大到戀愛。
在初中那極小的、扭曲的愛戀裡,事已至此他還是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被對方推開。
那個曾是摯友的古屋上月。
嗶──
下半場的哨音被吹響,再次跳球。
工藤智也再一次和藤原柳面面相覷。
被強烈的勝負心沖昏頭的他,狠狠盯著一派輕鬆的藤原柳,無論是方才的Block Shot還是古屋上月的加油聲,全都令他焦躁不已。
憑什麼眼前這個傢伙,能夠如此簡單的就獲得自己所想要的一切?
裁判將球放在兩人中間,下一秒球往上拋之時比賽就正式開始。
他的眼瞳塞滿堅定。
決定將原本討論好的戰術全拋在腦後,什麼可笑的三分線戰術、什麼鴕鳥心態等著人失誤,他要在場的所有人明白,葵高的小前鋒,工藤智也,我的實力在哪裡。
一定要跳贏藤原柳。
無論如何,一定要在第一個時間點就出手。
於是,球往上拋,記分板上的時間跑了起來,下半場正式開始。
幾乎是榨乾了出生至今所有的彈跳力,工藤智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的蹬起腳尖往上跳,眼見球就在自己面前,他伸手一揮──咚啪!
連眨眼都來不及。
下一秒藤原柳將球擒了過來,站上三分線,接著球呈拋物線掉進葵高的籃板。
整個過程費時不到五秒鐘。
全體葵高的球員不敢置信的盯著微微晃動、剛被得分的籃框,錯愕的臉色在臉上彰顯,類如「怎麼可能」這樣的話語,被吞沒在沁出的冷汗中。
「真、真是驚人──!就像完全拷貝了葵高的戰術般,藤原柳並不是帶球上籃,而是投出三分球!」播報員上條景激動的喊著,「下半場才剛剛開始,居然就有如此完美的攻勢!接著葵高會怎麼應戰呢?」
工藤智也僵在原地,看著藤原柳流暢如遊戲似的動作,此刻他露出好無聊這樣的表情,連續打了好幾個哈欠。
看起來就像挑釁。
是的,對於工藤智也而言,藤原柳就像是光明正大的站在自己上方嘲笑、挑釁著自己。
而他不可能坐以待斃,就算藤原柳再這麼強,肯定還是會有弱點……弱點?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工藤笑了出來,瞇起眼看向籃板,笑得滿意。
在崇陽進球後,球的主導權自然而然交到葵高手上,工藤智也由隊友手上接到球,如同要反將對手一軍似的,投了一顆三分球。
而球也確實的進到籃框,比賽像終於打破僵局似的,比數由54:28變為54:31。
對整個葵高球隊來說,轉機的時候已經來了。
現在球權來到崇陽,明顯看得出來葵高的球員們更加認真的防守著對手,被圍上來的敵手弄得不知所措的佐藤晃猶豫著是該傳球、抑或是自己必須冒險以假動作抽身。
正當他遲疑不決時球很快的被工藤智也攔截,原本體力就已經不堪負荷的佐藤也沒有力氣再追過工藤來阻擋他。
他很明白接著葵高的隊員會做什麼動作。
就跟現在的工藤智也一樣,站上三分線,輕盈的出手,接著一顆三分球會進到籃框。
……原本應該是這樣的。
不曉得什麼時後衝至工藤智也面前的藤原柳輕鬆的擋下即將投出的三分球。
一幕更叫人不敢置信的景象撞進視網膜。
工藤在那一瞬間看見藤原柳所露出的親切笑容,似乎一聲「Thanks!」竄入耳畔,藤原柳就站在自己隊上的三分線上,朝著對面的籃框投球。
咚。
清脆而響亮的一聲,球入籃框。
轉播員上條景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更別說是坐在他身旁的永澤修二;台上的觀眾驚呼連連,原本就因藤原柳而狂亂的女孩們更是不顧形象的尖叫。
「這、這到底是什麼啊……妖怪嗎?我們到底在跟什麼樣的對手打球啊……!」
球員們的表情除了驚愕外找不到其他情緒。
就連相良和橘一行人都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這招完全不曾從藤原柳以往的球賽上見過,更別說是在校內練習的時候。彷彿整個體育館被投擲一顆震撼彈,再沒有人將注意力放在球場上。
藤原柳的球精準得像電影中的特效。
像有翅膀似的,主人要他飛往哪個方向就往那個方向去。
「……總一郎教練,我們能問個問題嗎?」坐在板凳上觀看比賽的後補社員,赤川千夏感到難以置信的開口,「藤原學長他,到底為什麼,會……」
「會強到這種地步?」接下赤川未完的話,總一郎很慢的說著,「那麼,我假設一個情境,每個禮拜你都是一個人和一支球隊打,會怎麼樣?」
「一人對上一整個球隊……?當然是被打得很慘!怎麼可能贏?」回答得極快,這種情況連想都不用想,基本上來說就是穩輸的,常人怎麼可能這樣和人打球,這怎麼看都是欺負人吧?
聞言,相良總一郎笑了起來,視線對上赤川不明所以的表情。
「正解,但是用在某個人身上就不一樣了。」
「咦?」
「如果我老人家沒記錯,三年前藤原柳就一直在日出町那的街頭籃球場打球,遊戲規則是一對五,敵對成員包含日出的主將,古籠秋作。」
「等、等等!教練的意思是,藤原學長一個人對上街頭隊伍嗎?而且還包含古籠秋作?」驚訝之餘,赤川不忘接問下去。
總一郎淡淡的點頭。
「……難、難怪!難怪藤原學長會這麼強,原來除了在學校練習之外……他還做了這樣的訓練嗎?」
感到讚嘆而開口的赤川原本對於藤原柳屌兒啷噹的心態持有不滿,當下聽見總一郎的話,不滿轉變為敬佩。
相良總一郎輕輕的嘆了一口氣,赤川千夏並沒有注意到,他黑得深沉的眼瞳盯住在球場上活躍的藤原柳,微蹙眉頭。
這個孩子對於越是喜歡的東西就越是執著。
但是他的「最想要」,卻也永遠是「最得不到」的東西。
……真是可憐的傢伙。
●
比賽終焉的哨聲響起。
工藤智也猶如空殼,站在記分板面前動也不動,空洞的眼神中藏滿絕望。
104:58。比賽最後的結果。
至今打得最用力的一場球賽,卻也是輸得最難看的一場。
球員們用不諒解的眼神看向工藤,擅自改變戰術的他使得隊上的重心大亂、加上藤原柳令人畏懼的球技,比賽能說是很快的結束。
「比賽終於結束!在情勢一面倒的比賽中,果不其然是崇陽勝出啊!」轉播得口乾舌燥的上條景跟著喝了一口杯裝水,「永澤先生認為這場比賽如何?」
「……能說是相當精采,就崇陽的小前鋒,藤原柳的精湛表現來看。」永澤修二斟酌著修辭,說實話,就一個專業球評的視角來看這場比賽簡直像是小孩在遊戲。
但在這場孩子般的遊戲中,卻藏有一隻「鬼」,大概就是這樣的一場比賽。
「是啊,無論是上半場驚人的Block Shot還是下半場的外線投籃都叫人驚艷不已!螢幕上能夠看見……咦?」
原本螢幕上應該是要重播方才比賽所拍攝到的畫面,卻一下子跳到新聞頻道。
不只上條和永澤,連帶台上的觀眾和台下的球員們都不解的看往螢幕的方向。
背景很明顯是工藤誠的辦公室,一大批記者及警察湧入,現任議員古龍郎也及他的兒子,古籠秋作跟在警方身旁,相良不解的盯著螢幕,為什麼秋作會在那?這傢伙不是最討厭政治場合了嗎?
又為什麼,站在他身旁的藤原柳,會露出這種難以言喻的自信笑臉?
「你們來這做什麼?」
工藤誠用不解而驚愕的表情看著警方,拿著拘票的警員開口:「根據有力的證據證明你貪污及收取政治獻金,需要工藤先生和我們到警局一趟,這是拘票。」
「等、等等!什麼?誰誣陷我!」工藤誠不滿的咆嘯著,手掌抓得死緊。
「議長,這並不是誣陷。」沉默已久的古籠郎也終於開口,看著面容狼狽的工藤誠,斬釘截鐵地說,「你貪污的證據我們已經交給地方法院,至於收取政治獻金這指控其公司也已經坦承,並且錄音存證,事到如今,就請別再辯解了。」
工藤誠用難以置信的眼神看向古籠郎也,而後緩緩的大笑起來。
「哈哈、哈哈哈……!這擺明是政治迫害!」
不願坦承的工藤誠依舊在記者面前大放厥詞,被搞得沒有耐性的古籠秋作理智地開口。
「此外,由於工藤議長您的教育失敗,相信經由網路的傳播及各大電視台的放送,您兒子工藤智也仗勢欺人的影片及照片正在不停流傳吧?」
語畢,古籠秋作輕輕地笑。
不管是螢幕內還是外,名為工藤的男人都露出扭曲變色的神情。
接著螢幕上出現秋作提到的照片,經過特殊處理手法的照片勉強還看得出被害者是名黑髮的少年,其餘全是工藤智也被放大的臉。
只有看過原檔的人才看得出來那名少年是誰──就連古屋朧光也盯著螢幕,喃喃著「工藤君原來這麼可怕!那個男孩子好可憐哦……」這樣的話。
古屋上月難掩詫異的凝視著電視牆,不時將注意力轉移到台下的藤原柳,沒來由地,他就是知道這件事是他的傑作。
耳邊迴盪著藤原柳說的那句話。
──「我會保護你。」
內心的情感複雜交錯,不知怎的,他突然很想衝下去再狠狠地抱住對方。
然後要很慎重的說一聲謝謝。
「中分君。」藤原柳居高臨下的注視著工藤智也,「其實我也不想把場面搞得這麼難看的,你知道,美國人都很低調。」
邊說邊笑逐顏開,工藤抬頭回望藤原柳那雙帶有隱蔽的怒火雙眼。
「但是我不得不讓你知道,對古屋上月下手你需要付出多大的代價,An?」
工藤沒回答,藤原柳逕自說了下去。
「我啊,最喜歡的東西是99%的純巧克力,最討厭的東西嘛……就是碰到事情只會哭著回家找媽媽的敗類囉!」
聞言,工藤智也一句話也沒有說,狠瞪著藤原柳,握緊拳頭朝對方就是一拳──卻硬生生被接下。
「這種軟弱無力的拳頭連想保護自己都辦不到,還說什麼喜歡?你憑什麼、到底憑什麼,說你喜歡古屋上月?」抓著工藤智也的拳頭,藤原柳的笑容不減,但握緊的力氣卻緊了好幾分。
由腳趾到頭頂的憤怒。
工藤因痛苦而露出猙獰扭曲的表情。
「三年前我保護不了他,但是現在不一樣了,古屋上月歸我所管,你就連呼吸他周遭的空氣都必須經過我的允許,聽懂了嗎?」
「你放開我!」工藤智也嘶吼著,手骨有種即將要被捏碎的錯覺。
藤原柳靜靜的凝望著因疼痛而皺起臉的工藤智也,一語不發,一直到對方臉色發白他才悄悄蹭到工藤耳邊,用近乎呢喃的聲音說:
「……我巴不得在這裡就殺了你。」
隨後他放開緊捏工藤的手,說完話後便轉身離去,看著藤原柳離去的背影,工藤智也的心底泛起動盪的漣漪,身體因害怕而顫抖起來。
藤原柳是真的對自己動起殺意。
單單憑藉他對古屋上月那不明就裡的堅持和保護欲,今日的球賽怕也是藤原柳一手促成的吧?所有的情勢都在他的掌控之下,從記分板上的分數到螢幕的變化,說不定連父親的政治黑金被揭發也是藤原柳的作為。
光想到這裡,就讓他為之戰慄不已。
第十八章
「……終於比完了。」
相良壬希癱軟在休息室的椅子上,上半場的精力就被耗光、下半場更是被藤原柳嚇得半死,腦袋對於外來的刺激已經完全無招架之力。
「怎麼,社長,累了?」橘陽太喝著上石遞來的運動飲料,用如同往常的調侃語氣說。
事實上整個隊上不管是體力還是驚嚇力都被榨得精光。
相良恨恨地瞪了一眼橘,再將視線轉過那個才剛下場就立刻把PSP黏在掌心的肇事者。
「中二柳,你去死。」
「what?」不理解自己為什麼突然被如此咒罵了一聲,藤原柳從遊戲螢幕中抬起頭來。
「要做這種事好歹也知會一聲啊。」相良壬希無奈而無力地說。
並沒有否認也沒有承認,藤原柳毫無悔意的聳肩,還俏皮地對相良壬希吐舌頭,惹來對方一陣抱怨和疲勞轟炸,聽不下去的他隨即帶開話題,「對了,總介,上月呢?」
「說要找那個帶他來體育館的人……應該待會兒就回來了吧,我有跟他說休息室在哪。」
「帶他來?他不是和朧光妹妹一起來的嗎?」
上石也不甚理解的搖了搖頭,不忘開口,「是說,阿柳,今天電視牆和新聞轉播都是你的傑作吧?……真的是嚇死人了。」
「秋作也有份啊,幹嘛這樣。」藤原柳噘唇,話語聽來像是拖人下水。
「該不會那些資料都是你找的?」攸關於工藤誠的貪污及收取政治獻金的商業資訊。
聞言,藤原柳彷彿逃避似的跳開了話題,轉開原本看著上石總介的視線。
正當上石總介用著責備的語氣想說教之時,古屋上月和朧光走進休息室裡,藤原柳立刻如同偵測雷達感應到什麼似的從椅子上跳起來。
「阿柳你……」
「上月!朧光妹妹!」
上石跟著轉頭看向站在門口的古屋兄妹。
「怎麼樣?今天我有沒有很Handsome?」
「……什麼跟什麼。」古屋上月原本還想好好稱讚一下對方的,但看見藤原柳如此輕挑的態度想說的話又一下子被塞進喉嚨後面。
「很帥、超帥的!不愧是藤原君!」
果不其然,朧光用著崇拜不已的眼神盯著藤原柳,頭頂冒愛心。
藤原柳毫無形象的大笑起來,走近朧光像往常般揉揉她的頭。
古屋上月盯著藤原柳,顯然對方並沒有發現自己的視線,欲言又止的他決定將想說的話還是留在兩人獨處時再說好了。
有很多問題想道謝、也有很多事情想問,無論是今天發生的事、抑或是……那個晚上發生的事。
為什麼要吻我?
這樣的問題盤據他心中迴盪不停。
「啊,那今天要去吃飯嗎?」
依照慣例,比賽完後大夥一定會跑一趟燒肉店。
「阿柳那間你去不膩?我都想換店了說……」橘彷彿抱怨似的開口。
聽見橘的發言,藤原柳瞪大雙眼,惱羞成怒似地上前用力的給了橘陽太一次膝擊:「Fuck你挑屁啊!橘陽太!那家燒肉店的老闆娘可是Super beautiful!」
「什麼?原來你對40歲的熟女也有興趣嗎?」就像聽到了不起的大新聞,橘陽太詫異的說,嘴邊帶著訕笑。
「……橘陽太你這思想不純的傢伙,今天就讓我藤原柳大人好好的帶領你金盆洗手!」
接著藤原柳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給了橘陽太一個拐子,彼此相視後再大笑著,看見兩人玩鬧的模樣,其他人也跟著放聲笑了起來。
「金盆洗手?」不懂笑點在哪的朧光偏過頭。
「呃,我想他要說的是『改邪歸正』哦……」上石總介補充改正似的開口,「阿柳三年前才來到日本,還有很多俚語或字他不懂,才會造成這樣的誤解。」
「咦咦?感覺不出來呢,藤原君的日語說得一直都很流暢啊?」感到意外的朧光不避諱的露出詫異的表情,上石總介苦笑起來。
「這個嘛……因為阿柳很努力哦。」
「努力?」不知不覺加入話題的上月悄悄地出聲。
「美國和日本的生活方式和民族性差異之大,因為我一直都在日式的教育下成長所以很快就習慣這裡的生活了,但是從小就在美國長大的阿柳,可是吃了一番苦頭才走到今天的。」上石伸手抓了抓頭,不曉得再說下去恰不恰當,將話說得相當保留。
「原來如此……」用三年把日語學好,時間說長不長、說久不久。
古屋上月無語的凝視著眼前還在和橘陽太打鬧的藤原柳,總覺得站在他面前的這個人還有很多、很多他不了解的地方。
「Yo!那麼出發前往燒肉店!走吧!」
「Gooooooo──!」為了配合藤原柳,除了相良外的社員們跟著大吼起來。
●●●
轉眼間,在燒肉店大吵大鬧後的眾人一哄而散,腦袋昏沉沉的古屋上月醒來後,看了手腕上的錶一眼,赫然發覺現在的時針正指在十一點。
「十、十一點?」難掩驚愕的上月叫出聲來。
整顆腦袋暈浪浪的,應該是剛才聚會的時候拿錯杯子,不小心喝到酒,從來沒喝過酒的自己才會立刻昏睡在店裡。
猛然抬起頭來才發現自己並不在燒肉店。
「哦?上月你醒了啊?」藤原柳轉過頭來,看向原本酣睡在自己背上的古屋上月。
還尚未完全醒酒的上月愣愣地盯著藤原柳瞬間在自己眼前放大的臉,腦袋還反應不過來究竟發生什麼事,從身體微微晃動的傾向來看自己的確是被藤原柳背著走沒錯。
……背著走?
