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晴天或雨天
第二十六章-第四十章
第二十六章
清晨的光線自外頭曬進窗內,古屋上月不情願的在床上翻了幾圈,床頭櫃的時鐘不停發出嚇人的巨響,一直要等到耳膜都覺得痛起來了他才按掉。
從床上坐起身,上月哀怨的嘆了一口氣。
……昨天山田小姐說的話不明不白,結果自己竟在意到一整晚沒辦法睡。
『您怎麼能如此篤定,藤原少爺將您視為『單純的朋友』呢?』這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倘若不是當成一般的朋友看待那又是什麼?──上月很快就聯想到資格賽前夕的那個吻,究竟該解釋為偷襲或是外國人睡前的習慣?
雖然很納悶卻遲遲不敢問出口,連自己都不曉得原因,就像是在害怕聽到答案一樣。
左思右想還是沒有結論,上月挪動腳步朝浴室的方向去,自家妹妹正巧從浴室那頭走過來,穿得花枝招展。
「……朧光你幹嘛?不用上課?」
「哥哥你忘了嗎?學校今天有才藝競賽。」
上月用遲疑的眼神瞄了一眼朧光,上下打量,這穿得像去參加PARTY還比較說得過去的服裝怎麼樣都和才藝競賽連不起來,「妳要穿這樣參加才藝競賽?」
「嗯,我們要表演跳舞啊。」不解的瞥向自家兄長怪異的目光,朧光環顧自己看來正常的服裝,並不覺得有哪裡奇怪。
「不會冷嗎?迷你裙耶。」
「我有穿內搭褲所以還好啦……沒辦法嘛,女孩子愛美是天性、這一點寒冷又算什麼呢?」彷彿是由鼻孔哼氣似的趾高氣揚地說,古屋上月永遠無法理解自家妹妹這種摧毀不了的自信是從哪來的。
「是、是。」
「對了,哥哥你這麼早起幹什麼?平常不是睡到中午不願意起床的嗎?」
「妳別把我說得感覺很愛睡……今天母親和店裡的常客川上太太約在三月町吃飯,因為平常川上太太很照顧我們兄妹倆,所以母親希望我們兩個其中一個去見見她,但你要上學所以自然而然就是我去……」有些無奈的說,老實說他還真不喜歡每當母親和川上太太話家常時那種八卦的氛圍(雖然大多是川上太太在說、母親偶爾搭腔)。
「真辛苦你啦──川上太太有時候還蠻囉嗦的,我不是很喜歡她。」朧光同情地看向滿臉不願的上月,拍了拍自家兄長的肩,「加油哦!那我去上學啦!」
眼神複雜的盯著古屋朧光離去的背影,上月再度嘆氣,拖著沉重的腳步踏入浴室盥洗。
●●●
「橘?」
雖是週休可還是定時來學校圖書館報到的上石詫異的看向坐在位置上的身影。
「……是上石啊?早安。」過了一會兒橘陽太才抬起頭,像是讀完書本上的句子後再轉移注意力;讓上石感到詫異的不是橘的認真、而是鼻樑上的細框眼鏡。
「早安,是說橘原來你有近視?」坐到橘身旁,上石也從背包裡抽出書本及文具。
「嗯,雖然不深但是讀書的時候會戴。」調整眼鏡的位置,將身子靠在椅背上打了個哈欠,「上石你還真用功,即使是假日也來呢。」
「你也不差啊?」笑起來,上石翻開英文課本,這舉動惹來橘陽太的好奇。
「英文?你還需要讀英文嗎?」
「嗚哇這種訝異的態度真失禮!」上石總介用手肘輕輕撞了反應極大的橘,笑逐顏開,「不要以為在美國長大的英文都很好,藤原柳是個例外好嗎?」
「也是啦,例外……」橘備感同意的點點頭。
「日本的英文和美式的英文還是有差異的,以活用度來說日本人學的英文實在很死板啊。」皺起眉,上石飽含無奈的看了一眼課本上的文法和單字。
也難怪這麼多學生即使英文成績優異也沒幾個能開口說出流暢的英文,日本式的英文實在太注重句子的小細節,導致學生讀起來膽戰心驚的,連考試題目都很刁鑽。
「我可以理解為什麼阿柳每次上英文課都要睡。」上石認真地說。
「……他不是每堂課都睡嗎?」雖然不同班但橘還是多少能猜出藤原柳上課時的情形,不免吐槽了上石總介的一本正經。
「嗯,也是……阿柳他實在很難正經起來啊。」不禁感到惋惜的上石開口,如果藤原柳認真起來的話想要考學年第一名絕對不是問題,偏偏對方就是好吃又懶做,來上學就是聊天、等中飯、玩PSP、然後迎接放學。
簡單來說可以說是自我放逐,但即使如此成績仍然還是不算太差。
「如果是飛高高學弟要他讀書大概就會乖乖讀。」
「飛高高學弟指的是上月吧?」猜出對方話中的意思,上石淺淺一笑。
橘點了點頭,「不是我在說,阿柳實在太聽飛高高學弟的話了,看得我都有些生氣起來。」
「……咦?生氣?」一下子會意不過來橘話裡的意思,上石挑眉,手中的筆也因此停滯。
「這樣我們的相良社長可是會很、傷、心啊──」不曉得是調侃或略帶火氣的開口,橘的口氣聽在上石耳底顯得刺耳。
「跟相良有什麼關係?」疑惑的眨眼,上石還是沒搞懂橘的意思。
橘陽太趴在桌子上,撐起頭來一臉興味的盯著上石困惑的表情,賊賊地笑起來,「你不知道嗎?相良喜歡阿柳啊。」
「是哦?相良喜歡阿柳……咦!什、什麼?相良喜歡阿柳!」難掩詫異的上石睜大眼簾,也不管旁邊是不是有旁人。
幸好在早上時段來學校的人並不多,位置坐得相當零散,周遭的他人只聽見上石驚愕的叫聲,此外內容全被靜謐的空間給吸收。
「還真是驚嚇啊,上石。」如他預料中的反應,橘笑得更開心了。
「實在是很難相信啊,橘……不過想想也不是不可能發生的事,畢竟阿柳的個性很容易讓人誤會吧。」很快就接受現實的上石趕緊恢復平常的態度。
「誤會?什麼意思?」
「因為阿柳是公開的同性戀者嘛,對人也不懂適當的保持距離,所以很容易造成他人的誤解……拿去年來說的川上光不就是這樣嗎?」無奈的笑了笑、上石想到藤原柳的交際關係就頭痛起來。
「川上光……哦,你是說二年級發生的那件事啊。」
回想起一年前藤原柳和他們剛升上二年級時有個叫川上光的一年級生說自己非常仰慕藤原柳,希望能和他交往,在那當下藤原柳也是事不宜遲就答應了,但結果就是眾人預料的不了了之。
根本就無心和對方交往,只是偶爾碰面、說難聽點甚至是只有肌膚上的關係,最後是忍受不了的川上光主動提分手。
「……這麼一想,那個時候剛轉來的我還覺得相良很難相處、一天到晚發脾氣,現在看來,原來當初就是因為川上和阿柳的事才這樣?」發覺到事情癥結點的上石恍然大悟。
「嗯,那個時候的阿柳誰都不拒絕嘛,雖然口頭上說的很好聽不會對日本人出手啊、不會染指好朋友之類的,但只要是不認識的人來告白就答應,分手也不會想去挽回……你說這種情形下叫相良怎麼敢告白啊?」彷彿在嘲笑對方的膽小般,橘低聲的笑出來。
「看來橘很瞭解呢,相良的心情。」看向心情不曉得是糟糕還是良好的橘,上石總覺得橘陽太在生悶氣。
「是很瞭解啊,畢竟都當了三年同學嘛。」橘聳聳肩。
當上石還在猜測為何橘的心情異常低氣壓時,腦袋裡突然閃過相良昨天來找自己的模樣──
「哇啊!等等……這麼一來,我還真是做了很過分的事情耶!」
「什麼?」
「昨天相良來找我的時候,我和他說了『阿柳喜歡上月』這件事。」
「咦!他沒發現啊?」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橘想,就是相良再怎麼遲鈍也不可能看不出來吧?藤原柳那明顯得不行的態度?
……不對,如果是以相良的立場來看的話,我想他是「不願意承認」才對。
「嗯……難怪他那時候露出這麼訝異的表情,我還真是不懂得看氣氛……」哀嘆的揉了揉頭,上石開始責怪起自己的遲鈍。
「這也不能怪你,是他自己太遲鈍了。」
「我想相良應該受了不小的打擊吧?阿柳去東京讀書的事也好、喜歡上月的事也好……」
「嘛,去K大的事倒還好,不過一但他真的知道藤原柳喜歡古屋上月的話,大概會自己親自再確認一次吧。」
「……哦?」
「相良就是這種人,一定要眼見為憑、耳聽為據才相信。」很輕的嘆了一口氣,橘趴回桌面,彷彿喃喃自語的說:「像他這種個性的人超容易受傷的啊……真是。」
瞥了一眼趴在桌子上的橘,上石總介有某種預感,要是自己沒猜錯,橘喜歡的人是相良也說不定?但只是猜測著他也沒打算問出口。
「那橘你覺得知道阿柳喜歡上月後會怎麼做?」上石猶如試探性的問。
橘躺在桌子上,轉過頭露出半張臉盯著上石的臉,思考了好一陣子才說。
「肯定是找阿柳表白一次好讓自己死心啊……他就是這種龜毛的人啦。」
●●●
上月露出百無聊賴的臉坐在母親身旁聽著她和川上太太話家常。
完全沉浸在市井的八卦裡,前陣子工藤議長的貪污事件也被拿出來大肆評論一番。上月皺起眉,幸好這間家庭餐廳的餐點還算不錯,否則他真的會認為自己來這裡實在是浪費生命。
埔月玲子親和的笑著,雖然不能理解為何眼前的婦人對於這種蜚語流言感到如此興致勃勃,可看在是常客及對方其實心地不壞的份上,她還是耐著性子聽對方說話。
古屋上月咬著服務生送來的烤麵包,即使失禮他還是在想,總有一天川上太太肯定會因為這張嘴巴而遭受厄運的吧。
「咦、你看、你看那個──」
「金髮的嗎?……好帥哦!該不會是偶像明星?」
突然周遭的女服務生開始騷動起來,原本就無心聽話的上月很快就將注意力轉移到聲源上,似乎是來了一個長相不錯的客人,因此幾個少女工讀生搶著上前服務。
「請坐這裡,桌上的單子是MENU,有需要我為您介紹餐點嗎?」
領著客人來到位置上,女服務生殷勤的介紹著店家的特餐及點心;上月感到好氣又好笑,怎麼剛才就沒有這種熱情的服務?
「給我一個豬排定食就好,你要吃什麼?」備受女孩們關注的金髮少年說,詢問著坐在他對面的另一名紅髮少年。
「……我也是。」
「好,兩個豬排定食這樣就好嗎?需不需要加點別的?」服務員在菜單上勾下餐點,並詢問兩人還有沒有要加點的東西,少年們都沒有回答,只是搖搖頭,而服務生猶如戀戀不捨般又問了幾次需不需要飲料等問題。
似乎是沒什麼耐心了,紅髮少年稍嫌嚴厲的開口:「只要這樣就好,可以請你去備餐了嗎?」
女服務員尷尬的應了聲不好意思,很快的就離開座位附近;上月無聲地竊笑著,對方想搭訕的意圖實在太明顯,不懂修飾會吃閉門羹也是難免的。
「相良你幹嘛突然這麼兇?」金髮少年不解的問,眼神盯著看來不甚耐煩的相良。
──相良?聽到這個名字上月不禁皺起眉,是他所認識的那個相良嗎?如果是的話,那麼現在坐在自己身後的人不正是……
「中二柳我拜託你以後戴個墨鏡出門,實在太顯眼了。」瞪著藤原柳,相良不悅的抿唇。
坐在兩人背後的上月嚇了一跳,沒想到竟然是藤原柳和相良學長?
由於餐廳的沙發雖是相連,但在連結處上又加上裝飾用的邊框,整體看來是無法看見對桌的。
不知不覺形成微妙的隔間,上月猶豫著該不該去打聲招呼,否則現在的自己儼然形成一個竊聽者。
「就算是戴墨鏡也掩蓋不了我的帥氣嘛。」
毫不否認的藤原柳甚至變本加厲的囂張起來,相良壓抑著想給對方一拳的衝動,接過服務生送來的白開水。
「對了,相良你今天找我什麼事?」
忽然被問到重點的相良險些拿不穩手上的杯子,輕微地晃了一下,而後再佯裝冷靜的啜口水。
「……有些事想要告訴你。」
「在電話中不能說的?」不明白對方為何要如此大費周章的約見面談事情,藤原柳偏過頭盯著相良,「看來絕對是很重要的事吧。」
聽見藤原柳逕自下的結論,相良壬希回以他一個疑惑的眼神。
「因為相良你做任何事都是一板一眼的嘛,如果是不重要的事情你就不會這麼麻煩還要和我約見面了。」依憑自己對相良的瞭解,藤原柳相當篤定的說。
「你還真瞭解。」相良以對方不會發現的角度狼狽地笑了。
他知道藤原柳從來就不曾把自己當成一個戀愛的對象來看待過。
他們用朋友的方式來熟悉彼此、用朋友的方式靠近彼此,雖然不壞,但相良壬希還是不由得會感到寂寞。
叫他怎麼能忘記在三年前的夏季裡──那個用極其溫柔的方式抱著自己,說著「你可以不相信自己,但是你不准不相信我。」這種話的人──就是藤原柳啊。
橫衝直撞卻如此深刻的竄進相良壬希的心扉。
「那到底是什麼事啊?我很想知道呢。」
耐不住性子的藤原柳急於想知道現在藏在相良胸口的事。
這傢伙一有心事就會變得很憂鬱,不管是好的還是壞的都自己吸收消化,很多時候非得自己纏著他問才會鬆口;如今相良主動約自己,他為對方這種進步感到開心。
「……你還記得光的事嗎?」相良用複雜的眼神看向藤原柳,忐忑的開口。
「呃?記得啊,怎麼了?」對於相良突然問到這個算是尷尬的問題,藤原柳不自在的搔了搔臉。
「那個時候的我實在很生氣。」
「我知道啊,Fuck那時你還一天到晚罵我隨便。」
「你是很隨便,明明就不喜歡對方還和他交往。」以不認同的眼神瞪向藤原柳,只要想起那時候的事情相良就不由得感到火大和憂愁。
「沒辦法嘛,那時候的我……哪知道珍惜一個人是怎麼回事啊。」垂下眼簾,藤原柳笑了笑,海藍色的眼眸底下藏有很多留滯不停的情緒。
「從光的事情之後,你身旁的人來來去去,一個換一個……」
「嗯、嗯。」毫不避諱對方數落著自己的情史,藤原柳坦率的點著頭。
「……那之後我就一直、一直很想對你說,」話說到一半,相良沉默了起來,看來欲言又止的模樣勾起藤原柳更大的好奇心。
「嗯?」
抬頭回望藤原柳的臉,相良皺緊眉心,躊躇半晌才開口。
「一直想對你說──────難道我就不行嗎?」
相良壬希灰色的眼瞳映著藤原柳吃驚的表情,好一陣子兩個人都沒有辦法說話,藤原柳睜著不敢置信的眼簾,凝視著絕對不像在開玩笑的相良壬希。
「wait、wait!相良,你的意思是……你喜歡我?」
隱忍著莫名其妙的羞恥感,相良壬希費了好大的工夫才點頭。
「什麼時候……喜歡上我的?」
「……從三年前開始。」垂下眼簾,相良將手不自在的放在水杯旁,完全不敢再看藤原柳一眼。
當他還惴惴不安著對方會有何回應時率先傳來的聲響卻是──
「呃啊啊痛痛痛痛────」隔壁桌的慘叫聲。
兩人不解的看向隔壁桌的方向,眼見一個黑髮少年由沙發站了起來,似乎是被切牛排的刀子劃到手才會痛得叫出聲來。
相良壬希瞪大塞滿不可思議的眼瞳,盯著那個跳起身的黑髮少年。
「……古屋……上月?」
終於意識到自己的存在被發現的上月尷尬的定住,動也不動,心頭浮現三個大字:
完蛋了。
第二十七章
「呃啊啊痛痛痛痛────」
身旁突然傳來一聲慘叫,埔月鈴子抬起頭來詫異的盯著自家兒子,被餐刀劃破的指尖淌著血,但肌膚的主人卻絲毫不在意。
「上月?怎麼了?」略顯擔心的她開口問,這才發現古屋上月的身子正緩慢的挪往後頭,她順著他的視線看去,兩個不算陌生的身影坐在隔壁桌。
雖然另一個人不太認識、但坐在紅髮少年對面的人就是藤原柳。
好半晌三個人都說不出話,一直要到藤原柳出聲才打破沉默:「上月,這麼巧……你也在這啊?」
「咦、呃……還真巧,我陪母親來這裡聚餐。」感到尷尬不已的上月伸手搔著頭,怎麼辦?被發現了?雖然並不是有意要偷聽的……原來相良學長喜歡藤原柳嗎?
腦袋混亂的上月根本不曉得自己該先緊張哪件事好。
一直沒有開口說話的相良壬希表情由原先的震驚逐漸轉為嚴肅,上月忐忑的盯著兩個人瞧,總覺得相良學長在生氣?是不是誤會了什麼?
「那、那個,相良學長我不是有意要偷聽你們說話的,我剛剛也什麼都沒聽見……你別誤會……!我、我沒有竊聽這麼低級的癖好!」已經不曉得在說什麼的古屋上月將原意講得越來越模糊。
還是悶不吭聲的相良將視線動也不動的凝在古屋上月身上。
彷彿如坐針氈的上月嚇得僵直著身軀,被人這樣盯著就算沒做錯事也會覺得自己好像真的做了什麼不應該的事情,他連忙低下頭,任憑指頭的傷口流著血。
看見古屋上月彷彿被嚇壞的兔子般的反應,相良壬希無奈的歎了一口氣,自己實在沒必要把氣出在一個什麼都不知情的人身上。
隨手抽了一張桌面上放置的面紙,遞給古屋上月,「……古屋,你真的是很不會說謊。」
詫異的抬起頭來看往相良壬希的方向,接過他抽來的面紙──那瞬間古屋上月覺得他的表情簡直就像是強忍著哭意一樣。
欲開口之時相良壬希卻是轉頭就跑,錯愕的人不只上月還有站在他身旁的藤原柳。
「什?……相良學長!」
吃驚的瞪著相良猶如逃跑似的背影,藤原柳嘖了一聲一句話也沒說,明顯就是追著相良壬希因而莽撞地離開餐館。
完全跟不上現實變化的古屋上月呆愣地佇在原地,能看見的就只剩藤原柳毫不猶豫的跑出去追相良壬希的身影。
不自覺抓緊手上的面紙,渾沌的腦袋什麼也沒來得及釐清,只有本能似反應讓心臟揪了起來,突如其來的胸悶讓他感到不解。
雖然現在這麼想稍嫌失禮,但他還是覺得這真像連續劇裡才會出現的橋段。
要是按照一般的常理來說追出去後的藤原柳一定是要給告白後的相良學長一個答覆吧……想到這裡不曉得為何有些低落的上月皺起眉,猜測著未知的事這同時,他才意識到一個嚴重的問題。
因為他們從來不曾討論過、所以自己也就自然而然認為不用擔心──萬一藤原柳交了女朋友呢?(姑且不管是男是女)
萬一藤原柳有了戀人的話……那麼他們現在所共有的日常,肯定會有所改變的。
備感驚愕的上月失神地望著自己受傷的食指,比起疼痛他先感受到的是害怕。
不想要改變、不想要讓日常就這樣消失、不想要藤原柳成為誰的或是讓人成為藤原柳的誰……究竟是哪件事讓自己的胸口這麼煩悶?
●●●
羞恥、丟臉、傷心、憤怒──種種情緒混淆著相良壬希的心,在那當下的自己完全無法正視藤原柳、也不想再待在那個空間裡,當看見古屋上月的臉孔時那瞬間他覺得世界天旋地轉。
腦海裡立刻浮現的念頭讓他發覺自己竟如此醜惡──要是沒有你就好了──可古屋上月根本什麼也沒做錯、甚至不曉得藤原柳喜歡他,完全只是個局外人的他自己哪有什麼立場和對方生氣?
如果古屋上月也喜歡藤原柳的話,說不定他還能用情敵這類膚淺的字眼安慰自己的醜陋心態,但事實不是這樣,單方面愛著古屋的藤原柳沒有錯、對現況渾然不覺的古屋上月也沒有錯──那錯的人到底是誰?
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到底從哪個環節上出了問題?
相良壬希竭盡全力的跑著,隆冬中積雪讓街道險得濕滑,可他根本無心在意會不會滑倒這類小事,無視於低溫凍傷著肌膚的他也不清楚自己該跑向哪,就只是跑著,似乎這樣能讓所有苦惱的事情煙消雲散、拋在腦後。
「相良壬希──!你給我站住!」
倏地有聲大吼傳入耳畔,相良壬希不敢置信的回過頭去。
是他。
手上還抓著自己方才跑步時掉下來的圍巾,奮力追過來的人是──藤原柳。
強忍著情緒的他,乾澀的眼眶立即變得濕潤;但絲毫不打算停下腳步的相良壬希說什麼也不可能讓藤原柳看見現在自己這種滑稽的模樣。
他才不會哭,為了藤原柳那種宇宙無敵超級大智障的人哭哪裡值得了?亟欲說服自己突如其來湧出的哭意,相良壬希咬緊牙關、加快了步伐。
眼見對方越跑越快,藤原柳不耐煩的咋舌,完全不明白為什麼相良要這樣跑給自己追的理由在哪的他也被自己為何要追上來的衝動搞糊塗了。
覺得不追上來不行──但追上來之後他又能說什麼?除了好好地回絕相良的心意外他什麼答覆什麼承諾都給不起。
他承認自己對相良壬希很重視也很珍惜。
但這種感覺跟「戀愛」卻相去甚遠──
「相良壬希你再跑就死定了……!」氣喘吁吁的藤原柳發出的怒吼聲響遍整條街巷。
在冬季跑步的最大缺點就是在沒有暖身的情況下容易造成缺氧,平時有鍛鍊的自己倒還好,但在正常情形下這樣劇烈的跑對身體是很大的傷害。
「給我站住!」
還在討論著午餐要吃什麼的橘跟上石正巧路過三月町的車站。
聽見震天巨響的吼叫時兩人立刻就發覺這是好友藤原柳的聲音,同樣帶著疑惑的表情朝聲音來源看,這才發覺相良壬希及藤原柳正朝著他們的正面跑來。
馬上就意識到狀況不對的橘陽太一句話也沒說,下一秒上石總介錯愕的看著身旁的他就這麼衝出去,緊緊地握住──相良壬希的手。
「……咦?橘!」
瞪大雙眼看著橘陽太牽著相良壬希跑進離藤原柳的方向漸遠的巷子內,驚覺苗頭不對的上石總介連忙阻下要追上那兩人的藤原柳。
「放開我!總介!」
「阿柳你別再追了!他們已經跑遠了,你再追也沒用……!」
扯下藤原柳,內心有無數個疑惑的上石總介盯著摯友一臉嚴肅的表情,等到對方喘完氣才開口:「……到底發生什麼事?」
跑得臉龐紅通通的藤原柳擦去鬢角滴下的汗水,肺部還在膨脹著,回望上石總介一臉就是打算打破砂鍋問到底的表情,他很難得的失笑。
「我今天才知道原來自己這麼遲鈍啊?hahahahahahahaha……」
「等等!聽你這麼說……該不會相良和你告白了?」難掩震驚的上石張大嘴巴。早上才和橘陽太討論到的事竟然中午就成真了。
藤原柳微微點頭,「我竟然一直都沒有發現啊……那傢伙。」
上石總介蹙起眉,看著摯友帶著懊惱的說,他其實並不認為是藤原柳過於遲鈍,而是相良本身表示得太不明確;雖然對同性的戀愛感情原本就不是能開誠佈公的事,但看在上石眼中相良給的態度在任何人都會覺得是「好朋友」。
會發現相良壬希喜歡藤原柳的人,肯定是他也非常在意相良吧……想到這時腦袋突然閃過橘牽著相良跑進巷子的景象。
發覺上石沉默得不太自然的藤原柳拍了拍看來進入沉思狀態的他。
「總介?」
「該說你遲鈍好、還是說那兩個人都太不坦率了……?」
沒頭沒尾的發言惹來藤原柳一臉不解。
「算了,沒什麼,這問題以後你應該會知道,現在重要的是……相良和你告白然後?你要怎麼回應他?」
「……我還能怎麼做?」露出苦澀的笑容,藤原柳無奈的垂下眼簾,「之前我會答應和那些不認識的人交往就是因為彼此完全不熟悉,對方滿足自己的願望、而我滿足自己的性欲,我們只是各取所需罷了,在這種情形下我根本不需要考慮到自己是否會傷害對方。」
「但相良不同,對吧?」早已經猜到對方要說什麼的上石也跟著他苦笑起來。
「我不想傷害相良,可是我能選擇不傷害他的方式卻只有拒絕他……不管答應或拒絕都是一種傷害,這不是挺可笑的嗎?」
「哪裡可笑了。」上石總介一本正經的盯著藤原柳的臉,反駁著他的話語,「在很多情況下人本來就不能選擇兩全其美的方法不是嗎?」
帶著詫異的眼神回應上石的視線,藤原柳沒有回話。
「答應相良絕對是最糟糕的一種做法,可你卻在猶豫唯一一個選擇……阿柳,你不要溫柔過頭反而成為鄉愿了。」認真的告誡著藤原柳,上石總介無奈的想,從以前開始就這樣。
什麼都想保護、什麼都不想破壞的他卻忘記自己只有兩隻手,伸出手所能抓住的東西也就那幾樣、他卻奢望能擁有更多。
與生俱來的溫柔和不曉得從何而來的貪婪竟然是成為正比。
「你分明最清楚這種事,誰都不想傷害,但到最後卻誰都傷遍了……連自己也不例外。」語氣像在緬懷著那些三年前的事,上石的聲音迴盪在藤原柳耳裡,清晰得異常。
「……I know,OK?不需要你提醒我。」揮開湊近自己的上石的手,藤原柳抿起唇,露出與平時相比正經許多的表情,「相良的事我會好好解決的……你不用緊張。」
「hope so。」
「對了……為什麼橘要抓走相良啊?」意識到事有蹊翹的藤原柳皺緊眉心。
「這個嘛……我不清楚呢。」上石總介尷尬的飄開視線,這件事還是先不要讓藤原柳知道的好。
關於橘陽太喜歡相良壬希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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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亂之中相良壬希只知道自己被牽著跑遠了,等回過神才發現跑在自己前頭那染著橘髮的熟悉背影正是──
「橘?」他不禁詫異的開口喊出聲。
眼見身後似乎沒有人追上來的橘放慢腳步,兩個人停在防火巷中,彼此都還喘著大氣連半句話都說不好,在冬天裡跑步不暖個身實在會很痛苦。
相良壬希還疑惑著為何橘陽太會出現在這,目前看來他是幫助自己甩開藤原柳……但是為什麼?難不成橘知道自己去對藤原柳告白了?
抬起頭看著還在喘氣的橘,相良試探性的開口問:「……你知道了?」
回應相良的視線,因跑程不長所以雖然身體開始緩慢的發熱卻沒有流汗,橘陽太定住氣息,點了點頭。
「我猜到的。」
「猜到……」相良不禁難為情的擰起眉頭。
「結果如何?」決定單刀直入提問的橘陽太不想再浪費任何時間,事已至此。
「……還能有什麼結果?」相良平淡而冷靜的笑了起來,「雖然沒聽到他親口拒絕,但是他追上來想說的話大概也就這樣吧。」
沒有辦法和你交往、或是對不起這種話──可以的話他不想從藤原柳口中聽見,雖然明知會被拒絕還是要告白的原因就是在於想讓自己完全死心。
但看見藤原柳追上來的那一幕,相良壬希忽然覺得自己愚蠢到不行。
說什麼死心、想忘掉、重新開始這種事……根本都是無稽之談,要是這份心情能夠這麼輕易被抹煞掉,那麼自己又何必等待,這三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的時間。
「所以你逃掉了?」緊緊跟隨著相良移開的視線,橘問著。
「逃嗎?……也可以這麼說。」彷彿放棄掉什麼似的相良閉起眼,笑得一臉無奈,「橘你之前說的話還真是神準,我的確腦子破個大洞啊……所以才會這麼蠢。」
「什麼意思?」納悶的橘皺起眉,不明白為何現在相良要露出這種表情及說出這些話。
「喜歡一個人都三年了,居然覺得只要被拒絕就可以完全死心……怎麼可能啊,這種事,要是真的那麼容易忘掉的話我又何必等這三年……!」不禁握緊拳頭,心緒複雜的相良壬希知道自己說的話已經失控了。
大概自己也哭了吧。他自暴自棄的想。
「混帳……我是真的很喜歡他!真的、真的!真的很喜歡!」
「……相良。」橘發現自己一句話也沒辦法說,對於眼前聲淚俱下的相良壬希他連半句安慰的話也吐不出來。
「雖然我知道藤原柳差勁又遲鈍還很白目但是我還是喜歡他!……王八蛋!為什麼我會喜歡上這種人啊!到底是……為、什麼……」
為了掩蓋自己哭泣時的狼狽模樣相良用雙手遮住臉,淚滴由臉龐滑落到手腕上、再順著弧度往手肘的地方去,除卻哭聲外這裡靜得連淚水滴落在地板上的聲音都聽得見。
「可惡……我喜歡你啊!藤原柳你聽到沒有啊!混帳!」
橘陽太不知所措的看著相良難見的失態,手猶疑著不曉得該往哪邊放、欲言又止的可笑表情所幸相良被淚眼模糊的視線是看不見的。
他是那麼地想緊緊擁抱眼前的人。
想要摟著他、安慰他、用溫柔的力道拍撫著他顫抖的背脊──想要吻他──但是能做這些事的人,卻不是自己。
要是現在碰觸了他,相良一定會嚇得逃開吧。
這段好不容易才建立起來的情誼怎麼可能就這樣讓它瓦解。
橘陽太只是靜靜地站在相良身旁,陪著他一直到哭完為止……現在,還只能這樣。
第二十八章
時序走入嚴寒的冬,縱使九州處在緯度較低的地區,但和赤道附近還是沒辦法比,超過零度的低溫是習以為常的溫度。
要是不戴圍巾和手套肯定會凍得受不了,藤原柳將整隻手都包在手套及羽絨外套內,桌面上的試題和筆他連瞅一眼都覺得麻煩;看不下去的上石總介將好友的手硬生生從外套裡拉出來,這舉止引來對方的哀嚎及老師的緊盯。
最近實在是發生太多事,導致他忘記還有模擬考這回事。
藤原柳像條死魚般攤在桌面上,包著手套的手指不靈巧的拎起2B鉛筆心不甘情不願地在畫卡上塗圈。
眼神失焦的盯著英文考卷,他撐起下巴有些不高興的翹起嘴巴。自從相良壬希和自己表白心意後已經躲他躲一個禮拜,在學校也好、去他家找他也罷,不是避不見面就是用要讀書準備大學考這冠冕堂皇的理由來唬弄自己。
實在是完全搞不懂相良到底在想什麼。想到這裡,藤原柳皺起眉頭,根據他所認識的相良壬希,既然都和自己告白了,那也絕對已經做好某方面的覺悟,為何事到如今看見自己卻避之唯恐不及?