「哇啊啊……!靠太近了!」
終於意識過來的古屋上月慌亂的退開身子,礙於自己還被對方背在身上的關係,越是掙扎只是讓身體被藤原柳背得越靠近。
「上月你不要亂動!這樣我很難走,你會跌下去!」
沒有注意到上月為何慌張的原因,藤原柳小力地跳了一下,讓對方的身軀更加貼合自己的背部。
感到莫名羞恥的古屋上月將整張臉都埋在藤原柳的背上。
「剛才你不小心喝到我的酒,當總介發現到的時候你好像已經喝光了,結果你馬上就睡死在店裡……一直到快打烊,總介早就把朧光送回家,大家也要回去了,實在沒辦法我才把你背出來的。」
……真是有夠丟臉。古屋上月將臉埋得更深了。
「想不到你酒量這麼差耶?不過你才十六歲沒喝過酒也很正常啦,HAHAHA!」藤原柳自顧自的說著,發覺身後的人完全沒有回應自己的意思,於是他疑惑的問了一聲,「上月?你又睡著了嗎?」
聽見對方的問話,上月微微的搖了搖頭,「……沒有,我沒睡著。」
「嘛,其實你睡著對我比較有利耶,這樣就可以偷偷帶你回家了。」說完,藤原柳如同往常笑了起來。
聽起來像是稀鬆平常的玩笑,此時聽在古屋上月耳裡卻別有深意。
「……那個,我想問你……」
突然,藤原柳停下腳步,他連話都沒能說完。
「你怎麼會在這?」
聽起來很明顯就不是在對自己說話的嚴厲語氣,古屋上月訥悶的抬起頭,映入眼簾的卻是叫他意外不已的景象。
工藤智也。
就站在離自己家不遠的巷口,看起來像在等人。
「我……我來找上月的。」工藤緩慢的開口,微微地蹙起眉,「有些話想和他說。」
看著工藤智也正經的神情,古屋上月不解的皺眉,而後示意要藤原柳放他下來,原本想走向前驅趕工藤的藤原柳卻被上月阻下。
藤原柳不解的看向古屋上月,對方只是回以他一個不容置喙的眼神,接著邁開腳步走近工藤。
「……我不認為我和你還有什麼話好說。」
事到如今,他也沒有任何理由好畏懼工藤智也的存在,對自己來說,工藤智也在自己的心中已經是一段被塵封起來的舊回憶,如果可以,是絕對不要再回顧的記憶。
聽見上月帶有強烈拒絕意味的話語,起先工藤怯懦的開口欲言,而後低下頭來像是忖度著想說出口的話語,握緊拳頭。
「我是來和你道歉的。」
在意料之外的反應,上月微微的睜大眼簾,盯著滿臉愧疚的工藤不放。
「關於以前的事,我很抱歉……這樣簡單的道歉我也不奢望能獲得你的原諒,只是,還是必須來向你道歉……真的非常對不起。」
「然後好填滿你自己的罪惡感嗎?這樣你就能光明正大的對其他人說自己沒有做錯事?」上月瞇起眼,語氣中充滿冷淡。
起初工藤抬起頭想要反駁對方的話語,最後卻再度低下頭,輕微地點頭表示默許。
上月嘆了一口很長的氣。
「……我可以接受你的道歉,但那並不表示我原諒你了。」
古屋上月想──這麼做已經是他最大的風度──工藤智也真該感謝自己現在沒有走過去揍他一拳,而這麼做對自己而言也沒有好處,只是讓手變得疼痛罷了。
以牙還牙、以眼還眼這種事情顯然不是古屋上月會做的事。
「我也不需要你任何的補償,只希望從今以後你可以不要再出現在我的面前,這樣就行了……那麼,晚安了,工藤君。」
沒等工藤智也回答,當古屋上月轉身要走的瞬間,他緊緊地抓住對方的手臂,表情彷彿放棄一切似的豁出去。
「……上月!你聽我說!」
古屋上月訥悶的回過頭,正想抽開被握疼的手,下一秒卻被工藤的發言震懾得動彈不得。
「我是真的喜歡過你!即使我以前說了多少傷害你的話……但是我是真的喜歡你,喜歡到就算會傷害你,還是要以各種形式讓你記住我……不會忘了我。」一面說著、眼中也隨著話語的傾吐而流出淚水,一滴、兩滴……像停不下來的陣雨般落下。
上月凝視著不斷哭泣的工藤智也,表情充滿猶豫,究竟是該安慰對方、或是直接掉頭就走?對於工藤真心的告白他感到困惑不已,既然喜歡自己,那麼又是為什麼要這樣傷害我?
墨色的瞳孔注視著由工藤眼裡流出的淚水,印象中的他是不曾這麼哭過的,就連打籃球時受了傷也沒有因此而掉過一滴淚。
如今,卻像個孩子般放聲嚎啕……
當古屋上月還在猶豫不已時,沉默已久的藤原柳大步一邁,硬是將工藤智也緊緊揪著上月的手撥開,在兩人都還反應不過來的時候,藤原柳狠狠地揍了工藤智也一拳。
用盡全力的一拳。
工藤智也整個人就這麼被揍飛,一直到身體撞到牆壁才停止滾動。
「你沒有資格說這句話。」
藤原柳居高臨下的瞪著因吃疼而扭曲面容的工藤智也。
「利用上月的溫柔好博得他的同情嗎?你以為我會容許你這麼做?」
他笑了出來。
「我最瞧不起你這種人,以為自己很可憐就能任意妄為的傷害他人嗎?自以為自己得不到幸福,所以也要別人跟著你不幸?工藤大少爺,你還不懂啊?你老早就已經擁有一切了,可是你卻什麼都看不見……真是有夠蠢,想要愛一個人?不如先學著怎麼愛你自己!」
藤原柳的話語猶如絲線竄進工藤智也的耳畔,小到神經大到血管,身體每一根管線都因此而顫抖起來,最後他不顧形象的放聲大哭起來。
起先處於震驚狀態的古屋上月愣愣地站在原地看著突然發起火的藤原柳以及被揍倒在地上的工藤智也,當他注意到聽見藤原柳的話後嚎啕大哭的工藤,抿起唇,挪動腳步蹲下身來與對方平視。
他輕輕拿出口袋中的手帕。
「……吶,『智也』,你知道嗎?和你當朋友那段時間我真的非常開心,如果不曾發生那件事……我們一定還會是很好的朋友。」
上月溫柔地擦拭著工藤哭花的清秀臉蛋。
「開學那天,謝謝你和我說話,我是真的很開心,希望你也能找到新的朋友,我相信一定有人不會因為你是議長的兒子才和你當朋友的,一定有。」
抬起頭便看見微微笑著的古屋上月,工藤智也的心臟瞬間被巨大的罪惡感包圍,他接過上月遞來的手帕,躺在原地一直哭了很久、很久……
●●●
等到工藤哭完、走回家後,兩個人才緩慢的走到古屋家門口。
「上月,你真是個濫好人。」藤原柳不禁酸酸地抱怨起來。
「……我哪有。」感到不自在的上月回頭看了一眼藤原柳,總覺得對方像在吃醋似的鬧脾氣,「你啊,也別隨便亂打人啦,手不會痛嗎?」
「痛死了!打人渣很痛的耶……!你不幫我呼呼嗎?」
藤原柳伸出剛才揍了工藤一拳的右手,貌似疼痛的皺起眉。
露出受不了對方的無奈表情,古屋上月難得地的握上藤原柳伸過來的手,輕輕地在手背摩擦著:「痛痛、痛痛,飛走囉──」
想不到自己的舉動會被有所回應,藤原柳呆愣地望著唸出不痛咒語後還自己尷尬的傻笑起來的上月,感到不可思議的開口。
「……上月?」
「你不是說想要呼呼嗎……」感到難為情的上月撇過頭,支吾半天擠不出一句話,藤原柳靜靜地等著對方將未完的話說完。
趁現在趕快道謝。
古屋上月,快點!
快點說出「謝謝」兩個字啊──
「那個、……時間很晚了,我先回家……晚安。」
……古屋上月你這沒用的傢伙!
聞言,藤原柳微微笑了笑,用左手小力地揉了揉上月的頭,「嗯,早點睡吧,晚安。」
彼此都轉身,古屋上月走向家門,而藤原柳則抬起腳步準備走回家;將手摸進口袋尋找鑰匙的位置,上月不斷在心中唾棄著自己的膽小,連「謝謝」這樣的話語也無法坦率的告訴對方,這到底有哪裡難……?
偷偷回頭瞄了一眼越走越遠的藤原柳,盯著對方的背影,古屋上月抓著自家的門把。
像是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氣,他捏緊門把。
「那、那個……藤原柳,等一下!」
他開口喊住藤原柳。
「我……那個……謝、謝謝你!」
而後滿臉通紅的轉開門把像逃走似的跑進屋內。
藤原柳還傻傻的看著人去樓空的門口,想起方才古屋上月只是為了要道謝就害羞成這副德性的模樣──真是可愛到犯罪了。
他連忙掩住想要大叫的嘴巴。
總覺得自已也被這樣嚇人的害躁給感染,臉上難得出現的殷紅在這初冬的季節裡顯得過於熾熱了些。
藤原柳決定要用跑的回家。
第十九章
現在讓我們來講講過去的事情吧,那些三年前的事──
八月。
所謂高中的新生活,私立崇陽男子高中的第二學期已經過了一半。
他舉步走向人潮擁擠的電車,如同往常一般,只是下車的地點在國中的後一站罷了,縱使完全沒有身為成為高中生的實感,時間依然流逝。
日復一日,日子像重複彈奏的篇章,毫無旋律和高潮迭起可言。
相良壬希每天的工作就是早晨五點起床,替母親打理家中的一切,包括做飯和打掃,時間一到七點就收拾東西準備上學,放學後回到家繼續做著家事,偶爾被父親帶去自家後院練球。
在學校的工作就是負責當個好學生,考試過後名字固定地出現在公布欄的最頂端,以及時常被同學借筆記這樣的角色,當自己決定要讀崇陽高中時,不少老師都詫異的問「為什麼不讀日出高中?相良你一定上得了的呀。」,然而放棄日出高中的理由連自己都覺得愚蠢,竟然是因為女人。
他的人生就好像從發生那件事的那個夏季開始,全部都變得不對勁了。
縱使再痛苦還是要活下去。
最後生活就像沒有什麼事情值得期待,又或者是自己也忘記該怎麼去期待一件事了。
以國中同學的說法:「感覺相良同學很像機器人呢。」說不定是真的也不一樣,除了血液之外的地方都是冰冷的。
就連說出來的話語也是一樣。
「……早安。」這句大概是在學校說最多字的話。
緩慢地刷開1-B班的門,相良壬希將書包掛在桌子的左側,拿出裡頭的古文課本開始準備預習;老是替還沒發生的事情做好打算,這也許是自己最大的優點。
「不會吧?真的還假的?」
「今天去公布欄的時候就這樣寫啊!」
身旁傳來吵雜的聲音,沒意外就是班上幾個多話的男孩子在討論事情,起初相良不以為意,而後卻發現原本滔滔不絕講著話的同學突然轉過頭來盯著自己,一邊悄聲的進行著對話。
感到不解的相良終於抬起頭來,看著正互相咬著耳朵的兩人,他們發覺到自己被注意到時也立刻轉過頭去,時不時地再回過頭來瞄向相良。
到底怎麼一回事?相良微微地蹙起眉,想出聲詢問時,下一秒疑問卻被一個陌生的聲音給回答了。
「他們是在討論,以最高的成績進入崇陽、同時也是全校第一名的相良壬希同學居然這次會考到第二名去唷。」
出聲音的人染著一頭橘髮,說話的時候眼睛會笑得瞇起來,沒意外這個人就是橘陽太,以第二名進入崇陽高中的人。
「……那又怎樣?」這件事情他老早就知道,自己對成績的起伏也不是特別在意,了不起下一次再考回來就好。
學習這種事比起生存還要簡單太多了。
「相良同學一定想著『反正下一次再考回來』就好,對吧?」
就像一語成讖似的,橘陽太彷彿有讀心術,將自己所想的話全部化作語言,他本能性的警戒著眼前這個人,瞪了他一眼。
「別那麼兇嘛,我只是想告訴你他們在驚訝什麼而已。」
橘陽太走近相良壬希,用那隻明顯看得出來練過球的大手蓋住他的古文課本。
「我不覺得考第二名有什麼地方好讓他們這麼詫異。」抬頭瞪向橘陽太,相良壬希的口氣並不能算是友善。
「如果我說那個考贏你的人才剛轉進學校不到一個月,而且還是美國人呢?」
聞言,相良壬希難掩錯愕,傻眼地看著滿臉笑意的橘陽太,「什麼?」
「哎呀,看來聰明的相良同學還不知道這個情報呢?」露出傷腦筋的表情,橘陽太接著說,「很意外嗎?考贏自己的居然是個美國佬啊。」
「……你到底想說什麼?」
雖然橘陽太是笑著的,但自己卻無法從那笑容覓得半點真心,那比較像嘲諷。
「我只是想看看老是繃著一張臉的相良同學感到錯愕時會是怎麼樣的表情嘛。」
相良壬希瞇起眼,想接近自己當娛樂的傢伙他遇過不少,通常要處理這種麻煩的人只要無視就好,等到日子一久,對方開始感到無趣,彼此的交集就再也沒有了。
於是他低下頭,想將被蓋住的古文課本從橘陽太的手底拿起來,料不到下一秒橘陽太卻反過來抓住自己的手,並盯著手掌看。
「喂、……你幹什麼!」亟欲掙扎,想抽出自己的手,橘陽太只是抓得更緊。
他一臉興味,看向長滿繭的手指,「想不到我們的乖乖牌相良同學也在打籃球?」
從指尖那層厚厚的繭就知道對方是為了要能一手掌握籃球才這麼練的。
「關你什麼事,給我放開。」
盡量不想讓自己動怒,相良停止掙扎,只是靜靜地瞪著橘陽太。
「難道相良同學對考贏自己的人一點興趣都沒有嗎?」
「為什麼我一定要有興趣才行?」
不理解話題為何又被牽引到考試這件事上,相良冷冷地回應,雖然嘴上這麼說,但說沒興趣絕對是騙人的。
「這樣啊,那我再說一個情報給你聽,那個美國人,不只剛轉來,還是剛搬來日本不到半年哦?」
「……剛搬來?」對著橘陽太的話顯得半信半疑。
這絕對和什麼民族自尊扯不上關係,相良壬希認為世界上如此廣的語言體系當中,日文算是相當難學的一種,由其是美語及拉丁體系的國家想學習日文更是困難了,某方面來說甚至比中文還要難。
五十音那些看來簡單的東西,實際上有人花三年時間還背不好。
用半年時間就將日文熟透還直接銜接上當地的高中教育課程?怎麼想都是無稽之談。
「你不相信?好吧,老實說,一開始我也不相信。」橘陽太自顧自的說了下去,「但是親眼見識過後,就會覺得『從這個人身上,找不到不可能這三個字』呢?」
「找不到不可能這三個字?」相良蹙眉,對於橘陽太沒頭沒腦的發言感到疑惑。
「想知道嗎?那麼放學到日出町的街頭籃球場去看一下就能理解我在說什麼了。」
沒有回答橘陽太的話,相良揮開那隻握著自己的手,示意自己並不想繼續交談下去,將視線轉移到課本上。
橘陽太笑了笑,像是等著看好戲般的眼神盯著專注於課文的相良壬希,一直到鐘聲打響才走回自己的座位。
那時候的相良壬希還不曉得自己的人生會因此被徹底改變。
就因為那個人……
●●●
聽信橘陽太的話,放學時相良壬希特地繞到日出町的小型街頭籃球場去──一走近球場,撞進眼裡的景象叫他吃驚不已。
以一對五的方式進行比賽。
就像一人軍隊對上整支球隊,如果相良壬希沒看漏那五人都是曾參與大學聯賽的高手,從那熟練的步伐看起來就知道對方非等閒之輩,尤其是擔任中鋒的上原秀智,他的灌籃就連父親都稱讚不已。
而對上那五人的人,竟然是一名和自己年紀相當的金髮少年。
「Hey,Look this!」
少年笑得極開,伸手一投擲,三分球入籃。
其餘五人雖然露出笑容,卻帶著無奈的表情,其中幾人還喃喃著:「真是……為什麼贏不了這臭小鬼啊?那顆三分也未免太準了吧?」
才站在這裡五分鐘左右,金髮少年就已經進了將近七分。
相當驚人的進球率。
相良盯著那名少年,一頭不算短的金髮和炯炯有神的藍眼明顯地看出他就是橘陽太口中的美籍轉學生。
縱使從剛才的比賽裡看起來少年的球技確實優越,但也不至於到橘陽太形容的『從這人身上,找不到不可能這三個字』如此誇張的形容。
認真的研究著眼前的少年,相良不發一語,百思不得其解,該不會橘陽太只是想唬自己?
「阿柳!」
突然身旁一聲疾呼,相良被嚇了好大一跳,轉頭一看才發現是橘陽太。
……他什麼時候來的?相良壬希疑惑的看著對方,接著被橘陽太拖進球場。
聽見橘陽太的叫喊,被喚為「阿柳」的金髮少年轉過頭來看向他,接著露出開心到讓人費解的笑容迎接橘陽太的到來。
「哇哦!你今天也來啦?不用上課嗎?」
瞬間,相良壬希錯愕不已──當他聽見少年從那一口美語腔轉為流利的日文時──不可思議的神情在臉上炸開。
怎麼可能?
「這句話是我該問你吧?才剛入學就好好上課啦。」
「……才不要,那個叫什麼『鳥屎』的人很Fuck耶……」賴皮似的開口,少年噘起唇。
「耶?你該不會是說鳥崎主任吧?」
聽見對方的回應,橘陽太爆笑出聲。
居然將學校最可怕的主任鳥崎稱呼為鳥屎,這大概也只有眼前這個人才辦得到。
「對了,陽太,你身旁這個是誰?」注意到站在橘陽太身旁的相良,少年將注意力轉移到他身上。
當相良壬希和少年對上眼時,他才發現這個人的眼睛很美──深邃的藍中帶有一點東方色彩的褐,眨呀眨的,彷彿是一雙會說話的眼瞳。
「他就是我和你提過的相良壬希,哦,相良同學,這個就是我和你提過的轉學生。」橘陽太瞇起眼笑了,笑開得讓人訥悶。
「OH!You’re NO.1?」
「NO.1……?」相良不解的皺起眉。
「Sorry,不小心又用了英文,我的意思是你就是那個第一名嗎?」少年也笑得開懷,這種說法是從橘陽太那聽來的,對於相良壬希的印象他只有「第一」、「處女座」和「龜毛」。(*1:處女座的人通常性格比較拘謹,龜毛則是藤原柳對處女座的偏見。)
相良壬希沒回答少年的問題,抿起唇,他不理解為什麼會被這麼問;說是也不對、說不是也不對。
打從一開始的談話,他似乎就注定對少年沒轍。
「HAHA,開玩笑的啦,我是藤原柳,請多指教啊。」
「……藤原……柳?」
總覺得這個名字異常的熟悉。
相良壬希在自己的腦袋中不停搜索著有關於這個名字的記憶……最後他想起來,父親曾經提過關於奧恩企業繼承人的事,他的名字英文名字應該是叫JACK。
「嗯?怎麼了?我的名字太好聽,所以讓你這麼謹慎的唸了起來嗎?」開玩笑般的開口,藤原柳的輕浮讓他不得不懷疑自己耳聞的和事實所見的是否相同。
他盯著藤原柳的臉,從那俊俏得像從畫中複製出來的臉龐上看得出來擁有美國人獨特的深邃五官、同時也看得出來擁有東方人的古典韻味,並沒有純美式如此強烈的氣息。
「……Jack?」他輕聲地說,聽起來比較像疑問。
聞言,藤原柳的身體明顯的晃了一下,原本笑著的表情瞬間扭曲。
「你在,喊著,誰呢?」
特意分開說的話語聽來像是隱忍,彷彿咬著牙般說出。
「我,並不叫作,那個名字哦。」
相良詫異地看向藤原柳瞬間變化的臉孔。
「呃?阿柳?」感到不對勁的橘陽太終於出聲,看著難得失笑的藤原柳,突然氣氛變得劍拔弩張。
突然藤原柳彎腰,放聲大笑起來。
「……HAHAHAHAHAHA!抱歉,嚇到你們了嗎?」
「不,沒有……」被嚇著的相良壬希略為呆滯的回應。
「An,不過以後還是不要用這個名字稱呼我啦,什麼傑不傑(*2:JACK發音為傑克)的,我叫藤原柳啦,來──跟哥哥我念一次,藤、原、柳!」
臉上完全找不到方才變色的表情,藤原柳用著輕鬆的口氣俏皮地說著,就似乎剛剛那樣驟然的反應像是夢一場般。
「哇啊對了!都忘記來這裡幹什麼了,阿柳!你說我帶相良來這裡就會讓我看大絕招的哦?」橘陽太開口,藤原柳立刻恍然大悟般猛點頭。
「You got it!」
「……跟我有什麼關係?」感到莫名其妙的相良忍不住開口。
「這個嘛,因為我一直都想見見你啊。」藤原柳笑著說。
「想見我?……為什麼?」
盯著一臉迷惑的相良壬希,藤原柳起先猶豫著到底要不要告訴對方原因,而後還是決定在他耳旁悄聲的回答:「因為我想知道總一郎先生的兒子到底長什麼樣子,果然跟他超不像的呢……你長得可愛多了。」
說完話後藤原柳退開和相良原本湊近的距離,對著他露出猶如戲言般的笑臉,接著轉過身去撿起地上的球,展現和橘陽太約定好要炫耀的技倆。
相良壬希伸手摸上藤原柳方才對著自己說話的左耳。
複雜的情緒襲上心頭,當他還品嘗著五味雜陳的感受時映入眼簾的景色又是如此地叫人震驚。
「這招我練超──久的!你們看哦!」
藤原柳一屁股坐上球場中線,就像狙擊手瞄準著目標物,他舉起手將球與籃框行一直線,連眨眼都來不及,他手腕一推球呈拋物線──直直投進籃框。
不只橘和相良,在場所有人都為此驚呼。
竟然就坐在球場中線投球。
「……臭小鬼你也太誇張了吧!」上原秀智忍不住開口。
「嘿嘿,你還差得遠呢!(*3:此為漫畫網球王子,主角越前龍馬的名言。)」回應上原秀智,藤原柳站起身來對著他做了一個鬼臉。
看見這一幕,相良壬希整個人都傻了。
感覺心臟就像狠狠地被撞擊了一下。
久未活動的神經和血管瞬間復甦,他呆站在原地,注意力離開不了藤原柳,心跳大聲地猶如連胸口都要擊破這樣大聲。
所謂的熱血沸騰大概就是這模樣?
從未對生活及任何事物有過任何期待,原本以為乏味的日常生活現在卻因對方這樣的小舉動就讓「今日」有如此不同的改變。
讀書也好打球也好,自己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想要贏過一個人。
想要強、還想要更強,想要強到讓自己可以和眼前這個人並駕齊驅──甚至是要強到足以超越他。
這樣的想法不停在腦中盤旋著,相良壬希全身的毛孔為此而顫抖起來。
起初他還不知道,這種悸動的心情,有多半是參雜了戀愛。
第二十章
「人做的夢和現實通常是相反的。」這句話到底是誰說的?
相良壬希忐忑地躺在床鋪上,每日每夜,一到入眠前他總是擔憂著睡著後會發生的事,例如做夢,而且是很長很深的一場夢……
人說越想遺忘的事情偏偏越是難以忘懷的,他可以在自身的意識裡捨棄這些記憶,但睡夢後意識交給大腦保管,不再是心,從那一瞬間開始,相良壬希就被自己背叛了。
不想面對的真相總是醜惡的。
當時間越走越慢時,理智終於被睡意逐漸飄散,縱使再不情願,身體機制仍是強迫著自己必須要閉上雙眼休憩。
浮上眼簾的夢,清一色是那天所發生的事情。
──在他九歲時所發生的大事。
孩子總是愛母親的、母親也是等同地愛著孩子,尤其是在缺乏父愛的環境下,相良壬希更覺得這個事實無可厚非,母親在那之前也是確確實實地愛著自己的。
母子倆一起吃飯、一起遊戲、一起洗澡、一起讀書、一起睡覺、一起做任何事,無論醒來後睡著時,母親會用溫柔的吻安撫自己,比起親人更像情人,然而年幼的壬希什麼也沒多想,只感受得到自己正被母親用那強烈的愛意包圍著,並為此幸福不已。
當同年齡的朋友用詫異的眼神看向自己,並用著嘲笑的口吻說出「你都這麼大了還跟媽媽親親?真的還假的啊?」這句話時,他才發現似乎有哪裡不對。
母親喜歡接吻。
正因為自己是她的孩子所以一點都不覺得哪裡奇怪,但是,會有媽媽要求自己的小孩張開嘴巴,並做出類似「舌吻」的舉動嗎?
終於查覺到不正常的地方,所以當天晚上母親向自己索吻時,他則掙扎地避開了。
從那之後,母親的態度變得奇怪,雖然他們之間的相處模式並沒有太大幅度的改變,但回到家後母親總是盤問著「今天有沒有和女孩子說話?」、「在班上有喜歡的女生嗎?」之類的問題,自己也不厭其煩的回答著「沒有」。
起初他以為那一切全是源自於母親對自己的過度溺愛,正如同他仰賴著母親、而母親也依賴著自己而活,自從他一出生開始,母親就不曾離開過自己。
他也沒有想過哪一天母子倆人會分開,就算自己出社會、交女朋友甚至結婚了,都會像只死忠的狗對母親不離不棄,母親就是他的一切。
如此病態的心理,相良壬希也不覺得哪裡有錯,並深信著。
一直到那天自己帶了同學回家,有男有女,母親的態度卻像看到害蟲般將他們全趕出家門。
相良壬希感到既丟臉又生氣,他不明白母親為何要如此失禮的對待自己的客人,當他正想詢問母親原因時,母親則急急忙忙的將自己拖進房裡並將房門上鎖。
接著用那泫然欲泣的表情哭喊著:「壬希你是我的呀,你是我的寶貝呀……怎麼可以把你讓給別人,不行、不行……你是我的孩子、你是我的愛!我不能把你讓給別人,我不會讓他們搶走你……我不會!我辦不到!」
相良壬希開始感到害怕起來,他極力安撫著母親不穩的情緒,縱使他說了再多句安慰的話,母親依舊一句也聽不進去。
「媽媽我愛你啊!我怎麼可能離開你呢?」
「壬希你騙人……你說你不會離開我的,你說你是我的……是我的!」
「……媽媽你不要這樣……我好害怕,媽媽……我是你的啊,我愛你啊……!」年幼的他也跟著母親哭泣起來,狠狠地哭花臉蛋。
「不行,壬希……你會被他們弄髒的!你看看他們噁心的臉,他們想把你弄得髒兮兮的,壬希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媽媽會保護你的,我會保護你……」
邊說著壬希不理解的話語,她一邊將他的手用布緊緊地綁在身後,相良壬希用恐懼又訥悶的眼神盯著她,年僅九歲的他不明白自己到底為什麼要這樣被母親對待,難道是自己做錯什麼了嗎?母親才要這麼生氣……
「媽媽對不起……我不敢再帶同學回家了,……媽媽……!」
壬希小小的身軀掙扎著,使勁地喊出比平常大一倍的聲量,眼中的淚水已經不曉得到底是因為哪一種情緒而掉落。
是害怕還是傷心?連自己都不明白。
「不可以,壬希你是我的呀……嘻嘻嘻,你是媽媽我的唷……壬希,媽媽最愛你了、你也最愛媽媽對不對……?」
她低下頭與自己的兒子輕聲地交談著,舔拭掉壬希臉上的淚痕,她露出與平時相同的溫柔表情,輕啄著他的臉龐及雙唇。
「媽媽?……媽媽?不要!媽媽!不要……不可以!」
相良壬希不敢置信的望著自己的母親──灰色的眼瞳裡塞滿絕望──母親脫著自己和他的衣服,他知道他們要做什麼,但這是被禁止的事情。
「嘻嘻、壬希……媽媽愛你,最愛你了唷。」再一次俯身親吻自己的兒子,她姣好的面容綻放笑臉。
──那一天,他和自己的母親做了愛。
才九歲的孩子哪裡懂什麼叫悖德?一直到長期在美國擔任籃球教練的父親回到日本,他和母親荒唐的行徑才被發現。
那之後相良壬希住過一陣子的寄養家庭,等到十三歲時社工人員認可自己心智狀況已恢復得和常人沒什麼兩樣,才被父親接回家;母親則因精神疾病被送入醫療院,同時服刑。
從那個時候開始,他覺得自己像是個被遺棄的孩子,不再有母親縱使瘋狂卻溫暖的愛、父親雖然也愛自己,但他卻打從心底無法去相信任何人。
他連自己都不再相信了,更何況是去相信其他人?
沒有人有錯,母親也沒有錯、父親也沒有錯,相良壬希從不認為這件事情上誰有錯,錯的人是自己,如果自己可以阻止母親,那麼一切都不會發生……
至此,自認為是罪魁禍首的他,再也不想讓自己再去傷害誰、也不想被傷害;想這麼做最好的方式,就是除了自己之外,誰都不要親近。
隔絕外界所有的善意或者惡意──這就是相良壬希保護自己、同時保護他人的方法。
●●●
鬧鐘一響,時針指著五點,相良壬希沒有任何遲疑的起身,衝向浴室蹲下身子就是一吐。
只要夢到有關六年前的事,他的身軀總是為之顫抖不已,吐光胃液後還得站在洗手台前讓自己冷靜好一陣子,才去做家事。
家裡的房子是很傳統的日式建築,從臥房要走到客廳等和室要穿過一個不算短的長廊,臥房有三間,其中一間當成儲藏間,其餘兩間則是父親和自己的臥室;穿過長廊會經過父親的書房,再往前走會到廚房,客廳和玄關之間又有一段距離。
老實說整間屋子的坪數非常大,要在一個早上掃完、拖完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情,加上後院,一個禮拜才能分批次將每一個地方都清乾淨。
即使辛苦相良壬希還是會慢慢地做完,像在償還著什麼一同。
父親也曾經告訴自己不需要如此辛苦,這種雜事請佣人來做就好,但他卻認真的回絕掉了。
「如果不這麼做,我就沒有辦法住在這裡了。」,他還記得自己是這麼和父親說的。
他不可以毫無貢獻像隻寄生蟲般仰賴著別人而活,以前是這樣,但現在不可能。
擦完長廊的地板後,七點的時鐘叫了起來,相良壬希收拾著清掃用具,很快地背起書包走出家門,當然在此之前,他沒有忘記提醒父親起床吃早飯。
最近站上電車的感受特別地不同。
一想到那個人他就會覺得心情特別地開朗,雖然那傢伙老是遲到又缺席,不過只要能在學校裡頭見到他一眼,就有一種被鼓勵的感覺。
「早安啊,相良同學。」
耳朵猛然地竄入一個聲音,相良被嚇了一跳,回過頭來看才發現是橘陽太。
「是你啊……早安。」用無力的口吻回答著橘陽太。
雖然很想無視眼前這個人,但基於禮貌他還是打聲招呼;況且經過這幾個禮拜相處下來,橘陽太說話是酸了點 ,但人品卻沒有想像中這麼糟糕。
「怎麼?不是阿柳很失望啊?」瞇起眼,橘不改戲謔的口吻說話。
相良不解的望了一眼橘陽太,微微地嘆了一口氣,「我說,你是故意這麼說話的嗎?還是原本說話就這樣?」
「嘛,天生跟故意都有囉?」
「……奉勸你還是改一改比較好,這種語氣聽在對方耳裡是很刺耳的。」
「你不喜歡?」
「是非常討厭。」相良直截了當的答。
聽見相良壬希難得這麼認真的自己對話起來,橘陽太笑了起來,一半認真一半玩笑的回他:「是是是,我會改的。」
「真的有心要改嗎你……」他懷疑的盯著橘不放,想接話下去之時卻被對方搶先。
「對了,相良你要加入籃球社嗎?」
「嗯?……籃球社?」
「是啊,既然都有在玩籃球,不如一起加入籃球社?前幾天我也問過阿柳了,他說好像蠻有趣的,想試試看。」
「……啊,嗯……我再看看吧。」遲疑半晌,相良仍是無法說出一個確實的答案。
橘陽太想追問他理由,但總覺得眼前的人會因為這樣而退縮,好不容易成立的對話說不定會因此中斷,於是他念頭一轉,很快的帶進別的話題裡。
還是等過一陣子再問吧,橘想。
●●●
……加入籃球社嗎?相良壬希很認真思考著這個問題。
想精進自己的球技除了父親的指導外,也需要和他人的實戰來累積經驗,雖然自己很想在那當下就答應橘的邀約,但現實因素讓他不得不躊躇。
如果加入籃球社後那部份的課餘時間就必須犧牲給社團,那麼在家中該做的事、該讀的書時間的分配上就會出現問題,他不確定自己有體力足以勝任所有的事情。
該怎麼辦才好?如果真加入了籃球社那麼自己一定有些東西要被捨棄,他還沒有那勇氣改變現狀,至少現在還不行。
放學回家的路上他不停的掙扎著,究竟是該放棄還是該加入?想要的和應該做的,什麼時候他需要做這種抉擇了?
一直以來他所需要的,就是不停地重複昨天的動作罷了啊……
(──我叫藤原柳啦,來,跟哥哥我念一次,藤、原、柳!)
腦海中突然出現藤原柳的影像,相良壬希不禁柔柔地笑起來,確實是藤原柳讓自己明白「即使對什麼感到執著也不壞嘛」這樣的心情。
除了球技好得駭人外,藤原柳的一切就像是個為所欲為的小孩,想幹嘛就幹嘛、想睡就睡、想鬧就鬧、想認真的時候就認真……不對,應該這麼說,比起任性的孩子藤原柳更像一隻降落在日本的鷹,自由的生存,他想飛就飛。
雖說任性卻讓人感到羨慕。
像是被剪去羽毛的金絲雀總是凝視窗外翱翔的鷹,心想著哪一天我也能飛得那麼高?
「相良!」
「……」
「相良!喂!」
毫無回應。
「相良壬希我在叫你啦!」
突然之間震耳欲聾的大叫嚇得相良壬希倒退三步,他抬頭看向出聲的人。
「……藤原柳?」
「對啦,是我,今天在學校我一整天都找不到你。」藤原柳皺起眉頭抱怨著。
相良壬希環顧四周,這裡應該是自己家附近才對?沒記錯的話藤原柳的家在離崇陽不遠的高級住宅區那,怎麼會特地來到這裡?