這麼一來他要拒絕相良的話語更是卡在喉頭,有口難言。
如果可以他就連減輕傷害這種事情都不想做,對於相良壬希他把這個存在放在一個特別的位置,但倒不是要由自己來守護、珍惜對方那種感覺──更貼切的說,是希望對方幸福,必須要找個人來珍視他。
以日本人的說法就像是「家人」這樣的存在吧?是一個重要得理所當然的存在,但此時此刻這樣的心情卻也不停傷害著相良。
完全亂了步伐的藤原柳根本不曉得該從哪裡著手比較好。
雖然對上石總介誇下海口會好好處理,但所謂的「好好處理」就連自己也不清楚到底是怎麼樣的好。
當藤原柳還在發呆著的時候鐘聲響起,他哇的一聲慘叫連忙將沒寫完的題目猜一猜,上石無奈的斜了身旁的摯友一眼,微微的歎一口氣。
「你在想什麼啊?連考試都這樣漫不經心的,大學考可是迫在眼睫哦。」
「……我在想相良的事。」垂下眼簾,藤原柳再次將手臂藏進外套。
露出「果然不出我所料」的表情,上石用手肘敲了一下藤原柳,對方哎哎叫的同時也用不解的神情看向滿臉無奈的上石。
「你啊,到底是在煩惱什麼?不是跟我說會好好處理的嗎?」
「Fuck,我也想好好處理啊……誰叫相良那臭傢伙一直躲我,就是我想講也沒機會嘛。」
「躲你?」
藤原柳用力的點了一下頭,「去他家也不理我、在學校躲更凶,好像看到我就像看到猛獸一樣……」彷彿有些抱怨的開口。
「原來人家躲你,你就退縮了?這可不是我認識的藤原柳啊,我認識的藤原柳應該是再更厚臉皮、更不要臉一點的那種人。」淡淡的笑開,上石的話語充滿揶揄對方的氣味。
「上石總介You go die。」回敬上石一個中指,藤原柳吐了吐舌,「不然?你覺得我該怎麼做比較好?」
「很簡單啊?只要像平常死纏爛打到對方理你就好了。」
「喂喂喂什麼死纏爛打啊?說得真難聽……我是熱情好嗎?熱情!Hot!」
「怎麼說都行,反正你只要去東京前盡快解決這件事情就好。」語氣溢滿濃濃的告誡意味,上石收下玩笑的臉孔,認真的盯著藤原柳。
聞言,藤原柳皺起面容,像是在思考著什麼似的,「等等……你說去東京之前?意思是現在相良認為我一定會去東京就是了?」
「不然呢?」回以一個不明所以的疑惑表情,上石蹙起眉。
「Oh shit!我懂了!這傢伙果然讓人有夠火大耶──!」恍然大悟後的藤原柳突然抱住頭大聲的咒罵相良,更是不懂的上石頭上盤旋無數個問號。
「居然想說等我去東京就可以慢慢忘記然後當成沒這件事嗎?真是、真是──把我當什麼啊!機器人嗎?」完全明白相良為何會躲自己的用意,藤原柳不禁感到異常的火大。
自顧自的告白然後又想自顧自的忘記,到底把他當成什麼了?那他還在為了對方的事情煩惱個不停豈不像個蠢蛋?相良壬希肯定在告白之前就知道自己一定會被拒絕,即使如此還是想表明心意的他事到如今到底在想什麼?
如果說他想從我這裡聽見拒絕的話語好讓自己沒有遺憾──那麼現在這種行為究竟又算什麼?這從頭到尾只顧著自己感受的傢伙還真是可惡至極。
那個遲遲沒有回覆對方的自己也是可惡至極的混帳。
真要猜測的話如今相良會躲自己肯定也就只有那一千零一個理由──說著什麼想要死心、想要遺忘,但只要是人誰又能真正做到這點?相良老是把事情想得太美,也就是因為這樣才會老是讓自己放不下心。
他知道相良不是對自己的回應還有所期待,他知道他只是害怕……害怕改變彼此的關係、害怕從此之後三年所建立的場所就這樣被破壞。
但是他卻忘記了。
……所有令他害怕的事情早就已經發生了。
沒有人不會改變、也沒有任何事物不會被改變,這點,藤原柳早在三年前就已經了然於心。
他稍嫌狼狽的笑出聲,這舉動惹來上石更大的困惑。
「阿柳?」
「我知道了,還真是謝謝你啊……總介,果然多愁善感之類的情緒不適合我呢。」
「……你跟我謝什麼?」上石皺緊眉心,迷惑的看著藤原柳。
「兩全其美的方法還真的是哪裡都不存在呢,在失去的過程中也必然會得到什麼、在獲得的之餘相對的也一定會失去什麼……嘖嘖,我怎麼會忘記這件事情?」仿如喃喃自語又像自我告誡般的說,上石總介總覺得自己聽懂了內容,於是抿起唇不多作發言。
「我已經知道怎麼做對相良才是最好的了……雖然對我來說,這還真是,無比殘酷的一個選擇啊。」他笑了起來。
但那笑容在上石眼底顯得疼痛起來。
●●●
早上九點。
古屋上月在床上掙扎了好一陣子,近日的失眠讓他怎麼都無法安然入睡,腦袋裡翻來覆去全是同一件事──關於藤原柳和相良壬希。
放假的他本來就很難和準備升學的三年級碰到面,不曉得為什麼自從一個禮拜前發生那件事後藤原柳也不再打電話過來,他有好多、好多問題想問清楚,例如藤原柳真的有答應和相良學長交往嗎?拒絕了嗎?還有他們之前談到的「光」又是誰?情人一個換一個又是怎麼一回事?
突然腦袋塞進太多資訊,一下子消化不良的他果不其然的失眠好幾天,藤原柳又正巧在微妙的時機點因為煩惱著某件事而忘記要和古屋上月保持連繫,讓猜測著的上月是完全陷入不知所措的慌張情境。
總覺得相良學長那天講到的人和藤原柳根本不是同一個人,這樣陌生而輕浮的他是自己從來不曉得的一面──他知道自己很不瞭解藤原柳,但對於對方在人格這方面的自信還是有的,如今卻一下子像玻璃被打碎一樣拼也拼不回去。
他相信那個直率而開朗的藤原柳,雖然有時候會熱情過度卻沒有惡意……不過現在他卻搞不清楚究竟哪一個才是真正的藤原柳了。
還是說兩個都是呢?以前的藤原柳,到底是一個怎麼樣的人……?
會是遇見自己才改變的嗎?關於這點他聯想都不敢想,是又怎麼樣?古屋上月不停地詢問自己,知道這個答案後他又能怎麼樣?
和相良學長交往的事情也好、以前的事情也罷,古屋上月一次又一次地告訴自己──知道了又怎麼樣?我到底在期待什麼?
假如知道藤原柳和相良壬希沒有在交往他是高興的,但卻不明白這種心情是從何而來,如果不是單純的友情那麼這是什麼樣的感覺?何況這種想法對相良學長是殘酷的,明明都已經喜歡藤原柳三年了,戀情得不到回應的話豈不是很悲傷嗎……?
可想到藤原柳和相良學長成為一對時胸口又緊得亂七八糟。
被自己的生理及心理狀況搞得混亂的上月已經沒辦法再深思下去,越想只會讓原本就紊亂的腦子更加打結,他無可奈何的走下床,走到浴室盥洗。
用清水拍打著睡意只爬上眼眶的臉龐,上月搖著頭,重複著洗臉的動作,像是試圖帶走什麼,將愁緒隨同水一齊流入地下道,消融於晦澀。
因病請假的古屋朧光拖著沉重的步伐走到浴室間門口,赫然發覺自家兄長已經連自己的衣服都給潑濕了還在洗,不禁開口問道:「哥哥,你在幹什麼啊?」
「……朧光?你怎麼醒了,不是身體不舒服嗎?」停下洗臉的動作,上月壓下水龍頭,抬起頭來正對著一臉病懨懨的朧光。
「想上個廁所嘛……哥哥你是還沒睡醒嗎?連衣服都濕了哦。」伸手指了指溼漉漉的T恤,清透的水珠自上月的臉頰滑落,滲進衣服的布料中。
轉頭看著鏡中狼狽的自己,古屋上月感到困惑的皺起眉頭。
「吶,朧光我可以問你一個很蠢的問題嗎……?」
「嗯?哥哥問的問題不都老是很蠢嗎?」朧光的臉上勾勒出輕微的弧度,細細的笑出聲,因病而身體無力的她只能做到這樣。
「別笑啦,我很認真的問你耶。」感到有些惱火的上月斜了自家妹妹一眼。
「好、好,你快說啊?你不說我怎麼回答你嘛。」
古屋上月垂下眼簾,短暫的沉默像在思索話語般,「假如藤原柳和別人交往你會怎麼樣?」
「……這問題真的很蠢。」古屋朧光聳肩,聽來的語氣認真得異常,「我會很難過,非常、非常、非常的難過,但就算難過,我還是會笑著祝福藤原君。」
「為什麼?……既然很難過,還要笑著祝福他?」感到困惑的上月皺起臉。
「因為我老早就知道藤原君不可能喜歡我啊──就算我再怎麼喜歡藤原君,我知道他還是永遠都不可能會喜歡上我,但即使如此,我還是喜歡藤原君哦,這種心情哥哥大概很難理解吧。」
「即使知道對方不可能喜歡上自己,還是喜歡對方……?這不是很奇怪嗎?」
「一點都不奇怪哦,因為喜歡上了就一點辦法也沒有嘛!不是說先愛上的一方就輸了嗎?既然都已經有這份喜歡的心情了,又怎麼可能這麼輕意就抹煞掉呢?」
對於朧光的話語似懂非懂的上月沉默半晌,最後在她感到不耐煩出聲催促後他才再度開口:「那麼再問一個問題……喜歡一個人,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古屋朧光有些詫異的睜大眼簾,而後又露出彷彿嘲笑對方的表情,「什麼嘛,哥哥真笨……這種事情到底有什麼好問的啊?喜歡一個人就是喜歡啊!不需要理由也不需要條件,只要在某一個契機上彼此相遇了,那麼『喜歡』這件事就成立了。」
「你用比較好懂的話說可以嗎……?」聽得一知半解的上月不禁蹙眉。
「唉,就說哥哥你真的很呆,套用朋友的話來說好了:『因為誰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突然喜歡上一個人啊?』,一見鍾情或日久生情都一樣!當你覺得一個人對自己來說很特別、很重要而且會超級在意他,那麼這份心情八九不離十就是喜歡!這樣你懂了沒?」竟然還要一個十三歲的小女孩來教一個十六歲的少年什麼是戀愛,古屋朧光搖頭歎了好幾次氣,自家的兄長真的很不爭氣。
「可是,用這種感覺來定義實在也太模糊了……」像是還在和什麼對抗著一同,上月怎麼樣就是無法一下子就接受朧光的說詞。
「真是的……哥哥你煩死了!既然覺得好像喜歡人家不會去確定一下嗎?覺得臉紅心跳小鹿亂撞心臟DOKIDOKI的跳就是喜歡啦!走開我要上廁所!」對還站在浴室內的上月大吼著,朧光方才病氣的模樣真像是裝出來的一樣。
古屋上月感到尷尬的趕緊踏出浴室,朧光哼了一聲,走進浴室將門用力關上──啪!的好大一聲,撞得上月的耳膜感到有些疼。
認真的思考著朧光的回答,古屋上月看著自己的手掌,總覺得亂糟糟的情緒似乎找到一條出路,但卻感到極度的不確定。
「朧光,我問最後一個問題就好……如果那種感覺不是喜歡呢?」
「就算不是喜歡,那個人對你來說一定也很重要、很特別啦!這樣回答你滿意了沒?」感到不耐的朧光很快就回答,浴室傳出馬桶沖水的聲響。
古屋上月淡淡的點頭,接著挪動腳步迅速的離開。
他想確定、同時也想知道,自己究竟為什麼會這麼在意藤原柳的事情……
●●●
因為模擬考所以改為半天放學,十二點的鐘聲敲響後,許多交卷的同學魚貫的收拾書包離開教室。相良壬希面無表情的整理著文具,打算待會兒到學校的圖書館再讀一下書。
很快就整理好書包的橘陽太踏著忐忑的步伐走近相良,這陣子明顯看得出來相良在躲藤原柳,雖說逃避現實不是好事但他也沒辦法多說什麼。
「相良你待會要去圖書館?」試著保持與平常相同的語氣開口,橘笑了起來。
「嗯。」相良能算是冷淡的應了聲,把鉛筆盒收進書包後便拉上拉鍊。
「一起去怎麼樣?我也剛好要去圖書館讀書。」其實是剛才臨時決定的。橘盯著相良,對方的態度並沒有特別熱絡也沒有特別冷淡,跟平時很相似。
像是刻意隱藏著什麼一樣。
抬眼看向笑著的橘,相良平靜的說:「……好是好,不過你不用回家幫忙嗎?最近要辦電腦展應該蠻忙碌的。」
「放心啦,電腦展的事情因為是考生所以PASS了。」
身為國內PC產業中名氣不小的橘氏,橘陽太是家中第二位的繼承人,以上還有一個哥哥的他平時被以接班人後補的方式訓練著,所以或多或少會讓他參與公司的業務,近日在大阪地區舉辦一場國際性的電腦博覽會,想必橘家裡現在肯定是忙得不可開交。
雖說不是很相信橘這種輕率的說詞,不過多少能理解橘陽太不想回家的心情,相良也沒有刻意戳破謊言,提起書包對著身後的人開口:「那走吧,先去佔位置。」
「嗯。」橘笑逐顏開,因對方沒有拒絕而感到開心的他笑得連眼角都瞇起。
兩個人才剛走出3-B班的教室門,立刻就看見已經在門口等候多時的藤原柳。
相良下意識的想逃離對方,欲離開的下一步馬上就被對方逮個正著,回過頭瞪著一臉有話想說的藤原柳,相良壬希知道自己如今是再也躲不了了。
「橘,相良可以借我一下嗎?」看向被冷落一旁的橘陽太,藤原柳認真的詢問。
橘陽太拎著書包,看著被藤原柳緊緊抓住的相良壬希,拼命地忍住想要搶過對方轉頭就走的衝動,他將顫抖的手藏在背後,瞇起眼笑了。
「當然好啊,他又不是我的東西……問我也沒有用的。」
沒有聽出對方話中有話的藤原柳向橘陽太頷首,接著拉過相良壬希一股腦的朝校門走去。
留在後頭的橘陽太目送兩人的身影越來越遠、越來越遠……他握緊的拳頭稍嫌痛了,要是沒有戴手套肯定指甲已經掐進肉裡。
他什麼也做不到,除了安靜的陪伴在相良壬希身邊自己就連出聲安慰這種事情也辦不到──要是藤原柳一定知道該怎麼樣才能讓相良平靜下來,只有藤原柳才辦得到。
他笑出聲來。
「其實真正的膽小鬼,是我才對啊……」猶如喃喃自語的說。
兩人走出校門口時,相良壬希甩開被藤原柳握得都疼的手腕,嚴厲也驚慌失措的對著對方大吼──
「你到底想幹什麼!」
「你才是想幹什麼吧?相良壬希!」難掩憤怒的藤原柳也吼了回去,「以為躲我很好玩?Fuck你知不知道我最討厭人這樣啊!逃避現實可以解決事情嗎?」
「你、……你莫名其妙兇什麼!我逃避現實又關你什麼事?反正你遲早會到東京去讀書不是嗎?管我這麼多!你以為你是誰啊!」怒火也隨之上揚的相良壬希顧不得兩人都還在門口附近,行人的視線全刺了過來。
「我是誰?HA,真是個好問題!我就是那個被你暗戀三年的藤原柳大爺!怎麼樣?這樣有沒有資格管你?」緊皺眉頭,藤原柳頭一次對著親人以外的存在這般生起氣來。
「給我閉上嘴!誰喜歡你了啊?自戀狂神經病王八蛋混帳東西!」一連串吼了好幾句的咒罵,相良壬希覺得全身上下都在顫抖,無可遏止的冒起冷汗,可分明是冷天,他將身子收進毛外套裡試圖隱匿哆嗦。
「……算了,你能這麼囂張也只剩現在了,等回到家就讓你哭個沒完沒了!」藤原柳壓下自己不成熟的怒氣,以較為和緩的力氣握住相良壬希的手,「今天我要住你家!聽到沒?」
「什?你憑什麼擅自決定啊!誰說要給你住了!」
「吵死了!再大吼小心我封住你的嘴巴!」恫嚇著對方,藤原柳不客氣的開口。
感到沒有好預感的相良識相的閉上嘴,任憑藤原柳抓著自己往電車的方向走去,絲毫沒有發覺方才兩人之間的對話是如此引人遐想的他此時只想著──被藤原柳抓住的手好痛。
就像是從皮膚痛到心臟一樣。
已經站在校門口良久的古屋上月感到不可思議的睜大眼簾。
……剛剛,他們……說了什麼?
抓緊手上裝著和菓子的提袋,原先打算以探視的理由來找藤原柳的他卻撞見這讓人想不誤會也難的場景,皺起眉的他發愣了好半晌連半句話都講不出來。
腦袋變得一片空白。
來的時候那種堅定的心情已經蕩然無存。
發現上月站在校門口一隅的上石總介好奇的上前,相信對方也目睹方才那兩人吵得有些過火的畫面,但總覺得上月的表情不太對勁。
「……上月?你怎麼在這裡?」
「上石學長……」
古屋上月抬起頭來正對上石總介──那充滿動搖的困惑表情真是叫上石總介想不心驚也難。
拜託,老天爺,千萬不要……請不要告訴我現在心底最糟糕的預感會成真,算我求您了,請千萬不能讓上月喜歡上藤原柳。
否則會大事不妙的。
第二十九章
古屋上月的視覺神經像被轟炸過似的,方才藤原柳和相良壬希的殘影還留在視網膜上。
當下的心情才用什麼詞彙來形容才好?低落、難過、忌妒、生氣──每一種都是,也每一種都不是,混亂不已的上月腦袋已經一片空白,什麼都無法思考的他只能呆愣的怔在原地。
上石總介抱著不安的心情湊近上月,當看見上月那迷惘的眼神他頓時心亂如麻,不好的預感浮上心頭,可他拼命的往下擠壓。
如果這壞預感成真那麼往後的事可真有得受了。
「上月?你怎麼會在這?」
「……上石學長。」古屋上月抬起頭正對上石面露擔心的臉,困惑的表情彰顯。
「你還好嗎?發生什麼事了?」嚥下口水,上石總介拼命的要自己不要自亂陣腳──也許古屋上月只是碰巧來的、也許他會露出現在這種表情是因為身體不舒服……之類的。
「我沒什麼事啦,只是覺得很可惜……送不了這個,慰問品。」拎高手上的提袋,裡頭沒意外是放著盒裝的和菓子,像是發現上石的目光,上月連忙收下明顯的動搖神情。
「你是來探班的?」笑了起來,上石問聲能拿來吃嗎?上月很快的抽出一盒抹茶味的和菓子送到上石手上。
「那個……上石學長……」握緊提袋,上月努力的保持平常的語氣和態度,伸手搔了搔後腦勺,「藤原柳和相良學長開始交往了嗎?」
「咦?你怎麼會這麼問?」上月應該是不曉得相良和阿柳告白才對啊。上石詫異的想。
「上禮拜……在餐廳,有不小心聽到……相良學長對藤原柳告白。」尷尬的開口,上月乾笑幾聲,「我並不是很在意!只是……問一下而已。」
聽來就是可疑的辯解。
上石總介皺起眉頭,試探性的詢問:「上月你會在意嗎?阿柳和相良的事。」
「多少還是會在意的……畢竟是朋友的事嘛,而且相良學長也不算不熟的人啊。」找出最不會讓人懷疑的說詞,上月滿意於自己的答覆。
「這樣啊……那上月你喜歡阿柳嗎?」決定單刀直入的上石毫不留情的問。
聞言古屋上月嚇得倒退一步,睜大眼簾的他咦了一聲,趕緊搖頭,拼命的否認,「不是啦!不是這樣!為什麼會突然這麼問呢?……不是這樣的……」
「那麼就是不喜歡?」瞇起眼,上石總介打從心底覺得古屋上月實在太不會撒謊了。
「喜歡啊!可是不是那種喜歡,不是戀愛的喜歡……!」努力的澄清著,上月慌張的解釋著自己的立場和心情,例如只是害怕藤原柳有戀人之後就不能一起吃中餐了、或是會疏於連絡之類的理由,可聽在上石總介耳裡只是在掩飾著什麼。
「……上月,我想聽實話。」露出認真的表情,上石總介抿起唇。
這麼逼迫古屋上月並不是想從他口中聽見預想中的話語,會如此認真的詢問是為了要得到最真實的答案所以才這麼做。
他也害怕改變。
正因為害怕,所以才想知道。
「上石學長,我……」聽見上石認真的問話,古屋上月低下頭,短暫的沉默像是在掙扎,而後他很慢、很慢的嘆口氣,語氣中飽含淡淡的無奈和不確定,「我不知道這是不是戀愛的心情……我承認自己很在意藤原柳,不過要說是戀愛好像又沒有這麼強烈,我也在想是不是因為自己把藤原柳看得太重要了,才會把現在這種心情誤認是戀愛,我不想要這樣……所以才來確認看看。」
「確認?」
「嗯,」上月淡定的點頭,「如果一般來說知道好友有了戀人也會祝福的吧?可是我覺得……自己應該做不到,笑著祝福藤原柳這種事。」
「所以你才想來看看,假如阿柳和相良在一起後自己能不能祝福阿柳?」終於搞懂上月的意思,上石微微地蹙起眉。
「是的……」
「那如果阿柳沒有和相良在一起呢?你怎麼辦?」發現盲點所在。怪不得上石從剛剛就覺得上月的話聽起來有哪裡怪怪的。
「啊,這點,我倒沒有想過……大概會蠻開心的吧?不過如果我開心、對相良學長也很失禮……坦白說,這一個禮拜以來我一直都在煩惱這件事。」上月喪氣的垂下眼簾,上石這才從上月白皙的肌膚上看見很淡的黑眼圈。
上石總介拆開和菓子的盒子,裡頭是扇狀的扁長和菓子,外層的綠色裹皮加了抹茶、內餡則是古屋家特製的豆沙,不會太甜、吃多也不會膩,連忙抓了一個塞入嘴裡。
他覺得自己要應對接下來的狀況需要消耗相當多的血糖。
「咳,簡單來說,上月你覺得藤原柳如果和相良交往自己會很難過、相反來說沒有在一起你會很開心,但基於常理又覺得這樣的心情對相良會很失禮,是這樣嗎?」
「就是這樣沒錯……上石學長真厲害。」上月讚嘆似的開口。
「那我再問你一個問題,假使藤原柳和你告白你會拒絕嗎?」不像開玩笑、表情也相當正經的上石開口。
「什什什什什什麼……?」猶如聽見多不得了的消息,上月結巴好幾聲,就算只是假設性的問題也讓他滿臉通紅,「怎麼可能嘛!上石學長不要開玩……」
「我沒有在開玩笑哦,上月。」上石舔去唇上的糖粉,認真的注視著上月漲紅的臉。
「這……與其問會不會拒絕……倒不如說要怎麼接受?現在是在說藤原柳沒錯吧?藤原柳耶!那種人怎麼可能對我告白?先不說我是男的這點,光是長相、家世、身分就不可能被看上,而且喜歡藤原柳的人這麼多……咦?我到底在說什麼?總之就是不可能啊!不可能的!」顯得混亂不已的上月連說句話都沒能好好的表達。
上石總介的內心惴惴不安著。
「那麼,上月你不會排斥嗎?」
「什麼?」
「就算藤原柳和你告白,你也不會感到討厭,是這樣沒錯吧……?」
上石總介緊張得再抓一個和菓子入嘴,皺緊眉心的他感覺自己在寒冷的冬天裡飆著冷汗。
古屋上月支吾其詞老半天,他想找很多、很多詞彙來反駁上石總介的發言,卻發現自己張口欲言卻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猶如被一語成讖似的感受爬滿他的聽覺神經直達大腦。
內心還在與道德感掙扎著。
不過他卻早就有了一個確定的答案……
「我不知道是為什麼,但是……確實,不會覺得討厭。」
下一秒上石總介的表情顯得懊惱,像在說「完蛋了」諸如此類的話,古屋上月偏過頭看著他,上石無奈的嘆了一口很長的氣,對著還什麼都不瞭解的上月開口:
「你還不知道嗎?這就是戀愛的雛形啊,小傻瓜。」
分明處在嚴寒的仲冬,古屋上月卻覺得自己的血液沸騰得稍嫌燙了──連同心臟也是一樣,撞得他的胸口,稍嫌疼了。
●●●
踏入熟悉的家門,相良壬希總覺得自己的皮膚都緊張得發麻,身後的藤原柳倒是一派輕鬆的哼著歌跟在相良背後,他恨恨的回頭瞪了藤原柳一眼,又將視線轉回。
他有很多話想問藤原柳,卻連半個字都說不出口。
關於接下來會發生的事他猜想到很多種路線,但卻似乎哪一種都不對,如果說只是單純要拒絕自己那藤原柳過於執著的態度又讓他不明白、但要說到答應自己更是不可能了。
藤原柳是不會這麼做的,即使對其他人會,但是相良壬希知道藤原柳不會對他撒這種謊──他再清楚不過了,正因如此,如今藤原柳的舉動才讓他困惑。
不明白自己為何突然被瞪的藤原柳露出不解的表情,相良習慣性的先將書包放在臥房裡,藤原柳則是自動地走入他家的廚房對著冰箱大肆窺探。
「喂!你也太沒禮貌──」走近廚房撞見此景的相良忍不住開口訓話。
「什麼嘛……只有啤酒啊?」藤原柳毫不掩飾的露出失望的表情,從冰箱拿出總一郎平時小酌用的生啤酒,闔上冰箱門。
「……你拿酒做什麼?」相良皺起眉,自從之前那次和藤原柳一起喝過酒之後他就再也不碰酒,即使一滴也不喝。
那種失態鬼才想再來一次。
「別緊張、別緊張,是我喝又不是你喝。」查覺到相良在擔心的事,藤原柳笑出聲,走到餐桌旁將啤酒罐放在桌面而後一屁股坐了下來。
不悅的斜一眼藤原柳,相良跟著坐上餐桌,納悶的在對方以及酒瓶之間來回看去。
「你為什麼要拿酒?」
「如果不喝酒……接下來我要說的話大概很難以啟齒吧。」很快的打開一瓶啤酒,沒有任何猶豫的就往嘴裡送,這豪邁的態度比起品酒更像灌酒。
更加疑惑的他皺緊眉心,『接下來要說的話』?原來拒絕自己對藤原柳是一件如此難以啟齒的事嗎?此時相良真不曉得是該開心還該難過了,無奈的笑出聲來。
「如果只是要拒絕我,沒有必要這麼慎重吧?」
反正也逃不了,那乾脆就面對吧。相良壬希想,總該好好解決的。
「是啊,如果只是要拒絕你只要一封簡訊就OK了……反正你早在告白之前就知道我會拒絕不是嗎?所以啊,我今天可不是為了拒絕你才來的。」很快的一瓶啤酒已經見底,拉開第二瓶的扣環藤原柳沒有節制的喝著。
心事被拆穿的難堪讓相良扭曲了面容,不禁拳緊手,緊張的情緒不停攀升。
「那你來做什麼?」狐假虎威著,相良抬起頭與藤原柳那雙逐漸被酒意朦朧的雙眼對上。
「給我聽好了哦,接下來我要說事情實在是有夠偉大的──我是來自掀傷疤的哦。」語畢藤原柳的臉上堆起滿滿的笑痕,笑得越燦爛,在相良壬希的眼中看起來卻越沉重。
自掀傷疤?怎麼回事?滿滿的問號在腦中盤旋,相良壬希完全不明白接著藤原柳要做什麼、會做什麼,就像戰爭時的砲彈,在未可知的地點引爆。
「你……到底想要說什麼?」不安著抓緊腿上的褲子,相良壬希緊迫的盯著藤原柳,很快的已經進入到第六瓶的藤原柳已是滿臉通紅的狀態。
濃烈酒味襲來,藤原柳漸緩黃湯下肚的速度,大概是真的已被瞬間過量的酒精燻醉,眼神顯得有些迷離。
「現在,我要說那些三年前的事呀──在『藤原柳』還是『Jack』的時候所發生的事情呀──」帶著愉悅的語氣開口,藤原柳竟唱起歌來。
相良壬希忐忑的望著藤原柳,沒有回話。
「很久很久以前,有個名為Jack的男孩,背負著一個大企業和大家族的責任,他常常在想『為什麼家裡不多生一個小孩?這樣是不是比較輕鬆?』,沒錯、沒錯,他有富麗堂皇的家也有幾個長得漂亮的女僕伺候著,他每天一餐要價五千美金、他有私人游泳池、他還有自己的電影院和健身房跟餐廳,重點是,那時候的他才十三歲耶,不覺得很誇張嗎?很誇張嗎?果然很誇張對吧。」
「嗯……」確實很誇張。相良默默的應聲。
「好吧,這些都不是重點,雖然他看似過得舒適又豪華,不過說慘也挺慘的,他沒有上過小學也沒有讀過初中,交朋友什麼的更是不在話下了,除了住在隔壁的John以外誰都不認識……啊!有啦,認識不少名媛貴婦、還有政治家之類的……說真的,我都不知道他是怎麼活過來的,每天十五個小時以上的課程訓練和固定的禮儀教學,你能想像嗎?那種上廁所都要被跟監的感覺非常噁心,好像住在監獄一樣。」
「十、十五個小時?」聯想像都覺得恐怖的數字。
「因為他是『繼承人』嘛……一個國際企業的接班人、下一代藤原氏的當家,沒有藤原氏就沒有奧恩企業,所以『繼承人(Jack)』必須存在,不是因為有Jack才有繼承人、而是因為有繼承人,所以Jack才存在,我……不對,他,是為了成為一個繼承人而活的,不需要自由不需要意志不需要個性,只要乖乖按照父母的安排成為他們想要的樣子,他只能這樣活下去。」
明明是在說著自己的事情,藤原柳的語調卻輕快得像在談論他人的事。
把自己用『Jack』及『藤原柳』區分開來,想必成為Jack時,對藤原柳是多麼痛苦的事情……,想到這裡,相良不禁咬緊牙關,到底是乘載多少悲傷和痛苦,Jack才拋棄自己,成為了『藤原柳』的?
「可是那個時候,她出現了哦。」瞇起海藍色的雙眼,藤原柳笑逐顏開。
「……她?」
「以東方人的話來說,是『女神』出現了……在對任何事物都提不起興趣、對這樣的日子感到理所當然的時候,Eve(夏娃)來到我的面前,如你所想,我們相戀了哦。」
相良壬希感到不解的開口:「等等,可是Eve是女人的名字吧……?」
「Come on!你以為我一生下來就是同性戀啊?別傻了──Jack和藤原柳之所以會成為同性戀,是因為除了女神(Eve)之外的女人──他誰也不愛啊。」
藤原柳原本流暢的聲線突然顫抖起來。
「一生一次的愛戀,說起來也真夠噁心做作的……不過我是真的愛過她哦,很愛、很愛、很愛很愛很愛很愛很愛很愛很愛很愛很愛很愛很愛很愛很愛很愛很愛很愛很愛很愛很愛很愛很愛很愛很愛很愛很愛很愛很愛很愛很愛愛到我不知所措的地步,我可以為了她什麼都不要、我可以把我的一切都給她,我愛她,愛到除了愛以外我什麼東西也沒有──嗯,除了愛以外,我什麼都沒有。」彷彿跳針般重複著愛這個字,藤原柳握緊手上的酒瓶,直直掐到罐身已經扭曲還不放手。
「……藤原柳?」被對方這樣激烈反應嚇到的相良怯弱開口,連呼吸也變得輕盈。
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藤原柳,又或者說,現在在他面前的人是『Jack』,而不是藤原柳?