「你找我?」
藤原柳點點頭。
「找我幹什麼?」相良疑惑地盯著藤原柳不動。
「你why不加入籃球社啊?」用理直氣壯的質疑口吻問著對方,藤原柳覺得不明白,「你也沒有加入別的社團吧,那為什麼不和我跟橘一起進入籃球社?」
「……我也沒有說不加入啊。」
「但也沒有說加入吧。」
相良壬希蹙眉,對於藤原柳稍嫌強硬的態度他感到有些不舒服。
「我不想玩這種文字遊戲……為什麼你要特地追到我家來質問我要不要加入籃球社?我說再看看就是因為有別的原因要再評估看看能不能參加,你以為每個人都一樣和你自由奔放嗎?」
他瞇起眼,不想說的事情他本來就不需要解釋太多,藤原柳這樣窮追猛打的態度只會讓自己反感,對方沒有任何理由和立場要求自己說這麼多。
相良同時也覺得這些事情沒有必要讓藤原柳知道,只要彼此還停留在好同學的關係這樣他就滿足了。
不需要過度親近也不必太過疏遠,他知道自己這麼做很自私,卻也無可奈何。
「是什麼原因?我不能問嗎?」
沒有看清現在的氣氛,藤原柳究竟是蓄意還是根本就聽不出來自己話語中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意思,相良無力的瞪向他。
「你到底為什麼這麼想知道?這又關你什麼事了?」
「是不關我的事啊,但是我想知道嘛。」
聽見藤原柳的回話,相良壬希的耐性終於被一磨再磨直到見底。
「……你知道又能怎麼樣?」他用銳利的語氣出聲,灰色的眼瞳緊緊揪著藤原柳不放。
「你不講,我怎麼知道我能怎麼樣?」
「如果我一直不說呢?」
「那我就只好一直纏到你說。」
藤原柳不曉得究竟是玩笑還是真心,但從那難得沒有過多笑臉的神情中他看出對方是認真的在回答自己。
「唉……那等我想說的時候,再回答你。」最後相良也為之妥協,他嘆了一口氣。
「好吧,我等。」
接著藤原柳仍然站在原地,相良壬希不解的看著他。
「你在幹嘛?」
「等你啊。」
聞言,相良壬希真的深深地查覺到自己和美國人之間的代溝,他忍住想轉身走人的衝動,耐著性子回答他:「沒有這麼快,等之後再說。」
「之後是多久?」
「……我不知道,總之不會太快。」
「三天夠嗎?」
「你……藤原柳,好吧,三天,三天之後我會回答你的問題。」
「好,那就說定囉,接下來的三天都要麻煩你了。」藤原柳露出得逞似的笑容。
「……麻煩我?」
不好的預感襲上相良壬希的心頭。
「為了要等到你的回答,這三天我都要住在你家。」
「什!……什麼?」
相良壬希露出明顯錯愕的神情,無語的凝視著藤原柳理所當然得叫人費解的表情。
第二十一章
「……我回來了。」
相良壬希無力的斜了身旁的少年一眼。
總之最後在半推半就的情況下藤原柳還是進了相良家的大門,一踏進屋子內便驚呼連連。
「Wow……相良你們家好棒哦!真像電視劇裡才會出現的建築物。」
驚奇地看著木製的地板和窗櫺,和風的寢室及裝潢,四處彷彿充滿古典而寧靜的氣息,若能加上一些花花草草看起來就真的很像古蹟了。
「而且整理得超乾淨、整齊的,是你們家佣人整理的嗎?」低下頭才發現腳下走的地板也乾淨得閃閃發光,很明顯是每天都有在保養的木地板,年代雖然感覺起來頗久遠的,但實際上看卻很新。
「我們家沒有請佣人。」相良冷冷地回答,領著藤原柳走到屋子深處,「因為太突然了,所以我也沒辦法整理住的房間,你就勉強一點睡地板吧。」
打開自己的房門,相良總覺得有些彆扭,遲疑了下才走進房裡,並示意藤原柳將書包放在櫃子上。
藤原柳感到不可思議的開口,「相良你房間好空……好奇怪哦。」
「有什麼好奇怪的?」相良壬希蹙起眉,由於自己平時都在客廳讀書,所以房間裡自然而然不放書桌;睡覺的時候也都是打地鋪,住在這樣的屋子裡還睡床鋪才顯得怪異吧。
「我以為正常的日本男高中生房裡應該會放一堆AV、ACG的海報或周邊……」
「那才不正常好嗎。」一口回絕藤原柳不曉得去哪吸收來的錯誤資訊。
「可是這樣的房間也未免太空蕩蕩了吧,不會寂寞嗎?」藤原柳稍微繞了房間一圈,其實不算小,大概有七坪這麼大,和一般的公寓相比算是大上許多。
約七坪的大的房間,竟然除了衣櫃以外的傢具都沒有。
聽見藤原柳不明不白的問句,相良壬希抿唇,決定迴避這個話題:「對了,今晚父親晚點才會到家,我們家後院有小型的籃球場,你先去那邊吧。」
「咦?那你呢?」
「……我要去做晚餐。」
原以為藤原柳會回答自己「什麼?你會做飯?」這種驚愕得叫人討厭的句子,想不到對方卻露出一臉我明白了的表情,走出房之餘還不忘說了一句。
「我想要吃烤秋刀魚,Thanks!」
藤原柳才剛來到這裡不到十分鐘,相良壬希就開始後悔自己為什麼要讓對方進屋。
●●●
廚房裡傳出陣陣食物的香氣。
相良壬希原本還躊躇著今晚到底該吃什麼好,畢竟藤原柳再怎麼樣也是客人,總不能煮太寒酸的東西請人家吃,打算煮壽喜鍋時卻發現豬肉片已經沒有了,於是他只好念頭一轉,改做簡單的蔬菜咖哩。
將放學時順道去買的番茄及茄子切成片,而後在砧板上對著洋蔥天人交戰了好一會兒,最後才捏著鼻子勉為其難的切碎它。
將咖哩粉從櫥櫃中拿出來,相良壬希抽著鼻子,一臉哀怨地將切好的食材放進鍋內;接著轉過身去準備藤原柳方才說想吃的料理,烤秋刀魚。
雖然咖哩飯配秋刀魚怪怪的,但是也沒辦法了。
「……什麼啊,不喜歡就不要做沒關係,幹嘛哭?」
冷不防地,從門口傳來聲響,相良壬希被嚇了一跳,抬頭一看才發現是人現在應該要在後院的藤原柳。
「誰哭了?這是洋蔥害的。」擦拭因為洋蔥而被薰上淚水,相良感到不太自在的回答。
「洋蔥?……這跟洋蔥有什麼關連嗎?」藤原柳因不解的皺起眉頭。
相良壬希無奈地看了他一眼,身為大企業繼承人的藤原柳肯定連菜刀都不曾拿過吧?否則這種簡單的問題怎麼可能不瞭解,他聳聳肩,沒打算回答對方,不然自己都感覺被莫名地矮了一層階級。
「你剛剛人不在後院?」
「嗯,我到附近的便利商店去了一趟。」藤原柳舉高手,相良壬希這才發現對方手裡有一包不曉得裝著什麼的大袋子。
「去買必需品嗎?你可以先和我問一聲的,這樣就不必多跑一趟了……」
「不是啦,我是買這個。」
他連忙從袋子裡抽出一罐不算陌生的飲品,相良起先愣愣地看著藤原柳手中的罐子,發現對方手裡拿的究竟是什麼東西時才詫異的出聲。
「……酒?你買酒幹什麼?不對,重點是你可以買酒嗎?」感到有些混亂的相良忍不住開口,先不說藤原柳會不會喝酒,難道去超商買酒不會檢視對方是不是未成年嗎?
「有什麼不可以嗎?」盯著有點大驚小怪的相良,藤原柳回以他一臉訥悶。
「我不清楚美國那邊是怎麼樣,但是未成年者在日本是不能自己去買酒的。」
「這樣哦?因為每次碰到的櫃台小姐都只會一直看著我傻笑,所以這種事情我不是很清楚……但是既然他們都給我買了應該也不會怎麼樣吧?」伸手抓了抓臉,感到沒什麼大不了的藤原柳並不是很在意。
相良無奈的瞥了他一眼,這嚴重的話可是要罰錢的,不過他可以想像得到當藤原柳走進超商那一刻,櫃台的服務員注意力大概是不可能放到商品上了。
他微微地嘆了一口氣,備感惋惜的開口:「我真是搞不懂你。」
「嗯?有什麼搞不懂的?」將一整袋的水果調酒放在桌面上,藤原柳跟著坐上餐桌。
「你有優渥的家室背景,想去東京有名氣的高中就讀絕對不是問題,我不能理解你為什麼選擇來到九州這地方,雖說向源鎮算不上鄉下但也沒都市那麼發達……難不成,你有什麼非得選擇這裡的理由嗎?」邊說邊將處理好的秋刀魚放進烤箱,相良壬希總算能稍微停下手邊的工作。
「An……這很重要嗎?」聽見相良的問話,藤原柳依然流露出我行我素的態度。
「對我來說不重要,但對你而言不同吧?好歹你也是奧恩企業的繼承人,相信你所受的教育應該是要將你培訓為一個優良的繼承人──而不是現在這種屌兒啷噹的翹課男。」坐上藤原柳對面的位置,相良壬希難掩嚴厲的開口,抬頭瞪著他。
他對於老是逃避責任和現實的人,非常、非常厭惡。
「你有該背負的責任和重擔,但是你卻選擇逃避,這點讓我很不解,看起來你不是這種人。」盯著藤原柳顯得過於沉靜的藍色眼瞳,相良抿起唇。
「……現在你在這裡大放厥詞,那你呢?相良壬希。」正面迎擊相良的視線,藤原柳笑了起來,用與平時相差極大的口吻說話,「說著什麼責任啊、繼承人這些我聽到都可以倒背的屁話,那你自己又好到哪裡去了?」
「什麼意思?」相良壬希蹙眉,總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沒什麼意思,嗯……我很餓,可以準備吃飯了嗎?」偏過頭,藤原柳巧妙地逃避了話題,瞇起眼看向一臉嚴肅的相良,他笑得更開。
相良壬希斜瞪了藤原柳一眼,沒有回話。
「對了,總一郎先生人呢?」將注意力轉移到空無一人的走廊上,藤原柳提出自己一進到對方家門就有的疑問。
「……父親今天有應酬,不會回來吃飯。」相良冷冷地答了一句,起身將放進烤箱約五分鐘的秋刀魚翻面,「如果你很餓的話先吃咖哩吧。」
「OK。」
語畢,藤原柳將買回來的水果調酒從袋子裡拿出來,放在桌面上,總共八瓶,他將不同口味的調酒對分放在餐桌兩旁。
感到不解的相良壬希轉過頭看著他,忍不住發問。
「……這是幹什麼?」
「酒只有我一個人喝也太無趣了吧?做人要懂得Share這件事是很重要的。」
「不,這個……我就不用了,謝謝。」相良微微地轉開臉,藤原柳仔細的觀察著對方臉上細微的表情變化,輕輕地笑出聲。
「不會喝就說嘛。」
聽到藤原柳挑釁的話語,不服輸的相良壬希立刻抬起頭。
「……誰跟你說我不會喝?」
「哦?這樣啊?不用勉強的相良弟弟……我知道喝酒這件事對你來說太刺激了。」藤原柳刻意用令人極度討厭的口吻說著。
「哼,待會兒你就不要喝到抱著馬桶吐。」
「Wow!我好期待啊,相良同學。」
激將法成功。藤原柳難以遏止的笑出聲。
●●●
雖然是意料之內的發展,藤原柳還是難以掩飾內心的震驚,睜大眼簾盯著相良壬希。
「你懂什麼啊……!咳、我有多受傷你真的明白嗎?」
比起酩酊大醉,那比較偏向發酒瘋似的行徑。
還是頭一次碰上喝到連理智都沒有的醉漢,藤原柳瞄了一眼相良身旁空了的罐子,才區區兩罐水果調酒(酒精度數5%)竟然就能讓對方失態到這種地步。
桌面一片狼藉,吃到剩頭的秋刀魚和一大堆細刺,被眼前的醉漢弄翻的咖哩飯攤在餐桌上,藤原柳終於感到有點頭痛了。
「好好好,我懂真的……相良你真的不去房間休息一下嗎?」
「我才沒醉!……你不要碰我!」甩開藤原柳湊上來的手,相良壬希的臉龐因酒精的催化而漲紅,談吐中溢滿酒臭味,藤原柳欲哭無淚。
Shit,我大概會被總一郎先生用籃球打歪鼻樑……,邊將不停掙扎的相良壬希打橫抱起,邊無奈的想著並走向對方的臥房。
將說著囈語的相良壬希抱到房間,走進房裡才發覺忘了鋪床墊,他連忙把醉得不支倒地的相良先放在角落一隅,笨拙地拉出折得整齊的棉被,拿起較為厚的一層鋪在地上,轉過身來將相良壬希抱到鋪好的床墊上。
藤原柳嘆了一口氣:不會喝就不要喝嘛,雖然有一半都是自己的錯……,有些心虛的看向爛醉不已的相良壬希,他把薄的棉被覆到對方身上,聊表歉意。
當他站起身準備要去收拾像被轟炸過的廚房時,腳邊卻有一股阻力拉住自己。
「……不要走。」
即使醉得連睜開眼睛都有些困難,相良仍然伸出手拉下離自己最近的人。
要是平時他絕對不可能這麼做,就算再寂寞也一樣。
「不要留我一個人在這裡……」緊緊揪著藤原柳的褲管,相良壬希在說話的同時眼中的淚水也跟著潸然落下。
藤原柳訝異的回過頭,低頭看著狀似在撒嬌的相良壬希,他很快的再次蹲下身,凝視著對方欲言又止的哭泣表情。
「求求你不要走,一個人睡覺……好寂寞……好可怕。」
鬆開抓著對方褲管的手,相良轉而握住藤原柳空著的右手,像剛出生的嬰兒找尋藉慰一同。
「相良,你還好嗎?是不是哪裡不舒服?」藤原柳擔憂的皺起眉,他輕輕擦拭著相良臉上的淚水,回握被對方抓緊的手。
相良壬希睜開那雙在昏暗的房裡顯得迷濛的灰色眼瞳,舉目所見的人只有一個,因酒醉而失去理智的他已經不管三七二十一,藉著被對方握住的重心他將癱軟的身體一個使勁,直直地抱住眼前的藤原柳。
雖然被相良這樣突如其來的舉動給嚇著,但藤原柳並沒有大幅度的掙扎或退開,而是選擇緊緊抱住相良壬希。
「……相良?」
「以前,我媽媽都是這樣抱著我睡的……」意識隨著酒精的揮發隨之飄遠的相良壬希完全不能控制自己現在所說的話語,像講著一個很久、很久之前所發生的故事,帶點緬懷和悲傷的開口:「因為父親長期在美國工作,不願意隨著父親離開日本的母親決定留在這裡……並且生下了我,從我一出生開始,我們就是只為了對方而存在……」
「嗯。」藤原柳靜靜地聽著,時而簡略的回應相良。
「我們一起吃飯、一起睡覺,一起做任何事……每天都形影不離,我以為會一直這樣下去的……我以為……」說到這裡,相良壬希的身軀止不住的顫抖起來,原本停歇的眼淚如今落得更兇。
不管自己的肩膀是不是已經被溫熱的淚水沾濕,藤原柳溫柔地拍著相良壬希的背,類如安撫。
「如果那一天……我有推開母親就好了,如果……如果我有拒絕她就好了、要是那一天我沒有和母親做愛……就什麼事都不會發生──」
字句被嗚咽中斷,相良再也說不下去,他像個孩子般嚎啕大哭起來。
藤原柳什麼也沒有說,只是更加用力的抱緊相良壬希顫抖的身體,以極輕的力道拍撫著因哭泣而出力的背脊。
「都是我的錯、……才會發生這種事……你知道嗎?我時常在想,為什麼啊,……到底是為什麼,母親要生下這樣的我來呢……?」
悖德感加上罪惡感。
種種複雜的情緒在相良壬希悄悄地加深加劇,所有的一切都在那一夜扭曲,叫他怎麼忘得了那晚母親狂亂的神情及父親得知真相後的詫異表情。
那一年他不過是個九歲的懵懂小孩。
強迫得早熟的他將過錯全推至自己身上,過多的責任感被自己所強加,縱使喘不過氣依舊,因為如果不這麼做他就沒有辦法活下去。
像是贖罪一般循環著人生。
「……智障啊。」
突然,某道聲音低沉卻準確的竄入耳畔。
「這才不是你的錯。」
藤原柳拉開兩人原本零距離的抱姿,大概是因為在黑暗裡,相良壬希總覺得那雙藍色的眼瞳很像天空,閃閃發光著的晴天。
「你什麼錯也沒有,或許這可能是你母親、也有可能是總一郎的錯,但不可能是你的錯,你懂嗎?就算整個世界都有錯,就只有你沒有錯。」
「不是的、不是這樣……如果我……」
「你不相信自己嗎?沒關係,那就相信我好了。」
藤原柳輕輕捧著相良壬希的臉龐,一臉不容置喙的神情與口吻。
「你可以不相信自己,但是你不准不相信我。」
既強硬卻溫柔的話語隨著聲波傳入身體的每一條神經。
相良壬希起先呆愣地望著藤原柳動也不動,而後臉部的表情緩慢的扭曲起來,他無語地、用力地,以出生以來最狼狽卻最輕鬆的姿態,放聲大哭。
等到明天醒過來之後,肯定會是一個不一樣的世界吧。相良壬希無預感地想著。
等到明天,天空就會放晴了,一定……
●●●
翌日。
相良壬希因宿醉而頭疼欲裂,昨晚發生了什麼事他一點印象也沒有,只記得自己最後在廚房翻倒咖哩飯後,以下記憶一片空白。
挨著地板起身,他環顧四周,赫然發覺藤原柳並不在房裡。
「是跑去哪裡了……?」他皺眉,連忙將床鋪收拾整齊,在折棉被的同時他總覺得那裡怪怪的,昨天我是怎麼進到房裡來的?還鋪了床墊?
走出房裡才發現廚房傳來異樣的臭味,他幾乎是用跑的過去。
「Yo!相良早安啊!」藤原柳站在瓦斯爐前,鍋子內不曉得是綠色還藍色的液體沸騰著。
「……你在幹嘛?」
因劇烈的頭痛相良也無法顧及語氣的好壞,一臉不解又驚愕的盯著鍋內的物體,藤原柳卻一臉笑嘻嘻地攪拌著湯汁。
「煮飯啊,看不出來嗎?」
「你……你在煮什麼?」
「味噌湯。」即答。
相良壬希驚恐的看向那鍋藍綠色的黏稠液體,到底是加了什麼才會變成這個樣子?能否告訴我啊,藤原柳?
「感覺好喝到讓你這樣目不轉睛的看嗎?」查覺到相良異常的沉默,藤原柳轉過頭來看著他,「因為沒有紫菜了,所以我就隨便抓幾包醋昆布放進去……嗯,反正都是海帶,應該沒什麼差吧?」
邊說邊撈起形狀怪異的醋昆布,立即相良壬希的胃不爭氣的翻騰起來。
「……馬上給我倒掉!」
「什麼啊?我可是難得下廚耶!你要這樣糟蹋我的心意嗎?」
「吃了這鬼東西才是糟蹋我的胃!」
「相良壬希你好狠……虧我昨天還這樣無微不至的照顧你,連胸膛都借你了!」
「什?」
「不知道昨天是誰抓著我的衣服叫我『不要走』,還抱住我大哭起來哦?」
「我、我最好是有這麼做!你少造謠了!」但話卻說的連自己都心虛起來。
相良不停思索著自己昨晚到底都幹了什麼好事:喝了酒之後的醉態恐怕是連自己都想像不了的失控吧?但也不可能抓著藤原柳大哭……嗯?怎麼越說越覺得似乎有這回事……?
藤原柳沒有回答他,只是賊賊的笑起來,轉身繼續烹飪著眼前這鍋得意作,美國風味的味噌湯。
「你們一大早的在吵什麼?」
冷不防地背後傳來相良總一郎的聲音,相良壬希回過頭看見自家父親,連忙行禮。
「早上好,父親……不好意思吵到您。」
總一郎垂眼看著對自己鞠躬的壬希,本想說些什麼來回應他,最後語言卻化成了行動,他很輕很輕地拍了拍相良壬希的頭。
相良壬希因詫異而睜大眼簾,他呆滯地抬起頭來凝視著父親。
「父親……?」
「昨晚,那傢伙來房間找我。」總一郎的眼神指向藤原柳,難得地綻開微笑,「他說我對你太兇了。」
「……這是,什麼意思?」
「我想我的態度可能讓你誤會了,純子那件事我從來都沒有怪過你……那是純子的問題,同時也是我的問題。」
「咦?……為什麼突然講到母親的事?」
「並不突然,之前我不曉得你是這麼看待那件事……原以為你的疏遠,是因為蹭恨我。」收下笑臉,總一郎正經地說,「沒有陪伴在你們母子身旁是我的錯,因為丈夫長期不在家,才會導致精神脆弱的純子將錯誤的感情轉移到你的身上……其實該說抱歉的人,是我才對。」
「說抱歉?……可是,我從來……就不曾怪罪或蹭恨過您……」還處在錯愕狀態中的相良壬希只能望著總一郎支吾其辭。
「一直、一直以來……我都希望父親能夠寬恕我,這怎麼會是您的錯呢……?」
灰色的眼瞳熠熠發光,泫然欲泣的情緒讓相良壬希的表情皺了起來。
相良總一郎蹙起眉,遲疑了好久、好久,他才將手伸出去,將自家兒子攬進自己懷中,輕柔地摸著相良壬希的頭髮。
「……壬希,你真的是個好孩子。」
只是這樣的一句話,就足以讓相良壬希長期以來建立的精神堡壘瞬間瓦解,以無聲的方式他頭一次在自己父親的懷裡肆意哭泣。
頭一次像個孩子對著自己的爸爸撒嬌。
藤原柳站在瓦斯爐前窺視兩人正上演著父子情深,他笑得極開。
早知道就不煮味噌湯了,現在看來,還是來煮個親子丼最適合。
●●●
這是之後發生的事了。
在藤原柳、相良壬希、橘陽太三人的加入下,原本毫無起色的崇陽籃球社瞬間因這三人而活躍起來,藤原柳大幅整頓了內部陳腐的訓練方式及設備,至於教練及社長這部份,意外地是相良壬希主動去爭取的職位。
「誰想讓中二柳老是出盡風頭啊?」相良如此說道,並填下申請表。
心中事實上卻想著──哪怕只有一點點都好,想還給藤原柳這還不光的人情;哪怕只有一點點,也想更加地靠近藤原柳。
橘陽太也順理成章的被相良壬希指派成為副社長,不願意擔任任何職位的藤原柳則是隊上的主將;雖然二、三年級與學校有不少反對的聲浪在,但當私立崇陽男子高校的名字被貼在全國大賽的冠軍名銜時,再也沒有人敢說話。
如今,轉眼三年過去──距離彼此畢業的時間,已經不遠了……
第二十二章
「合宿!」
全國大賽如火如荼的舉行完畢,崇陽高中一如往常抱著獎盃從東京市準備搭飛機回九州。
然而在車上,某人卻突發奇想著說道:「果然就是少了這個啊!我一直在想我們籃球社到底缺少什麼東西,我們一直沒有辦過合宿!」
相良壬希冷冷地瞥了一眼說話的人,那傢伙八成又看了奇怪的影片或漫畫才會想到要合宿,不過都比完賽了,合宿也沒用。
老實說他們幾個原本就該因應考試而退出籃球社,也因為他的任性而被留下來,如今全國大賽也結束了,他們實在也沒理由繼續留在社裡。
「可是,阿柳我們都比完賽了耶……還要辦合宿做什麼?」感到訥悶的真田護開口。
「我就是想辦嘛!加入籃球社都三年了,竟然沒舉辦過合宿,這還算什麼籃球社啊?」藤原柳認真的回答著,前陣子看的動畫連四個少女組什麼「輕音部」都有合宿了,沒道理崇陽的籃球社卻沒不辦。
「……又不是籃球社就一定要舉辦合宿,雖然我是蠻想去的啦。」
佐藤晃既吐槽卻認同的說,彷彿找到同伴一般的藤原柳立刻衝上前去握住他的手。
「GO!還遲疑什麼,今年就去越前泡湯吧!我想去越前玩好久啦!」
「阿柳你等等!我們還要考試,別忘記你的大學考。」
橘陽太趕緊在藤原柳的興頭上澆一桶冷水,再這麼說下去這合宿可是勢在必行,依照藤原柳的行動力來看。
「大學考是什麼?可以吃嗎?」
「欠砍嗎你。」按耐良久的相良忍不住因對方的欠揍語氣開口。
「幹嘛這樣,我真的很想去耶……合宿,不覺得光聽起來就讓人DOKI DOKI的嗎?」
「DOKIDOKI……」相良冷笑,「看到你的榜單再來DOKIDOKI吧。」
藤原柳恨恨地看向相良壬希一眼。
基本上他在課業上的表現是時好時壞,雖說在三年前轉學時考的成績是不錯,但之後卻因大量的翹課及違逆師長很多科目都相當淒慘;藤原柳本身的成績更是上上下下,好的時候能學年第一、壞的時候卻是課後補習的常客。
「說到這個,感覺藤原學長好像是和課業無關的生命體耶?」赤川感到不可思議的說,入學到進社以來,關於藤原柳的傳聞是多到不能再多,但總很少聽過和課業相關的事。
「他不過是留級的份。」相良很快的代替藤原柳回答。
「Fuck!你說誰會被留級啊?我雖然混了點,該認真的時候還是很認真的好嗎?」
「這樣啊。」打哈欠。
「Shit相良壬希這次模擬考你就不要考輸我……!」咬牙切齒。
「以為我會怕你?」
「好了、好了……相良你不要再跟阿柳鬥嘴下去了,沒意義的。」看不下去的橘陽太連忙阻下兩人無止盡的唇槍舌戰,「阿柳,合宿什麼的等考完試再說吧,就算你再怎麼厲害K大也不是說上就輕鬆上得了的學校哦。」
「……陽太?」藤原柳詫異的看向橘。
「K、K大!不會是說那個K大吧?」聽見令人難以置信的話語時佐藤晃嚇得往椅背靠過去。
「嗯,我想日本也沒第二所K大了。」橘陽太點頭,笑了笑。
「阿柳你要考K大?為什麼不讀體育系的學院啊?」一點也不大驚小怪,佐藤驚訝的盯著藤原柳看,眼前的人怎麼看都不像是會選擇那種學校的人。
何況藤原柳想要的話,輕易的推甄都能上一所高水準的體育學院。
「Because of love囉。」藤原柳聳肩,輕挑的笑,並沒有正面回答佐藤的問題。
「那橘學長和社長呢?」真田探出頭,看向同樣身為三年級的兩人。
「我的話大概只能上M大吧。」橘陽太瞇起眼,不曉得究竟是謙虛還是認份的說。
「……我還不清楚,可能也是M大,應該。」相良遲疑半晌才回答,從表情上看來像是相當困擾自己未來的出路。
相良壬希也很清楚自己不可能單靠打籃球就能存活下來,就算真的要靠籃球,現今的體育學院中也鮮少有自己中意的系所。
這才是現實。
仔細想想許多人高中時代就組隊玩樂團,出社會真正出道成為藝人的究竟有多少?那些成為藝人的繼續從事樂團行為的又有多少?他們現在以打籃球為樂,在當下是很快樂沒有錯,在比賽中也拿下優異的成績,但要將娛樂看待為養活自己的利器又是完全不一樣的事了。
何況他也不希望自己終有一天會將打籃球視為痛苦的事。
不想要未來讓現在這段美好的時光中蒙上陰影,因此相良壬希說什麼也不想繼承父親的事業、也不打算朝體育這方面發展。
這是他最初、也是最後的任性了。
原本鬧哄哄的機艙內突然鴉雀無聲,最後不曉得是誰說了這一句話……
「這麼說來,等學長們考完試,就要畢業了呢……」
●●●
季節逐漸進入寒冬。
學校已經放假一段時間了,基本上從十二月放到新年結束後恢復上課,但三年級的考生們還是得去上學,學校方面也有安排不少次的模擬考好讓他們應付考試。
今天放學後很難得地,相良壬希約了藤原柳出去。
「相良你真掃興,好歹也約間餐廳啊?……約圖書館太無趣了吧。」
藤原柳穿著厚外套走進圖書館,一臉剛睡醒又被凍紅的表情看得相良直發火。
「吵死了。」
「好啦,今天總不可能是單純約我來讀書的吧?」
坐上相良身旁,藤原柳什麼書也沒有帶,於是他搶過相良書包內的一本歷史課本。
「……嗯,我想問你,為什麼突然想考K大?之前不是說要考M大嗎?」皺眉看向藤原柳自動自取的行為,不過也沒有阻止對方就是。
「沒為什麼啊。」
「你可以唬弄得過佐藤不代表能唬弄得了我。」相良瞪著藤原柳,抿緊唇。
「你到底為什麼想問這些?我以為你知道我討厭他人去追根究柢我的私事。」攤開歷史課本,藤原柳回望相良,神情冰冷。
「橘知道我卻不知道的事,也算私事嗎?」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橘會發現我要考K大,之前我的確說過我要考M大,但有些事不是我說想怎樣就能怎樣的,你應該很清楚。」
「我知道,可是……」相良皺眉,欲言又止。
老實說當他從橘口中聽見藤原柳要考K大時的那種心情實在是大受打擊,雖然當下沒有表露出來,不過一想到藤原柳和橘說卻沒和自己說,他就覺得鬱悶。
他也好幾次叫自己要壓抑下這種孩子氣的忌妒,但是眼見K大應考的日子將近、M大也是,他就不能不想起這件事。
一想到藤原柳真的會就此和他分道揚鑣,相良壬希就覺得害怕。
看著相良滑稽的臉,藤原柳收下神色緊繃的表情,微微地嘆了一口氣,伸出手拍著相良的雙頰,強迫對方嘟起嘴巴。
「……如果不考K大我就必須回美國。」
「什麼?」相良挑起眉,也不管自己的臉現在被藤原柳搞成什麼樣。
「身為『繼承人』的責任啊,你說過的,不是嗎?」藤原柳瞇起眼,大笑出聲。
「所以你要考經濟系,才不得不去K大?」
「Yes,所以懂了沒?我很討厭說這個話題的耶。」鬆開調戲著相良的手,藤原柳偏過頭看著還處在錯愕狀態的相良。
「可是……」
「嗯?又要可是什麼?」
相良抬眼看向藤原柳不解的表情,蔚藍色的雙瞳眨呀眨的,而後他無奈的別過頭,搖搖手表示沒什麼,話題也不再繼續下去。
可是……我會想你啊。
相良壬希將這句話悄悄地藏在嘴邊,怎麼樣也說不出口。
●●●
古屋上月百無聊賴的躺入沙發,彷彿沒有脊椎似地攤在椅上,有一口沒一口的吃著洋芋片,眼神渙散的盯著電視不動。
家中除了自己沒有半個人,父親和母親去參加鎮上的評比大概到晚上才會回來、朧光的學校這段時間還沒放假,人在上課。
屋子裡靜得連電視的聲音聽來都很刻意,像是故意要營造熱鬧的感覺。
「……好無聊。」將視線從螢幕上移開,古屋上月坐起來,伸了一個懶腰。
他轉頭看向客廳桌上的手機,沒有來電、也沒有短訊。
自從鎮上資格賽結束之後就再也沒有見過藤原柳,雖然他會打給自己、有時候在忙的時候也會傳封短訊來,不過自己倒是連一次也沒主動過。
學校很快就放假,籃球社又忙著打全國大賽,古屋上月心知肚明藤原柳說不定連打給自己的時間都是忙裡偷閒,加上現在要準備大學考試,恐怕更是忙了吧。
他戳著桌面上的手機,一臉困窘的盯著它,「真的……要打去嗎?」
內心掙扎著,自己不打去的理由就是怕打擾到對方,因為是藤原柳所以應該不可能不接他的電話(這絕對不是什麼自信來著),不過最近剛打完全國大賽,現在他應該在讀書……
打、還是不打?這樣簡單卻複雜的問題為難著古屋上月。
他拿起桌上的手機,打開螢幕,對著連絡人那一格遲疑好久好久。
打了要說些什麼才好?說自己很無聊絕對很奇怪……不如祝賀對方比賽得獎?不對、這個上次在電話裡就說過了,那麼……就說考試順利吧?嗯,這個很好。
將自己要說的話演練過好幾遍,古屋上月終於下定決心,他從連絡人中翻出藤原柳這個名字,正想按下去……
呱、呱、呱。
古屋上月特地找的來電答鈴。
他嚇得差點連手機都握不穩,驚愕的看著螢幕上的來電人,是那個自己才正想打過去的對象。
呆滯半晌他才意識到自己得趕快接起來:「啊!喂?喂喂?」
「……上月?」果不其然,說話的人是藤原柳。
「抱歉……我剛剛在發呆,所以比較晚接電話。」總覺得莫名地又出了一次糗,古屋上月將整張臉埋進沙發的抱枕裡。
「沒關係,你現在在忙嗎?」
「不忙,怎麼了?」
「沒什麼,只是想聽聽你的聲音。」從話筒中聽得出來他笑了笑。
「咦?……還好嗎?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
雖然對方是在笑著的,但總覺得有哪裡不太對勁,上月抓著手機,跪坐起來。
「沒什麼啊?想和你聊聊天而已,別想太多啦!我哪會有什麼事?」像是要印證給他聽,藤原柳笑出聲來。
「是這樣嗎?你如果有事還是說一下比較好,悶在心底也不會比較快樂,嗯……雖然我不是很會安慰人……可是你要我做什麼我會努力試試看的。」還是放不下心的上月微微蹙起眉,平常老是這樣樂天開朗的藤原柳一定還是有煩惱不已的事情。
「要你做什麼都可以的意思嗎?」
「……嗯。」當然太刁鑽的要求是不可能答應的。
「那我想吃上月家的和菓子。」
「等等……你還沒有告訴我你在不高興什麼?」
「你快遞和菓子來我再告訴你。」
「快遞?送去你家嗎?」
「Yes,OK?」
「……可是我沒去過你家呀?」上月對著話筒歪頭。
「凡事都有第一次嘛,我家蠻好認的。」藤原柳的聲音中充滿歡愉。
「嗯……好吧,那我準備一下就出門。」
記下藤原柳家中的地址後,上月連忙跑到樓上去換衣服,心想只是出門一下也就沒有特地打給父母親,只在桌上留張字條,而後很快就拎著從冰箱拿出來的和菓子出門。
幸好出門時有記得要戴手套,不然現在光是走出門就會被凍得受不了。
上月看著四周充滿冬意的景色,昨天還在下雪,今天大概也會降雪吧?隆冬的街景讓人看得也冷起來,枯枝上鋪了一層厚厚的積雪、走到路上隔著鞋子也能感受到雪的存在。
很快的季節就進入冬季……,仔細一想,認識藤原柳他們是在夏季的八月,這將近半年的時間裡還真是發生不少大大小小的事情。
剛認識時發生的誤會事件、或是之後的園遊會,那之後每天一起放學回家、加上最近的全國大賽等……短短五個月竟然能發生這麼多事,還真是神奇。
原本一直認為誰都不疏遠卻也誰都不親近的方式才能保護自己不去受傷,不過越去逃避反而越使自己看不清楚事情原本的面貌,也看不到人的真心。
明明一開始自己對藤原柳還是反感得要命,現在卻會覺得沒有他竟很無趣;以前待在家就算一直看電視也不覺得無聊,現在倒會想看看他、聽聽他的聲音也好。
這樣就很滿足了。
老實說一想到要去藤原柳家自己意外挺興奮的,或許是太久不曾和朋友這樣互動的關係,以往藤原柳和上石總介來自己家時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不過現在立場一倒過來,這樣的感覺相當新奇。
這麼說來藤原柳的家到底長什麼樣子?總覺得相當難以想像呢,像是上石學長的家肯定就是很古色古香的建築。
上月循著藤原柳說的地址來到一區自己從沒來過的地方,在靠近日出町的北面盡頭、連接桂冠町的十字路口,就在那附近。
「靠近桂冠町……十字路口……?」
抓著地址,上月迷失在路口,他皺著眉,試圖尋找所謂的十字路口在哪。
左顧右盼怎麼找就是沒看到十字路口、連單向的交叉道也沒看到,雖然想問人不過四周半個人影也沒有,只有幾台高級轎車從不同方向開過來,且附近都是豪華得讓人不敢靠近的豪宅。
當他想拿手機出來打給藤原柳的時候才發覺自己忘記帶它出門。
「我竟然會忘記要帶手機……怎麼會這樣?走了很久呢……早知道就騎腳踏車出門。」懊惱的情緒湧上心頭,如今要叫他特地走回家拿手機是不可能的事情,還是就此作罷別去藤原柳家好了?
他搖搖頭,自己是這麼期待,可不能被這小小的迷路打敗。
他繼續往前走,不管三七二十一總之先走吧,遇到人再問路好了。
突然一台全黑的長型轎車從前面緩慢的開過來,慢得有些不自在,看來像是在找人,上月微蹙眉,看著車朝自己開來,最後停在自己面前,擋住他的去路。
上月訥悶的看著擋住自己的車,從經過特殊處理的玻璃中他看不見車內人的身影,當他繞過車正想離開時車上的人連忙下車。
「請問是古屋上月君嗎?」
說話的人是一名長相標緻的女性,約三十來歲,在女性當中絕對能算是高挑的身材,上月必須要抬頭才能和她對話。
「我是,請問……?」
「初次見面,我是藤原家的管家,名叫山田百合,少爺說怕您會迷路,所以特地請我們出來迎接您。」
「……少爺?」
「就是藤原柳少爺。」
「什麼?」上月難掩訝異的叫出聲,她剛剛稱呼藤原柳……少爺?