「最好笑的來了,你仔細聽好哦……實在是有夠好笑的,Eve她啊、她啊──可是我老爸的情婦哦?你肯定不知道我目睹她和老爸上床那時候露出的臉實在是有夠好笑的!現在想起來我還是覺得很好笑,實在是可笑至極,HAHAHAHAHAHAHAHAHAHAHAHAHAHAHAHAHA───────」突然大笑起來的藤原柳翻倒手上的啤酒瓶,裡頭的黃色液體就這麼狠狠地潑濕一身,那瞬間相良壬希總覺得藤原柳震耳欲聾的笑聲如今聽起來就像哭聲一樣。
「當然啦,我沒有這麼蠢,都知道真相了還傻傻的繼續和Eve玩無聊的戀愛遊戲,我立刻離開美國來到日本,雖然老媽很不爽我堅持要離開美國但還是讓我回來了,條件是要到向源鎮才行,這樣她比較管得到吧。」見手上的酒瓶空空、藤原柳再開一瓶猛灌起來。
「喂──你不要再喝了!」看不下去的相良連忙搶過藤原柳手中的酒瓶,表情嚴厲而心疼,料不到下一秒掌心空空的藤原柳卻一把抓過相良伸過來的手腕,兩人的距離頓時湊近,近得彷彿下一秒就會四唇交接。
一時反應不過來的相良壬希僵在原地動也不動,他知道自己應該趕快掙扎,但身體就像被嚇呆般連移動都很困難。
「我還沒說完。」鬆開緊握相良的手,藤原柳退開身子,「從那之後,我再也不相信愛,男的也好女的也好,只要扯上愛字,就變得虛偽且令人作嘔──所以我誰也不愛,連我自己都不愛,你應該明白吧?相良。」
撫上被抓痛的右手,相良壬希用複雜的眼神盯著藤原柳,他知道,他早就知道了,自從川上光的事情之後他就徹徹底底的明白──藤原柳一點也不相信愛這個字。
「原以為我會這樣一直不停醜陋的活下去時,諷刺的事情發生了,在我人生最低潮的時候……我遇到了他。」
「他是指……古屋上月吧?」
「Bingo!我不相信愛,可是我愛他,這不是很諷刺嗎?我一直都在想為什麼會是古屋上月?我們的相遇既不特別也沒有什麼好讓人印象深刻的地方,他沒有拯救我、反倒是我救了他好幾次,但到後來我才知道,這根本不需要什麼理由,愛不需要理由……相良,你知道為什麼我要和你提這些事情嗎?」回望相良灰色的眼瞳,藤原柳的藍色眼睛彷彿有水在流動。
「……我不明白。」相良壬希蹙緊眉心,直到現在他還是弄不清楚為何藤原柳要告訴他這些事情。
「愛有分數種,有對親人的愛、對朋友的愛,當然也有對情人的愛,但是相良……不論是我對Eve、還是你對我,這都不是愛。」
「你說什麼?」
「聽過『吊橋效應』嗎?人在危急時會對離自己身邊最近的人產生移情作用,會讓自己誤以為這是愛情,但實際上不然,你只是把對我的依賴當成是戀愛,就像當初的我把對Eve的感情當作是愛的一種。」他皺起眉,從藤原柳認真的口吻找不到半點玩笑的意味,不容置喙的話語堵得相良壬希節節敗退,「我在你最脆弱的時候接近你、安慰你甚至卑鄙的要你信任我,讓你誤以為這是戀愛,I really so sorry……」
相良壬希的腦中瞬間回想起三年前的事。
在那個醉得亂七八糟的夜晚,溫柔安撫哭泣的自己,說著不准不相信他的這種話──從三年前逐漸累積起來的情感,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是經過多少花開花落他才確定自己對藤原柳的情感。
如今卻要以「吊橋效應」這種鬼名詞來否認他這三年以來的感情?……開什麼玩笑!
「不要把你自己的例子套用在別人身上……!」感到憤怒的相良不禁大聲起來,用力拍著桌面因而發出巨響。
這反應也在藤原柳的預料之中,他很慢、很慢的開口說:「好,那假如三年前安慰你的人不是我……你還會喜歡上我嗎?」
聽見這句問話,相良氣得瞪大眼睛,對著藤原柳怒吼。
「為什麼要用這種假設?是你就是你了啊!如果可以我也很希望那個人不是你啊!……隨便一個誰都好、為什麼會是你啊?……這種問題我早就想過好幾萬遍了!混帳!」握緊拳頭,相良氣得連牙齒都在顫抖。
哭意也隨著怒火攀升。
藤原柳詫異的看著相良,震懾得微微張開嘴巴。
「吊橋效應也好、隨便一個什麼理論也好……喜歡上了就是喜歡上了!我有什麼辦法?為什麼不是你就不行?我也想知道答案啊!我才不管你對那個夏娃是什麼心情……我只知道我是真的喜歡你!你到底懂不懂啊?王八蛋!」拼了命的忍著哭意,相良壬希咬緊下唇。
不能哭。
千萬不能在這傢伙面前哭。
「相良……」藤原柳盯著身軀顫抖的相良壬希,垂下眼簾,彷彿下定決心似的開口說,「但我喜歡的人是上月,而且是從今以後只喜歡古屋上月一個人,會想保護他、珍惜他、守護他的這種情感,我也只會給古屋上月而已……相良,我什麼也沒辦法給你──那個可以珍視你的人,並不是我。」
「……我知道。」
相良壬希緩緩的笑了起來。
「我老早就知道了,混帳。」
藤原柳注視相良那雙灰色眼瞳,他知道眼前這倔強的人絕對不可能在自己的面前哭泣,正在強忍著哭意的他快要連下唇都咬出血來。
「Wow,我突然想到家裡的瓦斯爐沒關,先走一步啦……」起身將椅子拉遠,藤原柳順道將桌面散亂的酒瓶拾起往垃圾桶丟去。
接著他毫不猶豫的走出相良家,連一丁點僅存的溫柔也不給。
藤原柳明白現在的自己什麼都做不到,也沒有辦法做……他最後能做的就是離開這裡,讓屋內那個佯裝堅強的傢伙好好大哭一場。
等哭完了,傷口也會好的。藤原柳如此深信。
而相良壬希則是在確認腳步聲已經走遠的同時讓淚水潰堤,怎麼樣也停不下來。
第三十章
聖誕節。
上學路上已經可以發覺到佳節將近的氣氛,店家內掛起吊飾及特價訊息,堅持步行上學的藤原柳環視四周沾染上聖誕節的氣息,不禁失笑。
嘴裡嚼著口香糖,吹出泡泡後再自行弄破,重複幾次後像是感到無趣了,皺著眉把嚼過的口香糖放回包裝紙;從巷裡轉角就看見藤原柳的上石總介明白這個季節是好友最鬱鬱寡歡的時候、再加上這陣子相良的事,怕藤原柳的心情正是低潮的最高點,上石總介備感無奈的聳了聳肩後跟上他的步伐。
「阿柳早安啊。」
聽見上石的聲音藤原柳立即回過頭去,笑逐顏開,「Yo,good morning。」
「怎麼,一早心情就這麼糟?」
「……哪可能好的起來。」翻了個白眼,就知道上石會問這個問題的藤原柳感到不悅的偏過頭,口吻惡劣。
「都辦了十八年了,還不能習慣啊?」
上石蹙起眉,聖誕節對於藤原柳而言除了節慶及誕生日外,還有漫無止盡的商業party(*1即以派對之名、行公事之實的party),也難怪他會這麼討厭。
「這最好是可以習慣!」忍不住伸手送了摯友一個愛的鐵拳,正中後腦勺痛得上石總介呼出聲來,「真的很煩!我最討厭什麼交際禮儀、最討厭穿正統西裝、最討厭和人跳華爾滋!跳的時候還會故意把身體掛在你身上是煩不煩?」
彷彿受不了的吐出一長串抱怨,「喝什麼酒要我挑、吃什麼菜、用哪一家餐廳的廚師也要我選!但賓客名單我永遠是宴會前一天才知道有哪些人要來……還不准我帶同學!除了你!我超想和同學一起過生日、MAX想!」這些聽來內容不甚正常實際上卻像小孩子鬧脾氣似的咆哮。
「……那我們可以前一天找大家一起過?」體諒了藤原柳的任性,上石總介知道好友已經是退讓得不能再退,縱使有所抱怨還是會把那些不合理的要求全部做到完美。
「才不要,這樣就沒意義了。」對於美國人而言才沒有那種前一天慶祝生日的事。
「那你到底想怎樣嘛?」
「我決定今年邀請同學來。」藤原柳信誓旦旦的說。
「這樣啊……嗯?咦!別開玩笑了!邀請同學去?」連忙瞪大雙眼以不可思議的語氣說話的上石總介是真的被嚇了一跳。
「Yes。」
「Yes你個頭啊!先不說智利子阿姨會不會答應,這樣你是繼承人的身分也會大量曝光,笨蛋!」雖說不是刻意隱瞞,但身為大企業繼承人這種事本來就不該開誠佈公,在美國藤原柳也只以「Jack」這名字登上螢幕,從不曾露臉的他才能回到日本後讓身分歸零。
鎮上大概只有鳥崎主任、古籠秋作和橘陽太及相良壬希知道這件事。
「Fuck!我當然知道啊可是……!」露出不服輸的表情,藤原柳原先想和上石總介爭論一番的,而後又垂下肩膀猶如敗犬般喪氣,「知道了……可是就算要改成前一天辦生日派對也沒辦法,我抽不了身去參加。」
「那就改晚一天辦,如何?」挑眉,上石笑了起來。
「Yeah?看來是個好方法哦!」隨著上石一齊笑,藤原柳似乎一掃陰霾般地清爽的談論起最近發生的事。
腦海突然閃過相良壬希的臉,恍然大悟的上石總介才想起來自己原本最想問的事──
「對了……關於相良的事?」
「就知道你會問到他。」藤原柳仍然笑,語氣透露出淡淡的無奈,「我可是有好好的拒絕他哦,Don’t worry。」
「怎麼拒絕?」
他忘不了那天藤原柳笑著說出『最殘酷的選擇』時的那個表情,簡直就像是……就像是三年前離開美國時那一模一樣的笑容。
「An?你猜猜看啊?」嘴邊傳來『嘻嘻』這樣的笑聲。
面露不解的神情,上石總介皺緊眉心,正是因為左思右想都想不到答案才開口問的:「你不說我怎麼可能知道,你以為我是你肚子裡的蛔蟲?」然後送了摯友一瞪。
「我以為你是耶?蛔蟲。」
「……你可不可以趕快去死?please。」話是這麼說,手已經很自動的揍向藤原柳。
吃疼的哎哎叫著,打鬧之間藤原柳突然嘆了一口很長的氣,「我對相良說了Eve的事情……就這樣,也沒什麼。」
當從藤原柳口中聽見『Eve』這個名字的瞬間上石總介還以為自己聽錯了,震懾得將挪往學校的腳步固在那兒不動。
「What?Eve?」震驚得張大嘴巴,不可置信的上石總介凝視著藤原柳動也不動。
「對啦,Eve,你跟我都認識的那個Eve。」出手搥了搥上石嚇到有些可笑的臉龐,藤原柳被對方這樣有趣的表情逗笑了。
「為什麼會講到Eve啊?咦?我不懂啊?你怎麼可能主動去提到Eve啊?是那個Eve沒錯吧?喂!」冷靜不能的上石總介難掩激動的抓住藤原柳的手臂。
「你冷靜點啦!我都沒那麼激動了,你是在激昂個什麼勁……別那麼擔心,我沒事,會和相良講到Eve也是不可抗力,如果不掏出真心那相良又怎麼可能明白我對他有多擔心?我也是有好好思考過才做的。」
聽到藤原柳平淡的回話上石緩緩的鬆開緊抓著藤原柳的手,眉宇間還是掛著擔憂兩個字;藤原柳微微一笑,上石有時候還真是對自己保護過頭了。
「不過相良的事情倒是讓我意識到某些問題。」
「……什麼問題?」總有某種壞預感的上石總介眉心幾乎都要皺成一個川字。
垂下眼簾,藤原柳笑得稍嫌狼狽,「其實我下意識的也在逃避上月也說不定……拼命的想要遺忘Eve,卻也因為這樣讓我看不清自己的真心了。」
「呃?Excuse me?」再說一次?上石總介是真的被藤原柳的話搞糊塗了。
「你還記得三年前是誰先對誰表白心意吧?」
腦子裡探到三年之前的記憶,在藤原柳那快被所謂的責任枷鎖綑綁到窒息的時候──那個人出現了,以美術教師的名義接近他,用女人天性的溫柔去撫慰藤原柳。
那時候的他們不過才十五歲、哪懂得什麼叫心機,至少當時年幼無知的他們都還不懂。
「是你。」沉下眼臉,上石總介只要一想到Eve就沒可能有好臉色。
「Bingo,我和她才認識不到一個月,可是我愛她,你知道原因嗎?」
抿唇,上石總介遲疑地搖了搖頭。
「因為寂寞。」隨之皺起臉的藤原柳再也笑不出來,「可是這次不一樣,我知道是不一樣的,對於上月,並不是出自於寂寞才喜歡上他的……」
凝視著藤原柳看來像在掙扎著什麼的神情,上石總介再次皺起眉,他知道好友在掙扎的到底是什麼東西、一直以來揮之不去的東西。
這次他不會再默許藤原柳再胡搞瞎搞下去。
上石總介想起昨日古屋上月的表情,如今看到好友竟因過去而遲疑這份情感──他有種自己真是個白癡的感覺,因為這種人如此煩惱,實在糟蹋自己的心思了。
原本他還打算告訴藤原柳古屋上月的心意,隱忍的怒火攀升,現在說什麼也不可能再讓藤原柳順順利利的逃避,這次他要他自己好好地去正視自己的感情。
說著什麼情啊愛啊,分明最不懂的人就是藤原柳自己。
伸手不算輕的揍了藤原柳一拳,因重力而傾倒的他險些倒在地板上,不解的看向突然出手的上石總介,藤原柳不悅的開口:「Shit!上石你幹什麼!」
「Jack也好、藤原柳也好,給我聽清楚。」
上石總介嚴厲的出聲,藤原柳詫異得睜大眼簾。
「不要因為寂寞而去擁抱他人──聽懂了嗎?如果你只是以半吊子的心情去接近上月,那我絕對不可能會原諒你。」
望著好友一臉正經還帶著些微怒意,藤原柳不禁失笑,低低的笑出聲來。
「才不是什麼半吊子的心情。」撫過被上石總介揍上的左臉,低沉的聲線準確的竄入他的耳畔,藤原柳拳緊手掌,「我所掙扎的怎麼可能是喜歡上月的這份心情……」
備感艱辛的一字一句。
上石總介聽在耳裡,不禁無力的想──為什麼喜歡一個人會這麼困難?這不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嗎?
為什麼每當藤原柳愛上一個人,獲得和失去的永遠不成正比?
●●●
「你說什麼?」
埋首於書堆中的橘陽太突然緊皺眉頭,口吻中飽含驚愕。
「相良沒有告知原因就無故缺席……想找他但不管是手機還是家裡的電話都打不通。」身為班長的平井樹也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露出擔憂的神情,「班上就你和相良比較熟,所以來問問你知不知道相良人怎麼了?」
停下書寫試題的手,橘陽太的表情雖然冷靜卻相當沉重,用2B鉛筆的筆尖點著桌面,好半晌都沒有回平井的話。
「……橘?」平井偏過頭,因這不算短的沉默感到納悶。
「我不清楚相良人在哪,你說他電話打不通?」像是終於回過神來,橘陽太凝視著平井的眼睛卻彷彿看著更遠處的物體。
平井樹也隨即點了點頭,「打過去都沒有回應,應該是關機。」
聞言,橘陽太微微低頭不發一語,抿起唇的模樣看來像在思考;平井樹也覺得再這樣問下去也不會有結果,打算招呼一聲再用手機連絡看看的他眼見橘陽太突然站起身衝了出去。
「橘?你要去哪啊!」
「跟導師說我身體不舒服要早退──先走了!」
頭也不回的他只有伸出手朝身後揮了揮,而後直線的往校門口衝去,急得連書包都沒來得及拿。
被丟在後頭的平井樹也滿臉錯愕的目送橘陽太稍嫌慌忙的背影。
「身體不舒服?……看起來不像啊?」
還討論著中午該吃草莓麵包還是炒麵麵包好的藤原柳和上石總介看見橘陽太迎面朝他們的方向筆直的衝刺前來。
「Oh!橘你來得真是時候,想問你相良人呢?電話打都打不……喂!聽我說話啊你!」
藤原柳的聲音從前頭竄到後腦勺。
沒有停下腳步的橘陽太刻意忽略了走廊上的藤原柳,像是不想被發覺相良壬希的事般,咬緊牙根用更快的腳程跑到一樓。
上石總介疑惑的盯著橘陽太平常很少顯露出來的慌亂;藤原柳搔了搔臉不曉得自己為何會突然被這樣無視。
轉眼看向藤原柳、再想了想橘陽太異常的反應,上石總介哦了一聲,既然橘會這麼做一定有他的理由在。把藤原柳和相良壬希連成一線,再接到今日相良人沒有來上學、電話也打不通──那麼橘陽太如今異樣的行為就能得到解釋。
他是為了找相良壬希才跑的。
會這麼無視藤原柳的原因也很好懂,只是單純的自卑心態而已,要是讓藤原柳知道相良連絡不上,說什麼也會翹課去找人,那自己又有任何立場可言?他既沒有對相良表明過心意、在對方心中也比不上藤原柳。
上石總介無奈的笑了笑,怎麼自己周遭四處充滿這種事?
「……即使戀情得不到回應,還是喜歡那個人嗎?」瞇起眼,看著人去樓空的樓梯間,上石嘆了很輕的一口氣。
「啊?你說什麼?我聽不懂。」明顯露出不解的表情,藤原柳挑起眉。
「唉。」斜眼身旁的藤原柳,上石總介無力的聳了聳肩,「除了古屋上月以外的事你能不能敏銳點啊?」
「到底什麼啦?我不懂!」
「我說橘陽太喜歡相良壬希!懂了沒?」
「橘喜歡相良?哪可能啊!Hahahahahahahahahaha!」捧腹大笑的藤原柳見上石總介對自己翻了個白眼,立刻站直身子,「……真的還假的?」
「我幹嘛騙你?又不是吃飽太閒。」
「真的還假的啦!橘耶?那個橘陽太哦?我怎麼都不知道啊!」驚訝不已的藤原柳失禮的張大嘴巴。
「……你知道的話大概連我家隔壁的貓都看得出來。」
「喂喂喂!我知道你在諷刺我哦?」
「是喔。」上石總介忍不住打了個哈欠。中餐還是吃炒麵麵包好了。
「上石總介你什麼時候變這麼欠揍啊!」
「你才欠揍吧?」誠懇的說,抽動嘴角的上石看起來笑不像笑。
兩個人一直到福利社門口才停止你捏我嘴角我捏你臉頰的幼稚行徑。
●●●
不明白原因,但是橘陽太卻知道了相良壬希肯定在那個地方。
與藤原柳相遇的那個地方──日出町的小型街頭籃球場。那個轉角、過了前面的十字路口就能看見,球場外圍的綠色鐵網稍嫌生鏽老舊了,連籃板都有些破損。
這是橘陽太如今想起來最讓自己懊悔的地方。
並不是排斥讓相良壬希認識藤原柳,甚至那是他所希冀的,橘陽太比誰都還清楚當時能拯救相良的人除了藤原柳誰也不是,連同自己,可現在他卻感到後悔。
要是緩緩漸漸的接近相良壬希,用不強迫他的方式安慰他、陪伴他,那麼現在事情會不會有所不同?
他愛他──愛得連自己都覺得太過分了點。
「相良。」
突然被喚住的相良壬希訝異的抬起頭,看向出聲的橘陽太。
「……橘?」
不敢置信的睜大眼簾,坐在籃框下的相良壬希臉上還帶有淚痕。
看得出來昨晚也有哭過。眼眶底下紅腫的痕跡就是證據。
「相良壬希。」
再一次呼喚對方的名字,橘陽太沒有再靠近相良,兩人之間隔著約兩公尺的距離。
「橘?怎麼會跑來這裡……」備感混亂的相良站起身,抹去頰邊難看的淚水,驚訝的凝視著橘陽太,正要走向對方時卻被嚇阻。
「你不要動!」
腳步停在半空中,相良蹙起好看的眉,偏過頭盯著看來有話想說的橘不動,縮回原先想邁出的步伐。
「接下來我要說的話你仔細聽。」
嚥下忐忑的口水。橘陽太知道自己現在已經是退無可退,乾脆理性什麼的全捨棄掉了。
現在的他什麼都不管了,相良的感受也好自己的心情也好──
「我喜歡你。」
聽見這句話相良壬希連反應都來不及。
「我可不是白白看了你六年的。」
「……什麼?六年?」
「我就知道你忘了,國中時我們同班哦。」狼狽的撐起笑容,橘陽太垂下眼簾,把話接下去,「以前你發生的事我全部都知道……老早就知道了,我喜歡你,已經六年了。」
完全不曉得該怎麼回答的相良張口欲言卻連半個字都說不出來,六年?這是什麼可怕的數字?而自己竟然會和一個人同班六年卻渾然不覺?對橘陽太的印象開始是在那天在教室他跑來向自己搭話,以上全部一片空白。
「你會不記得我也是正常的,因為在阿柳出現之前,我沒有自信靠近你。」橘瞇起眼,如同往常笑著。
「什麼意思?」困惑的皺起臉,相良既震驚又疑惑。
「沒有把握的事情我不會去做,我知道自己在那當下是沒有辦法把你從對什麼都漠不關心的狀況中拉出來,當時的我什麼也沒辦法為你做……所以當藤原柳出現時,我就想:『這個人一定可以讓你振作起來』,阿柳正好也對你有興趣,於是就立刻介紹你們認識了,後來果不其然,你愛上他了。」
望著橘陽太平常的笑臉讓相良壬希更加迷惑了。
既然喜歡自己又為什麼要這麼做?他是刻意讓自己喜歡上藤原柳的嗎?他又為什麼會知道自己一定會喜歡上他?相良沉下眼臉,感覺像是:你憑什麼這麼做?
「你到底想說什麼?」
查覺到相良的不快,橘陽太笑得更開,他老早就猜到相良會有這種反應──關於相良壬希的一切他又怎麼可能不清楚。
「我想說的是,原以為是在保護你的盾、卻變成傷害你的利刃,這是我始料未及的。」
「你把我跟藤原柳當成什麼了?你的棋子?」
「……相良你還不懂嗎?就算你喜歡的人不是我也沒關係,我要你幸福,這樣就可以了。」突然換下臉上的笑容,橘陽太的表情瞬間變得認真而嚴肅。
「橘……不,我不懂,你口口聲聲說喜歡我卻又要我喜歡上藤原柳?這是什麼邏輯?」
「如果可以我也希望你喜歡的人是我……!是因為我不值得你喜歡,你聽懂了嗎?我用自以為是的方式保護你,實際上卻傷害了你……這樣的我、到底……都在幹什麼啊!」握緊拳頭,橘陽太覺得世界彷彿旋轉著,顫慄的身體沁出冷汗。
不發一語的相良壬希只是靜靜地望著橘陽太,什麼也沒做。
深呼吸後閉上眼的橘讓自己不停上升的激動逐漸的冷卻下來,他放開被自己握痛的掌心,回望相良,兩人四目交接。
「……壬希。」
他第一次這樣叫他。
驚訝之餘相良壬希鬆開皺緊的眉心,眼見驟然改變眼神的橘陽太朝自己走近一步。
僅僅一步。
「現在我要用屬於自己的方式來靠近你。」
再踏前一步。
「我喜歡你,但即使這份喜歡會不小心傷害到你……我還是喜歡你。」
相良壬希拼了命的想讓自己往後退開──但在兩人四唇交接之前,他就連抬起腳步都辦不到。
發生什麼事?連他自己都想問。
隆冬的季節在積雪漸融的街頭籃球場,相良壬希才意識到,這似乎是他人生中的第一次接吻。
●●●
熙來攘往的機場。
拖著行李的旅客和此起彼落的談話聲,廣播器不停傳來提醒搭乘下一個班次的旅客請做好上機準備,明亮寬敞的機場大廳連地板都被擦得閃閃發光。
那人拎著一包簡便的旅行袋,環顧著四周不曉得該稱呼為熟稔還陌生的地方。
「……我回來了。」
飽含懷念語氣的說,接著挪動腳步朝機場大門走去。
轟隆──轟隆──
飛機引擎發動的聲響大得震耳欲聾,彷彿落下的閃電般,警示著什麼。
第三十一章
此時位於向源鎮上的速食店正因一群開著讀書會的少年而發出嘩然巨響。
「什麼啊!喂?」不敢置信的橘陽大瞪大眼臉。
「耍人嗎藤原柳!」火大的上石總介只能用拍桌以示自己不滿的情緒。
「……可不可以扁你。」用的是肯定句的相良壬希已經摩拳擦掌。
「什麼……原來大家都不知道?」最為詫異的古屋上月起先呆愣地眨了眨眼,而後接受其餘三人的視線後尷尬地扭過頭搔了搔後腦勺。
「知道的話才奇怪吧!」三人異口同聲。
而無辜的上月縮回坐位上連抬頭都不敢。
當事人藤原柳則是塞了滿嘴薯條口中發出嗚咽的怪異聲音半個音節都說不好,忍無可忍的相良壬希終於出手將他嘴裡爆出來的薯條硬是塞進咽喉。
下一秒被強迫灌食的藤原柳發出悽慘的哀嚎。
「咳、呃呃咳咳咳……會、會死人啊!fuck!相良壬希你這混帳想殺人嗎?喉嚨超痛的……!咳、……」掐著自己劇痛不已的喉嚨,藤原柳瞪向一臉成就的相良壬希。
「誰叫你要騙人?之前還篤定的說不考K大要回美國之類的鬼話結果居然還是報考M大……而我們居然是快考試了才知道!你這不是找死嗎?」氣得咬牙切齒,說話都像在噴火的相良連桌上的可樂杯都預備好了,眼見大事不妙的橘陽太連忙拿過他手中的杯子。
「壬希你就算很生氣還是冷靜點,我想阿柳也不是故意隱瞞的……是吧?阿柳?」接著投了一個求救的眼神看向還在乾咳的藤原柳。
「是啦,因為這樣所以那樣反正我報考M大了嘛……早知道、晚知道不都一樣,我也不曉得為什麼上月知道啊?」急忙灌了幾口柳橙汁的藤原柳已經停止咳嗽,雖說被強行入侵過後的喉嚨及食道仍然抽痛到不行。
「啊,是山田小姐之前無意間告訴我的……」發覺自己似乎說漏嘴的上月像要掩飾什麼般地瞄了地板一眼。
「百合告訴你的?」
藤原柳挑眉,總覺得那個撲克牌臉山田百合不像會隨便開口的人……為什麼會告訴上月這些?看上月奇怪的反應,難不成她還擅自多說了什麼?本想追問古屋上月的他才剛啟齒就被上石總介搶下發言權。
「連百合小姐跟上月都知道了我卻不知道……You go die。」酸溜溜地開口,上石總介一臉怨懟的凝視著藤原柳,看得肇事者益發心虛。
「幹嘛這樣啊你,幼稚耶……我現在不是說了嗎?」彷彿賠罪般地將盤中未食用的漢堡放到上石的盤子上,接著藤原柳朝上石總介比出大拇指開朗地笑。
「給漢堡有用嗎?我又不是相良。」一臉認真地彈開藤原柳伸出的大拇指,上石總介毫不留情地吐槽回去。
「等等,上石你什麼意思?我才不是會因漢堡而妥協的人!」躺著也中槍的相良壬希隨即澄清起來,許久未相聚的四人不顧旁人的大笑出聲。
上月盯著和其他人笑成一團的相良,自從和藤原柳告白完後,他的個性感覺上變得比較開朗、好親近些,照上石總介的說法是因為心中的芥蒂被消除掉了,那種感覺。
總之這件事能在不改變大家的情誼之下解決真是好事,上月認真地想,三人也好、五人也好,不管以何種形式組織起來的情誼對他而言都是珍貴的。
刻意忽略自身對於藤原柳的特殊情感,在未確定是憧憬或戀愛的他能說是用鴕鳥心態躲避這件事──他才不要承認接到藤原柳那通奇怪的澄清電話時,自己竟然開心同時也放心到連一句話都說不好──當他說出『我們才沒有在一起呢,你在亂想什麼啊?』的瞬間,古屋上月原本已經想好的一整套說詞通通被本能棄之於腦後。
搖了搖頭,像是不想讓自己再度回憶般,拒絕回想。
「……感覺壬希今天很高興啊,真可愛呢。」坐在相良對面的橘陽太幽幽開口。
「HAHA,對嘛,嗑藥嗎你?」口無遮攔的藤原柳今日在橘的加持下更是變本加厲了。
不曉得該怒還該羞的相良露出複雜的表情瞪向橘陽太,對於藤原柳則是在桌下狠狠踩他一腳便了事。
痛得哎哎叫的藤原柳大聲地讓上月困擾地蹙起眉頭,努力無視他的上月像是突然意識到什麼地啊了一聲:「那個,橘學長……」
「嗯?古屋怎麼了?」
思考著該不該開口的上月支支吾吾老半天,最後在橘陽太的笑容凝視之下還是問出口。
「如果沒有記錯的話,橘學長不是一直稱呼相良學長『社長』嗎?今天倒一直聽見你喊相良學長的名字呢。」感到困惑的上月偏過頭。
「啊,這個嗎……說來話長哦,你想聽嗎?」笑容加深的橘陽太臉上幾乎快被歡愉堆滿。
「不需要。古屋你別問。」搶在上月之前回答的相良冷冷的開口,語氣充滿不容置喙。
被嚇了一跳的古屋上月點頭,沒有再說話;終於回過神的藤原柳撞見此景,在上月和相良之間來回看去,猶如要反將對方一軍似的賊笑起來。
「上月,其實也沒什麼啦,不過就是橘他喜嗚啊啊啊啊啊啊啊──」連話都沒能說完就被相良壬希的暴行給強制結束。
被弄得更加疑惑的上月看向貌似在生氣的相良壬希,左思右想就是得不出結論。和橘學長是發生了什麼事嗎?懲罰遊戲之類的?雖納悶但也不敢再問的上月苦思著。
「好了、好了,結束這話題吧,是說阿柳的生日派對你們有什麼計劃嗎?」
「生日派對?」聽見這個詞彙的古屋上月震驚地出聲,不可思議地望著上石總介。
「上月不知道嗎?阿柳的生日跟聖誕節同一天哦。」回應上月吃驚的表情,上石也感到挺意外的,藤原柳沒有告訴上月過?
「我不曉得呢……好像沒有人提過這件事的樣子。」收下詫異的神情,上月垂下眼簾,雖然沒有表達出來但藤原柳查覺出他的失落。
「上月你別放在心上啦!不曉得這種事情的人很多,除非是有心人士才會特地去查。」
「有心人士?」
「別校FANS之類的。」毫不猶豫的回答。
完全不是因為自戀傾向而開口的藤原柳更讓古屋上月不想回答他。
「咳……那我們進入正題吧,派對的事?」理解上月的沉默是為什麼的上石清了清喉嚨,立刻帶開話題,「聖誕節當天阿柳有事所以不行,我在想能不能延到隔天再辦?」
「聖誕節那一陣子我可能有點困難……最快也要三十號才有空。」橘陽太皺起好看的眉,聽來有些無奈的說。
「橘家有事嗎?」
「對,電腦展的事情被老爸唸了,不去幫忙實在不行。」
「原來如此……」
「那我們辦在三十一號怎麼樣?」身為壽星的藤原柳靈機一動,雀躍地提議,「雖然離生日過蠻久了,不過既然都延了也沒關係!辦在三十一號大家應該都有空吧?我們還能順便跨年耶!」
「好啊,如果阿柳願意的話那就那天吧。」橘感到同意地點點頭,「壬希那天應該沒事?」
「嗯,那天我可以,回去說一聲就好。」
「那上月呢?可以嗎?」
「我……可以是可以,但還是要和家人先知會一聲才能確定。」想著既然說要跨年應該是會過夜的上月實在不確定父母親會答應。
聞言藤原柳用哀求的表情望著古屋上月,無論如何也希望他來。
在新的一年裡能和自己喜歡的人過是最開心的吧──他也想和上月一起去趟神社,排隊等許願、用同一個杯子喝甜酒之類的……
「……你別用那種眼神看我嘛……我會回去好好拜託父母的,說是你的生日派對我想母親是不會拒絕的。」但父親就另當別論了。上月想起之前和籃球社去吃燒肉那次將近十二點才回到家,隔天父親就發了很大一頓脾氣。
「Wow!那說定囉,打勾勾!」
笑得燦爛無比的藤原柳對著古屋上月伸出比著六的手指,對方起初看來還有些為難,掙扎半晌後還是緩緩的勾了回去。
於是藤原柳笑得更開懷了。
『什麼事這麼高興?』(*以「」和『』分別表示日文和英文。)
倏地一道誰也不熟悉的聲線由五人身後竄出,說的是純正的美語腔。
『也讓我來參與一下嘛,Jack?』
略微輕挑的語調聽來讓人不甚舒服,五個人轉過頭一齊看向他,擁有端正的東方臉孔和一身一看就知道價值不斐的西裝,男人讓其餘四人臉上都因他的出現而感到困惑,只有藤原柳露出震懾的表情變得動彈不得。
「請問您是……?」講話發問的人是相良。既然會叫藤原柳『Jack』,想必不是陌生的人。
「不介意的話稱呼我為J吧?」立即改口說起流暢的日語,J笑了起來,連眼角也瞇起的笑容沒有半點友善的意味。
當四人都還在暗忖著眼前這名自稱J的男人究竟想要做什麼的同時,藤原柳站起身正對著J,原先溢滿笑意的臉瞬間轉為陰鬱。
「……表哥。」口吻中帶著很淡很淡的憤怒。
「還記得我是你表哥?哎呀呀,看來Jack記憶力還真好嘛。」邊說邊梳理著有皺痕的西裝袖口,J的語氣像是要挑起對方的怒火般挑釁。
沒回答J。藤原柳只是佇在原地似瞪非瞪地凝望著他,唇線抿成一字。
「回到日本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來找我的好表弟哦,高興嗎?」
依然沒有回應不停提問的J,來人待開口藤原柳的臉色變越難看,握緊的拳頭看來就像在隱忍著怒火般刻意的佇立不動;上石總介眼見情勢不妙,站起身來為了應付J而開口。
「那個,J先生您……」
「呀!這不是總介嗎?沒想到都長這麼大了呢,看來真是許久不見啊。」笑得一臉歡暢,J語氣中所透露出的熟稔意味讓上石迷惑了。
我見過這個人?在哪裡?何時何地?而藤原柳方才喊這個人表哥,但在上石總介算得上優秀的記憶力中藤原柳的遠親自己除了山田百合外都沒有真正的碰過面──那麼,這個人又是為什麼會認得我?
糾纏的困惑讓上石噤聲,J笑顏更展,接著一句話也沒再說;其餘三人不安的面面相覷,只知道這三人是互相認識的,但這突如其來的沉重氣氛又是怎麼一回事?
古屋上月忐忑地抬頭凝視著一語不發的藤原柳,難得的在他臉上半點笑意也沒有,既像憤怒又似嫌惡的表情讓上月嚇了一跳。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連上石學長都不說話了。上月皺起眉。
「……你來日本做什麼?」沉默良久的藤原柳終於出聲打破叫人難受的緘默。
下一秒口袋裡的手機響了起來,讓本想回話的J又將話吞回,「接吧?我想大概是百合打給你的。」
藤原柳蹙緊眉心,鼻樑上的肌膚幾乎快被擠出一個川字,他緩慢的從口袋裡抽出發出來電顯示的手機──來電人果不其然是山田百合。
壓下通話鍵,藤原柳接聽時的語氣和臉上的神情相同沒有很好:「發生什麼事?立刻解釋給我聽。」
彷彿能從話筒聽見彼端傳來的顫抖。山田百合壓著聲帶的聲音在他變得聽來刺耳萬分。
「藤原少爺……當家她回來了。」
當聽見這句話時藤原柳竟變得動彈不得。
腦袋一片空白。
而名為J的青年則是在眾人都注意不到的角落邪佞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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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頭淺色金髮的男子漫步在對他而言算是陌生的向源鎮上,靠海的向源鎮上午的市集聽得見魚販的吆喝,這是他這兩天住下來後的心得,雖然對這個地方還算是在摸索地帶,對鎮上的居民印象也不差──至少和紐約都市裡冷漠的人群相比。
下巴還留著沒刮乾淨的鬍渣,男人換上一件輕便的T恤走出飯店。飯店的位置位於三月町,距離日出町和桂冠町都算挺近的,只要搭電車就到得了。
內心還在忖度著今日該去哪走走的他將原先踩往公車站的腳步停下,停佇在一間新開的書局,店舖內大概是以兒童書籍為主,最新出版的書都擺在外頭的玻璃櫥窗供人欣賞。
視線落點在一本封面以褐色為主的繪本,劇情鋪陳很簡單,訴說一名小女孩因父母整天忙碌,將自己冷落在家裡而產生龐大的孤寂感,最後是一隻會說話的泰迪熊來安撫她的寂寞,彼此相擁入眠的故事。
雖說只是一本內容簡單的繪本,但讀過的孩子總會吵著也要一隻這樣的玩偶熊。或許是內心深處某處被刻意忽略的寂寥給喚了出來,才會有這樣的效果。
男人豪邁的大笑起來,想起這本書所帶來的副作用還真厲害,泰迪熊的業績因而翻漲了幾倍,繪本的聲勢也隨著商業化而水漲船高,才過短短沒幾個月除了英文原版書外以有超過十二國的翻譯及流傳。
盯著對他而言再熟悉不已的繪本,立即便想起那個人,男人的笑意加深。
「不曉得那傢伙到日本了沒?要是看見我,會有什麼樣的反應呢……」透過玻璃看見自己的倒影,男人像對著戀人般開口,「肯定是喜極而泣吧。」
最後想起記憶裡那人熟悉的臉龐,男人朝著繪本微笑,挪動腳步離開了書店。
●●●
同時間的日出町。
「古籠冬至你真的很讓人火大!」
氣得滿臉通紅的森川浦狠狠的揍了身旁的古籠冬至一拳,而被打的那人只是傻傻地笑了笑,貌似疼痛的在森川揍過的地方揉了揉。
「小浦很喜歡生氣呢。」
「……是誰害我生氣的啊!還有不准這麼輕匿的叫我!」又氣惱又害躁的森川浦扭過頭不去看他,刻意大聲的開口說話,感覺上像在掩飾羞躁。
「是、是……小浦。」
「你這傢伙……!」無力的瞪眼仍舊笑咪咪的冬至。森川浦只能投降。
想起和古籠冬至相識的過程就讓森川浦想挖個地洞跳下去,因外貌而被不良少年找上的他根本手無縛雞之力,最後在被打得落花流水時被路過的冬至給搭救才脫離危險。
雖說內心是非常感謝冬至的幫忙但自己的嘴怎麼樣就是軟不下來,說出來的話全像變形扭曲而刺人的劍。
而最氣人的一點就是無論自己說了多過分的話古籠冬至全部都包容下來。叫他就是想討厭也討厭不來。
今日亦同,特地起了大早想約古屋上月出門(玩夾娃娃機),沒想到出門後才被上月告知今天的他早就有約,說著要他別道歉之於自己在街上胡亂逛逛竟遇上準備要去學校練習劍道的古籠冬至。
真是有夠衰,他無奈的想。
被冬至硬拖(實際上是柔性勸誘)朝日出高中前進的兩人才剛過轉角處就看見有一大群人將隻身的女性逼近暗巷裡。
古籠冬至和森川浦很有默契的對看一眼後立刻朝暗巷衝去。
「……Help!救命!……你們不要過來!」發出尖銳的叫喊,明顯聽得出來聲音的主人正處在驚懼的狀態之中。
森川嘖了一聲,怎麼?只要和古籠冬至在一起就會碰到這種事嗎?只不過上次那個被堵的人是他自己罷了。側身朝暗巷鑽去,被森川出其不意的行徑嚇到的冬至連忙跟上去。
「臭女人吵死了!」聽來像頭頭的男人低沉的開口。聲線有如破鑼般難聽。
接著劇烈的一聲「啪!」傳入在場每一個人的耳畔,女子吃疼的哎出聲,撫著自己被打過的臉頰,緊咬下唇不讓口腔發出一點聲響。
忍無可忍無須再忍。森川浦難掩憤怒的想,同時幾個箭步衝上前去,嘴邊還喊著大聲不已的:「──打女人算什麼啊!王八蛋!」這類挑釁的字眼。
躲在電線杆後的古籠冬至感到不可思議的望著衝出去的森川浦。
果不其然被這大動作轉移注意力的一行人看向他。
「……這小鬼打哪來的?」
「誰是小鬼!你們這種欺負女人的行為才是幼稚吧?」森川咬牙切齒地說。聲音幾乎是由齒縫中逼出來的。
「哦?那你想怎麼樣?」男人轉過身正對和他相比身材矮小的森川,表情充滿訕笑,從頸部看得出來有一枚長型的刺青在身上。
「不怎麼樣,有種就來打看看啊?」指高氣昂的笑,而後森川朝地上吐了一口痰。這是由漫畫中學來的,不良少年好像都是這麼做的……吧?
「……你這傢伙!」
真的被惹惱的青年們面露猙獰,眼見衝上前就是要給森川一點教訓,古籠冬至連忙由手機調出警車的音樂。
嗶叭──嗶叭──嗶叭──
將音量越調越大表示越靠越近。
信以為真的青年蹙眉,低聲咒了一聲「真不走運」後帶著其餘的人一併迅速地離開現場。看他們身影走遠後古籠冬至才終於鬆一口氣。
「……小浦你沒事吧?」從電線杆後走了出來,擔憂地望向還站在原地的森川。
「我沒事啦,只是有點被嚇到……啊!對了,妳沒事吧?」轉頭看往靠著牆角的女子,森川和冬至一齊湊近她。
女子像是驚魂未定般深呼吸著,大概臉龐還在隱隱作痛著,右手蓋著臉頰動也不動。兩人擔心地凝視著她,森川笨拙地不曉得該說些什麼而顯得手忙腳亂,冬至則鎮定的開口:「小姐妳還好嗎?需不需要我們送妳到醫院?」
注意到兩人存在的她抬起頭,一直要到她將整個臉蛋都挺了出來森川和冬至才發現原來那人是個外國人。不過頭髮是黑色的,五官也沒有正統的外國人這麼強烈,應該是混血兒。冬至猜測著。
「謝謝你們……我很好,沒事,只是稍微受到驚嚇了。」很有禮貌地朝兩人頷首鞠躬,回過神的女子開口就是幾句道謝的話語,古籠冬至從濃烈的美語腔中猜到她是美日混血兒。
「你沒事就好,一個人在街上亂晃很危險的,你沒有同行的人嗎?」
「他先走了,然後我想來這裡是想找『崇陽男子高中』,可是卻一直在兜圈子呢……之後就遇上那些人來找麻煩了。」女子困窘地說,無論是迷路或方才被圍堵的事都讓她感到稍稍尷尬。
「原來如此,崇陽高中離這裡是反方向哦。」冬至柔柔地笑了起來,指向朝崇陽高中的位置,「需要我們帶你走嗎?」
碰上友善的當地人了。
女子高興的笑逐顏開,又對著兩人鞠了幾次躬,「實在是非常感謝你們……」
「不會、不會。」
古籠冬至笑著搖搖手,森川浦則是難為情的偏過頭。
「那個……能問兩位的名字嗎?今日這樣受到兩位的幫助,真的非常謝謝你們。」
「我的名字是古籠冬至,他叫森川浦,很高興認識妳,今天的事請妳不用放在心上沒關係的,能幫上妳我們也覺得很榮幸。」禮貌性的回應女子的問題,冬至對於這樣的社交對談似乎游刃有餘。對於女孩子說話的口吻和平時雖說沒有太大差異,聽在森川耳底卻覺得迥然不同。
「那麼請兩位多多指教,我是夏娃‧羅琳達,叫我夏娃就好。」好看的笑了起來,夏娃清澈的綠色眼珠倒映著兩人的身影,平靜湖面下的漣漪動盪。
森川浦在研究夏娃的姣好臉蛋時注意到身後的天空似乎多了幾片烏雲,朝他們襲捲而來。
他想,應該再過不久就會下起雷陣雨了──
第三十二章
那些從眼睛深處流淌而出的液體被稱之為愛,從以前開始就是這樣。
不能咬指甲。不能哭。不能笑。不能說話。不能不說話。不能不做。不能做。人生從這個起點開始,彷彿連破羊水那一天都像命中註定般,該是什麼時候做什麼事、該是什麼樣的身分有什麼樣的責任。
「不準 哭,你都幾歲了?」
「……十歲。」少年沉默,讓清澈的液體滴落臉龐,又立即被拭去。
她用冷冷的目光不帶讚賞的瞄了少年一眼,拂手讓家管帶走他,「還不夠。」她說。
遠遠不夠,作為一個繼承人,怎麼能哭、怎麼能有情緒。
因為你是繼承人。
同時背負著「Jack」以及「藤原柳」的你,怎麼能夠感情用事?
繼承人。奧恩企業。藤原當家。Jack。藤原柳。這類詞彙縈繞不絕於耳,就像詛咒一樣。
「……啊!」尖銳的叫聲。
碗盤在靠近餐桌不到三步的距離因女侍踉蹌的步伐而摔在地板上,發出清脆的聲響,臉色立刻刷白的女侍急急忙忙地收拾起地板上的髒污及碗盤碎片,或許是過於慌亂的關係,女侍嫩白的手被碎片刮得猙獰。
少年皺起眉,停下用餐的手正彎下腰欲幫忙女侍,隨即聽見來人發出冷冷一聲:「Jack?」
「……母親。」被喚作Jack的少年皺起好看的眉,回望母親冷淡的眼,俊俏的臉龐起了一絲陰鬱,「她受傷了。」
「那又怎麼樣呢?」收下視線繼續喝起濃湯的女性回答得從容,語氣平淡到叫人不敢置信。
「母親……書本上教導我們該去幫助弱勢的人,受傷不正是弱勢的一種嗎?」
「那又怎麼樣呢?Jack。」重複了一次方才的回應,女子冷靜開口,「你只有兩雙手,到底想握住多少東西?」
「可是母親、」
「我有請老師教你頂嘴嗎?」
「……沒有。」Jack垂下眼臉,姿勢回到位置上挺直腰桿坐著。
一頭略帶褐色的黑髮和端正得無法猜測出年齡的女子終於停住進食的手,咖啡得相當美麗的眼瞳盯著背脊發涼的少年不動,面無表情。
「這麼久不見,你還是一點長進都沒有。」
聞言少年只是隱約地晃著肩頭,沒有回答,彼此流動的空氣比冰還寒。
「這種時候你該回答我什麼?」望著少年,女子的話語咄咄逼人。
「……抱歉,母親。」
「不是道歉。」
少年驚愕得抬頭看她,來人的臉上淡漠得連呼吸都沒有節奏,拼命忍住唐突而來的衝動他只是乾巴地眨著海藍色的眼瞳動也不動。
「為什麼你就是不懂呢?我想要你成為一個怎麼樣的人。」
「……成為一名出色的繼承人。」他戰戰兢兢的答。
「僅僅如此還不夠。」
帶著冷冰冰的氣勢站起身,食慾什麼的再也沒有,供餐的女侍錯愕地看著當家只喝完前菜,欲言又止。
「還不夠。」
又是留下這麼一句話,當家揚長而去。
Jack呆愣地坐在椅子上目送才剛碰面沒多久的母親離開,從以前開始就是這樣,他狼狽的笑著想,如果說有人的存在足以被媲美為完美、那麼自身的存在則是為了替代完美而生的。
是不是只有等到成為完美的代名詞時,這個女人才願意對我笑一個?我的,母親啊。
年僅十歲的少年懂了很多事,例如大人的醜惡和自私、欲望和奢求、美麗與善變,金錢與物質的渴求遠比精神上還要強烈,打個比方來說就是「即使沒有愛也能做愛」。
空虛也好寂寞也好,保留外觀上的完美那麼什麼都無所謂,情感也好愛也好恨也好,那些是全能棄之於腦後的物件。
不值得留戀。
他知道母親要自己成為一個怎麼樣的人、他老早就知道了。
「只要你答應讓我回日本……我會成為一個一無所有的人。」
這是在少年十五歲的夏季對著母親所通的最後一次電話,在那之後,他再也沒見過她──
●●●
J愉悅地哼著不知名的曲調,聽來像是慾望城市的主題曲,山田百合不經意的白他一眼,不管站在哪個立場上她永遠不可能喜歡這個男人,既卑劣又令人作嘔。
站在客廳沙發一旁,僵直身子的她把顫抖的雙手放在背後,眼神落在沉默的藤原柳上,忐忑的皺起眉。
現在坐在藤原柳對面的這個女人,正是藤原式的現任當家──藤原智利子。
自從藤原柳來到日本後已經三年不曾見面或通過電話的她,如今卻一聲不響的回到日本來、連個通知也沒有,弄得山田百合也措手不及,盯著表情難看的藤原柳,想必現在的他心情應該是壞到最高峰。
要和一個最憎恨自己的母親見面,怎麼想都不會是件愉快的事。
「……Jack。」放下手上的茶杯,沉默半晌的智利子終於開口。
「當家,我的名字是藤原柳。」藤原柳很快就回答,語氣帶著不容置喙的堅定。
藤原智利子抬眼望他一眼,而後又收回視線,「Jack,告訴我你在日本學到了什麼?」
難得正經的藤原柳正坐在沙發上,神情凝重地盯著智利子的臉,而後微微撇過頭去並沒有回應她。
「Jack。」因對方的沉默而感到不耐煩的智利子說。
「這裡沒有人叫這個名字啊,當家。」瞇起眼,藤原柳牽起嘴角笑著說。
「什麼時候學會裝傻?」
「誰在裝傻?」
藤原智利子原本就毫無感情的眼臉對上他的,眉宇間似乎存著一些怒氣,可藤原柳選擇將其無視,笑逐顏開。
「當家回日本玩嗎?我發現九州真是個好地方啊,向源鎮so good。」
回應他的笑是一張沒有表情的臉。
「我最近喜歡上醬油拉麵,聽說東京的更鹹呢,嗯?」偏過頭像要挑釁對方似的輕挑一笑,藤原柳的語氣也隨之上揚。
山田百合站在一旁看得心驚肉跳,不認同地望向藤原柳,搖搖頭、小聲地開口提醒:「……藤原少爺。」
藤原智利子不過是平靜的挑起茶杯再度啜起,動作優雅得像在演戲。
然而對於藤原柳而言,就是在演戲沒有錯。對於眼前這個叫人分不清年齡的女性於情於理都該是身為他母親存在的人,可現在兩人像極了戴著面具碟對碟的演員,等著下一秒誰先露出破綻。
而他,藤原柳,怎麼可能輸。
三年前的那句話記得最清楚的人,正是自己。
「啊、對了對了,來找我做什麼?交接當家位置嗎?」
對著來人的面具訕笑,藤原柳聳肩,佯裝輕鬆地喝起山田百合泡的玄米茶。
「……原來你心知肚明嗎。」淡定的喝著茶,藤原智利子所吐露的話語卻讓藤原柳再也無法保持冷靜。
「Excuse me?」皺起臉,備感不可思議的他睜大眼簾。
「誠如你所說,下任當家,在這個月底的派對中你將會成為藤原氏的當家。」
「What?」
在藤原柳還感到不可思議的同時,智利子不偏不倚地再度射出讓他無法裝模作樣的暗箭。
「Jack,恭喜你在十八歲的生日這天,將會成為藤原氏的現任當家。」
「……開什麼玩笑?藤原智利子!」不客氣地直吼了她的全名,藤原柳的理智被如此輕易就撥動,站起身來拍擊玻璃製的桌面,憤怒的大吼,「不是說一切等我成年後再作決定?現在的你在幹什麼,想毀約嗎?」
藤原智利子冷冷的斜了他一眼,接過女侍遞來的手帕輕微地在唇面附近擦拭,並沒有回答藤原柳的問題。
「回答我!」
「你再怎麼問也不可能回答你的,決定的事情就是決定了。」
藤原柳瞪向突然開口的J。
「……Go fuck yourself,山田家的走狗給我閉嘴,現在是我和當家在說話,沒有分家能插嘴的份。」
聞言而因憤怒牽動眉線的J挑起眉,笑得弧線顯得崩壞,礙於身分的關係他只能做出這樣微不足道的反擊,盯著完全不把自己放在眼裡的藤原柳,握緊拳頭。
「我在問你話,當家。」
「這是你身為繼承人對長輩該有的語氣嗎?」
智利子回望藤原柳火大的目光,兩人之間連繫著危險的平衡。
「我不認為自己會有『長輩』這種東西……還記得嗎?我早已經一無所有了,當家。」從我出生的那一刻開始本來就什麼也沒有,母親。藤原柳將隱忍已久的話語再度藏回咽喉之後。
聽見這席話,藤原智利子卻冷笑起來,唇面勾起不像笑的弧度。
「一無所有?」話語由鼻腔竄出,充滿輕視意味,「你才不是一無所有,你以為我不清楚嗎?親愛的柳,你擁有的東西早已超出你兩手所能握住的負荷。」
「真是笑話。」藤原柳撇過頭,藐視一笑。
「……『古屋上月』,真是個長得端正的男孩呢。」
藤原柳身子一僵。
剛才確實由這個人的口中說出「古屋上月」這個名字──
「Jack,就是你再怎麼不想承認,你還是不可能一無所有的,不是嗎?」
彷彿嘲笑般的口吻對著嚇得動彈不得的藤原柳一再逼迫,發覺自己瞬間處於孤身一人的無人島上的窘境時,啞口無言。
「藤原智利子!」憤怒得連話語都由緊咬的齒縫中傳出。
「作為失約的交換,不過是提前兩年讓你早點認清現實,我不認為這有哪裡不妥。」
「……你到底想要我做什麼?」
「做你該做的。」
「不是問你這個!我問你到底要幹什麼?扯到古屋上月幹什麼!」
「你還不明白嗎?」
猶如一隻戰慄的獸瞪視著眼前的獵人,藤原柳的直覺告訴他,接下來這個女人要說的話,將會改變很多事情。
「兩個選擇,服從或逃避……當然,萬一你選擇了逃避這個選項,那麼身為你的母親我很樂意實行你『一無所有』的諾言。」偏過頭,藤原智利子冷到叫人驚愕的目光凝在藤原柳身上。
這個人所信以為真的真實,連同被扭曲的話語及想法,都能稱之為愛。
「你認為,奧恩企業要收購小小一塊和菓子店鋪的地,很困難嗎?」
●●●
古屋上月把擦拭頭髮的小毛巾披在肩上,坐在床頭櫃前凝視著手機螢幕不發一語。
從名為J的男人來到速食店之後,藤原柳的表情就變得很奇怪,接到電話後便急急忙忙的走人,就連上石學長的人也變得很怪……第六感告訴他總覺得有哪裡不對勁。
戳著沒有來電的螢幕,時間是晚上十點半,通常這種時候藤原柳會笑著接起電話報告他的PSP遊戲進度到哪,可今天卻連接通也沒有。
感到有些苦惱的皺起眉,一定發生了什麼事吧,藤原柳──
呱呱呱……呱呱呱……手機鈴聲突然響起,嚇了古屋上月好大一跳。
來電人是上石總介,雖說感到意外萬分可上月仍然毫不猶豫的接通:「喂?上石學長?」
「上月?不好意思這麼晚打擾你,在忙嗎?」
「不,不忙,請問有什麼事?」
「我想問你有連絡上阿柳嗎?我打他手機沒接、連家裡電話也不通。」似乎能從話筒聽出上石總介露出困惑的表情,輕皺眉頭。
「咦?我打他的手機也沒有接,上石學長也是嗎?」
「嗯,如果上月也沒連絡到的話,大概是他有事所以沒辦法接吧?……那不好意思打擾你了,先說聲晚安囉。」
「等、等等!上石學長!」
「嗯?怎麼了?」
「我可以問你今天在速食店出現的那個人……到底是誰呢?」想起今早發生的事,上月感到納悶的問。
「你是說J吧?J的本名叫山田楠,算是藤原柳的表哥。」
「表哥?可是感覺不太像……總覺得藤原柳很討厭這個人。」
「是很討厭啊。」上石總介苦笑著。
「咦?」
「上月不知道?這個……如果阿柳沒有說過的話,那我想我也不應該多嘴才是。」
從話筒彼端聽出上石總介的為難。
果然是有什麼秘密在吧,那些藤原柳不曾提起也從不說的事情──古屋上月告訴自己沒什麼好問的,既然藤原柳不說、那麼自己也不該過問太多。
可又是為什麼,現在嘴巴卻想說出希望上石總介告訴自己的話呢……?
「可是……我想知道,上石學長。」
「呃?上月?」
「雖然我還不知道到底是為什麼,不過我想知道、確實是想知道……有關藤原柳的一切。」
「那麼我就更不該說吧?」苦笑。
「為、為什麼……?」
「……上月,不要濫用你的溫柔,阿柳不是你抱著實驗心理就能靠近的對象。」
稍嫌嚴厲的話語從話筒那一端傳來,古屋上月被嚇得有些手足無措。
「要是你沒有覺悟,那麼我也不會讓你更靠近藤原柳一步的。」
「覺悟?」
「喜歡一個人的覺悟。」
聞言古屋上月只是愣了愣,張口欲言卻啞口無言,隨後上石總介很快的道聲晚安,結束通話,耳邊突然變得寂靜無聲,於是方才上石總介的話又更清晰地迴盪在古屋上月的耳畔。
──喜歡一個人的覺悟。
他會想知道藤原柳的事、會想見他、會想和他說說話、見不到面的時候會覺得寂寞,他喜歡和藤原柳相處時的感覺,舒服又讓人自在,他不排斥藤原柳和自己有過多肢體上的接觸、他甚至有點喜歡被藤原柳擁抱時的安心感覺,但他不知道這樣子是不是就是喜歡?
喜歡一個人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我不明白啊……上石學長,所謂喜歡一個人的覺悟,到底指得又是什麼?
這時候古屋上月才頓時驚覺,出生至今,自己竟然是第一次對一個人產生類如「喜歡」這樣的情感。
第三十三章
一如往常的古屋家,早早起床打理家裡及烹煮早點的埔月鈴子哼著歌,這陣子自己做了些味噌醬,上月和朧光應該會喜歡這次的調味,醬油的比例下降許多可吃起來卻不會不鹹,手指沾過味噌,她笑著淺嘗一口。
果然很美味。
唱著電視劇的主題曲到一半,突然意識到忙著煮味噌湯卻忘了要準備其他料理的她慌忙的啊了一聲,連忙跑到冰箱前看看能有什麼東西好亡羊補牢──
「……雞蛋拌飯?」古屋朧光錯愕的看向眼前擺放的一碗白飯及一顆生雞蛋。
埔月鈴子面露尷尬的替自己女兒在飯中戳出一個洞、打蛋在旁邊的小碗中。
「顧著味噌湯,結果忘記要煮別的東西……反正也很久沒吃了,將就點吧?」
「我是沒關係啦,但等會兒哥哥看到應該又會抱怨一下吧?他最討厭吃生雞蛋了。」將小碗裡的蛋黃及蛋白攪拌均勻,古屋朧光用膝蓋想都能想像得到等一下古屋上月看到生雞蛋會有什麼反應,不禁竊笑出聲。
喀嚓。正巧古屋上月就從樓梯上信步走下來,臉上帶著某種不知名的陰鬱。
期待著自家兄長會有怎麼樣的反應,古屋朧光悄悄觀察著臉色黯淡的古屋上月坐上餐桌,一秒……兩秒……三秒……毫無反應。
朧光感到不可思議的望向古屋上月平靜地動起筷子,在還沒打蛋進去的小碗裡東攪西攪。
「哥哥……你沒打蛋哦?」
「嗯。」
「今天吃雞蛋拌飯哦?」
「嗯。」
古屋朧光終於查覺不對勁的地方,輕皺眉頭:「哥哥,我很漂亮嗎?」
「嗯。」
「哥哥我可愛嗎?」
「嗯。」
「哥,你討厭青蛙,對吧?」
「……嗯?」
因關鍵字而回過神來的古屋上月用納悶的眼神看向憋笑已久的古屋朧光,一臉百思不得其解。
「噗!哇哈哈哈哈哈!太好笑啦!哥你在發什麼呆啊?超級誇張的!」爆笑如雷的古屋朧光笑得眼角盈淚,停下攪動生蛋的手,整個上半身都因笑意而顫抖。
「沒什麼,我在想事情……古屋朧光你也笑太誇張了。」看著整張餐桌都在抖動的古屋上月嘆了一口氣,對於自家妹妹激動的行徑已經不想多作發言。
目睹方才一切的埔月鈴子替上月盛了一碗味噌湯,她略帶擔憂的臉映在眼前:「發生什麼事了嗎?」
「謝謝母親……嗯,我沒什麼事,別擔心。」接過味噌湯,古屋上月淡淡點頭以示感謝。
「這樣可不像沒事的模樣哦?」伸手戳向來人眉心中擠成一個川字的圖紋,埔月鈴子擔心的說,「你啊,有什麼話都藏在心裡,這樣身體可是會吃不消的。」
古屋上月呆滯地凝視著埔月鈴子深感憂心的表情,雖然想開口說聲「沒事了」卻辦不到,原先面無表情的他突然露出一臉迷惘,過了半晌才緩慢啟齒。
「……母親,您認為『喜歡』這件事代表什麼?我昨晚一直在想這個問題,卻半點頭緒也沒有。」
埔月鈴子稍嫌驚訝的回問:「有喜歡的人了?」
「不,不是……我也……不清楚那是不是喜歡。」垂下眼簾,古屋上月困惑開口。
昨天晚上一整夜越想越被自己給弄糊塗了。
如果說待在一個人身旁會感到安心,那就是喜歡嗎?可待在上石學長身邊也會有一種安心的感覺,這種感覺在戀愛和友愛上,到底有什麼不同之處?
「那個人在我心中有個特別的位置,可是我卻不知道該怎麼去定位她(*1這裡上月刻意強調為女性用詞。)……」翻弄著自己的手掌,古屋上月困窘的神色一目了然。
埔月鈴子無奈的笑了起來。怎麼這麼快就到探索戀愛這種事的年齡了呢?撫過古屋上月的頭,她坐上上月旁邊的椅子。
「喜歡有分成很多種哦,對於親人的喜歡就是一種、對朋友的喜歡也是一種,但你想問的應該就是屬於戀愛的喜歡吧?」
聞言,古屋上月很慢、很慢的點頭。
「其實這種感情真的不好分辨,戀愛和憧憬的感覺很相似,同樣都是對一個人會感到特別、也許也會因為一些小舉動而心跳加速,可憧憬卻又和戀愛相去甚遠。」
「……為什麼?」
「因為憧憬中沒有愛,只有『喜歡』。」
古屋上月備感詫異的眨眼,讓埔月鈴子一看就知道來人並沒有弄懂自己的意思。
「喜歡能有各種形式,但愛卻是獨一無二的,就像母親永遠只會愛自己的小孩和丈夫一樣,我這麼說你可以懂嗎?」
「愛獨一無二?等等……母親,我不明白,喜歡和愛有哪裡不一樣嗎?」
聽到上月的提問而被問得有些措手不及的埔月鈴子搔了搔臉,還沒有完全做好兒子要交女朋友的心理準備,就在她忖度著該怎麼回答上月時在旁聽得已經不耐煩的古屋朧光停下進食的手,指著古屋上月的鼻子吼。
「笨蛋哥哥!你真是全天下最笨的人了!」
「為什麼罵我?朧光。」感到不悅的上月轉過頭去瞪她。
「之前你不也問過我類似的問題嗎?現在最後再說一次!愛跟喜歡當然不同,喜歡可以是對朋友、對家人,但愛卻是給那個無法取代的人!你懂了沒啊?」
「……無法取代的人?」
「對啦!簡單來說,愛一個人就是會想跟他牽手、擁抱、接吻!」
埔月鈴子慌張的望了口無遮攔的朧光一眼,「朧光,少說點……不要誤導你哥哥。」
「才沒有誤導呢!因為哥哥實在太笨了,所以只好用這種直白的說法,所以你到底知道了沒有啊?笨哥哥。」
「不過,朧光你剛剛說的……」
「還是不懂?拜託!假如你對她所做的一切都不反感甚至感到喜愛,就連她親吻你的時候也不討厭那就是愛!對,就是愛……但是哥哥你絕對還沒有被親過就是了。」古屋朧光補上一句嘲諷的話語,唇邊帶著訕笑。
古屋上月的反應竟是呆愣的靜了好幾秒。
原本陰鬱的臉色正一點一點的恢復生機,像是突然想起什麼般,用雙手掩住即將失聲尖叫的嘴巴,白皙的臉龐染上不自然的嫣紅色。
──沒錯,他想起那個在哭泣到累得睡著的夜晚,拂過唇面輕輕柔柔的吻……
確實並不討厭。
在某些時候甚至懷念起唇上若有似無的溫度。
「呃……哥哥?」
「上月?怎麼了?沒事嗎?」
古屋朧光及埔月鈴子緊張地望著古屋上月不自然的反應和漲紅的臉頰,一方是好奇於到底發生什麼事?另一方則是想到那女孩究竟長什麼樣子。
愛有分數種、但戀愛卻是唯一。
就在那一瞬間古屋上月明白了這件事,情緒慌亂得找不到出口。
想告訴他。
想見他。
現在就想。
身體比意識更早動作,突然從廚房衝出家門的古屋上月嚇了兩人一大跳,古屋朧光張大嘴巴呆滯地望著兄長匆忙離去的背影、埔月鈴子有種不曉得該高興還難過的感覺,猶豫著該不該追上去。
「朧光……」
「嗯?」
「如果你哥哥到時候帶著女人回家,跟他們說我不在……」
「媽你也想太遠了!哥哥才沒有那能耐啦!」……應該吧?古屋朧光心虛的想。
●●●
季節走入深冬,靠近十二月底的時候天氣冷得不可思議。
只穿著輕便的長袖上衣和睡褲就出門的古屋上月有種後悔到想死的地步,真的很冷,而且腳上穿得還是室內拖鞋。情急之下就衝出去的行為也一定嚇到母親和朧光了。
佩服起自己竟然能穿著睡衣和拖鞋跑到桂冠町,剛剛到底都在想著什麼而跑?目光流轉,古屋上月看向上坡的高級住宅,停下腳步。
因寒冷而打起哆嗦,可身體卻喘著熱氣,逼在體內的汗要流又不流,古屋上月感到不適的皺起眉,剛剛明明還很想見他的,可是現在看到那華麗得嚇人的宮邸卻又不敢靠近了──見到藤原柳該說什麼好?明明想告訴他自己的心情,但現在的顫抖又是怎麼一回事?