「請您上車吧,藤原邸離這裡有段距離,您用走的可能會有些吃力。」
「上車?不會是坐這台吧?」
上月指向那台連烤漆看起來都需要上來萬的車子,長型的轎車一般只會在電影中看見,如今能在現實生活中見到真面目已經很不得了了,想不到現在自己還要坐上去?
只見名為山田百合的女人點點頭,沒什麼特別變化的表情中卻帶有強烈地不容他拒絕的意味,上月能說是被她半推半就的上了車。
上月在車內如坐針氈。
長型轎車裡彷彿連空氣都是昂貴的,冷氣吹得他起雞皮疙瘩,他正經的坐在位置上連眼神都不敢亂晃,山田百合坐在他對面一句話也沒說。
總覺得坐得有點久,上月抬頭探了一眼窗外,才赫然發現車子正在走上坡。
「我、我們到底要去哪?感覺很遠呢?」上月有些害怕地問。
「就快到了,因為藤園邸的佔地相當大,不像下坡的公寓一樣。」
「公寓?那是公寓?公寓寓寓?」上月再也忍不住激動和驚訝的情緒,方才在下坡處看見的高級豪宅居然被眼前這個女人稱為「公寓」?
「……有什麼問題嗎?古屋君。」山田皺起眉,不太明白上月為何要如此激昂。
「剛才那些房子對我來說已經相當豪華了呢,如果那些房子是公寓……我家大概是貧民窟之類的存在?」
「請別這麼客氣,古屋君,少爺說您家相當的有趣。」山田露出不甚認同的臉看向一臉激動的上月,這表情卻惹得上月更加混亂。
「……這一定是哪裡誤會了……」上月抱住頭,發覺自己和山田完全無法溝通。
既然下面的豪宅會被稱為公寓,那藤原柳的家到底又是怎麼樣高級的房屋?正當古屋上月在腦內描繪它所謂更高級的房宅時,司機突然停下車。
「已經到了,古屋君。」山田不知不覺已經下車,也替上月打開車門。
古屋上月遲疑的看了一眼山田,而後緩慢的從車上下來,當他走下車,看見眼前的風景時腦中所想像的畫面完全被瞬間扼殺。
超乎想像的高級。
「……什、什麼啊?這根本就是城堡吧!」
古屋上月瞪大雙眼。
巴洛克式的華麗建築一下子撞進自己的視網膜裡。
城堡的外觀、黑色欄杆大門內還有噴水池和大庭院,一幢幢城堡之間互相連接,讓古屋上月一下子遲疑了自己剛才是不是坐上多啦A夢的時光機來到中世紀的歐洲,而不是日本。
山田百合將還在驚呼連連的上月很快地帶進宅邸內,一走進屋內古屋上月覺得自己真的要瘋了,除了外觀像城堡內部更是華麗得讓人不舒服。
「少爺現在在和老爺講電話,請您在這稍等一下,少爺很快就過來。」
上月連點頭答是的餘韻都沒有。
美麗得像畫中的裝潢,金光閃閃的牆壁和水晶吊燈,現在坐著的地方比起客廳更像接待廳。
……藤原柳就住在這種地方?上月想否認卻又無法。
雖然很意外,不過這種地方真的很適合藤原柳住就是了,金碧輝煌、富麗堂皇,和王子所住的宮廷絲毫沒有兩樣。
但是住在這種光是走進來就冰冷冷的地方不是很可怕嗎?上月沒頭沒腦的想。
第二十三章
連坐在沙發上都顯得戰戰兢兢的古屋上月總有一種想要走人的衝動。
環顧著四周豪華到叫人不敢置信的裝潢,有種似乎把一整年份的高級都看完的感覺,他揉了揉視覺疲乏的眼睛,在驚愕之餘,他才意識到自己真的一點也不瞭解藤原柳這個人。
仔細一想,園遊會時古籠秋作的話、以及在事後藤原柳痛毆歹徒的反應上就可以多少看得出來藤原柳不是普通人(其實從那些波濤洶湧的傳言也可以知道就是了……);加上工藤智也的事情,就算他想說服自己只是巧合也很困難──一個高中生能做到將議長趕下台,怎麼想都不正常吧?可他竟然到現在才意識到這個問題。
果然時常和不正常的人在一起連自己的思考都變得不正常了嗎……?上月搔了搔腦袋,陷入了莫名的愁緒之中。
這麼說來藤原柳家到底是在做什麼?沒記錯古籠秋作說的應該是大企業那種東西,加上現在身在這富麗堂皇的宮殿中,已經不難想像到底是怎麼樣的「大企業」。
古屋上月不禁感到有些困擾的晃了晃頭,自己絕對不是那種喜歡猜測人家不想說的事情的人,但是和藤原柳都認識好一段時間了,自己卻什麼也不知道,要他想不去猜才困難。
像是秋作君、上石學長還有相良學長和橘學長肯定都知道吧──可是卻只有我不清楚,真不公平……。上月賴皮似的皺起眉,雖說也不是一定要藤原柳告知自己就是了。
不過、該怎麼形容現在自己的心情才好?總有一種自己被排除在外的心情,所以感到稍稍的,難過。
「煩死了,我是女孩子嗎我……?」自我抱怨般的囁嚅聲。
「上月?」
猛然地聲音由上面傳下來,上月抬頭看去,藤原柳就站在二樓的樓梯上,旋轉式的樓梯看得他有些頭暈。
或許就是因為頭暈的關係,他從樓下看上去的藤原柳變得很遠、很遠,穿著輕便襯衫和黑長褲的藤原柳像是他不認識的人。
「呃,你好。」不知不覺因對方這種居高臨下的角度而站起身,上月打了聲尷尬的招呼。
藤原柳微微皺起眉,你好是什麼?新的招呼梗嗎?意識到或許是因為角度的關係,他很快的走下樓。
「怎麼了嗎?上月,怪怪的啊,你好是什麼?天線寶寶說你好?」藤原柳笑了起來,如往常一般。
上月瞄了一眼藤原柳,跟平常一樣的笑容讓他放下心來,「沒有什麼,只是不習慣而已……」
「不習慣?啊……因為第一次來我家嗎?」
「嗯……也可以這麼說。」如果你家是比較普通的建築就不會不習慣了。上月默想。
「抱歉,因為山田那傢伙警告我不准出門,所以只好叫你來了,走很遠嗎?會不會累?早知道我應該派車去你家接你的。」藤原柳關切的語氣讓古屋上月更是不敢恭維。
派車?該不會是那種高級轎車?一想像長型轎車開進自己家裡那種破舊的小巷子他就感到莫名的違和。何況鄰居看到也會嚇一跳吧?
「不會,沒這種事,你別緊張……啊,這個,你要的和菓子。」終於想起今天自己來的目的,上月握著手上那一袋還冰冰涼涼的和菓子。
這時他才感覺到藤原柳家大歸大,空調開得倒是挺勤快,既讓人不覺得冷、也不會熱的溫度。
「哇──!太感謝了,好一陣子沒吃到,很想念呢。」藤原柳笑得更是開心,伸手接過上月手上的袋子,身子頓在半空中好半晌,古屋上月用疑惑的眼神盯著他瞧。
「……嗯?」
藤原柳垂下眼簾,看向那個滿臉不解的古屋上月。比起和菓子,事實上自己更想念的是對方的模樣。他嚥下口水,測試性的問。
「那個……上月,我可以抱你嗎?」
「什、什麼?」面對這突如其來的要求,上月的腦袋還跟不上變化。
「一下下就好,拜託……」藤原柳露出大狗狗討食物吃似的表情,彷彿還能看見在那燦色金髮上下垂的耳朵,古屋上月忍住笑意。
「也不是不行,可是──喂!藤原柳我話還沒說完!」
沒等古屋上月把話說完,藤原柳一股腦的抱了上去,他總覺得對方的身體有種淡淡的清香,是沐浴乳的香氣嗎?但一聞之下又不太像,總覺得應該是上月散發出來的自然體香。
「……上月,你好香。」
藤原柳幾乎是整個身體都壓在上月身上,只差沒將兩隻腳跟著纏上去,有些重心不穩的上月努力的保持著站姿,深怕自己摔下去的他只好抓緊藤原柳,兩人的姿勢變得越來越微妙。
「很香?」
「嗯,每次湊近你的時候都聞得到,讓人覺得很安心。」
不知為何臉頰越來越燙,突如其來的羞恥感沖刷著古屋上月的感官神經,雖然想過很多個回答,但口中所說出來的卻是最不適宜的答案:「……難不成你是變態狂嗎?」
「什麼啊!過份,我可是在稱讚你哦?」
「看不出來……對了,你還要抱多久!不是一下下嗎?」上月用力的打了一下藤原柳的背。
如果是淺嚐即止的擁抱他還能接受,但藤原柳總是變本加厲的在他頸子上留下氣息,搔刮著自己的肌膚。
接著身體就會越來越燙、無可遏止的熱度叫人難耐。
「再一下下嘛、我很想你耶,這麼久沒見面,難道上月你都不會想我嗎?」將手臂越收越緊,藤原柳把整張臉都埋入上月的後腦勺裡。
「每天都打電話或傳信的人還敢說……」無奈的任憑對方將自己抱得死緊,上月也並沒有否認藤原柳的說詞。
「那些東西哪夠?我啊,可是每天都想要見到你,想到不行。」
「好了、好了你再說下去別人大概會以為我們是同性戀,與其想著這些不重要的事情還不如趕快準備入學考試,你不是說要考M大嗎?」比起剛才還要更為小力的拍著藤原柳的背,像在安撫大狗般輕柔。
「M大……」像是想起什麼似的,藤原柳晃了一下身體。
「哇啊!別動啦、會摔倒的……!」嚇了一跳的古屋上月連忙按住對方的背。
「那個……上月,」突然變得欲言又止的藤原柳鬆開手,兩人之間的距離被拉開,他蹲下身與上月平視,一臉認真的說,「我,沒有要考M大了。」
「……咦?」上月乾巴地眨眼。一下子會意不過來藤原柳的話。
「我要考K大。」
「K大?K大不是在東京嗎?」
藤原柳收下笑臉,有些凝重的點了點頭。
「可、可是你之前不是和我說想考M大嗎……?」變得有些混亂的上月,前陣子他們還在學校的時候就有討論過這個問題,雖然也不是沒有想過當三年級畢業後彼此就會分道揚鑣的事情,但是承諾自己會留在九州的人是藤原柳。
喃喃著『因為不想離開上月和大家嘛──』的人不正是藤原柳自己嗎?怎麼現在……
藤原柳只是低下頭,沒有回答他的問題,淡淡地搖了搖頭。
「不能和我說嗎?」
「不是……」
「為什麼你什麼都不和我說?這件事情其他學長們一定也知道了吧?」對於藤原柳這種不明不白的態度動起火來的上月稍嫌嚴厲的看著他。
「你說相良他們嗎?」聞言,上月點頭,「……嗯,知道是知道……」
聽見藤原柳的回答顯得更為憤怒的上月皺緊眉頭,如果不要提到的話他還可以打哈哈過去、如果是因為藤原柳不想說的話他可以當作根本沒有這件事情發生。
但是現在的情況卻不是這樣。
要是剛才自己沒有提到M大,藤原柳會說他要改考K大嗎?──要是自己什麼都沒有說,不就傻傻的等到藤原柳要離開那一天才會明白?
一想到這裡古屋上月就覺得既火大又受傷,他不禁握緊拳頭。
「如果你討厭我就說啊!覺得這樣戲弄我很有趣嗎?」
「……上月?怎麼回事?」
「什麼也不跟我說,家裡的事情也好、你自己的事情也好!我全部都不知道……!就算知道了也是最後一個,口口聲聲說我們是朋友……結果根本就不是這樣嘛!」聲音聽來像是由牙縫中擠出來似的。上月小小的身體卻在偌大的客廳中造成極大的回音。
藤原柳就這麼愣在原地,看著將所有隱忍都吼出來的上月,不明所以的蹙眉,「可是……上月也沒有問過我啊?」
「因為你平常都不說,我以為是你不想談啊!」怒火攻心的上月根本不管什麼道理不道理,就算是自己理虧也仍然大聲地虛張聲勢。
上月是真的對自己生氣了。
「上月……很在意嗎?我沒有對你說這些事情……」
「怎麼可能不在意!老早就想要問你了,可是一想到會惹你不高興所以一直沒有開口,我還一直以為自己被你排除在外……!」
「沒有這回事,上月,我只是覺得這些事情沒有必要告訴你……」
氣得頭皮發麻的古屋上月狠狠地瞪向藤原柳,已經很久、很久不曾這麼憤怒過的他完全無法控制自己的怒氣:「沒有必要告訴我?要是我沒有提到M大的事情,你會和我說到要改考K大嗎?如果我什麼都不問,那你是不是就會一聲不響的離開這裡?這到底算什麼啊!」
「……上月……」藤原柳皺起眉頭,一臉凝重地看著上月。
「關於你的事情我當然會想知道啊!……但是又不曉得該怎麼問、……以前交的朋友才不會這樣!說真的我一點也不瞭解你啊……只要一走出學校,你又會變成我所不認識的人了。」已經不曉得自己在說什麼的上月扭過頭,不去看藤原柳,「我也不想這樣發脾氣、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發脾氣……可是這種感覺真的很糟!總覺得被狠狠打擊過一樣……我明明什麼事都告訴你了啊──」
「才沒有。」藤原柳突然地回嘴,「上月也有我所不曉得的事情啊。」
古屋上月訥悶的瞄向藤原柳一眼,偏過頭。
「例如今天內褲穿什麼顏色……」
「去死。」瞬答。
「HAHA,好啦,開玩笑的嘛,看你這麼生氣我都不曉得該怎麼辦了。」有種受寵若驚的感覺。因為平時都是自己單方面的纏著上月,想不到對方是這樣看自己的。
……覺得,有種無以言喻的開心。
「只要是上月想知道的,每一件事我都會告訴你。包括我今天的內褲顏色。」他笑逐顏開,伸手揉亂上月的柔順頭髮,「你是我最特別的人哦。」
上月抬眼盯著藤原柳的笑臉,撇了撇嘴,雖然覺得自己被對方唬弄過去,但看在他很有誠意上還是算了。
「……誰想知道你的內褲顏色。」他決定轉過頭不再看他。
藤原柳的笑容更燦,盡情的搓揉著上月墨色的漂亮髮絲。
──啊啊,我心愛的人,怎麼這麼讓人心癢難耐、這麼可愛呢……
●●●
淡雅花香襲來。
感覺連踏進屋子裡本身的氣質也跟著提升許多,相良壬希在經由女佣人的引導來到一個小房間裡,感覺起來像是招待室,他以跪坐的方式坐上已經鋪好的坐墊。
「請相良君稍等一會兒,總介少爺很快就來。」身著素色和服的女佣人走到門口再跪坐下來,以恭敬的語氣對相良開口,頷首示意後才小心翼翼的拉上門。
雖然同樣都是日式建築,但上石家的卻遠比自己家的氣派許多,光從前院的庭院設計看來就可以知道,走進來的感覺更是迥然不同。
上石家真不愧是花道世家,相良壬希終於有了這樣的實感。
過沒多久不疾不徐的腳步聲由門外傳來,從開門的力道就可以判斷得出是誰:「相良?真是稀客呢。」
「不好意思這時候來打擾你,有妨礙到你讀書嗎?」
「沒有、沒有,剛才我在練習插花,來找我有什麼事嗎?」上石關上門,坐在相良的對面,替他斟了杯茶。
和在學校看到的上石迥然不同,穿著和服的他看來真有貴族的架子,連談吐都變得優雅起來。
「嗯,那我就開門見山的說了,阿柳要去讀K大的事情你知道嗎?」
「知道啊,怎麼了?」
「……為什麼不阻止他?你應該知道那傢伙根本不願意去讀K 大吧?」相良的面色凝重,手扶上檜木製的桌面。
「阻止他?相良,我不懂你的意思……」
「藤原柳會去讀K大不是他父親的要求嗎?」
「才不是奧恩叔叔的要求,那個疼自己兒子到過火的人怎麼可能強迫阿柳呢?」上石笑了起來,「基本上,那是山田小姐的主意,不過實行的人是阿柳他媽媽就是了。」
「山田?……你是說那個管家山田百合?」相良不解的蹙起眉。
「嗯,就是她。」
「上石你說的話我到現在沒有一句聽懂,阿柳去讀K大跟山田百合有什麼關係?」
「假如山田百合是藤原柳的姐姐,這樣說不說得通?」
「什?山田百合是藤原柳的姐姐?但阿柳不是獨生子嗎?」感到混亂不已的相良難掩激動,險些打翻手背旁的陶瓷水杯。
「相良你別太激動,當然我所指的『姐姐』並不是由阿柳父母親生的,山田百合是藤原家的分支山田家所生下的小孩,但是不曉得發生了什麼事,總之最後山田百合是由藤原家收養過來,雖然戶籍上叫藤原百合,但大家都心知肚明百合不是藤原家的孩子,至於為什麼要維持舊姓來稱呼則是百合小姐自己的意願了。」
「……那她為什麼要這麼做?如果是阿柳的姐姐,更應該知道他並不想離開向源鎮吧?」
「我想,她是為了阿柳好才這麼做的哦?」比起激昂的相良,上石的淡定像是已經接受了這個現況。
「我不懂,強迫他人去做不想做的事情,竟然是說為了他好?」
上石偏過頭,笑了起來,眼神透露著無奈,「相良你知道阿柳是同性戀嗎?」
「知道,怎麼突然說起這個?」相良的神情流露強烈的不解。
「那你知道阿柳喜歡上月嗎?」
「……咦?」聽到上石這句話,相良起先是愣了好幾秒鐘,等到會意過來時才終於聽懂這句話的意思,他皺起眉,不太相信的問,「上石你在說笑嗎?藤原柳……喜歡古屋上月?」
「這種事情可以隨便開玩笑嗎?我還以為你知道了呢,阿柳的態度挺明顯的,不是嗎?」
「我以為那只是照顧朋友和學弟……」
「如果說只是照顧學弟那也未免照顧得太周到了點,一樣都是學弟,阿柳對待佐藤和真田的態度明顯就不同。」
「可是……」還在與現實掙扎的相良說什麼也不敢相信。
藤原柳喜歡古屋上月?