古屋上月你真是有夠沒用。如此不斷自辱著。
不擅於運動的雙腿開始發軟,驚愕於自己的體力究竟有多差勁的上月挪動腳步想往回走卻發現自己動彈不得,彷彿腳底就黏在柏油路上。
──想見他。
──喜歡他。
──明明就喜歡,可是卻辦不到……
劇烈的無力感襲上眼臉,冬季的風該是冷的現在卻燙得他好想哭。
「上月?」
一瞬間他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抬起頭便看見穿著一身冬裝、圍著千鳥紋圍巾的藤原柳站在面前。
「……咦?」我在做夢?古屋上月試著閉上眼又睜開,反覆揉了好幾次,一直到眼皮發紅稍嫌痛了才停手,「……你是藤原柳?」
「不然我是誰?」
被問得有些莫名其妙的藤原柳笑了笑,盯著臉色蒼白的古屋上月皺起眉。
「天氣很冷,怎麼穿這麼少就出門。」湊近對方將自己的圍巾解下來,繞住古屋上月冷到起雞皮疙瘩的頸子。
「嗯……我忘記穿外套。」不知怎地感到有些害羞的上月低下頭,默默收下那條光看起來就價格不斐的圍巾,脖子因暖意而向下縮。
「這麼重要的事情別忘記啊,身體很重要的,別著涼了……對了,上月怎麼會來這?」
古屋上月突然抬頭,回望一臉納悶的藤原柳。
雖然還是平時那張端正的臉龐,這時候卻讓他怎麼樣也移不開視線。自嘲著難不成是女人嗎?這樣的想法,伴隨著越跳越快的心臟他的表情再也不能保持淡定。
「上月?」是我的臉上有東西嗎?伸手摸了摸自己因寒冷而變得乾燥的臉頰,藤原柳總覺得被看得不太自在。
「……我來這裡,是為了找你的。」
「找我?」因吃驚而睜大眼簾,藤原柳連忙從口袋翻出手機,並沒有來自對方的未接來電,「可是上月你沒打給我呢,是有急事要找我?」
「我想問你……你還記得……那個晚上的事嗎?」像要榨乾全身上下的勇氣一同。
古屋上月下意識的掐著雙手,凝視著藤原柳海藍色的眼瞳動彈不得,可身體還在顫抖,已經分不出究竟是因為了哪一種因素。
「什麼事?」眨著眼,還誤以為對方是因寒冷而抖顫的他,正想將自己身上的風衣外套解下來換給上月穿的藤原柳因下一秒他所吐出的話語而僵直身子。
「……你親吻我的那個晚上。」
詫異得睜大眼簾的藤原柳用震驚的表情盯著古屋上月。
「就是……那個,雖然我感覺上睡著了……其實還是清醒的……所以……我知道,那一天你確實……吻了我,對嗎?」緊張得支吾其詞的古屋上月扭起指頭,因藤原柳的沉默而感到不知所措。
沉下眼臉,藤原柳的表情沒有方才那麼放鬆:「……怎麼突然問起這個?」
「咦?不,就是……其實一直都很想問的……只是沒機會開口而已,但是因為某種因素所以又介意起來了,那個……對不起,我給你造成困擾了嗎?」被藤原柳的表情給嚇了一跳的上月緊張地咬起下唇。
「No!沒有!不會造成困擾,你別誤會,我只是……」變得焦躁起來的藤原柳用力地搔著那頭燦色的金髮,苦惱的表情顯而易見,「上月,如果讓你造成誤解我很抱歉,那只是個晚安吻,對,晚安吻,外國人都會的,你應該知道吧?」
「……晚安吻?」
「沒錯,晚安吻,雖然我親嘴巴有點怪啦?HAHAHA……」乾笑起來的藤原柳不自然的搔刮著臉頰。
「這樣嗎……」聽見這回應不禁感到失望的古屋上月垂下眼簾,雖然他早就想到會有這樣的回答,但實際上聽來卻是牽強又傷人。
搖了搖頭,上月盯向一臉尷尬的藤原柳,像在忖度什麼般地抿了抿唇。
「……你把眼睛閉起來一下,拜託。」
「上月你要幹什麼?」
「先把眼睛閉起來,不要問為什麼,拜託你了。」古屋上月堅持的說。
對古屋上月沒轍的藤原柳只好將眼睛閉上,內心上上下下的,不明白對方要做什麼──親吻自己?哪可能,他可是那個遲鈍鬼古屋上月啊。
凝視著藤原柳俊俏的臉龐,古屋上月覺得自己就像個變態狂似的盡情窺視,心跳聲大得讓人害躁,就怕被對方聽見。
他親吻自己有些失溫的掌心,唇面上的溫度掠過肌膚紋理,古屋上月緩慢地將手掌移動到藤原柳的下巴,身高不夠的他還必須踮起腳尖。
接著用被自己親吻的地方覆上藤原柳的雙唇。
感到詫異的藤原柳不守約的睜眼,映入眼簾的畫面是古屋上月雙頰漲紅的表情,冰涼的手蓋在自己的嘴唇上,沒三兩下又拿開。
「……上月?」不解的出聲,藤原柳忍住想握住來人手掌的衝動,盯著他看。
「先、先不要看著我……那個、……還有,你……會覺得討厭嗎?」轉過頭不讓藤原柳看見因害躁而羞紅臉龐的自己,古屋上月結巴的出聲。
「嗯?討厭什麼?」
「……就是那個……間接接吻啊……」伸出自己的掌心,上月仍舊側著臉。
間接接吻?聽見這個詞而顯得吃驚的藤原柳在上月的手及臉蛋之間來回看去,始終不明白讓對方如此害羞的原因為何。
「上月我不懂你的意思……你是問我會不會討厭和你接吻嗎?」
古屋上月立刻用力的點了點頭。
「朧光說如果不討厭一個人的吻就是喜歡……我……唔,那個……」
彷彿被來人這樣劇烈的羞澀給弄得害羞起來,藤原柳呆在原地。
現在,上月你,到底在說什麼呢?
「對於那個晚上的事……我並不……並不覺得討厭。」
終於回過頭注視藤原柳的表情,幾乎整張臉都被染成紅色的古屋上月耗盡出生以來所擁有的勇氣開口。
「我……就是、……那個……藤原柳,我想……我、」
「──請問您還在這幹什麼啊?當家。」
忽然一聲刻意加大音量的呼喊由藤原柳的身後傳出,話語強制被中斷的古屋上月只能用詫異的眼神看向出聲的人。
「現在可是忙著準備交接儀式,當家您怎麼還在這和高中同學閒聊呢?」
出聲的人是J,上月依憑上次的印象一眼就認出來;看見J的出現臉色立即大變的藤原柳皺緊眉心,猶如獵犬看見敵人般生理上起了厭惡的反應。
弄得混亂的上月疑惑地看往一臉陰鬱的藤原柳,而後因那樣的沉悶神情不敢出聲。
「啊……該不會,現在這個穿著青蛙童裝的少年就是古屋上月嗎?」瞇起眼笑得一臉歡愉,注意到上月存在的J肆意看著,像在看某件有趣的玩具,「當家的興趣還真是樸素呢。」
不明白J到底想表達什麼古屋上月察覺出來人持有的惡意,皺起眉的他一語不發地回望J的臉孔,雖然上石學長說他和山田百合小姐有血緣上的關係,但外表上卻一點也看不出來。
山田小姐雖說冷淡,但就氣質上還是觀察得出來她是很關心藤原柳的,然而眼前這個名為山田楠的男人卻只能感受到一股讓人厭惡的氛圍。
「當家……是指藤原柳嗎?」忍不住開口的上月詢問著J。
「否則還會有誰?你嗎?古屋上月君。」
「……為什麼要這麼稱呼他,藤原柳不是叫這個名字的不是嗎?」
「哎呀、哎呀,看來我們的藤原少爺還沒告訴你這個消息嘛?在下個禮拜的耶誕暨生日派對上他就會成為藤原氏的下任當家囉!」
感到不敢置信的古屋上月蹙眉,轉頭想向藤原柳確認卻在看見對方的表情後啞口無言──某種不好的預感襲上心頭。
成為當家代表的究竟是什麼?……為什麼你會露出這樣悲傷的臉來呢?古屋上月想問,話語卻又卡在喉嚨裡,張口欲言卻無聲。
J凝望著藤原柳的臉,暗自咬緊牙根。
你以為我會就這麼放過你嗎? Jack,我最大的心願,就是看著你成為一個一無所有的人啊──
最後,他在唇邊勾起一絲淺淺的笑容,類如嘲諷。
第三十四章
接下來發生的事讓古屋上月措手不及。
迎面而來的黑色長型轎車停在兩人面前,車窗搖下來後看見的是一名長相姣好可態度卻相當嚴肅的女性,J一見到她便立刻上車。
「你在這做什麼?」女子冷冷的開口,說話的對象是藤原柳。
回望眼神冰冷的她,藤原柳沉下掩臉,沒回以對方好臉色:「散步。」
兩人之間的氣氛像是凍僵的極地般讓人無法跨越。
古屋上月不安地盯著感覺上動怒了的藤原柳,想開口卻又覺得這時機實在找不到機會插話,看著兩人的眼神流露出敵意,這是藤原柳極少(他從未看過的)神情。
為什麼會有這樣的表情出現?發生了什麼事嗎?上月在兩人之間來回看去,從女子端正的容貌上找出幾絲和藤原柳相像的氣質,雖說長相並不雷同,但在某種氛圍上確實是相似的。
不過,又是為什麼,現在感受到的氣息這麼寂寞……古屋上月盯著兩人,揪緊手心。
「上車。」
「Why?」
被藤原柳這麼一反問的她皺緊眉心,「我說,上車。」然後又重複了一次。
彼此的氣氛被弄得越來越劍拔弩張。
「Jack,上車。」
「很煩,夠了,衣服樣式什麼的你們自己決定不就行了?」煩躁地搔起頭髮,藤原柳轉身拉著古屋上月想走,下一秒又因女子所說的話而停住腳步。
「……你馬上忘記了自己承諾過的事嗎?」
聞言藤原柳的身子變得僵硬起來,藉由掌心傳來的訊息告訴他手掌的主人正微微顫抖著,古屋上月擔憂地回握住藤原柳發抖的手,望向一臉錯愕的他。
因他處的熱度而被分散注意力的他回看面露不安的古屋上月,這小傢伙大概被嚇呆了吧?雖然自己並不願意讓他看到這種場面的……伸手揉了揉他的頭,說了句沒事、別擔心。
「最近這陣子我會有點忙,要找我的話恐怕要等到跨年那天才有空,有事的話傳訊息給我吧,看到就會回你的……對了,今天的事對誰都不要提,包括上石,好嗎?」刻意蹲下身對他小聲地說,背對著車子。
古屋上月困惑的盯著藤原柳的臉看,明明就是在笑的,可是看起來卻像在哭呢……壓抑想出手碰觸對方眼臉的衝動,他很淡、很淡的點頭,像要給對方心安似的。
「Ok,那麼跨年那天見了,我很期待哦。」
「嗯。」
「自己一個人回家沒問題吧?還是我請司機開車載你回去?」
古屋上月瞄了一眼身旁的長型黑色轎車,想都沒想就答了句不用。
藤原柳明白對方拒絕的本意,苦笑了笑,眷戀地又搓了搓上月被揉亂的髮絲,將身上的風衣外套脫給身著單薄的他才坐上車。
站在原地目送轎車的離去,古屋上月抓著和自己體型相比大件得多的風衣外套,上頭還有暖暖的餘溫在。
就在車窗被關上的那一瞬間他彷彿看見神情冰冷的女子開口說了──
──你,很礙眼。
這麼一句話。
一直要等到車子已經駛遠古屋上月才回過神來,不曉得是不是看錯了?搖搖頭不想讓自己再去想這些有點討厭的事情。
雜亂的腦子裡充滿剛才藤原柳所露出的陰鬱神情,好像只要碰到有關藤原家的事情他就會變成自己所不認識的人,J也好、剛才那個女人也罷,那種淡漠的態度讓自己無法把他和平常的藤原柳連成一線。
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你承諾了什麼嗎?Jack是誰的名字?繼承當家位置後會改變什麼?他有好多問題想問,卻在看見藤原柳的臉後又說不出話來了。
剛剛才意識到的這份戀愛情感,又要什麼時候才能說得出口……
●●●
「Oh my god……」男子發出哀淒的驚嘆聲。
從港口一直走進市區,搭上公車繞過幾個站後才發覺自己在車上睡著,連忙下車後發覺自己來到一個從未踏訪過的地帶,大概已經離海邊很遠了。
無奈的嘆口氣,原本只是打算到超市買些水果回飯店吃的,想不到卻不小心的迷路了,現在自己可以說是又餓又累,來到這人生地不熟的區域,空虛乘上飢餓感那簡直就是酷刑。
一頭淺金色髮的青年用運動外套裹住自己冷到起雞皮疙瘩的身體,漫無目的的尋找的公車或計程車站,或者隨便一個人也好,拜託讓他找個辦法回去吧?
正這麼想著,迎面就走來一名身穿黑色風衣的少年,青年不假思索地朝他打聲招呼。
「你好!可以耽擱你一點時間嗎?」
被青年擋住視線的少年詫異的抬高頭,映入青年眼界的是長相清秀的臉蛋,趕忙把話接下去的他表明自己沒有惡意、只是個觀光客。
「我來這裡玩,但是迷路了……可以請你告訴我怎麼回港口嗎?」
「請問是搭公車到這的嗎?」少年看向態度誠懇的青年,確認對方沒有惡意,雖說是外國人讓他稍稍擔心了一下、而後又自嘲自己前陣子幾乎每天和一個假外國人相處,沒什麼好怕的。
「是的,不過不太清楚怎麼搭回去。」青年困窘地說,一口流利的日語讓少年很快就聯想到另一個假外國人。
少年淺淺一笑,指向十字路口的後視鏡,「那裡左轉再往前走大概十公尺就看得見公車站牌了,不過這附近的車比較難等,我建議走到市區一點搭電車會更快。」
「原來如此,謝謝你啊,請問怎麼稱呼?」青年面露感激,少年回以他一個靦腆笑容。
「我姓古屋,名上月,您好。」
「你好,叫我Joe就好。」
「是說很少有人會選擇到向源鎮上來玩呢,請問您是來這參觀水族館的嗎?」
「這個嘛……基本上我不算來這裡玩的,是來找人的。」
「原來是這樣,很高興能幫上您的忙,那麼我就先走了。」朝青年頷首,上月做足國際禮儀後信步離開。
Joe笑著朝方才上月指的方向走去,途中在摸索口袋的過程中才赫然發現自己沒有帶零錢出門,皮夾裡只剩幾張白花花的鈔票。
臉色發青的他隨即折返回去。
「那個……古屋君,不好意思,雖然很冒昧但我能向你借點零錢嗎?」
「咦?」
●●●
Joe充滿感激的接過上月遞來的熱茶,因身上也沒有帶錢的古屋上月決定先帶對方回自己家裡的店,問看看父親能不能載著他回港口去。
在廚房忙著研發新口味的古屋和哉揮了揮手示意要他待會兒再問。
「抱歉……可能還要再等一陣子。」從廚房走出來,上月有些困擾的搔臉。
「沒關係、沒關係,別在意我,是說古屋君你還真是善良啊,居然能對一個陌生人做到這種地步,我感到很佩服呢。」Joe笑逐顏開,又低頭啜幾口熱茶,原本被冬季的氣溫冷到動彈不得的身體已經慢慢暖和起來。
「沒有的事……人和人之間有困難本來就應該互相幫助。」被這麼一讚感到害羞的上月低下頭不敢看他,其實有一點是因為覺得Joe先生和藤原柳很像才能幫到這種地步的。
這種移情作用要他怎麼可能說得出口。
「才不止呢,我印象中的日本人雖然親切可是總是有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氣息在啊……古屋君則是讓我完全沒有這種感覺哦。」
「……那個,您過獎了。」不自在的開口,上月從木製的展示櫃中夾出幾個精緻小巧的和裹子用盤子斟給Joe。
「這個是?」看著對方送來顏色花花綠綠的和菓子,Joe好奇的問。
「這是我們家自己做的和菓子,怕你等太久會無聊,就請您邊吃邊等待吧。」
「這是和菓子?」像是看到什麼稀奇珍寶似的小心翼翼地將和菓子拿起來端詳著,Joe看著外觀是桃紅色的和菓子透出淡淡的蜜桃香甜。
雖說不是沒有看過和菓子,但這種形狀和味道的倒是第一次見識到。
「Joe先生現在吃的是店裡另一個師傅做的,裡面的豆沙有淡淡的桃子香,這在店裡賣得很好哦。」古屋上月自豪的笑開,即使和菓子不是自己製作的,但一想到春日研發的和菓子大受好評不知怎地心情就跟著好起來。
「非常好吃啊!不會太甜也不膩,跟我印象中的和菓子還真不同。」
「您能喜歡實在是感到很榮幸呢。」
「那這個是?」用叉子戳往另一個抹茶色的和菓子。
「咦?啊……那個是我做的,樣子有點醜,抱歉……」
驚愕於自己怎麼會夾錯的同時上月想將盤子收回來拿去換,Joe卻立刻將它塞進自己嘴裡。
「Joe先生!哇啊……我、那個……如果味道很怪、對不起……」
「很好吃啊。」
「唔?」
「雖然外觀的確沒有剛才桃紅色的那個好看,但味道可是不輸人哦?很綿密香甜可是又不會黏在嘴巴裡,豆沙和抹茶的比例也恰到好處,古屋君很厲害呢!」
毫不修飾的稱讚話語讓古屋上月一下子不曉得該怎麼回應。
果然不是錯覺嗎?覺得這個人和藤原柳很相似這種想法,確實,在某些地方很神似的……直率的性格和同樣海藍色的眼瞳,要不是年齡上的差距否則他真的會以為這個人就是藤原柳也不一定。
「古屋君?是我剛剛有說錯什麼還是你在發呆?」
「啊、抱歉……我恍神了,謝謝Joe先生的稱讚……」
「在想什麼想得這麼入神,情人?」大膽開起玩笑來的Joe如孩童般笑出聲。
「不、不是的!那個……不是……還稱不上是情人的關係……吧?」慌亂的搖手,古屋上月立刻羞紅了臉連說話也支吾其詞。
真是好看穿到叫人吃驚的地步。Joe玩心大起。
「感覺古屋君實在很喜歡對方啊……可以問是怎麼樣的一個人嗎?」
「咦?呃?怎麼樣的一個人嗎……我想想……」垂下眼簾,古屋上月生澀的答應,「是一個性格開朗到過頭、說話常常口無遮攔、又喜歡忤逆師長的人……但是也不只是這樣,該怎麼說好呢?總之就是一個非常溫柔的人吧,我是這麼想的……坦白說他和Joe先生感覺上有點類似,但我又說不出是哪裡不同……」
「哦?跟我很像?」挑起眉,Joe倒對上月的回答感到興味起來。
上月微微點頭。
「……原來我給人的感覺是性格開朗到過頭、說話口無遮攔嗎?」
「不!不是這樣的!Joe先生請不要誤會,我的意思是您和那個人給人的感覺都是一樣相當直率、舒服的。」立刻撇清解釋的上月稍嫌激動的說,還以手部動作來加強語氣。
收到不出意料的激昂反應,Joe再也憋不住笑。
「Hahaha!開玩笑的!別放在心上,只是覺得古屋君很有趣想逗逗你罷了。」
「Joe先生……」上月感到不認同的皺起眉。
「別生氣嘛,是說,聽你這麼一講連我都想要認識這個人了。」
「這個我想……要認識這個人應該不太難。」上月懇切地答,想認識這個人很簡單、但要他認識你這就有些困難。
事到如今他也覺得自己竟然認識這麼不得了的人,怎麼想都很不可思議,要是那個時候朧光沒有送和菓子過去、也沒有在鞋櫃上巧遇的話……現在的自己會是什麼樣子?
如果從來都不曾認識過藤原柳,那麼現在的自己有什麼可能擺脫過去的事、又怎麼會體會到什麼叫作喜歡呢。
──如果從來不曾和你相遇,我將會變成什麼樣子?
「哦?怎麼說?」
「該怎麼說好呢……在鎮上他算是蠻有名氣的人。」
「是偶像明星?」
「不,也不是……但是外表像。」
「到底是怎麼樣的一個人啊?有名氣但又不是藝人,可是長得很像藝人?」
望著Joe一臉困惑,上月有些後悔自己何必多嘴,但既然都說了就答到底吧。
「『藤原柳』,不曉得Joe先生有沒有聽過這麼名字?」
話說出口的下一秒古屋上月才突然意識到眼前這個人不但是個來不到幾天的觀光客、而且還是個純正的美國人,就是想知道藤原柳也是天方夜譚。
後悔地拍了頭幾下,想開口道歉時卻發現Joe一臉吃驚的望著自己。
「你是說你認識Jack?」
「呃?Jack?……我想是吧。」回憶起早上坐在轎車裡那女子的稱呼,上月不難聯想到是在說藤原柳。
Joe立刻收下驚愕的表情取而代之的是站起身緊緊握住古屋上月的手,突如其來的動作惹得對方嚇了一跳。
「就是你!我一直在找你!」
「……呃?什麼?」
「我想不會有錯了!黑髮黑瞳、身材矮小……就是你吧!你就是『那個人』吧!」
「咦?……我聽不懂你的意思,Joe先生?我想你認錯人了……」而且我的身材才不矮小。古屋上月忍住羞恥不敢開口。
「拜託你了!請務必要和我一起參加下禮拜的聖誕派對!」
「Joe先生你先冷靜點聽我說……那個,我不是你要找的人!」
完全不聽人話。
「拜託你!古屋君,你就是我的王牌啊!」
情緒激昂慷慨的緊握上月被嚇到發冷的手心,無視於對方的抗議和掙扎,此時Joe眼睛所見的是更加遙遠的事物。
「請你聽我說啊!……Joe 先生!」欲哭無淚。
這個時候古屋上月還不知道眼前這個男人的出現將會改變很多事,未來、現在、過去──就在這個瞬間所有的契機被連成一線,譜成詩歌。
而他的愛也好情感也好淚水也罷,就在這個隆冬季節,通通給了那個人……
第三十五章
十二月二十四號,聖誕節前夜。
普遍來說西洋國家會與家人共同度過這一夜,打個比方來說東方人的新年是過除夕、那麼西方人就是過聖誕夜了,漸漸地這種習俗在世界各地流行起來,即使宗教不同在聖誕節也會放假,像日本就是個好例子。
一直以來都是和家人一起度過這晚的古屋上月如今卻在一名認識不到一個禮拜的男子車上,先不問那個觀光客怎麼會有這種高級的BMW轎車、而是為何會帶著自己到這吧?
『奧恩企業的聖誕派對』──怎麼想都是自己不該涉足的場合。
穿上Joe給的西裝,別於學校制服的西裝襯衫繃得他的脖子有些疼,但礙於禮儀又不敢解開扣子,以參加聖誕晚會這種冠冕堂皇的理由告知家人後他們駛向桂冠町的豪宅去。
忐忑不安又困惑不已的上月不只一次詢問Joe『為什麼要帶著我參加Party?』,得到回答通常是嗯哼這麼笑一聲、然後說『待會兒就知道。』
坐在高級得讓人害怕的轎車上連座椅的味道聞來都是昂貴的皮革氣味,古屋上月嚥下口水,透過擋風玻璃看見不斷上爬的風景,既然說是奧恩企業的派對了,那麼地點不難想到是在那幢豪華得不像家的藤原邸。
「……Joe先生,我不懂,為什麼是非得帶著我參加派對不可?還有能夠受邀參加奧恩企業私人派對的你,究竟是誰?」看往駕駛座的Joe,古屋上月一臉嚴肅。
Joe回望上月詢問的視線,駛動的車速放慢下來,他淡淡的笑了起來。
「不能相信我嗎?」
「不是、並不是不能相信Joe先生,雖然我也不明白為何要相信你……該怎麼說才好呢、給人的氣質?因為你讓人想要相信你,大概是這種感覺。」
「正因如此,才想要知道真相?」有些詫異的盯著上月,Joe睜大眼簾,而來人認真的點頭,讓他即使想再搪塞一下也辦不到,Joe苦笑,「……我有點可以理解那個人喜歡你的理由了。」
「咦?什麼?」
「沒有、沒什麼……是說,古屋君真的想知道原因嗎?」
「被一個初次見面的美國觀光客握著手說『拜託你了!你是王牌!』這種話、過幾天還開著BMW來接人去一個知名企業的派對,只要是正常人應該都想知道原因?」用不容拒絕的話語回應Joe,看著對方露出尷尬的表情,上月難得地態度強硬。
「那天太激動是我的錯,真的很抱歉……不過我是沒有欺騙古屋君的哦,關於是美國觀光客的身分這點。」
「那其他的呢?」挑眉,不打算放過Joe的上月追問下去,順便督促他認真開車。
「然後……其實我沒有收到奧恩企業的邀請函,是我擅自要去的,既然知道古屋君是Jack的好友就想看看能不能通行吧?」心虛的越說越小聲,換來古屋上月一臉不可思議。
「什麼?原來『王牌』的意思是這個?」
「……正是。」
「什麼啊!什麼?真是、……天哪!Joe先生!就算我是藤原柳的好朋友好了像這種大企業的聚會可不是靠朋友關係就能進去的!何況我也不想去!老天、……我是絕對、一定、非常不想碰觸到有關這種事的啊!」錯愕的抱頭慘叫,上月冷靜的形象瞬間毀於一旦,Joe感到吃驚的望著開始碎碎唸的上月,面帶不解。
「什麼事?」
「該怎麼說才好……這事有點複雜,簡單來說就是『避嫌』吧?即使得知藤原柳的身分就是奧恩企業的繼承人我是毫不介意的,雖然有點訝異……但是藤原柳就是藤原柳,不管怎麼說這是不會改變的……呃?我在說什麼?總之就是我不希望讓他的家人覺得我是因為企業的關係才靠近藤原柳的!所以Joe先生你這麼做讓我很困擾!請你掉頭!」
苦惱的搔著頭,古屋上月正經的抬頭望向Joe,卻看見對方一臉怪異的瞭然。
「古屋君你真的很喜歡Jack呢……我感覺到了愛啊、是愛哦!」
「……Joe先生!我很認真在說話,請不要戲弄我!」忍住生氣的衝動,上月稍嫌嚴厲的開口。
接著Joe哈哈哈地笑了一陣子,將車子停在大馬路旁,突然熄火,被這動作嚇著的上月驚愕的盯著他瞧。
「好了、不鬧你了,古屋君,接下來我要說一個故事哦、請你認真聽。」
「……嗯。」總覺得又被對方唬弄過去的上月無奈的點頭。
「從前、從前在美國西岸有個流傳已久的傳說,聽說只要找到七彩的貝殼,和喜歡的人就能永遠在一起……不准露出那種『哪有可能』的表情,古屋君,這叫少女心。」伸手捏了捏用表情吐槽自己的上月,Joe笑了笑後繼續說:「有個青年為了心儀的女人每天都去尋找七色的貝殼,他認為只要找到貝殼,和她就能相守一生,結果某天在尋找貝殼的時候被突如其來的大浪沖走,因此失去了行蹤,女子傷心欲絕,即使如此她還是認為青年仍活在世界上,為了尋找青年她跑遍各個城鎮,最後聽友人說在紐約市曾見過青年,於是滿懷希望的她來到紐約。」
「結果那個人並不是青年,對嗎?」
「古屋君怎麼會知道?你聽過?」Joe稍嫌詫異的問向上月。
回以一個理所當然的疑惑神情,他答:「一般來說故事情節不都是這樣的嗎?」
「也是……」Joe失笑,把故事接著說下去,「失望於那個人並不是青年的她卻在同時被那人吸引,擁有與青年相似的性格和五官的少年,深深吸引了她、而少年也愛上了她,抱持著罪惡感因而拒絕少年的追求……某天他不曉得從哪聽來七色貝殼的傳說,並承諾會為女子找到貝殼,實現她的願望,不小心將少年和青年重疊在一起的她,最終還是接受了少年,兩人開始交往,不過……好景不長啊。」
「……這也稱不上是好事吧。」面露不認同的上月小聲的反駁著,沒聽見的Joe則逕自把故事說完。
「就在這時女子和少年有了誤會,無法原諒女子的少年傷心地離開紐約、而深感罪惡的她既不敢繼續尋找青年、也無法再依賴少年的溫柔,故事就到這裡打住了……無論是想要實現願望的青年、想要願望實現的女子、想讓她的願望實現的少年,沒有人真的找到七色的貝殼。」
聽完,古屋上月果不其然露出一種「為什麼要說這個?」的納悶表情,Joe因而失笑,伸手摸了摸他柔順的頭髮。
「聽完有什麼感想?」
「唔、感想嗎……我覺得只要能好好說出口就沒事了。」
「呃?這是?」新世代的接話方式嗎?看來我真是老了……Joe苦澀的想。
「這麼說好像太含糊了……抱歉,我的意思是只要在當下能好好表達出自己的想法就不會有這麼多事情發生了吧?要是深愛青年的女子在當下能確實地表達自己的心情,青年也就不必大費周章的尋找貝殼來確定什麼不是嗎?對少年的態度也是,若只是移情作用,這點也應該要表明才對,要是少年真的愛她、又怎麼會因為她心裡住著別人而放棄?且誤會發生時女子肯定也是因為罪惡感就什麼都不敢明說……總之,我認為就算不需要七色的貝殼,想要達成的事靠自己就能完成,如果還需要什麼傳說來陪襯,豈不是太悲哀了嗎?」認真的評論故事的上月可以說是將角色批得體無完膚,明顯對於女主角有所不滿的態度讓Joe失笑。
「看來古屋君很討厭女主角哦。」
「不是這樣的,認真來說三個角色我都很討厭。」
得到一個出乎意料的答案讓Joe不禁咦了一聲。
「我也不知道要怎麼形容……總之三個角色都讓我覺得很生氣。」
「感到生氣啊……不過古屋君知道一句話叫『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嗎?」
「……嗯?知道。」
「就是這樣的心情,因為在那當下自己怎麼可能搞得懂什麼叫錯誤或正確的選擇呢……傷害他人、受到傷害,戀愛這種東西、真的拿它一點辦法都沒有啊。」
Joe 淡淡的笑了起來。
不知怎的,這笑容看在眼底竟然讓人有種想哭的衝動──古屋上月愣愣地望著Joe,張口欲言,就在開口時卻從駕駛座的車窗看見流轉的景色。
……車子在動?
「等等等Joe先生不要開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慘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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丟下一句「我找個地方停車。」就將古屋上月趕下車,Joe開著BMW的名貴轎車揚長而去,上月用迷茫的眼神目送Joe的離去,心頭忖度著該怎麼回去好,果然還是走路比較快吧。
站在熙來攘往的大廳門口,前頭兩名穿得就像電影裡保鑣一樣的男人讓他一點也不想靠近,身子藏在石雕後,望著個個身著華麗、高級的上流人士拿著一張卡片進去。
大概就是邀請函那類的東西。沒有那張卡片是進不去的樣子。古屋上月可疑地窩在石雕背後,想走又不想走的心情相互拉扯著。
──想見藤原柳一面,卻不想在這場合見他……況且既然是商務場合也肯定見不到面、即使見著了也講不了幾句話吧,肯定。
凡是和藤原柳的家有所關連的人都曾對自己說過「你很礙眼。」這種話,不知不覺就有種害怕的感覺、不想和那些人再度面對面。
彷彿只要碰觸到都覺得沉重,這點他從藤原柳的反應上明顯感受到了。
感覺只要踏進這個地方、與那些人碰面,藤原柳就會變成一個自己所不認識的人,這樣受怕又排斥的心情,到底是什麼……?
「耶?古屋!怎麼在這啊?」
一聲巨響從古屋上月的耳畔炸開,被嚇了好大一跳的他退開好幾步,等看清才發現說話的人竟然是之前想找體育館卻迷路才因而認識的森川浦。
印象中大自己一歲的森川也並不是什麼名流世家的孩子,怎麼會在這裡出現?古屋上月皺起眉,下一秒又自嘲自己不也什麼都不是卻站在這嗎?
「……森川學長你嚇到我了。」
「抱歉、抱歉,看到你實在太訝異了嘛,你是收到邀請函才來的?」明顯不習慣身上這身正式穿著的森川連襯衫的第一顆扣子也忘了扣,被設計過的髮型讓古屋上月一下子無法反應過來這和平時那個形象有些暴走少年的他連結起來。
「呃嗯、邀請函什麼的……我其實沒有。」決定據實以告的上月尷尬地搔起頭,順道在心裡默默唸了那個不曉得車停哪去的Joe、不禁感到無奈。
「沒有邀請函啊?……那我幫你解決吧!」
「咦?森川學長?」
接著只見森川浦轉過身去朝一名正拿出邀請函準備要進入宴會的女子打招呼,停下動作的她看向森川、再來注意到形跡可疑的古屋上月,兩人交談一陣子後她微微笑著點了頭。
古屋上月呆愣地望著朝自己微笑的女人、眨了眨眼。
──好美。這是直覺的第一個反應。
女子挺立的五官不難連想到是美國人、卻又和印象中的美國人相去甚遠──印地安人?對了,少了一些傲慢的美麗,女子深邃而優雅的眼瞳美得不可思議。
像會說話一樣,眨呀眨的、閃著湖泊色的光芒。
立刻朝古屋上月大喊的森川還招著手:「古屋!過來──幫你拿到入場卷啦──」,瞬間吸引所有目光的森川讓古屋上月跳脫開沉醉在女子美貌中的情緒、好一陣子想挖個坑跳。
猶豫著該不該進去的上月正想婉拒森川熱情的邀約,為難的搖搖手表示想等朋友回來了再一起進去,堅持的森川浦卻硬是拖著古屋上月隨著女子一齊進入大廳。
「朋友到了到時候再去接就好啦!陪我一起進去嘛──古屋!」這麼說著,然後能說是用背的將古屋上月拉進去。
連思考Joe待會兒該怎麼進來的餘裕都沒有,一踏進大廳古屋上月感覺自己的感官神經已經快被金碧輝煌這四個字摧毀殆盡,比之前還要來得更為誇張的裝潢已經不能算是個家、都能當觀光勝地了,他想。
森川浦把古屋上月的手抓得更緊,大概兩個人都為這樣的氣氛感到緊張,整個大廳的空氣猶如鑽石鑄成的,就連呼吸也顯得小心翼翼。森川領著上月跟隨女子,他才意識到自己該問些事情,例如:「她是誰?」
小聲地在森川耳邊低語,識相地同樣輕聲回答森川貼近上月的耳畔。
「她叫夏娃,是前陣子因緣際會認識到的朋友,怎麼樣?想認識她?」
「別講得我好像別有用心啊……才沒有這種事。」感到有些害臊的古屋上月蹙眉,隨即搖了搖頭。
「少裝了,你剛剛不也看她看傻了?說真的,不管看幾次我都覺得夏娃她真的很漂亮,明明是個三十歲的大嬸阿……」
真是相當失禮的發言。古屋上月默想。
「居然說人家是大嬸……呃?三十歲?」終於注意到語病在哪的上月嚇得瞪大雙眼。
眼神瞄往前頭那名無論五官或身材都姣好到叫人生羨的女子,纖細的身軀襯上繡緻的臉蛋怎麼樣都不會把她和一個三十歲的大嬸擺在同一個地方。
「我沒騙你,是夏娃自己說今年過完生日就三十歲了。」
「……我說……夏娃小姐該不會是長生不老的吸血鬼之類?」一臉認真的問。
聞言忍不住讓笑意扭曲清秀臉蛋的森川再也壓抑不了大笑,「噗、古屋你在想什麼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吸血鬼是什麼啊……哈哈哈哈哈哈!」
這樣偌大的笑聲立即引來不少關注的目光,古屋上月連忙阻下狂笑不已的森川浦。
「森川學長!別再笑了……!」感到既丟臉又羞恥的古屋上月真想學忍者來個隱身術。馬上離開這裡。
替森川浦和古屋上月斟了兩杯雞尾酒的夏娃一回來就看見兩人似乎聊得很愉快,微微笑著問兩人發生了什麼事?怎麼聊得這麼開心?邊將手上的三角杯地給他倆。
「沒、沒什麼事……謝謝。」古屋上月兩手恭敬地收下雞尾酒,而後低下頭。
「夏娃我跟你說,剛剛古屋居然以為你是吸血鬼!啊哈哈哈!真的超級好笑的、這傢伙!」毫不避諱就戳破古屋上月的森川笑著喝下雞尾酒,正被恥辱感沖刷全身的上月下一秒聽見受不了酒精刺激的森川咳到死去活來的聲音,因此得到些許藉慰。
「因為長相和年紀搭不起來?真是的,別再嘲笑我是娃娃臉了嘛,浦君!」瞇起眼跟著笑逐顏開的夏娃讓古屋上月一時看傻了、也不曉得該怎麼做回應。
──真的很美麗呢,這個人,存在感強烈得讓人很難移開目光……
「啊!只顧著聊天都忘記要自我介紹……你好,我是夏娃‧羅琳達,請問你是?」夏娃笑著偏過頭,伸出手表示友好的動作讓古屋上月感到受寵若驚。
連忙空出一隻手回握對方的上月覺得自己掌心都快冒汗,現在自己正和一個美人握手、而且還是個能受邀參加大企業派對的上流人士……真不可思議。
「你、你好……我是古屋上月,很高興、能認識你……」努力不讓自己上排和下排牙齒打顫的上月光是要能和閃著光芒的大人物正常地說話都是問題。
察覺到上月的緊張,夏娃盡可能地用著親切的口吻開口、讓自己的美式日語說得再標準些。
「古屋君看來是第一次參加這種場合呢。」
「嗯……是的。」
「別緊張啊、好好玩,跟浦君一樣,嗯?」
「……來玩?呃?你是說森川學長?」瞄了一眼開始吃起東西的森川,上月顯得有些錯愕。
撞見此景夏娃笑開了,掩住唇部以免自己笑得過於大聲,「是啊,一聽見我會參加party就吵著也要一起來,說想來見識一下什麼叫奧恩企業。」
「很像森川學長會做的事……」放棄掙扎的古屋上月開始連詫異都覺得累,「對了,那能冒昧的問夏娃小姐為什麼會來這裡嗎?」
為了接話而努力想出來的話題卻讓自己覺得古屋上月你真是頭驢子。
既然都來這種社交場合通常不都是要談公事或是做商務交際嗎?除了森川學長外誰會來這裡玩!何況夏娃小姐一看就知道肯定是哪家企業的千金小姐……我是笨蛋!
「──我是為了見一個人才來的。」
得到令人意外的回答,上月沒有接下去問,只是抬頭望向夏娃。
「來見那個……讓我永遠忘不了的人。」
語帶保留聽來卻異常雋永。垂下眼簾,好像在說「真是沒辦法呢」這樣的話語,夏娃輕啜一口手中的雞尾酒。
「……永遠忘不了的人?」忍不住開口詢問的上月有種被奇異的氛圍所包圍的困窘感。
感覺即將要發生什麼事了──彷彿雷雨降下之前,天空轟隆轟隆作響著,似乎越來越近了、雷聲……
「我是為了你,才來到這裡的。」
夏娃堅定的說,但眼神卻不是看著古屋上月、而是穿透他更遠的彼端……現在,只要回頭,站在身後的那個男人……
「好久不見了,柳(Jack)。」
之後炫然欲泣、誰的雙眼呢?
第三十六章
海浪拍打誰的腳ㄚ,指尖拌著岸上觸感沙沙。
晚霞如歌,他在那兒從天空翻成魚肚白一直到地平線被染上霞色,參雜鹽分和碎沙的海風吹得他臉龐發腫疼痛。
雙腳被尖銳的貝殼割得慘不忍睹,站起身險些站不穩,但他還是再度走入沙灘讓浪波淺淺輕輕地親吻腳背,於是傷口疼痛四溢。
夕陽的光輝照得海面氤氳發光,霧色的籠罩著即將天黑的藍,近看該是無色的海現在卻映著少年燦爛的金髮閃閃發亮。
美得讓人窒息。
「我會為妳找來的、絕對會的──所以在那之前……求妳別喜歡上別人好嗎?」聲線卑微的迴盪在女子耳底都像悲鳴。
請別這樣。
因為要是如此,會將你的痛苦感染給我、就連我都想要放聲大哭……
──我喜歡你。
但這並不是愛啊、Jack。
●●●
事到如今、淺淺淺淺的浪花竟還發出聲音,響在耳畔。
一切發生得太過突然,連巧合都稱之不上,一言以蔽之的話語就是──「命運」。
看見夏娃後的藤原柳能說是呆在原地,連思考都沒有辦法;而站在藤原柳身旁的上石總介立即露出一臉嫌惡,急著將摯友帶到一旁去──至少是看不見夏娃的地方。
連忙阻下上石總介的夏娃顧不得腳上還穿著高跟鞋,一股腦的衝上前去握住藤原柳的雙手,姣好的臉蛋閃過淚光,喃著讓人不知所以的:「對不起、對不起、Jack、對不起……」
無數次的。
或許是因為手上蓋過的溫度讓藤原柳回過神,低下頭望著眼前這名他該定位為「曾經」還是「過往」的女人,白皙的手背一如往常、覆上自己雙手的指尖滑過粗糙的觸感,沒意外是長年累積下來的繭,一切就像那時候一樣。
望著神情呆滯的好友,上石總介皺緊眉頭,出手甩開夏娃的手,極其不友善之意的口吻說著: 「羅琳達小姐我想可能必須請妳離開這裡,宴會並不歡迎妳。」連敬語都說得亂七八糟。
是啊,事到如今……三年前摧毀藤原柳一切的女人,事到如今,自己怎麼可能再眼睜睜看著摯友受傷──
夏娃抬頭凝視全身帶刺的上石總介,緩慢地輕出笑靨。
「總介君……也長大了呀。」
「羅琳達小姐。」上石總介瞪著她,一聽見夏娃開口,自己體內的怒火就益加不可收拾,「妳是最沒有資格站在藤原柳面前的人……妳懂嗎?」
「……那麼又是誰有資格了呢?」
回望上石一眼,兩人之間衡亙著危險的平衡,就在這個時候……
瞬間。
「──上月怎麼在這裡?穿著西裝的樣子讓我好意外啊、感覺又更小隻了哦。」
頻道一轉。
幾乎是用百分之百的笑容完全無視掉夏娃的存在,早早就意識到古屋上月的出現,藤原柳晃過夏娃的肩頭,笑著朝那名被嚇得呆愣地上月走去。
「咦?那個……我……我也算是被強迫帶來的,抱歉,其實本來不想來的……造成困擾我很不好意思……還有我才不小隻!」
感到莫名尷尬的上月凝望著笑得一臉不自然的藤原柳,微蹙起眉,他總感覺得到源自來人身上所帶來的顫抖。
「別道歉嘛,你能來我很高興……只要見到上月就感覺什麼都無所謂了。」伸手摸了摸古屋上月蓬鬆的髮絲、將其揉亂。
的確是在顫抖沒有錯──古屋上月在透過對方的撫摸後這麼確認了,即使微弱得像刻意隱藏起來。
「……還好嗎?」按下對方撫在自己頭頂上的手,用著關切的口吻這麼說,「你的手好冰……如果會覺得冷記得多穿件外套,壽星可不能著涼啊。」
自己的掌心覆蓋他的。
冰涼的溫度讓自己灼熱的肌膚都被凍得痛了起來。
「還有別人在跟你說話的時候不可以無視人家……這樣對夏娃小姐很失禮哦。」
只見藤原柳垂下眼簾、失了笑容,當聽到「夏娃」這樣的關鍵字時身體不自覺地僵直,古屋上月不解地望著一臉陰鬱的上石和張口欲言的夏娃,與藤原柳海藍色的雙眼對上,彷彿即將要泌出水來的飽滿色澤讓他困惑了。
──曾經和夏娃小姐發生了什麼事嗎?不然現在的你怎麼會露出這樣的悲傷的表情來?他想問,卻在聲音竄出聲帶的前一秒縮了回去。
第六感阻止自己──「不要問。」,於是喉嚨感到乾啞不已,緊縮到疼痛。
「Jack。」
夏娃開始呼喚他的名字。
「Jack、Jack、Jack、Jack……」
一次。又一次。再一次。
「我已經不是『Jack』了,Eve。」
轉過身正對夏娃的藤原柳笑了起來,像要保護古屋上月的姿態一般將他挪自己的身後放,並用眼神示意上石總介:「帶他離開。」
接收到訊息的上石總介不認同的皺緊眉頭,卻在摯友的堅持下無可奈何的妥協,抱持著劇烈的不安和忐忑走近古屋上月。
「現在『藤原柳』才是我的名字。」
錯愕之於露出瞭然的神色,夏娃的綠色眼瞳透出淡淡的惆悵,「『從那之後』……你就不是你了嗎?Jack。」
「答錯了,都是我哦,只不過逼迫我放棄Jack這名字的人,不就是你嗎?」笑逐顏開、唇線近乎裂得靠近眼角,那已經不算在笑容的範疇裡。
沒辦法如想像中這麼輕鬆的面對這個人。
就是想也沒辦法……Shit、快停止顫抖啊!藤原柳!他握緊拳頭,暗自咒罵自己的無力。
然而一切回到三年前,全部重蹈覆轍,察覺出少年顫抖的女子再度擁抱對方──跟那個時候一模一樣,為了填補自己寂寞而擁抱少年的自己、以及為了不再寂寞而回抱自己的少年。
寂寞加乘寂寞、不同樣也是寂寞嗎。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讓古屋上月顯得措手不及、而上石總介除卻驚愕外,再也沒有其餘情緒產生。
她的唇面覆上他的。
──於是,時空彷彿回到三年前,白色沙灘上浪花陣陣,夕陽餘暉灑過臉龐、額角,他們,接吻了。
毫無預兆也沒有掙扎。
古屋上月吃驚的望著兩人的唇面貼合,一瞬間不曉得發生了什麼事,狂亂地告訴自己只不過是接吻、只不過是接吻,冷靜點,沒什麼、沒什麼的、跟我沒有關係、反正和我沒有任何關係……這個人和誰接吻都和我沒有關係的,國際禮儀不是嗎?沒錯,國際禮儀。
抓緊衣襬的古屋上月呆佇原地、即使上石總介怎麼拖也拉不動。
只能再忍耐五秒。
……為什麼你不掙扎,藤原柳?
四、三……
二………
一。
為什麼你不掙扎?
藤原柳。
像用小偷逃跑般的急遽速度逃離現場,啪、啪、啪的腳步聲迴盪在大廳中,最終歸於靜謐。
不想聽看不到沒關係沒問題的什麼都沒發生的當成沒看見沒聽過不知道就好了──這樣就可以了,藤原柳是自己的誰、自己又是對方的誰?事實證明什麼也不是,就連邊也擦不上、連出聲阻止或生氣的權力和勇氣都沒有。
「不是在同一個世界裡。」拼命要自己去否認這個真相卻還是蓋不住,沙覆不了水,就此傾倒。
即使我喜歡你。
也不代表什麼。
──但又是為什麼,心會這麼痛呢……?
●●●
啪!
就在上石總介驚愕得追趕古屋上月的腳步,背後傳來一聲偌大的巴掌聲,不好的預感縈繞腦袋燙得他都頭皮發麻,回頭一望,被賞了一巴掌的夏娃倒在地板上痛得呼疼。
連半句話語或溫存都不給,無視於眾人吃驚的目光,藤原柳就著古屋上月奔走的背影追去,徒留大廳一室慌亂。
站在臺階上的藤原智利子凝視著藤原柳疾走的身影,冰冷的面容起了一絲扭曲,究竟是怒意還是悲傷在皺起的眉心裡辨別不清,握緊拳頭的她低低的喃了幾句話、湮沒在喧鬧的大廳。
「我不懂……Eve、事到如今,為什麼你還要出現……?」低頭看向倒在地板上狼狽不堪的夏娃,上石總介沉重地眨著眼,就連面對這個女人心臟都感到窒息。
遠比和其他男人在一起要來得殘忍,倘若那時這個女人是和別的男人遠走高飛他都能笑笑地要藤原柳忘記她,但事情卻不是這樣。
要他怎麼忘得了,那天全身是血的藤原柳跑到家門前,哭著說「找不到貝殼」、「為什麼」、「可是我愛她、真的愛她……」這樣話語的模樣──即使想忘也難。
夏娃回望上石總介既困惑又憎惡的神情,她知道眼前這個少年討厭自己、她怎麼可能不知道……但就算事實依舊,她還是不會改變自己的意念。
兩顆如翡翠般閃閃發光的眼睛凝視著上石總介,張口欲言的她頓了頓、說:「……總介君,不管你相不相信,但我是為了幫助Jack才來到日本的。」
「幫助阿柳?」明顯表示不解地皺起眉,出自禮貌他伸手扶起夏娃。
「是的,即使Jack看到我會感到痛苦……可這也是我最後能保護他的方式了。」露出感激的表情,夏娃姣好的臉蛋微微笑起,左邊的臉頰仍然印著火辣辣的巴掌。
藤原柳是真的打了她。
為了那個跑走的少年、名字還記得叫作古屋上月……原來這段時間並不是一直沉溺於悲傷嗎?Jack,你是真的「愛」著那個人嗎?
晦澀不明的話語讓上石總介混亂的腦袋被弄得更加紊亂。
……究竟是怎麼一回事?要「保護」藤原柳什麼?
然而至今唯一能夠確定的事情卻是自己最想全盤否認的真實──在那之後,很多事情都開始不一樣了,藤原柳也好、古屋上月也罷,一直以來大家所努力經營起來的關係,肯定會有些什麼改變……
這改變到底是好還是壞、沒有人說得清。
●●●
落荒而逃的下場只有一個,就是迷路。
一直要等到跑喘了古屋上月才漸緩腳步,等到看清周遭已經被一片富麗堂皇給糊了視界,長廊又分為好幾個走道,哪邊連回大廳?哪邊是出口?走左還往右?呆在原地的古屋上月看著空蕩蕩的走廊發愣。
現在的心臟還是跳得自己難受,掩住心口,隨意地靠在落地窗上的簾子,反正也不曉得該往哪走,就先擱著不動吧……
一安靜下來才發覺自己究竟有多受打擊。
就連聽見相良學長對藤原柳告白的時候都沒有這麼難過的……那又是為什麼看著夏娃小姐和藤原柳就讓自己這麼失控?
腦袋立刻不爭氣的想起方才兩人在大廳接吻的場景,喪氣的搖了搖頭。
其實自己並不是不清楚為什麼會如此悲傷的原因──「因為他們看起來很登對」這種少女漫畫式情結的想法說什麼也不想承認。
正是因為明白藤原柳究竟有多麼出色所以才一直掩藏著自卑感,家世顯赫、長相不差(認真來說是很好……但是不想說。)、性格又外向大方,就是因為理解,當看見夏娃和藤原柳站在一起的時候更想逃跑。
根本就像幅畫,俊男美女、門當戶對,完完全全和自己是在不同世界的人──即使如此還是喜歡他,自己真是無藥可救,不禁這麼想。
「……上月。」
聽見聲音後抬起頭,發覺現在站在面前的人並不想見、於是撇過頭。
「別不理我嘛,上月……」感到無辜的藤原柳皺起眉,走近對方,「你在生氣嗎?」
像是從耳朵深處發出聲音一樣。
回過神來才發現藤原柳靠得自己好近、近得能窺探那雙海色的眼睛正對著自己眨呀眨的,古屋上月想退,卻意識到自己背已靠牆、進退兩難。
「我沒有在生氣……」有些無奈,任憑藤原柳的氣息呼在自己臉上,古屋上月終於回望一臉可憐的他。
明明幾分鐘前還跟美女在接吻的。
……現在還追過來、露出可憐兮兮的表情,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可是你感覺心情不好。」
心情又怎麼可能會好呢。白了不懂解讀空氣的藤原柳一眼,古屋上月歎氣。
「……你怎麼可以離開宴會呢,不是主辦人之一嗎?」決定轉移話題的古屋上月刻意忽視藤原柳亟欲想勾出的話語,吃醋這樣的字眼怎麼樣都不可能從自己的喉嚨裡發出來。
絕不。
「看你跑出來,所以我也出來了。」
「什……!為什麼是因為我啊?」難掩驚愕的瞪大雙眼、不小心大聲起來。
「除了你沒有別人吧?上月你啊……肯定是誤會了什麼,剛才的事。」
被一語成讖的古屋上月僵硬地扭過頭不去看他。
「……明明就知道。」小聲地回應,卻確實地傳達到藤原柳的耳中。
「我和那個人不可能有什麼的……你別胡思亂想。」
「果然和夏娃小姐曾經發生過什麼事嗎?」
敏銳的上月聽出來人話中的矛盾,回想起剛才在大廳的情景,怎麼想都覺得夏娃和藤原柳的關係匪淺。
連上石學長都認識她、所以說怎麼可能沒什麼呢……
「上月想要知道?」
頷首,上月回頭凝望著藤原柳,認真地開口:「……不是說過了嗎?『關於你的事我當然會想知道』、任何事都一樣。」
「任何事情?」
「是,任何事……」垂下眼簾,如果可以真不想重複這些聽來讓人有些害臊的話,上月想。
「那麼等我說完之後,上月你可以將上次未完的話說完嗎?那天早上你沒有說完的話。」
「……呃?咦?可以不要嗎?」
回想起那天早上的事不管幾次都讓人害羞。
「那我就不說了。」聳肩。
「你、你這奸詐的傢伙……好吧。」無力的點頭,上月總覺得自己真的拿這個人沒轍。
聞言,藤原柳緩緩地笑了起來,如往昔般。
「其實也沒什麼的,我和那個人……夏娃‧羅琳達,我們曾經……」
「古屋君?呀!原來宴會的入口在這嗎?」
未完的話語被另一道熟悉的聲音搶過。
越過藤原柳的肩頭古屋上月所見到的是那名說要停車就把自己丟下的兇手,Joe。
雖然想聽完藤原柳接下來的話語但接下來似乎也不好意思再追問,曾經之後會接什麼呢?將好奇塞入咽喉內,看著笑咪咪的Joe不禁感到無奈。
像這樣朝彼此吐露心聲的時候有人來打斷已經是第二次了。
「這個人是?該不會是那個鼎鼎大名的『藤原柳』?」失禮地用指頭指向藤原柳的鼻子笑著開口,Joe湊近兩人,笑逐顏開。
「……你好,我就是藤原柳,你知道我?」
「當然知道啊,古屋君跟我說的,基本上不會有人不認識你的哦──Jack。」
瞇起眼,一聽見這個名字就感到刺耳。
一般來說除了家人和總介幾個人外,不會有人知道「藤原柳」就是「Jack」,那麼現在眼前這個男人……是誰?
「Joe先生!這樣很失禮的啊……」面露不認同,古屋上月朝Joe搖搖頭。
「抱歉、抱歉,一看到真人就太興奮了,以前總是聽別人說呢,如今看到藤原君就像見到偶像啊。」失了笑,Joe斜張著眼,瞪向藤原柳。
「不過藤原君……不對,該稱呼Jack好吧,你這小鬼從以前開始就不擅長先將自己的事情處理完再來回應別人的感情哦。」
「……你到底是誰?」
「忘了自我介紹啊?我是Joe,初次見面,你好。」
「我在問你到底是誰。」語氣嚴厲起來的藤原柳回瞪Joe一眼。
「嘛,雖然這麼說有點委屈你了……但是,不如問我是誰、倒不如問你自己是誰吧?我的『分身』。」語畢,Joe很輕很淺的笑了起來,類如嘲諷。
──『分身』。
是錯覺嗎?古屋上月總覺得在藤原柳聽見這個字眼後,在他那雙蔚藍的深色眼瞳裡,有什麼東西漸漸地瓦解了。
的確是有什麼開始在變化吧。
不知怎地、古屋上月有了這樣的預感。
第三十七章
「你也是我的唯一哦,我會在你身邊,我會一直、一直在你身邊──」
春季已屆,家裡大得不像話的花圃開了一園子的大波斯菊,伸手摘了粉的紅的橘的白的結成一束花,興高采烈的少年踏著輕盈到能譜成歌的步伐走進平時總覺得大而枯燥的長廊,一排一排的落地窗映著不同顏色的日光,拳緊手心深怕花朵掉落,少年繞過個彎本想走上樓朝他倆相會的地方見面,有著淡雅花香的畫室。
砰、咚。
忽然聽見物體從高處掉落的聲響,被吸走注意力的少年停下腳步,駐足的地方是自己很少進入的儲藏間,現在大多被堆著一些無用的大型藝術品。
發現門沒上鎖,少年悄悄推開尚未閉緊的門扉,從儲藏間裡頭傳來激烈的吻聲,聽得出來舌頭交纏的聲響,羞臊讓少年險些站不住腳,紅著臉既好奇又忐忑的將門的弧度拉開。
──瞬間這一切都讓少年感到噁心。
以無聲取代尖叫,少年知道,當時的自己連血液都是冷的。
推開門後發現身軀交疊的對象一方是自己的父親、另一方則是自己的情人,女子的一頭散髮絲及沁出薄汗的肌膚,前一秒還覺得珍視的事物如今全讓自己感到汙穢不堪。
粉的紅的橘的白的波斯菊落了一地。
灑在埃及絨地毯上的花色眩目的讓人無法直視,如同少年碎了一地的真心,縱使拾回也只能任其腐爛,已綻的花不會重開。
那個不顧一切衝出家門、哭得唏哩嘩啦亂七八糟、在海邊被貝殼刮得一身是血的人
是我。
是Jack、也是藤原柳。
●●●
「──……哈啊──…!」驚醒。
真是卑劣至極的夢。
如同往常的宿醉感襲上眼臉,被夢魘嚇醒的臉龐襯著冷汗,喉嚨因乾啞而感到渴得一蹋糊塗,坐起身來想下床斟杯水來喝卻被躺在身旁的人影震懾得動彈不得。
不敢置信的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腦袋裡的記憶只停在為了不讓Joe送對方回家而請司機送他,自己則在宴會上喝到嘔吐的地步,被幾個女侍扶回房裡後以下一片空白。
拉開棉被想確認彼此的衣物是否完整,自己身上的燕尾服應該是因為吐得一身的關係被換下來,不可思議的一點是為何現在這個安然無恙躺在身旁的傢伙卻只穿著自己的對他而言過於大件的襯衫和短褲。
等等、冷靜,藤原柳。
你是男人,你不是野獸。
相信自己的克制力。
……雖然一直以來都想碰觸這個人不過沒有膽啊光是想著這個人的臉DIY(*泛指自慰)就夠有罪惡感了在我心中這個人的存在儼然就是女神啊喂藤原柳你應該沒有過分到這地步吧應該沒有下手吧雖然的確很久沒有和人做過了……不對!重點是居然毫無記憶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內心莫名其妙的掙扎和哀號聲瞬間帶過清醒時的陰霾感。
突然安穩睡著的他像是感應到不好的電波頻道因而皺起眉,略微的翻了個身,隨後清秀的臉蛋又浮現滿足的睡顏。
停止胡思亂想的藤原柳盤腿坐在床上,凝視著來人的睡臉,想來能這樣盡情窺伺這個人的臉龐似乎是第四次。兩側臉頰有不太明顯的嬰兒肥、瀏海明顯和之前比起來長得多,大概是到鼻骨一半的長度。
白皙到滲紅的肌膚似乎是曬不黑的類型。
細細一線的雙眼皮底下藏著一對不參雜任何雜質的墨色、黑得純粹。
腦袋突然閃過初次見面的畫面──不自覺有種「啊啊、就是這個人」而想要擁抱對方的情緒,就算到現在自己也還是搞不懂這樣的衝動從何而來。
比起被一頭熱的崇拜更想要看到這個人笑、比起保護欲更像獨佔欲,只要他開心就好了,不知怎地,忽然有了這樣的想法──
喜歡。很喜歡你。我喜歡你。最喜歡你。非常地、真的,很喜歡。明明這些話語老早就可以朝對方說出口的卻每次在開口之前退縮,喉嚨縮得老緊像要綑斷似的抽疼。
好像有哪裡不夠。
哪裡不對。
……但那又是什麼?