「你仔細想,阿柳明明這麼討厭和奧恩企業有關的事,卻和上月一起去了日出那場園遊會,還有工藤智也那件事,你知道是因為藤原柳動用奧恩企業的關係才查到工藤誠收政治獻金的證據嗎?為了上月做到這種程度,難道還不是喜歡他?」上石盯著一臉不敢置信的相良,再補充了一句,「嘛啊,以藤原柳話來說是──『他愛他』。」
因驚愕而睜大灰色的眼瞳,相良盯著上石的臉,瞬間啞口無言。
「大概是阿柳不小心把誰和上月重疊起來了,才會這樣吧。」上石聳肩,笑容間洋溢著淡淡的無可奈何。
「……和誰重疊?」總覺得上石的話中有話,相良不禁追問。
「嘛,總之,為了藤原柳的前程,百合小姐才會做出這個決定。」刻意躲開了相良的問題,上石巧妙的轉移話題。
相良感到別有深意的瞥了一眼上石,明白對方有所隱匿,卻也沒有強迫將其戳破的意思。
「因為古屋上月?為什麼?」
「相良意外的很不會舉一反三呢……為了不要讓阿柳對上月越陷越深,最好的方法就是將他們兩個分開啊?」
「就因為這樣,所以藤原柳要到東京去?」相良感到不可思議的扭曲了表情。
「『不能讓愚蠢的愛情毀掉藤原柳的人生』,這是百合小姐說的,這其中多少也有責備我的意思,但我沒有辦法反駁什麼,雖然我不認為這麼做對藤原柳是正確的,可在大企業之中有太多事情是我們所無法涉及的,不是嗎?」上石的話語吐露著淡淡的憂愁,大概是因為自己無法阻止這件事情的發生而感到自責。
縱使身為藤原柳的知己,在這節骨眼上卻只能任憑事情發生。就算他也不認可藤原柳對於上月過度的執著,但他也無法接受藤原家的做法。
不過,就是他無法接受又能怎麼樣?奧恩企業的唯一後繼人,確實是不該將時間浪費在談戀愛上,更別說對象還是個男人。
「必須趁著上月還沒有喜歡上阿柳之前,趕快結束……,相良,關於K大的事,我也無能為力。」
相良壬希與上石總介四目相對,上石說的話是真的,在那坦然的語氣中無半點虛假。
「嗯,我知道了……謝謝你告訴我這些事。」
「對了,相良,我希望今天我跟你說的話別告訴任何人,連阿柳都不能說,好嗎?」
聽見上石的請求,他除了答應之外還有別的選擇嗎?相良撐起無奈的笑,點了點頭,「我答應你,不會告訴任何人的。」
之後相良沒有喝完那杯茶,很快的和上石道別離開後,招待室裡只剩下上石總介一個人。
對著動也沒動過的茶杯發呆的他,彷彿喃喃自語的說:
「我害怕改變,但是所有我害怕的事情,卻早已經發生了……」
第二十四章
奧恩企業。
這個名詞對年僅七歲的上石總介來說很不得了。
它是一個名詞的總稱,小到日常用品大到金融百貨──奧恩企業幾乎都沾得上邊,它們有獨立的銀行和幾間規模不小的建築公司,在全世界各地都有分公司,連在他的家鄉日本,奧恩企業也是一個耳熟能詳的大公司。
剛滿七歲的上石因花藝參展及比賽的緣故長期住在日本的家人突然決定要搬到美國去,年幼的他還在掙扎著種種生活上的不方便時,那個少年出現了。
『哇啊!找到囉!』他發出一聲不小的驚嘆,帶著濃厚的美語腔說起含糊不清的日文。
把身子窩在房屋中間的縫隙,上石總介把自己縮成一團球顫抖著,抬頭看像出聲的主人──和自己看來同年齡的少年擁有與他完全不同的西方臉孔,深邃的五官和一雙藍中帶褐的美麗眼瞳。
『別怕啦,我不是壞人,聽Lily(百合)說最近搬來的鄰居有和我同年紀的小孩所以就過來看看了,想不到你在玩躲迷藏啊?我有吵到嗎?可以加入嗎?』少年一下子霹靂啪啦的英語拍響著上石的耳畔,他用明顯不懂對方在說什麼的表情看少年。
『呃哦……看來你還不是很會說英文。』少年偏過頭,然而在上石眼裡看起來卻像喃喃自語,只見少年目光流轉,笑了笑,「這樣呢?」(*這裡用對話框「」和『』表示美、日語的差異)
「耶……?」上石嚇了一跳。
突然從這個美國少年口中吐出的是說不上標準的日語。
「我還不是很會說……不過,將就吧?」
「你、你怎麼會說日文?」難掩驚喜的上石從地板站起身,哭得淚眼矇矓的他連忙用袖子擦去臉上的淚水。
「我、有……一半的,日本,血統。」少年說得極慢,像在思考用詞。
聽見少年說的話上石更驚訝了,完全無法從他的外貌看出東方人的特徵,「那……我們也算是……同類嗎?」特意配合少年的聽力,上石也說得很慢。
「同類?」聽到這個有趣的詞彙,少年挑眉,笑得更開心了,「嗯,同類哦!」
上石總介也跟著笑起來,眼前的少年讓他完全感覺不到敵意,不像其他美國小孩一樣看見他不是像在看動物園裡的動物般就是用著奇怪的鄙夷眼神盯著自己猛瞧。
「對了,你……在,玩攸西嗎?」
「攸希?」
「呃……play game,You know?」少年皺起眉,實在不曉得玩遊戲的日文怎麼說比較好,於是試探對方這樣簡單的英文能不能通。
「Play game……玩遊戲嗎?」看著少年連忙點頭,上石才知道他剛剛想說的是『玩遊戲』。
上石總介搖搖頭,剛剛是因為不想一個人待在家練插花還要和國外的女僕面面相覷才逃出來的,可是路生地不熟,他也不曉得該走去哪,只好躲在房屋的防火巷中,至少不想這麼輕易被女僕們發現到。
「那,一起玩?You and me!」在兩人中間來回比劃,少年拼命想用笑容傳達想和對方親近的意思──很快就卸下心防的上石總介接過少年牽過來的手,跟著對方傻氣的笑個不停。
「對了,還沒有問……what’s your name?」
「My name?My name is──」少年頓了下,上石用不解的眼神望向他,像是終於想起什麼般他啊了一聲,「Yanagi Fujihara!」
「柳……藤原?」上石蹙眉,起初還聽不太懂的,之後他才想起來美國人的習慣是先唸名字再念姓氏,也就是說,少年的名字叫作──藤原柳。
「啊!你叫藤原柳?對不對?」
「Yes, and you?」
「上石總介,啊,不過你應該不太會唸……嗯……叫我John好了。」想了想還是說出那個彆扭的英文名,幼稚園老師取的。
「John?OH──John walk(*1)!HAHAHAHAHA!」
不知為何藤原柳突如其來大笑起來,當時上石渾然不覺他是在嘲笑自己的名字。
從那天開始他們便親近起來,藤原柳教自己英文、而他會告訴藤原柳某些日文,兩人用著兩種語言交流著,但通常是無聲的力量勝有聲。
只要閒閒沒事藤原柳就會跑到上石家附近找他一起玩,但那時間通常接近晚午,起初還不以為意的上石但時間一久便覺得好奇起來,雖然藤原柳說過他倆是鄰居但自己卻從來沒有看見藤原柳從家宅旁邊那幢高級得嚇人的大房子走出來過。
像是被關在裡面似的,連出來找他玩都得通過窄小的廚房後門。
讓他好奇起來的地方不只這樣,當家中的女僕發現自己是和藤原柳在玩時都露出微妙的表情、家人更是叫自己要和藤原柳更親密點,種種怪異的反應都添增了上石總介的好奇心。
「Jack……」最後上石還是以英文名字來稱呼對方(因為藤原柳老是不會發現他在叫自己),兩個人在離家不遠的空地上放風箏。
「嗯?」藤原柳放長著手中的線,看著風箏越飛越高……
「你到底……是誰啊?」露出忐忑不安的臉,上石停下手中放風箏的動作,一臉認真的看向藤原柳,「雖然我們每天都在一起玩,但是你卻從來不讓我去你家……而且也總是很晚才來找我玩,家人也叫我要和你多親近……你知道為什麼嗎?」
看見上石認真的表情,藤原柳也收下嬉戲的表情,雖然上石說的話他聽得一知半解但還是勉強地瞭解對方大概想問的問題,他有些困窘的搔頭,嘖了一聲。
「奧恩企業……Do you know?」
「咦?奧恩企業?嗯……知道啊,是很有名的東西哦,父親都說奧恩企業很厲害!」雖然具體是怎麼樣的東西他並不清楚,只知道常常在電視及旁人口中聽見這個名詞。
藤原柳看似喪氣的垂下眼睫,長長的睫毛被夕陽的餘光反射得閃閃發光,「……John,我,會成為奧恩企業的哦。」
「什麼?」不解的眨眼,上石聽不懂藤原柳話中的意思。
「『繼承人』這個詞,你聽過嗎?」
「啊……知道。」懵懂的上石還不曉得『繼承人』究竟是個多麼沉重的詞彙,他點點頭,記得這個詞從小到大每一個親戚也曾對自己說過──以後上石家的繼承人就是你了。類似這樣的意思。
總覺得聽起來像在傳承什麼,年僅七歲的他還不明白這個詞包含多少艱深的責任。
『因為我是繼承人,所以必須要學習很多、很多我不想學的東西,鋼琴、小提琴也好,華爾滋跟餐桌禮儀更要命了……地理、歷史、公民、經濟學,商管及中文……Fuck太多了不知道該怎麼說了……』藤原柳焦躁的刮著頭,露出了相當沉悶的表情。
上石總介被這樣的藤原柳嚇了一跳,「Jack?你、你講慢一點啦……!我聽不懂!slowly、slowly!」
看著相當焦急的上石,藤原柳曾原本的苦瓜臉隨即又換上平時司空見慣的笑臉。
「Nothing,別想太多,我只是要說……呃,因為『繼承人』所以『很忙碌』。」
「……這樣嗎?」明顯還對好友存有懷疑,上石皺緊眉頭,一臉不相信的看著藤原柳。
能讓平常那個除了笑容以外什麼表情都沒有的人露出這樣苦澀的臉,肯定是很嚴重的事,平常老是藤原柳來幫自己、現在也應該要幫幫他。
「對啦!我說這樣就是這樣!」打算草率結束話題的藤原柳惹來上石滿臉不認同。
「那個什麼……『奧恩企業』,很可怕嗎?你會怕?」
對於平常隨和的上石如今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態度感到詫異,藤原柳挑起眉,無奈地笑了笑,「嘛……與其說是害怕,不如說討厭吧?嗯,我很討厭哦,『奧恩企業』。」
「如果討厭的話,那就拒絕不就好了?」
「An?」
「本來就是這樣啊?像我很討厭學插花,所以每次上插花課就會逃去別的地方哦,像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也是啊!」上石笑了起來,想起和藤原柳初試的那天他就覺得很開心。
能夠認識藤原柳真是太好了。他是真的這麼想。
藤原柳起先愣了愣,而後緩緩綻開笑靨:「對耶!逃掉就好了嘛?我怎麼都沒有想到這招啊?」
從這一刻開始藤原柳的人生從大人預設的正軌開始扭曲──上石事後想想,真不曉得是該慶幸自己說出那番話還是後悔。
慶幸的是藤原柳從此不再被繼承人這個枷鎖所綑綁;後悔的是,藤原柳從那之後,逃掉的不是數學、中文、地理、美術、歷史、商管、經濟學、華爾滋或餐桌禮儀……他逃掉的是自己的人生。
要是在彼此都還十三歲時、在那個還能說是青澀天真的時候沒有遇見那個人──現在的藤原柳會不會迥然不同?
當父母在美國的事業穩定後,搬回到日本後,上石總介總是不停在想這件事。
●●●
「……因為這樣,所以我母親希望我去K大(東京),回美國後就比較能銜接上其他大學的課程。」藤原柳聳肩,抓起桌上的水啜了幾口。
發覺對方沒有回話的意思,藤原柳抬頭看向那個張口欲言的古屋上月,臉色發青、支支吾吾半天也沒能把一句話說好。
完全無法從震驚狀態回來的古屋上月腦袋幾乎被擠成一團糨糊。
「什─什─什─什……什麼──────!」
「Wow……上月你這出乎意料的shock反應耶。」藤原柳笑了起來。
「不震驚才奇怪吧!奧恩企業這是什麼可怕的名詞啊?那個連開董事會都會被記者LIVE轉播的奧恩企業!」古屋上月用不敢置信的眼神看向一臉悠閒的藤原柳,「如果你當上董事長那豈不很完蛋嗎?奧恩企業會倒的!絕對會倒的啊!慘了肯定會倒的……!」
「太失禮了吧上月!我會受傷的啊!我可是有易碎的少女心啊喂!」藤原柳立刻露出一臉可憐兮兮的表情。
完全不能相信事實的古屋上月環顧四周,沒錯,如果說藤原柳就是奧恩企業的繼承人的話住在這幢房子裡的確沒有任何值得懷疑的地方……不過,叫他要怎麼相信現在坐在他面前的、這屌兒啷噹的外國人居然就是國際上數一數二大企業的繼承人?
藤原柳和奧恩企業──怎麼看就是兩個連不起來的詞。
「真不敢相信……你在說笑嗎?」不知為何感到喪氣的上月絕望的抱住頭。
不曉得自己到底是因為聽到奧恩企業就快要倒了還是藤原柳是奧恩企業的繼承人而受打擊。腦袋亂哄哄的、一下子塞進太多東西。
「是上月自己說想聽的嘛,一開始我也不打算告訴你啊……就知道你會有這種反應。」藤原柳無奈的歎了一口氣,雖然上月這樣詫異的反應讓他不意外,但總覺得還是有點受傷。
「不是啦,唔,該怎麼說……總覺得,很不切實際嘛。」查覺到藤原柳似乎誤會了什麼,上月連忙解釋,「要我把你和電視上那些西裝筆挺的大叔連在一起,怎麼說都是很困難的事情啊……你,梳油頭還穿西裝然後……不行啦!怎麼樣都想像不出來啊!」
「噗。」
看見認真的在苦惱的古屋上月,藤原柳忍不住笑出聲來:「啊哈哈、HAHAHAHAHA!上月你真的是…有夠可愛耶!」
「……你才失禮,我很認真在跟你說話哦。」冷冷的瞥了一眼爆笑如雷的藤原柳,上月有一種剛才那麼努力要讓自己接受事實的行為很蠢的感覺。
「OK、OK,我不笑就是了……不過,上月你聽了這些除了想像我梳油頭穿西裝之外呢?沒有別的感覺?」彷彿試探般的他開口。
「別的感覺?你是指奧恩企業倒了那個?」
「……除了奧恩企業倒了……另外別的感覺。」
藤原柳真不知道是該哭還該笑,古屋上月到底是怎麼看自己的啊?居然一直說公司會倒?雖然感覺很不是滋味但另一方面又覺得上月果真是可愛到不行。
簡直就是犯罪了。
「沒有了吧?就覺得很震驚,而已……」的確是相當的震驚。上月想。
「這樣啊。」藤原柳笑逐顏開──果然上月不會想太多嗎……
「啊,你該不會是在擔心知道你是有錢人後,我會對你改變態度之類的嗎?」敏銳的意識到藤原柳真正想問的問題,上月睜大眼簾。
「嗯……大概是這個意思吧。」訝於上月的纖細,藤原柳難得地亂了應對。
「難得你會想這麼多……」古屋上月嘆口氣,語氣中帶有淡淡的無力,「雖然我真的很訝異你是奧恩企業的繼承人,但那並不代表我對『藤原柳』你這個人有別的觀感啊?」
藤原柳盯著上月,發出興味的一聲嗯。
「在我看來『藤原柳』跟『奧恩企業』或是『有錢人』這些字眼都沒有關係……我所認識的藤原柳就只是一個很單純的笨蛋而已。」語畢,上月淺淺的笑起來,「你永遠都是你不是嗎?除非哪一天真要變成我不認識的人就另當別論了。」
「……真是熱情的告白呢,上月。」藤原柳的眼中帶有少女漫畫般的閃光。
「嗯……我先告辭了。」連忙站起身。
「別走啦!我開玩笑的嘛……因為很感動所以不太知道要說什麼。」感到難為情的藤原柳搔頭,「你什麼時候變這麼會說話啊?太可怕了啦……」
「我只是說想說的話而已,而且對你我不覺得自己需要隱瞞什麼。」古屋上月一臉認真的說,反而讓原本想用搞笑的氣氛唬弄過去的藤原柳不知該如何是好。
故意飄偏視線,藤原柳連忙用右手遮住自己即將變紅的臉龐,擺出投降的姿勢攤在房間裡的床上。
「輸了不行了古屋上月你今天到底吃錯什麼藥啊──徹底輸給你了!拜託不管你要做什麼都可以!我任你宰割了──」
古屋上月瞄了一眼躺在床上的藤原柳,拿起桌上的水喝了起來,毫無反應。
「喂喂!上月你……居然無視我……!」藤原柳從床上坐了起來,一臉受傷的盯著冷淡的上月。
「誰叫你這麼無……喂不准───!」跳過來。
連話說完的餘韻都沒有。
藤原柳竟然就從那張大床直接如狼般撲了過來,閃躲不及的古屋上月就直接被對方狠狠撞上,幸好在藤原柳的寢室裡大多擺設都緊靠牆壁,兩個人倒在房間中央,柔軟的埃及絨地毯接住了他倆。
古屋上月痛得揉著自己摔疼的部分,感覺一股重量不停往下壓,本能的他抵住對方不斷朝下的胸口,吃疼的說:
「痛痛痛、……藤原柳你在幹什麼……!」
「哇呃,Shit好像踢到桌子……腳踝超痛……」先展開攻勢的藤原柳也沒好到哪裡去,剛才的撞擊似乎不小心碰撞到桌腳,腳筋隱隱作痛。
「沒事吧?你……哇啊啊啊!」話語二次被中斷,上月叫出聲。
當抬起頭來他才發覺這姿勢真是微妙。
完全被藤原柳兩腳夾在中間的他動彈不得,因為受傷導致腳踝無力的藤原柳一下子也起不來,兩個人的腦袋還暈浪浪的,彼此的距離近得古屋上月能夠窺探藤原柳鼻翼上的汗水。
……實在太近了。古屋上月不禁感到不自在起來。
欲扭動身子離開這詭異的姿勢卻發現越動只是讓彼此的肌膚相互摩蹭再磨蹭,古屋上月欲哭無淚,能不能拜託藤原柳別再對著自己的耳朵吐氣了?