凝視對方沉靜的睡臉,藤原柳擰眉,探身益加靠近熟睡的他。
睡得香熟而毫無警覺心,沒有防備的樣子看得藤原柳苦笑:就這麼放鬆嗎?不要忘記現在躺在你身旁的人可是隻貨真價實的大野狼哦。
失了笑,再也忍受不了碰觸對方的衝動,即使會吵醒對方也不惜伸手摸上白皙的臉蛋,右手大拇指扳著來人的下巴,低頭就是一吻──
──咚、咚、咚。
清亮而不容忽視的敲門聲。
唇面的距離只剩下一公分不到。藤原柳皺起眉,低聲地嘖了一聲,見對方還沒清醒於是輕手輕腳的走下床,不用想就知道現在站在門外的人會是誰,開門時完全不留溫柔的餘地,用眼角餘光瞄向那名神情嚴肅的女人。
「What’ up?」
「……藤原少爺,早安。」山田百合抬起頭,正對一臉不高興的藤原柳。
「Good morning?還真是剛好啊,我才剛起床呢,難不成你偷偷裝了監視錄影器在我房裡?」輕笑出聲,語氣充滿輕視。
算得上是某種遷怒。
心知肚明的山田百合無奈地容忍藤原柳偶爾為之的不成熟,回以歎氣。
「對了……我想知道為什麼那傢伙在我房裡?還穿我的衣服?」
「您忘了昨天的事?」
「An、昨天……?」開始感到有些不安的藤原柳僵直身子。
「是的,昨晚您喝得酩酊大醉,總覺得對你放不下心的古屋君折回來,結果一回來就看見您喝醉的樣子,除了吐得自己滿身之外、古屋君也倖免不了。」山田百合回想起昨晚混亂的狀況讓原先宴會預定的行程完全崩盤、以及難得看見藤原智利子氣得眼角抽筋的表情。
「Oh、I see,難怪上月穿著我的衣服……總不能要他穿女僕裝,那……房間的事?」
問到這個時山田百合的表情抽了一下,慢條斯理的答。
「咳……總之就是,發酒瘋後硬是要古屋君陪您睡覺。」
「──Fuck!」不好的預感成真只能讓藤原柳抱著頭發出慘叫聲。
「儘管放心,您一發完酒瘋就睡得不省人事……原先古屋君是想在您睡著後離開的,礙在時間太晚加上您一直抓著他的手不放,於是就這樣了。」早就猜到對方究竟在擔心什麼的山田百合連忙回答,淡漠的臉上原本堆積幾絲笑意,像是想起什麼事、又立即瓦解。
沉默半晌,她垂下眼簾,不經意流露出來的悲傷讓藤原柳顯得無所適從──
「……對他是認真的嗎。」根本不像是問句的話語。
聞言,藤原柳挑眉,淺淺一笑。
「你說呢?」
「藤原少爺,這世上有以安全第一為準生活的人,然而對那種人而言……您絕對是個災害。」毫不避諱說出真心話的山田蹙眉,這幾天來發生了不少事,成為下任當家的事因夏娃的出現而變得亂七八糟,震怒的智利子咬定說什麼也不放過那女人、以及藤原柳。
從什麼時候開始變得亂七八糟的?山田百合抬起頭正對藤原柳不明所以的眼神,又再度垂下。
連自己都不明白究竟該保護哪一方──將苟延殘喘的自己帶到藤原家的智利子當家、看似驕縱無禮的藤原柳卻不顧一切將自己帶來日本──「我可不想讓你也成為那女人(藤原智利子)的棋子。」信誓旦旦這麼說的他,背上肩負許多旁人看不見的負擔和傷痕。
當初那個小小幼孩唸著「我想要愛」這樣令人悲澀的詞彙,以為在獲得愛的瞬間同時也什麼都失去。
藤原柳就是這樣讓人放心不下的人。我那沒有血緣關係的──弟弟啊。
「古屋君會讓你變得脆弱的。」
「…我知道。」
「你們是不同世界的人,藤原少爺……在還能放手之前,拜託您鬆開手吧,否則到時候傷得最深的人,肯定又是您。」
「……我知道。」
「不要再讓第二個夏娃‧羅琳達出現了……別再讓他們搞砸你的人生。」
一但聽見夏娃這個名字,藤原柳的神情便緊繃起來。
「還記得嗎?三年前的事,您承諾會替她找到貝殼,而她卻只惦記著在您背後與老爺偷情……柳,你老早就失去『唯一』這種東西了,別再找了,不會有的。」
像用剪刀剖開藤原柳一生最不堪入目的傷口。
慢慢、緩緩、輕輕卻疼痛入骨的口吻不停鞭打著對方絲毫不願憶起的過去。
「夠了,住口。」忍受不了的藤原柳握緊拳頭,嚇阻以身分來說過度踰矩的山田百合。
「沒有誰能真的永遠陪著你,柳,忘了夏娃也忘了古屋君吧,到頭來他們只會成為傷害你的利刃,愚昧的愛情只會害了你……」
「給我閉嘴!」
「……你就要成為藤原氏的當家了、你已經不能再是你了。」
「山田百合你踰矩了!住口!」
「接下來你必須獨自承受一切,沒有人能陪著你……柳,記住我的話吧,最後一次就好,讓我以一個姐姐的身分關心你,好嗎?」
一直以來都是一張撲克臉的山田百合此時忘記所有矜持,握上藤原柳稍嫌冰冷的雙手,泫然欲泣的雙眼所流出的淚水燙得藤原柳的手背吃疼。
滴落在手背上的眼淚再再告訴藤原柳現實的失重。
「……這種事,不用你說我也知道的,『姐姐』。」拭去手上的淚水,放棄抵抗的藤原柳面色凝重地朝山田百合頷首後轉身回房。
──我愛你。
──誠如百合所說,我愛你……那麼你呢?古屋上月。
──你能夠一直在我身邊嗎?
光是想像而已,隨時會失去的恐懼就讓藤原柳悶得想吐。
●●●
時光推移回聖誕節的晚會上。
騷動的人群因藤原柳失控的行徑而引發熱烈的討論,夏娃的存在也好、追著古屋上月過去的藤原柳也罷,原先被用來宣布藤原柳成為下任當家的宴會已然失色。
目睹一切的藤原智利子冷笑。
她對於自己給予藤原柳的教育一點遲疑也沒有,除了成為一個各方面都相當出色的繼承人外,除此之外,她需要的是一個不需要情感的機器人。
正因為是自己的親生兒子,才能如此乾脆的扼殺這個人所有的一切。
從不賦予認同,目的是不讓藤原柳自視甚高;不讓他持有情感,這是身為一名母親,對兒子所能做的最大溫柔。
擁有越多情感的人越脆弱。
友情、愛情、親情這些可笑的物件對一名完美的繼承人而言完全不需要。
只要藤原柳為自己而活就好,即使其他人連同自己都當成螻蟻也行。
她保護他的方式很簡單、卻又扭曲得讓人不敢置信,因為多愁善感容易使人受傷,因此最好的解決之道──就是不要持有任何情感。
只要這樣他就不會受傷。也不會感到悲傷。
……明明一直以來是這樣教育著他的,為什麼總是出了差錯?究竟從哪個環節上有問題?先是夏娃‧羅琳達、再來古屋上月,這兩者的存在,正對藤原智利子宣示著自己的教育方式失敗至極。
冰冷的視線凝視著大廳裡的夏娃,藤原智利子面色猙獰的摔出手中的玻璃酒杯,發出清脆的破裂聲。
一直都靜靜站在藤原智利子身旁的J在他人注意不到的角度露出邪佞一笑。
就要這樣。
即使夏娃‧羅琳達的出現著實令自己吃驚,但看來並不會影響到計畫的發展,甚至還變本加厲的搧風點火。早已猜測到夏娃出現為何的J藐視的望向她一眼。
──「棄棋」。
如此稱呼夏娃的他雖訝異著早已被拋棄的棋子事到如今竟還有勇氣出現,而後又想起什麼可笑的罪惡感,不禁覺得這個女人可笑到不可理喻的地步。
真是讓人又愛又恨呢、Eve。
即使如今妳出現了也改變不了什麼的。
藤原柳…不對,應該說是整個藤原氏,這一次我會讓它徹徹底底的壞掉──
●●●
早就已經清醒的古屋上月躺在床上連動都不敢。
從藤原柳扳住下巴試著親吻自己一直到和山田百合的對話結束為止,古屋上月沒有漏掉任何一個細節。
腦袋混亂的不像話:藤原柳成為當家的事、山田百合是藤原柳的姐姐的事、夏娃和藤原柳的事。
原來夏娃和藤原柳是對情侶,在那句欲言又止的「曾經……」之後,要接的話語恐怕就是「曾經交往過」吧?如果是這樣,那麼一連串的事情都說得通了。
腦子裡瞬間閃過Joe說著那個故事時所露出的惆悵神情,想和女子在一起而尋找貝殼的男人、想找到貝殼而和女子在一起的少年──如果自己的猜測並沒有錯,那麼青年肯定就是Joe、而女子則是夏娃,那名少年,就是藤原柳。
真是巧合到讓人毛骨悚然的地步。
可是,不對──有什麼地方不太對勁……根據Joe所說的故事,女子和少年是因為有了「誤會」才分手,但是剛才聽他們的對話卻是指責夏娃和藤原柳的父親偷情?
為什麼兩個版本會有這樣的差異?其中有什麼地方被搞錯了嗎……
正當古屋上月想不透時房門突然被打開,如今已經錯過清醒的好時機,只好裝睡繼續躺在床上的上月不免得感到有點緊張。
確認古屋上月還在睡的藤原柳坐上床緣,凝視著看來睡得香熟的上月。
方才和山田百合的對話讓他感到疲憊,雖然早就明白自己的本分是什麼,卻仍是對眼前這個人戀戀不捨,就連自己也不明白遲遲不肯放手的理由是什麼。
『這世上有以安全第一為準生活的人,然而對那種人而言……您絕對是個災害。』山田百合說得一點錯也沒有,一但自己干涉了古屋上月的人生太多,肯定會造成兩敗俱傷的結果。
古屋上月是個溫柔到膽小的傻瓜。
明明討厭卻會壓抑自己到無法接受為止、因為不想給人添麻煩所以任何事情都往心裡放、為了一些小事情能夠介意個好幾天……敏感的他一但觸及自己這方複雜又骯髒的世界,絕對會崩潰的。
就算自己能夠說些會保護他、會永遠愛他這種漂亮話,但果然還是害怕吧,要是握住彼此的手到時卻因現實上的壓力而被遺棄,那麼的話我一定會死掉的──
一定會死。
不想傷害對方也不願被對方丟下、卻又想碰觸這個人……反覆交雜的情感讓藤原柳已經不能分辨自己究竟想要什麼、想做什麼。
愛這個字大多時候言不及義,字面上的意思背後所有的風險全是自己要去承擔的,所以自己才遲遲不敢表明心意。
──原來是因為自己的懦弱啊……
藤原柳苦笑。
「上月,我啊……是真的很在乎你哦。」喃喃自語般的說著,「就是因為太在乎了,所以才會變得這麼膽小吧?……HAHA、……太沉重了。」
「──太沉重了,總有一天,我的愛情會讓你崩潰。」
面對自己顫抖的掌心,藤原柳悄悄地握緊拳頭。
「因此我決定了,從現在開始……再也不愛了,我,不愛你哦……全部到這裡為止。」無法用那雙因怯懦所顫抖的眼瞳正視古屋上月的臉。
反正對方也聽不見。
就在古屋上月什麼也不清楚的時候,結束一切吧──
起身打算離開。
跫音響在耳畔,默默接收著藤原柳話語的古屋上月從床鋪坐起身,勾住藤原柳臨行前挽在身後的小拇指。
「──藤原柳。」
感覺到源自背後的溫度,倒抽一口氣,備感吃驚的藤原柳定住腳步,不敢回頭望。
「沒有辦法嗎?……我…不能成為你的『唯一』嗎?」
緊緊勾著藤原柳小拇指的古屋上月凝視著對方的後腦勺。
抖顫的聲音讓自己遏止不了突如其來的哭意。
毫無回應。
「藤原柳……不准你自己擅自決定一切啊……!」
突然緊勾著的指頭被對方輕輕甩開。
藤原柳連頭都沒有回。
「上月,既然你醒了……我請司機送你回家。」
話一說完腳步便挪往房門。
「……藤原柳!」
──啪。一聲。
關上的門湮沒古屋上月呼喊著對方的聲音,被斷然拒絕回應的冷淡讓忍住不流的淚滑落臉龐。
在才剛明白一切的開始就被宣告全部結束。
……結束?要我結束喜歡藤原柳的這份心情?
少開玩笑了!
用袖子擦去溫熱眼眶流淌出來的淚水,古屋上月抽抽鼻子,用堅定的目光凝望著藤原柳離去的方向。
什麼努力都還沒做過就要放棄叫人怎麼可能甘心。
──『總有一天,我的愛情會讓你崩潰。』像是這種事情,不試試看怎麼可能會知道。
第三十八章
彷彿從眼中綻放花朵一樣。
就算有多麼地喜歡到最後的結果還是一樣,不奢求回報卻還是喜歡著,沉溺在如同無果之花的戀情中。
繼承人。
奧恩企業。
藤原氏。
道義上也好常理上也罷都是不容許碰觸的對象,連自己都管理不好的傢伙哪談什麼愛呢,是啊、那天那個男人說得真好:「你這小鬼從以前開始就不擅長先將自己的事情處理完再來回應別人的感情哦。」,從以前開始就是這樣。
就算明知不是愛還是伸手擁抱了對方。
(因為寂寞嘛。)
像是這樣的理由全是說服自己說謊的好藉口。
從她身上知道自己不過是對方生命中二分之一的男人,持有著她所愛的一半,所以被愛,從以前開始就是這樣──何來完整的愛呢。
愛到底又是什麼樣的卑劣物件。
既然早已知道總有一天會被拋下,那麼我就不會握緊你的手。
你知道嗎?
要是被你拋下的那個瞬間,我啊──是會死掉的。
站在窗台上目送樓下的司機載著古屋上月離開,看著豪華的長型轎車漸漸駛遠,逐漸匯集成一個黑點,直到消失在地平線。
一直等到連影子都望不到了。
才鬆懈下來的他親吻被對方緊勾著的手指怎麼樣也止不住顫抖,任憑不受控制的肌膚暴走。
●●●
轉眼已到十二月二十九號,距離新年只剩兩天。
自從聖誕節過後上石總介總會在書房待上個好半天,怎麼樣都想不出那天夏娃的話究竟指的是什麼意思?到底要保護藤原柳什麼?百思不得其解的他總要想到頭開始痛了才肯乖乖地朝花藝教室去練習。
坦白說自己隱約察覺得出摯友瞞著他什麼事。
照理來說現在人應該在美國的藤原氏當家,藤原智利子為何會出現在宴會上?說是要替藤原柳辦派對也不無可能,可前兩年就連生日快樂這樣的訊息也沒捎來的人竟然會精心地替他策劃派對,為什麼?
以及久遠得連自己都不清楚究竟是誰的山田彰(J)也在同時段來到日本,加上夏娃的出現,這其中絕對有什麼不尋常的地方──
上石總介無力的嘖了一聲,就算明白苗頭不對手上現在有的資料實在太少,想得出什麼結論來實在是沒可能的事。
煩躁的抓了抓頭,決定不再想下去的上石挪動腳步朝花藝教室走去,然而在長廊上卻被正面碰上的侍女擋了下來,說是有人在找。
「…是誰找我?」不解的皺眉。
「說是『古屋上月』君,少爺要見嗎?不想見的話我去回絕──」
「不用了,剛好我也有點事要問他,他在會客室嗎?」
「是。」
「嗯,我知道了,謝謝你,你忙去吧。」
侍女朝上石恭敬的頷首,腳步交叉地錯開,難得一臉嚴肅的上石總介信步走向會客室,稍嫌著急的拉開和室紙門。
──啪刷。清脆的一聲。
「上月?」
「…上石學長好,不好意思打擾了。」明顯被嚇了一跳的古屋上月往後彈。
「不會……你找我有事?」見對方慌張的模樣讓上石失笑,方才嚴肅的心情稍稍減退了些。
「嗯,有些事情無論如何我都想知道……總覺得上石學長應該知道,所以就來了。」垂下眼簾好掩飾尷尬,其實從踏入上石家就開始後悔的古屋上月埋怨自己的一時衝動。
不該以外貌取人的,竟然忘了上石學長可是藤原柳的好友,理所當然有這麼氣派的家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上石學長是知名花道家的人也沒什麼好奇怪的……
「問我?…啊,是阿柳的事?」
「咦!……上石學長真厲害。」被一語成讖的古屋上月露出「真厲害」這樣的表情來。
「很好猜的,通常來找我的人都是來問阿柳的事。」因為我們算是鄰居嘛。上石總介在心底苦笑,以前就連藤原柳把別人的擋風玻璃砸破都找來自己家,難道他們都沒發現外面的牌子掛的是上石而不是藤原嗎?
聽出言外之意的古屋上月搔著頭乾笑起來。
「對了,那上月想問什麼呢?」
「……三年前的事。」
古屋上月脫口而出的答案讓上石總介吃驚得瞪大雙眼。
「雖然是以奇怪的方式得知這件事……但是藤原柳和夏娃小姐交往過沒錯吧?最後卻以奇怪的理由分手…所以,我想知道其中真正的原因。」
「奇怪的理由?」聽見這個詞時讓上石總介鄙夷的冷哼一聲,光是回想而已,三年前的惡夢就讓他氣得足以失控,用難掩激動的語氣開口:「那女人背著阿柳做的骯髒事情罪證確鑿!算得上什麼奇怪?全都是事實。」
「上石學長……」因態度驟變的上石而嚇一跳的上月僵直著背脊,看來三年前的事情真的有某些地方是弔詭的,不死心的他繼續接著問,「三年前的事情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可以請你鉅細靡遺的說給我聽嗎?」
「為什麼你想知道?」沉下臉色的上石總介罕見地展露出難以靠近的惡意。
「因、因為…」
「不是跟你說過了嗎?不要用半吊子的方式接近阿柳,再這樣下去你們都會受傷的,上月。」嚴厲的開口,上石總介以尖銳的視線盯著如坐針氈的古屋上月,蹙眉。
古屋上月抬頭凝視著一臉沉重的上石總介,嚥下口水。
類似這種話也曾經從山田小姐口中聽過。
「我不懂,為什麼?」
「…嗯?」
「喜歡一個人明明是很單純的心情不是嗎?想和他在一起,光是這樣就很開心,我所認定的喜歡,並不是誰會讓誰受傷這麼沉悶的事情啊…!」
聞言,上石總介嘲諷地笑出聲。
「僅僅如此還不夠,上月,喜歡才不是這麼簡單的一件事。」
「…上石學長……?」
「想看到她的臉、想聽見她的聲音、想碰觸她的身體,僅僅如此還不夠,想要她的一切……等到回過神來已經滿腦子都是這個人了,上月,『喜歡』這種事情啊,是很沉重的哦。」語畢,上石緩緩的笑開來。
古屋上月眨著眼,腦中瞬間變得一團亂。
──傷害他人、受到傷害……戀愛這種事,真的拿它一點辦法也沒有呢。
Joe的話語輕輕地迴盪在耳畔,像雨滴在水面盪開漣漪一同,緩緩、漸漸、淺淺,卻巨大。
「這也是沒辦法的吧。」
回以上石總介一個堅定的眼神,古屋上月不禁握緊拳頭。
「喜歡上了就什麼辦法也沒有了,被傷害也好、傷害了也罷,像這種事情不也是構築在『喜歡』之上的原理嗎?要是因為害怕受傷而拒絕接受,這種事情讓人怎麼能接受得了?正因為受過傷,彼此才更能懂得珍惜不是嗎?」
古屋上月鏗鏘的語調回盪在會客室裡,滿室喧囂與寂靜。
「……上月,你喜歡藤原柳嗎?」
備感詫異的上石總介很快的收下驚異的面孔。
如果現在你有所遲疑的話,我會毫不猶豫的趕你出去,上月──
「喜歡。」
直直地迎接了上石總介的目光。
「雖然不敢保證喜歡到什麼程度……但是確實是喜歡著這個人的。」
「…為什麼喜歡?」
「咦?這個嘛……老實說我也不是很明白,各式各樣的理由都想過了……長相、個性、優點、缺點,這些都考慮過了,但還是沒有一個確切的答案出來……」
「意思是全部都喜歡嗎?」苦笑了笑,自己真的對眼前這遲鈍的小傢伙沒轍呢。
「全部?呃?咦!……好、好像?吧?」羞紅了臉。總覺得自己承認了什麼很不得了的話,上月連忙垂下頭,不敢再直視對方。
害羞得也太慢了。上石總介忍不住笑出來,分明剛才說了一堆讓人害臊的話呢。
「好、好……不逗你了,既然你想知道三年前的事,我就告訴你吧,不過在那之前上月先回答我一個問題,好嗎?」
「請問?」偏過頭,迫不及待想釐清真相的上月顯得坐立難安。
「聖誕節那天為什麼你會出現在派對上?」
假如能從上月那裡問出什麼線索的話說不定有所幫助,上石想。
「啊、是一個朋友帶我去的。」
「朋友?」上石訥悶的皺起眉。
「嗯,一個叫作『Joe』的觀光客……」
「……Joe?」聽到這個名字時,上石總介整個人都愣住了。
如果說這樣的安排是偶然,那麼命運這個字眼難不成就是必然嗎──上石總介覺得自己在那瞬間似乎讀懂了什麼,無奈的笑了笑。
「是,就是Joe…上石學長也認識他嗎?」感到驚訝的上月看著上石呆愣的神情,不禁猜想著Joe的真實身分到底是…?
上石總介躊躇了一陣子,最後露出淡淡疲憊的神情,緩緩啟齒:「還真巧呢……Joe就是夏娃的初戀情人,也就是故事的起點哦。」
腦袋裡一下子翻找出三年前的記憶,所有的一切都從那個春天開始──
●●●
春季的降臨相當明顯,從一路上已融成水的積雪來看就能清晰的嗅到春天的氣味,帶點土壤芬芳的空氣聞起來比平時清新得多。
中學下課後搭著校車回到家,上石總介打了個懶散的哈欠,慵懶地打開家門、將書包拎給女傭處理,翻找冰箱裡想斟杯柳橙汁來喝的上石因身後母親的詢問而回過頭。
「總介最近很少和Jack在一起呢,是吵架了嗎?」
「啊啊、沒有吵架,那傢伙現正Fall in love,不好意思打擾他。」上石總介有些無奈的輕笑,啜了幾口柳橙汁。
「談戀愛了呢!也是啊,現在的你們正值對異性好奇的年齡……對方是怎樣的女孩子,你知道嗎?」興味的笑著,上石總介從母親的臉上尋到八卦的意味。
「母親您還真是…跟Jack交往的人是他的美術老師,叫Eve,是個大美人,這樣解釋您滿意嗎?」跟著嬉鬧的笑了起來,上石總介回想起Jack花了好大功夫才追求成功的那一天,顧不得什麼華爾滋,連忙打了一通電話來報喜,兩人難得地用電話暢談好幾個小時。
雖然好友交了女朋友自己肯定會比往常無聊得多,但一想到Jack因Eve所露出的喜悅表情,自己又什麼抱怨也說不出口了。
那個傢伙現在很幸福。
從前在除了自己以外的小孩面前從來不笑的人,已經開始懂得怎麼打從心底笑了,而這一切全是Eve賦予他的情感。
打個比方來說Jack就像個懵懂的小小孩,連愛這樣的詞彙也學得跌跌撞撞。
總是愛莫能助的自己現在看到重要的人得到精神上的支柱,就一個朋友的立場來說他替Jack高興,但另一方面卻不知怎地總感到不安。
「咦?所以年紀比Jack大的意思嗎?」
「嗯,Eve大他十二歲。」
「這樣啊…我還以為是同年齡的女孩子,和比自己年紀大的人交往,彼此都會很辛苦就是了。」女子微微蹙眉,接著兩人又閒話家常幾句,上石總介就以要寫作業的理由上樓。
關上房門,門鎖發出喀的一聲確認鎖上。
心緒複雜的拉開書桌的椅子,說要做作業絕對是騙人的,坦白說自己實在不想潑好友冷水,起還是在愛火燃燒的旺頭。
雖替對方開心卻同時也憂心。
誠如方才母親所言,Jack和Eve相差十二歲,且先前Eve說什麼也不肯答應Jack的追求,卻因為那天他不曉得從哪得知七色貝殼的傳說,硬是拉著Eve去到海邊……在那之後,兩人就開始交往。
該說是因Jack的誠意而被打動嗎?上石總介卻認為事有蹊蹺。
他不認為短短幾個禮拜的相識就能使Eve這樣一個年輕貌美的女人愛上Jack這種乳臭未乾的小鬼頭,思考過很多不同的理由,但得到的結論往往令人心傷。
例如覬覦奧恩企業的財產才接近Jack──
嘆口氣,曾想過和對方討論這個問題的上石最後還是放棄,他可不想和Jack那一但認真就停不下來的性格有所爭執、何況這種想法也實在對Eve來說太失禮。
他見過Eve,也相處過幾次,溫和的個性及優雅的言行讓人很難將她跟企業爭奪這樣利益的字眼擺在同一區,給人一種出淤泥而不染的氣質,上石總介深深理解Jack 迷戀上她的理由。
彷彿只要待在她身邊就感到很安心,身旁的氛圍縈繞的盡是寧靜。
不過,自己仍是無法打從心底相信Eve,到底是為什麼……?
思考到腦袋快要生鏽的上石總介搖搖頭,像要甩開愁緒般地打開電腦螢幕,Google首頁開著,不曉得要打什麼字上去的他隨意地在搜尋欄裡打下:七色貝殼。
聽說是盛傳在美國西岸的傳說,即使許多生物學家都提出「沒有七色的貝類這種生物存在」這樣斬釘截鐵的學說,一兩百年來許多民眾仍是樂此不疲的到海邊尋找傳說中的七色貝殼。
頁面跑出成千上百萬個搜尋結果,上石總介隨意地推著滑鼠滾輪點開標題有趣的
網頁。
正要點到下一頁時,視網膜突然閃過一個標題,上石總介停住動作仔細地查看。
──悲劇!為戀人尋找七色貝殼卻天人永隔。
報導的時間是2005年的3月,也就是發生在兩年前的事。
為了戀人尋找七色貝殼的青年,Joe,遭鄰近地區發生地震而產生的巨浪捲走,至今下落不明,而青年的戀人急迫的在救難中心等待消息。再下頭就是詳盡介紹災難發生的原因,青年和女子的事從此沒有下文。
仔細地看著新聞上的書面資料,每查看一次就讓上石總介的臉孔一次比一次更加扭曲,不敢置信的張大嘴巴,看著報導上所附的照片簡直要讓他為之狂亂──
乍看之下還以為是第二個Jack。
不對,應該說Jack才是第二個「Joe」……總算明白自己一直以來不明所以的不安究竟從何而來,上石總介從這一瞬開始痛恨自己的直覺。
當他想著該不該去找摯友談論這件事的同時深夜的門鈴響起,納悶著大半夜是誰來訪之時下一秒上石總介嗅到別於春季,那分崩離析的氣味。
「John……為什麼?」
生澀的日語從少年口中說出,全身上下滿是傷痕的他無一處沒滲著血。
「…已經……再也找不到了……」
淚水伴隨話語滴落臉龐,從來沒有看過摯友哭泣過的表情,如今卻看得連神經都在抽疼,完全不曉得該如何是好的上石總介呆在原地動彈不得。
「我愛她……可是為什麼…為什麼!我找不到……不見了!全部都不見了!為什麼啊、……到底是、為什麼啊……!」
震耳欲聾的哭聲。
無能為力的上石總介明白自己現在做什麼都沒有用。
隨著摯友一齊落下淚來,在對方什麼還未說明前自己似乎已經明白,然而在明白之後那帶有謊言的真實卻卑劣得叫人難以置信。
Eve答應Jack追求的理由一個是因為Joe、另一個則是為了接近奧恩‧C‧肯查德克,起初只是為了奧恩企業的財產才成為美術家教,在利用Jack的身分同時也以不正常的移情作用擁抱了他──那女人在事後所露出的受傷神情,叫上石總介望得怒火中燒。
憑什麼露出這種表情?你,事到如今,那個讓Jack相信愛為何物的你,究竟明不明白自己做了多麼殘忍的行為?
現在的Jack已經是個一無所有的人了,這樣子,讓計畫失敗的你有感到比較愉悅嗎……Eve。
而除了在Jack決定來到日本的隔一年,放棄自己在美國的學業,隨即跟著家人回到日本的上石總介除了陪伴在「藤原柳」身旁,什麼忙也幫不上。
來到日本後開始變得亂七八糟的藤原柳成了一個屌兒啷噹的人,和剛認識的男人交往、上床……嘲笑著聖經「連自己都不愛了、要怎麼去愛鄰人啊?」,將所有繼承人的責任拋諸腦後,就在他什麼都不要的現在,
──你出現了,名為古屋上月的少年。
第三十九章
「Fuck!戀愛哪需要什麼理由?我就是喜歡啊,喜歡他的臉喜歡他的聲音喜歡他的名字,從腳趾到頭頂都喜歡啦,這樣的理由夠不夠充足?」
像是這種話,他以為自己這一輩子再也不可能從摯友口中說出口。
聽來輕率但卻真誠,透露出義無反顧的意味,跟那時候的他一模一樣,在尚未遭受背叛之前的藤原柳一樣,所以即便荒唐,他還是選擇讓藤原柳靠近那個少年……
凝視著面露詫異的古屋上月,上石總介苦笑起來。
「坦白說,我一直在後悔自己當時為什麼不阻止阿柳接近你,怕他將你和夏娃重疊了……要是當時我這麼做了,那麼結果會不會有所不同?」
「上石學長……」
「但是發生的事就是發生了,去想『要是當時我有這麼做就好』也沒有意義,現在我能做的只有把這些事情告訴你,至於該怎麼做,端看上月你自己了。」語畢,上石總介露出誠懇的笑容,接著說,「最後再告訴你一件事,阿柳從和你初次見面開始就喜歡上你了哦,說是一見鍾情也可以吧?起初我並不能理解他那種『反正就是你了』的心情,現在卻漸漸理解了……上月,你就像一隻雛鳥似的,膽小怯弱、跌跌撞撞,卻很執著,就算一開始只是因為好奇才接近你的,最後才發現抽不開身了。」
古屋上月聽得懵懵懂懂,露出困惑的神情望向上石,偏過頭。
「想保護你、想看到你笑、想和你在一起,明明剛開始只是這樣想的,到後來卻成為了愛……『很害怕』、『很不安』,可是又『想要你』……上月,接下來的這句話總有一天阿柳會親口對你說的,所以在那之前,請你不要放棄喜歡藤原柳的這份心情,好嗎?」
想守護你。
想看見你的笑容。
想和你相處在一起……光是這樣就很滿足。
是這樣子嗎?
說到最後眼眶泛起淚光,上石總介難得地在他人面前失態了,連古屋上月都很震驚,慌張地看著上石低下頭抽了抽自己泛紅的鼻頭,用帶著哭腔的語調開口:「上月,阿柳他一直以來就什麼也沒有,長期見不到自己的父親、母親又對他苛刻至極……其實那傢伙要的東西很簡單,不是財富也不是繼承人的位置,他只是希望當自己努力時有人能稱讚他『做得好』、在自己幫助他人時不是聽見『對不起』、而是『謝謝』……他想要的東西,就是『愛』啊。」
什麼話也說不出口,只感覺到胸口一緊的古屋上月緊握拳頭,垂下眼簾。
「被訓練為不需要情感的他卻因寂寞而擁抱了夏娃,我想對夏娃來說也是一樣……只是因為寂寞才選擇了愛,但是上月你不一樣,藤原柳並不是因為寂寞才愛上你的。」
聽著上石總介信誓旦旦地說著,想起前幾天發生的事,古屋上月不禁感到迷惘。
「……可是,上石學長…」
「嗯?」
「我不懂,既然喜歡我、那又為什麼要推開我…?」有些喪氣的垂下肩頭,古屋上月搖了搖頭,「雖然也考慮過各式各樣的理由,但是我還是不明白藤原柳為什麼要說那句話──『總有一天我的愛情會讓你崩潰』。」
彷彿是隱忍著什麼才用泫然欲泣的口吻說話。
不明白……既然喜歡,那又為什麼拒絕?
上石總介凝視著古屋上月低落的神情,收下哭意濃烈的臉孔,很慢、很慢的開口:
「小傻瓜,因為害怕啊,害怕哪一天你會像夏娃一樣,把他丟著不管了……藤原柳這個人,可是個貨真價實的膽小鬼哦。」然後稍嫌苦澀的漾開笑顏。
無論是藤原柳還是古屋上月,都很笨拙啊。
●●●
昏暗的房裡一點光線也沒有。
傳來陣陣霉味的密室聞來有雨水的氣味,是下雨了嗎?被蒙住雙眼的女子揣測著,雙手因綑綁而動彈不得,靠在冰冷的牆壁上試著釐清自己的狀況。
本想追蹤J的行蹤卻在轉角遭人打昏,醒來時人已經是這個樣子。
不難猜想到肇事者是誰,女子冷笑,為了斬草除根那人還真是做得徹底。
為了計畫不被破壞而將我困在這裡。
想必是得知藤原智利子要將當家的位置交給Jack而感到不安起來,才會採取這種下三濫的行動,女子只能冷笑再冷笑,嘲諷這樣的字眼已不足以形容她現在的心情。
三年前那個受人控制的自己也真是個十足的笨蛋啊──
不對,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聖誕晚會的事情被中斷了,想必藤原智利子不可能就此罷休讓Jack繼承藤原氏……可現在自己已經是捉襟制肘的狀態,該怎麼辦?