「喂、可以動就起來啊你!」上月推著藤原柳壓過來的胸膛,慌亂的開口。
藤原柳的表情變得困窘起來。
「──上月你可不可以……不要再蹭了……?」
……不然真的會勃起的……上月。他把這樣的話藏在隱隱顫抖的喉嚨之後。
「我哪有!是你一直不走開……!」
不知怎地也開始感到害躁的古屋上月急忙想把藤原柳往自己的身上推開。
叩叩。
在這靜謐的空間響得過於清晰的敲門聲。
「藤原少爺,相良少爺致電───」
山田百合推開門的那一瞬間身體像被電流竄過似的動彈不得。
「──致電給您。」
彷彿是經過深呼吸才把話語說完的。
古屋上月看著山田百合那個明顯就是誤會了什麼的反應,內心慌亂無比──怎麼會在這個最差的時機進來!
不管三七二十一上月連忙將壓在身上的藤原柳踹開,痛得對方呼出聲來。
「那個,藤原少爺,相良少爺致電給您……」
……這個剛剛就說過了山田小姐您明顯動搖了什麼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第二十五章
「那個,藤原少爺,相良少爺致電給您……」
山田百合維持一貫的嚴肅表情進門,被古屋上月踹到一旁的藤原柳拖著吃疼的腳站起身,「相良?那傢伙打來幹嘛啊?」
「相良少爺說是有急事,請您務必要聽。」
當然山田百合省略了很多細節,例如相良壬希後頭補的那句──「如果在忙沒關係。」,她以不會被兩人發現的視角瞄了一眼古屋上月,接著請藤原柳盡快去聽電話。
藤原柳有些不情願的搔了搔頭,向身後的上月說了聲稍等一下便走出房門,留下滿臉尷尬的上月與山田百合面面相覷。
古屋上月的腦袋還是混亂一片,不曉得該從哪裡和山田解釋起,總覺得對方誤會深重。
自己是絕對、不可能和藤原柳擦出什麼禁斷花火的,光想到這些只有在漫畫或小說才會出現的畫面就讓他全身起雞皮疙瘩,所以一定得和山田好好解釋清楚才行──
「那個,山田小姐……」
「──古屋君。」難得地山田率先搶下上月的發言權。
「啊、是,請說。」
聽見對方一本正經的呼喚上月不知不覺正坐起來,看著山田謹慎的關上藤原柳那高級得連碰觸都會讓人害怕的檜木大門,接著跪坐在上月面前。
「您喜歡藤原少爺嗎?」思考半晌還是決定單刀直入的山田說。
「這……以朋友的立場來看,當然是喜歡啊,不過山田小姐你誤會了!我和藤原柳真的什麼也沒有啦!」果然山田小姐誤會了。上月在內心哀嚎著。
聞言,上月看著山田百合原本不動如山的一號表情竟變得比先前更有魄力(其實只是皺眉而已)。
「……如果,小的說我希望您討厭藤原少爺,您會怎麼做?」
「呃?山田小姐……您這話的意思我不明白?」還以為自己聽錯的上月偏過頭看向山田。
「請容我開門見山的說,古屋君──您的存在無論是在藤原氏亦或奧恩企業都相當地礙眼。」
──『礙眼』。
古屋上月乾愣的眨了眨眼睛,瞬間無法會意山田話中的意思。
「咦?」
「或許突然這麼說您無法接受,但是小的是真摯的希望您不要再接近藤原少爺。」山田微微頷首,不曉得這其中包含的是歉意還是不容置喙的請求。
「……我不懂,山田小姐,因為我是普通人所以無法接近大企業的接班人嗎?您的意思是這樣嗎?」上月蹙起眉,對於現在這樣的氣氛感到不快。
原以為只有在電視劇裡才會出現的台詞想不到現在竟由自己說出口,上月自嘲著。
「您要這麼理解也可以。」沒有否認的意思,山田的表情仍然一成不變。
「倘若就只是因為這樣……那很抱歉,我無法接受您的要求。」上月抿唇,眼神由一開始的懷疑轉為堅定。
「……我想您應該不會不瞭解藤原少爺背負多少責任。」早已經猜想到古屋上月會有這樣的反應,山田也已想好一套應對方案。
「我知道,但正是因為知道,所以我無法接受。」
「那麼,您想害死藤原少爺嗎?」
「害死?」聽到這過於嚴厲的詞彙,上月不禁詫異的皺起眉。
「雖然我這麼做確實相當多事──不過,等到少爺二十歲後就會進入奧恩企業開始進行繼承人的訓練,藤原少爺並沒有這麼多時間陪您玩友情遊戲。」
「二十歲?那不就是兩年後嗎?怎麼這麼快……!」上月難掩震驚的盯著山田彷彿沒有情緒的臉。
山田不甚認同的盯著上月備感訝異的表情。
「已經算慢了,……您知道嗎?雖然藤原少爺口頭上承諾當家要報考K大,但實際上他卻選擇了離向源鎮最近的M大。」說到這裡時,山田百合猶如動怒似的微微搖晃了身子,「然而這一切,都是為了您──古屋君。」
「為了……我?」還搞不清楚狀況的上月完全理解山田百合話語中的憤怒。
「以前就算再不願意,藤原少爺仍然會確實完成當家給予他的責任和義務……但自從遇見您,藤原少爺就變了。」
「等等,所以藤原柳他要讀M大?」比起山田百合正談論著的話題,責任也好義務也好此刻聽在古屋上月耳裡變得微乎其微。
當他知道藤原柳最後選擇的是M大,心中湧出的是眾多無以名之的喜悅,「……真的嗎!M大?是位於九州的M大沒錯吧!」然後他笑了起來。
山田百合投以古屋上月一個不明所以的眼神,搞不清楚為何突然如此高興的她下一秒便會晤過來,沉下眼臉,她的口氣變得不甚客氣。
「古屋君,我想您沒有弄懂我的意思……」
「我當然懂。」
古屋上月收下笑臉,回望山田沉悶的表情,雖躊躇著該不該將話語說出口但嘴巴還是比腦袋先動了。
「我明白自己和藤原柳之間的身分懸殊、也知道他是我高攀不起的對象,但我想山田小姐您自始至尾就搞錯了一件事……我和藤原柳之間跟什麼奧恩企業、藤原家一點關係也沒有,我從來、從來就不曾想向藤原柳要什麼。」
可說沒有其實是騙人的,上月將這祕密藏在心底──是有的,自己和藤原柳討過無數次的──『安全感』這類的情感。
「我承認藤原柳在我心中是一個很特別的存在,相信對他我也是一樣……這絕對不是自戀什麼的,只因為我們是『朋友』,所以『特別』,這點我想放在上石學長也好、相良學長也一樣,他們的回答想必和我也會是相同的。」
「……您怎麼能如此篤定,藤原少爺將您視為『單純的朋友』呢?」山田百合垂下眼簾,話語聽來冷冰冰的。
古屋上月不解的皺深眉心,對於山田百合的話聽得一知半解,當他開口欲想提問時門外傳來偌大的腳步和談話聲。
「咦?百合在跟上月聊天?」
「是,請您……暫時先不要進去。」
佣人困擾的聲音傳入山田百合耳裡,很快的他站起身,對古屋上月微微點頭:「無論如何,希望今日小的所說的話,您能好好考慮。」
古屋上月禮貌性的頷首回應對方,眼神充滿龐大的困惑──剛剛,山田小姐說的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山田百合轉身將門打開,一走出門就正好撞上藤原柳。
『Yo?Lily, What happened?A bad mood?』將視線移到感覺心情不太好的山田百合身上,藤原柳阻下對方,低頭對她耳語,『……What you say to him?』
將目光瞄向上月一眼,再轉過頭看著山田百合。
『Nothing.』山田冷冷地回了一句,沒有回應藤原柳的視線。
查覺山田百合不滿的情緒,藤原柳笑逐顏開。
「An……百合姐姐,我是不清楚你和我老媽協定了什麼──但你們真的以為我會這樣乖乖聽話嗎?」瞇起眼,藤原柳笑得不帶感情,「come on!別再把我當成三年前那種愚蠢的孩子看待好嗎?」
「Jack,你……」
「別那樣稱呼我。」瞬間沉下臉色,藤原柳的話彷彿是咬緊牙關從齒縫中併出來的憤怒,「我是說真的,誰都一樣,如果敢動到古屋上月──我就翻臉,聽懂了嗎?」
離開山田百合的耳畔,結束這叫人尷尬的曖昧姿勢,藤原柳換上如同以往的清澈笑容:「希望你聽懂了。」
山田百合用複雜的眼神斜了一眼藤原柳,雖以輩分來說自己比對方大,但藤原柳再怎麼說都是藤原家的下代當家、和奧恩企業的繼承人,身上流著分家的血的她是沒有辦法回嘴的。
礙於身分的關係她只好壓抑怒火,對眼前的他輕輕頷首,表示歉意。
「對了,明天什麼行程都別幫我排,我有事要做。」
「可是,藤原少爺……明天的會議老爺要您無論如何都參與。」
「你幫我用視訊備份起來吧,我回來再看──反正只是投資房地產的case,沒有值得我插手的地方。」
「不行,但老爺交代……」露出困窘的表情,山田微蹙眉頭。
「我說這樣就這樣吧,如果你真的這麼想開會,就以「藤原百合」的身分去參加啊?」藤原柳帶著輕藐的意味笑了笑,輕拍山田百合的肩膀,沒等她回應便逕自走入房門。
山田撫著被藤原柳拍過的肩膀,眼神凝重的望著前方,沒停滯多久,很快的挪動腳步離開藤原柳的房間。
──這才是那個桀驁不馴的藤原柳(Jack)的真面目,醜惡卻又讓人無法不羨慕。
倘若古屋上月看過三年前的他,如今還有辦法說出這種話嗎?
想到這裡,她不禁冷哼出聲。
●●●
相良壬希站在電話前遲疑了好久、好久。
把話筒拿起又再放下,反覆嘆了好幾次氣,怎麼樣就是下定不了決心──明明只是打一通電話、一通稀鬆平常的電話,為什麼要掙扎這麼久?
他困惑的揉著自己的眉宇,對於自己不乾不脆的態度感到不耐煩,如果有疑問當然還是自己問清楚比較好不是嗎?
無論如何都想再向他確認一次的,那件事。
『藤原柳喜歡古屋上月。』
耳畔又不自覺響起這句話,相良壬希覺得自己的胸口鬱悶的像要爆炸似的,至今從未感受到的愁緒和痛楚一齊朝心臟和身體襲來。
誰來說他都不想相信、也無法相信……除非由藤原柳親自說出口他才會真正死心。
正因為瞭解藤原柳到底是怎麼樣的一個為人,所以相良壬希才會喜歡上他;自己很清楚當藤原柳愛上一個人之後所用的會是什麼態度,就是因為太清楚了,所以當從上石總介口中聽見:『以藤原柳話來說是──他愛他。』這樣堅定的話語時,內心的痛苦相形擴大。
很多時候藤原柳成熟的不像一個十幾歲少年應該有的思想,該沉著的時候他穩定、但該動怒的時候也不會有任何懷疑;有時候他也像個孩子般清澈天真,像在交友的態度上他給予朋友們的絕對是百分之兩百的真心。
拿到戀愛上來說也是一樣的。
藤原柳的愛是『義無反顧』的。
但他也從上石那邊多少耳聞到藤原柳在美國曾發生過什麼事,才會決定要獨身移居日本──所以他一直在等待,一直、一直在等哪一天藤原柳可以忘懷過去發生的事……等到哪一天他可以坦然的接受所謂的戀愛時,自己才決定要表白心意。
因為對象是藤原柳,所以才無法輕易的說出口──既不想傷害對方、也不想被對方所傷。相良壬希很清楚,要是自己在發現這份心情時向藤原柳表明,對方一定不會有所遲疑的接受。
來者不拒、逝者不追。在不久之前,藤原柳是這樣的一個人。
希望成為對方心目中「特別的存在」,所以相良壬希說什麼也不打算在這種情形下說出口。
原以為這樣的等待會持續下去、終有一天能開花結果──
或許是自己下意識的逃避藤原柳對於古屋上月那異於他人的執著。
即使自己很早之前就發現了,但他選擇將其無視,以為看不到聽不到、不知道就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
可笑的是這些事早在認識藤原柳之前還反覆做著的,如今對於把那個過去的自己拉出來的人竟要選擇與那時相同的做法,的確是、可笑至極。
相良壬希嘲笑起自己的狼狽和膽小。
彷彿自暴自棄般提起話筒,顫抖的指尖按著那個熟悉到不行的號碼。
嘟─嘟─嘟─……當接通的那一剎他還以為自己的心臟要停了。
「喂?這裡是藤原邸,請問有什麼事嗎?」
話筒那端響來的是他不算陌生的聲音,藤原柳家裡的管家,山田百合:「您好,我是相良壬希,我想找藤原柳,請問他在家嗎?」
「藤原少爺嗎?在是在,但現在有客人來訪,可能不便聽電話……您如果不介意需要我替您轉達嗎?」
「嗯……這樣嗎?其實也不是什麼要事……不,對我來說是相當嚴重的大事就是了。」不知不覺語無論次的相良壬希此時真想給自己一拳。
似乎聽見話筒內傳來一聲巨響,山田沉默了半晌,當相良以為對方已經掛斷時她突然出聲:「……那我去請少爺來聽,您請稍等。」
「啊、等等!如果他在忙沒關係……」
「……不會的,我想少爺不會很忙。」山田的語調平板,下一秒話筒傳來等候的鈴聲。
感到莫名緊張的相良壬希將身子靠在牆壁上,嚥下口水,喉結隨著吞嚥的動作往下滑,似乎這樣就能把緊張感隨之吞入腹一同。
分明只是很短暫的等候,他卻覺得漫長得皮膚發麻。
「相良你找我啊?」
突然悅耳的鈴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藤原柳大而不修篇幅的聒噪。
嚇了一跳的相良身子往外一跌,險些踉蹌的他以滑稽的姿勢站在電話前,站定後他趕緊抓緊話筒。
「相良?你還在嗎?」
「……我在。」
「你找我有什麼事嗎?聽山田說蠻急的。」
「你很忙?其實,事情也沒有這麼急……」垂下眼簾,相良生平第一次覺得連說電話都感到如坐針氈。
「是還好啦,因為今天上月來我家玩嘛,HAHAHA!」藤原柳爽朗的笑聲傳入耳朵,當聽見古屋上月的名字時相良眉頭一擰。
──『那你知道阿柳喜歡上月嗎?』上石總介的話又再度響徹耳畔。
「……喂,阿柳,我問你。」
「嗯?」
相良壬希深吸一口氣,盡可能的讓自己保持平靜和冷淡──語氣像是談論著「今天天氣真好啊?」這般開口。
「你喜歡淚痣學弟?」
「嗯?喜歡啊。」幾乎是不假思索的回答。
「……我說的不是學長對學弟的喜歡、也不是朋友和朋友之間的喜歡。」
「我知道你在說哪種喜歡,我沒笨到這種地步好嗎?臭相良。」藤原柳笑出聲,絲毫沒有查覺話筒另一端的沉默是為了什麼。
「你……」測試著自己最後的底線,相良耗盡最後的勇氣說,「你愛他?」
聽到相良的問句,藤原柳不像方才一般立即答腔;相良壬希感覺得到自己的胸口像要炸開一樣,急遽的跳動再跳動,全身上下的神經就像在等著藤原柳的回應似的敏感。
──拜託,不要……
無論如何,請你說……不是愛。
不是愛。
「嗯,我愛他。」
彷彿可以想像得到藤原柳感到害躁的伸手搔了搔臉,笑得一如往常。
相良壬希什麼反應也做不出來,大腦如同當機般發出啪滋啪滋啪滋啪滋的聲響──他說什麼?
「而且是超乎我想像的愛哦。」
沒有發覺自己的發言對著話筒這端的人造成怎麼樣的衝擊,藤原柳繼續說著,「不過相良你怎麼會突然問起這個啊?」
完全沒有辦法回答藤原柳的問題。
相良壬希拼了命的忍住不停湧上來的嘔吐感,分明室內的氣溫冷得讓他多穿了幾件衣服,但體內卻不停竄出冷汗。
努力的壓抑下胸口即將竄出的情緒和話語,相良壬希用碩果僅存的理性對著話筒開口:「……明天,你有空嗎?」
「啊,好像沒事,怎麼了?」
「我有事,想要和你談談……」
「OK,明天幾點?」
「中午吧,老樣子在三月町那家簡餐店見。」
「好,那明天見囉,bye!」
喀。相良壬希乾脆的掛上電話。
明天見──這句習以為常的話語如今聽在他耳裡卻刺耳的像試圖扼殺什麼,殘酷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