嘖。咋舌一聲。除了怨懟自己的大意也無計可施了。
那麼現在J會怎麼做?想必讓古屋上月出現在宴會上也是他的計畫之一,而宴會被破壞後當家一定會再找機會公開這件事……應該就是新年會(*1:新年時家族成員會聚在一起,慶祝新年的到來。)了。
距離新年會不到一個禮拜。
死定了。女子恨恨地咬牙,難道就只能這樣下去嗎?已經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砰!猶如門被甩開一聲巨響。
雖雙眼被布給遮著卻還是看向聲音的來源,密室中迴盪著的腳步聲,想必就是綁架自己到這裡來的──
「山田彰。」
「還記得我嗎?夏娃‧羅琳達。」語氣透露著笑意。
「……怎麼可能忘得了,你這利用我徹底的男人。」幾乎是從齒縫中逼出這句話來,說得連喉嚨都在抽疼。
「哎呀、我們只是各取所需嘛,何必說什麼利用不利用呢?你不也是利用了我來靠近藤原柳嗎?」J蹲下身,與夏娃平視。
沒有回答J,夏娃咬住雙唇不開口。
「不問我究竟想幹什麼嗎?」
「難不成問了你會回答我嗎?」
「嘛,這就要看我的心情囉?也許你吻我就會回答你也說不定。」
「…低級。」呸了一下,夏娃吐了一口口水在來人臉上。
被噴了滿臉口水的J輕笑出聲,用西裝擦拭自己的臉龐,接著輕盈卻出力的扯住對方的頭髮,湊近夏娃,將兩人的距離逼近。
「說我低級?跟來者不拒、見一個睡一個的你誰比較低級?」
「痛、……呃!」感覺到自己的髮絲正被用力的拉扯著,夏娃痛得面目猙獰。
「我就大發慈悲的告訴你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吧──反正你也沒辦法阻止了。」伸出舌頭舔過夏娃姣好的臉頰,溼熱的舌尖觸感貼在肌膚上那感覺簡直像是詛咒。
全身起雞皮疙瘩的夏娃以另一層面的意義上頭皮發麻。
「你到底想對Jack做什麼!」
「我要毀了他。」
「……什麼?」
「雖然也想過直接殺了他,不過比起一槍斃命還是看著他因痛苦而掙扎不已的風景會更加美麗吧?你覺得呢?夏娃。」J笑起來,鬆開緊扯對方的手,像是碰了骯髒的物件般拍了拍手。
「呼、啊……!你、為什麼要這麼做!Jack什麼也沒做不是嗎?」
「什麼也沒做?」聞言,他挑起眉,「……每個人都這麼說,他什麼也沒做、他做得很好,每個人都這麼說,真是讓我作嘔。」
垂下眼簾,J愛憐地凝視著型態狼狽的夏娃。
「他的存在本身就是錯誤,假如他沒有出生……那麼現在所有的一切都會是我的!連同你也是!」突然語到激動處,他掐緊對方白皙的頸子。
用力地、像要將指頭埋入夏娃的皮膚底層般。
「你、咳……到底、咳啊、在……說什、……咳、麼!」
「我的一切全部都是被他偷走的,我的權力、我的妹妹、我的地位、我的愛人……你明白當我看著你擁抱他時是什麼樣的心情嗎?你明白嗎?夏娃!」
喉頭緊得連呼吸都有困難,夏娃以雙腿掙扎著,踢踹著J的後背,喘著氣。
「……所以我會徹底毀了他,就在新年會上,我會真正讓他成為『一無所有』的男人。」盯著夏娃如離水的魚般痛苦抽搐,J淡然地笑開,緩緩鬆開手。
「到時候,擁有一切的人將會是我。」以不曉得從何而來的自信笑著,J將目光定向遠方,看見的彷彿是不久的將來。
夏娃感到一陣頭暈目眩,腦袋完全無法辨析現況。
三年前的錯誤和山田彰扭曲的情感,自己原來也是加害人之一嗎?親手毀了Jack純真笑容的人……我也算在裡面嗎?
沒來由地她哭意泛濫。
到時新年會他到底會有什麼行動?該怎麼辦?Jack……我究竟都對你做了什麼事?腦中一片混亂,山田彰的情感、自己的情感、Jack的情感全混雜在一塊,原本單純的事情早已分崩離析,她呼喚Joe的名字卻招來了J、而J卻帶來了Jack,這一切究竟是命運還是偶然?
我該怎麼幫你才好,Jack,最後我還能為你做些什麼……
──「你、你好……我是古屋上月,很高興、能認識你……」
一閃即逝的影像。
腦海中突然閃過古屋上月的身影,夏娃立刻睜大眼簾,瞬間明白了一切。
「山田彰!你要做什麼……你要對古屋君做什麼!山田彰!」慌亂地呼喊J的名字,夏娃簡直不敢置信。
古屋上月只是個局外人。
「還真是猜到了呢。」J從鼻間發出興味的聲音、再度笑開。
「不行、不能傷害古屋君,他只是個毫無相關的人啊……!」
聞言,J斜了夏娃一眼,低沉而冰冷的開口。
「……誰叫藤原柳要愛上他。」
「山田彰,快住手!你會後悔的,總有一天……你會為自己的行為感到後悔!」
「就算會後悔還是得做,我已經沒有退路了……何況,後悔這個詞還輪不到我來用呢。」瞇起眼,J笑得更為開懷。
全部都在算計之中。
J狂亂的笑著。
再過兩天,這所有的一切都會是我的東西。
「住手……不要傷害古屋君!」
這樣的呼喊在J將房門闔上後歸於虛無。
夏娃攤在地板上,因自己的無能為力而痛哭流涕了好久、好久……
●●●
端著完好如初的晚飯走出房門,侍女歎了口氣,剛走出門便看見微蹙著眉的山田百合,用無奈的語氣說:「……少爺說他不餓。」
「又來了嗎?」垂下眼簾看向動也沒動過的碗筷,山田百合眉頭皺得更深了些。
已經請廚師不要再做西式餐點,即使是做味噌湯這種樸素的飯菜也沒法再勾起藤原柳的食慾。自從古屋上月離開後就一直是這附模樣,算來都已經是第四天。
「我想再這樣下去,少爺的身體會撐不住的……」擔憂的侍女跟著皺眉。
平常的藤原少爺總是會興高采烈的把飯菜吃光的,現在卻連房門也不出,只把自己關在裡頭整天和電腦螢幕面面相覷。
「……嗯。」聞言,山田百合淡淡的應了聲,隨後要對方將晚飯端回廚房。
望向藤原柳的房門,裡頭傳出零星的鍵盤聲。
即使很擔心卻也無法開啟這扇門,藤原柳正和什麼東西掙扎著,她再清楚不過,像是這種自我放棄的行徑也不過是在向當家叫囂,沒有任何意義。
對於要讓藤原柳現在就繼承藤原氏,當家是認真的。
雖然不明白為何穩重的當家會突然做出這種匆促的決策,可底下的人除了服從之外也沒有別的選擇,連同藤原柳本身也是,接受父母親所安排好的道路,就是他唯一能做的事。
不需要情感也不需要情緒,山田百合隱約明白為何藤原智利子(阿姨)要這樣教育柳,就算不認同她也無法以自己的身分和立場替藤原柳做其他反抗,只能任其發展。
每個人都是用自己的方式在對藤原柳好,即便這種方式是錯誤的,可無論如何,愛還是「愛」,不是嗎?想到這裡,山田百合緊咬下唇,握住了拳頭。
叫住一個扛著被單正準備拿去送洗的侍女,山田百合要她晚一點再送宵夜過去。
「你,晚一點再請廚房準備宵夜給少爺。」
「可是……少爺說過不要再送食物過去…」侍女為難的皺起眉,換來山田冰冷的一瞪。
「我說的話你有其他問題嗎?」
「沒、沒有…」被嚇著的侍女顫著肩膀,連忙點了好幾下頭後落荒而逃地離開。
看著侍女緊張地抓著被單小跑步地離開,山田百合無力的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對一個女傭發脾氣還真是沒大腦,自己引以為傲的理性都跑哪去了?
「管家!」
身後傳來一喚,山田百合看向出聲的人。
「怎麼了?」
「門外有客人,是上次的『古屋上月』君,說要找藤原少爺。」
「……古屋上月?」聽見這名字讓山田百合原本鬆下的眉頭又再次挑起,要侍女別和藤原柳說古屋上月來過,打發她去別的地方後自己則信步走向大廳。
現在最不可以也不可能讓藤原柳見的人,就是你啊,古屋上月──
果不其然走到大廳便看見拎著兩個袋子的古屋上月站在那兒不動。
山田百合審視著眼前的少年,刻意以冷淡的口吻說話,盡可能地讓對方打消念頭、最好是再也別來這裡。
「古屋君,這裡並不歡迎你。」開門見山就抱持著濃烈的回絕之意。
「……山田小姐你好,我是來還藤原柳東西的。」絲毫不因對方的冷漠而打退堂鼓,古屋上月拎起手上的袋子,看來像是裝著大衣和圍巾。
是上次藤原柳為了替對方保暖而脫下的衣服。
接過上月手上的袋子,山田百合站在他面前像是不願意讓對方再往前進,原本就沒有表情起伏的面容如今變得益加淡漠。
「謝謝你,那麼現在你可以離開了。」
古屋上月抬起頭與山田百合的眼睛正視,彼此四目交接。
「山田小姐,我想見藤原柳……可以嗎?」
「你說呢?」從鼻孔噴氣,彷彿嘲笑對方『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在說傻話?』。
「……我想見他,拜託你。」沒有因而撇開目光,上月直直地凝視著山田百合。
「我不是說過了嗎?這裡不歡迎你。」
「…山田小姐!」
「你到底懂不懂自己的立場是什麼?你很礙眼,無論對於藤原柳或是當家、甚至整個奧恩企業都一樣。」難掩激昂的態度,山田百合不耐煩地再度拒絕上月的要求。
眼前這個人越是堅定就讓山田百合更加憤怒。
不要、不要再來擾亂藤原柳的人生更多了……!
古屋上月沒有回話,只是看著山田百合,並沒有打算離開的意思。
「請回吧,古屋君。」避開上月的視線,山田輕垂眼簾,擺手示意對方回去。
困惑得擰眉,不明白為何突然對自己持有如此巨大敵意的山田百合此刻所展現出來的冷淡讓古屋上月迷惑了,難道自己做了什麼?
「……請問山田小姐為什麼不讓我見他?」
「不需要特別的理由吧?因為你沒有資格見他。」冰冷的斜了上月一眼,山田百合抿唇,「那天你們在房裡發生的事我有看見,古屋君,我必須告訴你一件事……你沒有資格喜歡藤原柳。」
山田百合越說越讓古屋上月不解。
「不要再試圖靠近藤原柳,你和他是不同世界的人,放棄吧,古屋君,為了你也為了他好,你們不可能在一起的,別讓他認為可以趁虛而入……古屋君,藤原柳是不能夠擁有任何東西的人,別再傷害他了。」
「…不能擁有任何東西?」之前聽到這些話時就感到相當疑惑。
「身為一個繼承人他不能夠讓自己有其它弱點讓人掌握住,古屋君你不明白吧?那種隨時都有可能被人暗殺或背叛的心情,而柳就活在這樣的生活裡。」
「咦?什麼?暗、暗殺?」總覺得腦袋塞進了不可思議的資訊,古屋上月嚇得睜大眼簾。
「奧恩企業是聞名國際的大企業,旗下有多少資產不得而知;而藤原氏同時也是九州的望族,在政壇上有極大的影響力……綜合這些因素,你試想看看同時擁有這些權力的男人下場會是什麼?」山田百合嚴厲的開口,撲克牌臉已漸漸消融。
別再說下去。
山田百合,快點住口啊……!
再說下去你究竟在做什麼、你在期待什麼啊!
內心與理智狂亂地掙扎著。
山田百合凝視著古屋上月一臉震懾的神情,擰緊眉心。
「現在因為藤原氏能由當家撐起、而奧恩企業還有老爺在管理,但等到之後這一切全是藤原柳要去承擔的東西,要是讓他人抓住藤原柳的把柄,後果就不得而知了。」
並不是在威脅著古屋上月。
不知怎地,上月明白山田小姐只是單純地懷著心疼而擔憂的情緒開口,單純地為了一個人而感到悲憤。
彷彿感染到等同重量的悲傷,古屋上月握緊手上的袋子,輕而緩的接著說:「……所以,讓他不持有任何物件和情感,目的就是不讓他受傷,對吧?」
「正是如此,所以古屋君要是你明白了,就快點回去吧…別再來這了。」不只是為了藤原柳才這麼說的。同時也是在保護古屋上月。
眼前這個少年絕對不是為了財富或權勢才喜歡上藤原柳、山田百合很清楚。
但正因如此,才不能讓持有這種純粹情感的人接近藤原柳,一但要是陷落了,就很難再抽開身。
「……我明白了。」
山田看著低頭的古屋上月慢慢地抬起頭來。
「山田小姐真的很溫柔呢。」
然後漸漸地笑逐顏開。
一瞬間不曉得發生了什麼事,呆在原地的山田百合連眨眼也忘卻,凝望著古屋上月露出的笑容,真誠得讓人想哭。
不是站在諂媚的立場,而是確實地認同了自己。
忍住指尖的顫抖,山田百合拳緊掌心,再也無法直視古屋上月的臉。
「快點回去吧,古屋君,我不會讓你見他的……」
注意到山田百合的異樣,雖然沒有打消想見藤原柳的念頭,但現在來看卻也不是固執地一味要求對方讓自己見他的時機,掙扎半晌,古屋上月將手上裝著和菓子的袋子交給山田。
「請幫我把這個轉交給他……我明天還會再來的,那麼晚安了,山田小姐。」
接過上月遞來的袋子,山田百合欲言又止,最後只能目送來人離去的背影。
──別再來了。
本想這麼說的,可又為什麼開不了口呢……
第四十章
清晨太陽由窗櫺灑進屋內,稀奇地在鬧鐘還沒響之前就起身盥洗的古屋上月早早就走下來等著吃飯。
聽埔月鈴子一邊哼著冷暖人間的主題曲、一面煮著早飯,感到有些無聊的他隨手拿起遙控器開始亂轉頻道,一旁看報的古屋和哉斜了自家兒子一眼、又收回視線。
新聞台的早報正好報導了讓古屋上月在意起來的事情,隨即停下動作,看著主播不動:──近日來奧恩企業收購小型公司的動作頻頻,各業界都在猜測是否有意脫產……
『奧恩企業』。
沒來由的,一聽見這個詞心裡頭總有點不舒服。
以前他能當一件風輕雲淡的事來看待,聽過就算了,可現在不一樣,這種遙不可及的名詞就存在於自己身旁。
一直以來藤原柳究竟是以怎麼樣的心態和自己相處的呢?是為了逃避這些痛苦的事情嗎?還是說……
「……在想什麼?」
過了半晌,冷不防的問了上月一句的古屋和哉,眼神沒離開過報紙。
「咦?……父親您在問我嗎?」被嚇了一跳的上月抖起肩膀,詫異地看向父親。
其實平常古屋和哉和兒女之間的交流僅只於經濟上的問題較多,通常只有在學費或需要花費的事情上自己和朧光才會特意去找父親談話,否則對於嚴厲的父親兩人通常是敬而遠之。
所以現在自己會有這麼失禮的反應實在也是莫可奈何。
「嗯。」淡淡地點頭,古屋和哉翻了一面報紙。
「啊、謝謝您關心……我沒在想什麼,只是在發呆。」垂下頭不願多談的上月搖了搖頭,沒再多說話。
跟著安靜起來的古屋和哉,彼此就這樣沉默了好一陣子,直到埔月鈴子將味噌湯盛了上來,古屋和哉才又開口。
「最近……我是指前一陣子和你關係不錯的那個學長,和他吵架了?」
「嗯?呃?沒、沒有吵架呀……」應該吧。不曉得該驚愕於父親難得的熱絡還是什麼,古屋上月乾愣地眨了眨眼。
「感覺上,你們最近很少連絡。」咳了聲、古屋和哉啜口玄米茶,繼續看報。
「因為他要考試的緣故吧?高三生最近都在準備大學考的。」無心的撒了個小謊。古屋上月壓抑突如其來的罪惡感。
像這種事怎麼可能和父親明說啊……藤原柳是大企業繼承人還是望族的下任當家、或是我喜歡他……之類的。
「嗯…他要考哪所大學?」
「M大。」
「…嗯。」
遲疑半秒,古屋和哉才答腔,這惹來對方的不解。
「怎麼了嗎?」
「應該能上更好的大學才對吧,憑他的實力。」平淡的談話,古屋和哉再翻過一頁報紙。
「這個……之前是有聽他說要報考T大,最後還是放棄了。」
「…為什麼放棄了?」聞言,他微微皺起眉。
「他說想和我……啊、不是!是和這裡的朋友們繼續在一起,所以才選擇M大……」
被自己的口誤給嚇著的上月見父親沒什麼反應,於是鬆了口氣;古屋和哉沉默了好一陣子,最後低沉地說:「……很可惜。」
──可惜。
在理解這句話的瞬間,古屋上月才領悟到背後的涵義。
之前的自己因為讓私心給矇蔽了,所以才沒有注意到這點。
確實,依照藤原柳的身分和程度都不該委身於M大、T大對於他而言甚至有些勉強了,可他卻義無反顧的決定報考M大,而那背後的理由……
『然而這一切,都是為了您──古屋君。』
山田百合的話彷彿歷歷在目似地又在自己的耳畔響起一遍又一遍。
古屋上月才發現藤原柳其實為自己犧牲了多少東西、也終於理解為何山田小姐要在一開始對自己說那些話,雖然打從一開始就不認為是被討厭了、如今瞭解以後才清楚明白究竟身旁的人對自己是多麼縱容又溫柔。
無論是從相遇的開始直到現在,藤原柳一直都對自己很溫柔。
在園遊會時不顧一切的跑來救我、日常相處中凡事都以我為優先考慮,工藤那件事甚至還動用了奧恩企業的關係……就連喜歡這件事也一樣。
知道自己會因為膽小懦弱而逃開,所以從來不表明心意,只是默默地陪在身旁──這是,多麼、笨拙的……溫柔啊。
「上月?」忍不住出聲喚回失神的上月,埔月鈴子將盛滿飯的碗放到他面前。
回過神來看見父親與母親都用疑惑的眼神看著自己。
「怎麼了?眼眶紅紅的?」皺起眉,抽了張面紙遞給上月的埔月鈴子順勢拉張椅子坐下。
「啊……我沒事,可能是過敏吧。」接過面紙,作勢擤起鼻涕的上月趁著抽鼻子的過程中將眼淚收了回去。
現在,不是哭的時候。
「沒事就好,身體不舒服的話要說哦?快吃飯吧。」
「嗯,謝謝母親。」
「我去叫朧光起床吃飯,你和爸爸先吃。」
「…好。」
聽著埔月鈴子走上樓的腳步聲漸淡,古屋上月盯著桌上的碗筷,之前他也曾經坐在那個位置上,被一碗味噌湯燙到滿臉通紅,然後,那一夜自己哭得狼狽不堪、那一夜他們第一次接吻了……那一夜他說:「我會接受你的全部。」
想起當時的景象,沉重的嘴角微微牽起。
既然之前是你用擅自決定的方式喜歡我。
──那麼,現在,我也要用自己決定的方式來喜歡你……藤原柳。
●●●
用過午膳之後,決定先去讀個書的上石總介再度將自己鎖在書房內。
翻開教科書,讀沒三兩下便立刻煩躁得連半個字都看不下去的上石懊惱地趴在桌面上,最近腦袋裡幾乎是藤原柳家的事情,卻始終沒有個所以然。
一點點就好、讓我再知道多一些蛛絲馬跡就可以了……
搔了搔頭,不管怎麼想只停在夏娃為何會出現在藤原柳的生日派對上這個地方,雖說是私人的派對,實際上來的卻都是有頭有臉的大人物,難不成夏娃是為了藉此認識其它有錢人才來的?但又覺得矛盾,如果只是單純想認識有錢人,何必特地去找藤原柳……上次上月來的時候也提到了『Joe』,Joe和夏娃不可能沒有連絡,可又為什麼他們沒有一起行動?反倒是上月先接觸到了Joe?
夏娃、山田彰、Joe、藤原柳……怎麼想這四個人都不會有直接的關連。
『……總介君,不管你相不相信,但我是為了幫助Jack才來到日本的。』說出這句話時的夏娃,眼神卻真誠的不像在撒謊。
該相信她嗎?可是之前她徹底的背叛了阿柳、現在又什麼卻……?
「啊─啊─真是的!每次都卡在這個地方……」
砰咚、砰咚……長廊上傳來窸窣的腳步聲,本來沒多在意的上石總介卻因她們的對話而挺直腰桿坐了起來。
「白夜!我跟你說哦!剛剛我偷偷聽見老爺和夫人說聖誕節那天其實是要為藤原家的少爺舉辦繼承儀式呢!不過不曉得為什麼沒有辦成……」
「咦?繼承儀式……可是柳少爺不是才剛滿十八歲?」
「我也不曉得為什麼會這麼急著辦,不過老爺說等到新年會肯定會舉行儀式的,真的好想要一起跟去唷!以後能見到柳少爺的機會可是很少的呢!」興奮得跺腳的侍女忍不住大聲起來。
「噓!你小聲點,別忘記總介少爺在書房讀書。」
「對哦,抱歉、抱歉啦……」
隨著腳步聲走遠,聽見侍女無意間的談話,上石總介聽得整個人都愣住。
──繼承儀式?
這件事他自始至尾從來沒聽藤原柳說過!
依照他所熟知的藤原智利子絕對不可能這麼輕率的就將繼承權交給藤原柳,別說年紀上的青澀,藤原柳本身就不是智利子心目中能獨當一面的繼承人,一開始只說等到他二十歲再做定奪,那麼現在是為什麼……?
果然有哪裡不對勁。
「等等、等等……莫非!」夏娃出現在派對上就是為了要阻止儀式的進行嗎?
可是他為什麼會知道藤原智利子會在當晚宣布藤原柳成為藤原氏的繼承人?連我都不清楚的事情,為什麼她卻……
腦海中一下子閃過山田彰(J)和Joe的影像。
上石總介不敢置信的張大眼簾,腦中的揣測一下子全部定型,震懾得連呼吸也即將忘卻的他全身動彈不得──
「不、不可能的吧……?該不會J他就是……!」
●●●
果不其然、藤原柳並沒有動刀叉的打算。
看著完好如出的馬鈴薯沙拉和凍狀的洋菜被女傭端出來,山田百合和搖著頭的女傭面面相覷,嘆了一口氣,要對方去廚房拿『那個』過來。
接過用袋子裝著的盒子,山田百合躊躇半晌,最後還是決定轉開門把走進去。
「藤原少爺。」
「……說了我不餓。」似乎從昨晚就沒有離開過電腦桌,戴起眼鏡試著隱藏的藤原柳光看側面就知道身體狀況已經快到極限了。
之前的他看起來有這麼瘦嗎?山田百合擔憂地皺起眉。
「我知道你不餓,但『這個』應該吃得下吧?」
從袋子裡掏出一個叫藤原柳想不眼熟都難的盒子,打開盒子裡頭正是藤原柳最喜歡的抹茶和菓子。
難掩詫異的藤原柳看向和菓子,再抬起頭來回望山田百合意有所指的眼神。
「…他昨天來過了?」
「是,不過我請他回去了。」
語畢,她垂下眼簾,看著藤原柳猶豫了幾秒鐘,最後還是伸手用木叉叉起一塊和菓子,小心翼翼地吃了起來。
注意到對方的視線,藤原柳叉了一塊上來,遞給她。
「妳也該吃吃看……會愛上的。」
在藤原柳及和菓子之間來回看去,山田百合擰著眉接過叉子,小口地吃了一半。
濃郁的抹茶香立刻在嘴裡蔓延開來、接著是豆沙綿密的口感,稍嫌甜了卻不膩,確實很好吃,可分明是美味的,山田百合卻怎麼樣也笑不出來。
「……嗯,很好吃。」她苦苦地低下頭,將另一半擱置在盒子內。
「怎麼了?」
盯著藤原柳消瘦的臉頰,山田百合的眉心蹙得更深。
「古屋君他……真的是個好孩子。」
「…嗯。」
「昨天他來了,說想見你一面,雖然對他說了不少不客氣的話……那孩子,卻還是笑著接受了。」
「An──上月啊,除了別人批評他矮會回嘴之外,應該都只是偷偷罵在心裡而已的膽小鬼啦。」說著、說著就笑了起來的藤原柳不自覺地笑出聲來。
一想到某個人就會展露笑顏。
這個世界上,除了古屋君以外,還有誰能讓藤原柳這樣笑呢……
「……吶、『Jack』也喜歡這個人嗎?」
山田百合直直地盯著藤原柳在鏡片後的雙眼。
別說謊。
即使我什麼忙也幫不上,至少,讓你在這個瞬間能夠對自己稍微誠實一點也好……
聞言,藤原柳只是愣了愣,而後露出無奈的笑臉,聳了聳肩。
「不管是Jack也好、藤原柳也罷……對古屋上月這傢伙啊,愛都愛死了。」
無論是身為繼承人的『Jack』或是私立崇陽高中三年級生的『藤原柳』,光是聽見古屋上月這個名字罷了、全身上下的每一個細胞都透露著喜歡這樣的訊息。
看著藤原柳放鬆下來的柔和線條,山田百合也淡淡地笑了起來。
「有多喜歡呢?」
「大概是到……他叫我贏我就贏、叫我輸我就輸的地步。」
「只有這樣?」
「Hahahaha!不然呢?說什麼他叫我死我就去死這也太矯情了……」話說到一半,藤原柳頓了頓,「啊,不過,如果他叫我去死,我大概會真的去死也說不定。」
「這可不行。」
「別這麼嚴格嘛。」
「我想古屋君也不可能這麼說的。」
「嗯…的確是,上月一直都很溫柔啊。」嘻笑出聲,藤原柳摘下鼻樑上的眼鏡,與山田四目交接,清澈的褐藍色眼瞳如今暗澀不明,「因為他太溫柔了,所以要是碰上我這種麻煩的對象就是想放手也很難的樣子……那叫什麼來著?啊──對,同情心,之類的。」
語畢,藤原柳一如往常地笑了起來,山田百合則備感不認同地瞪向他。
「……你真的這麼想嗎?古屋君對你的情感只是單純的『同情心』?」
「還帶一點點好奇心囉?」
「你真的這麼想?」她又問了一次。
回望山田瞪視的眼神,藤原柳不改笑容:「不這麼想也不行吧?我可是奧恩企業的繼承人、藤原氏的下任當家,怎麼可能愛上除了自己以外的其他人呢?」
聽見這句話,突然啞口無言的山田百合即使張開嘴巴,喉嚨也發不出半點聲音。
的確這就是他們最想要的答案,成為只會扭曲本意、捨棄情感的繼承人,這確實是藤原智利子和山田百合所要的結果,一個完美無缺的繼承人。
但是、為什麼現在自己的心會揪得這麼緊……?
張口欲言的山田百合在語音剛落時,門外傳來呼喚的聲響。
「藤原少爺。」
「…什麼事?」
「有人來訪說想見您,是昨天來過的古屋上月君……請問要見嗎?」
聽見拜訪者的姓名時,明顯地藤原柳的臉抽了一下。
「不,他不……」正想替藤原柳回絕,山田百合卻被對方以一隻手指堵住雙唇。
起身走向門口,臨走之前藤原柳只冷冷地留下一句話、開門後便立刻離開,徒留一室喧囂給她,因冰冷的話語而震懾的動彈不得。
──都結束了,Lily,別再為我擔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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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看見藤原柳走下樓,古屋上月露出喜出望外的表情。
還以為今天又見不到他了……將方才緊張的心情拋諸腦後,古屋上月抓緊手上的袋子,笑了起來。
「早安。」
「……上月早啊。」藤原柳跟著笑起來,接著示意對方坐上沙發來談話。
盯著藤原柳憔悴的臉龐,古屋上月不禁感到納悶,除了面黃肌瘦得過份外、總覺得還有什麼地方不一樣…?
「找我有事嗎?」
「這個…其實也沒什麼事,只是想來問問明天跨年的行程……」隨口胡謅個謊,古屋上月小心翼翼地坐上高級的紗質沙發。
「Oh!yes,明天的事我還沒告訴你呢、已經取消了哦。」
「咦?」難掩錯愕的神情,古屋上月抬頭凝視著藤原柳從一開始就沒有變過的笑顏,「取消?可是我沒有聽上石學長和橘學長他們說過……」
「我還沒通知所以當然他們沒說過啦?」佯裝平常地笑了笑,藤原柳大字型的橫亙在沙發上、刻意避開古屋上月的臉。
「那個…我能問為什麼取消嗎?」
藤原柳真的怪怪的。古屋上月追著他的視線看過去,微微蹙眉。
「其實也沒有為什麼……真要說的話就是,因為我不想看見你。」
「……咦?」
一瞬間、不曉得自己聽見了什麼。
「沒聽清楚嗎?因為我不想看見你啊。」笑逐顏開,這次藤原柳主動地看向古屋上月呆愣的表情,「不只明天哦,後天、大後天……晴天也好、雨天也好,我再也不想看見你了,上月。」
「我、我不懂……藤原柳?」
「嘖、嘖,還真是有夠遲鈍啊──簡單來說,就是我玩膩了,這樣你懂了嗎?」
「玩膩?」
「我受夠了老是在你面前裝溫柔、假矯情,實際上我只是想找個好時機誘拐你上床而已,想不到你這麼單純、叫人實在很難下手啊……所以我不要玩了,以英語來說,就是Byebye了?」甚至笑出聲來,藤原柳顯得一派輕鬆到叫人不可思議。
發生什麼事?
彷彿耳中有隻蜜蜂,正嗡嗡作響。
古屋上月錯愕地望向不曉得正在說著哪些天方夜譚的藤原柳,腦中一下子無法辨析自己究竟聽見什麼話,更無法分辨現在藤原柳所說的究竟哪些是真話、哪些又是假話……
「……藤原柳,你在開玩笑嗎?」
「Just a joke?No、No、No──我很認真哦。」
「我才不相信…」
「信不信隨你囉?」
「藤原柳!」
現在要說以前的全部都只是在演戲嗎?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啊……!
「說真的我覺得很煩,只要看到你,我就想到之前的自己究竟有多虛偽……古屋上月,一看見你,我就覺得『藤原柳』這個人很噁心。」收下玩笑的嘴臉,露出至今從未看過的表情。
──拒絕一切、將所有善意和惡意都扭曲成一塊的鄙夷神情。
這是自己從未見過的藤原柳。
或者說現在在眼前的這個人也許根本就不是藤原柳呢?又也許……這是藤原柳的其中一部分?
腦袋亂哄哄的,連要搞清楚現況都讓自己混亂不已了。
古屋上月不敢置信地望著藤原柳,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好了、好了,談話結束,我很忙的,如果有事下次先連絡山田排預約吧?那我們開學再見囉,古屋學弟。」露出上排牙齒,笑得詭譎的藤原柳站起身,隨便地招呼下轉身就走。
身體比腦袋先動的上月連忙抓住藤原柳的手臂,皺緊眉心、用稍嫌顫抖的口吻說……
「你在逃避些什麼嗎?感到很痛苦嗎?」
轉過頭低下來回望古屋上月的視線,藤原柳的眼神有旁人查覺不出來的動搖。
「…別碰我。」
「如果有事就不要一個人承擔啊,藤原柳…」
「我叫你不要碰我!」
──啪。響亮一聲。
甩開古屋上月的手、藤原柳止住踉蹌的步伐,而後頭也不回的離開大廳。
留下泫然欲泣的上月一人,盯著自己被大力拍開的手掌,忍下想哭的衝動,握緊掌心。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藤原柳。
腦袋裡頭一片渾沌。總覺得頭好暈。
沒有勇氣再追上去的上月彷彿逃跑般衝出藤原邸,眼眶不曉得究竟是該先慌還先哭,明知道藤原柳說這些話絕對不是真心──那又是為什麼會這麼難過?
連自己都不明白現在情緒究竟在激昂什麼。
確認跑出大得嚇人的家宅,全身發軟的古屋上月攤在圍牆上,喘也不是、哭也不是,臉上的情緒亂七八糟結成一團毛球,全部都亂糟糟的。
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藤原柳、藤原柳、藤原柳……在心底無數遍迴響著這個名字,努力回想起以前快樂的記憶,腦袋裡頭卻只剩下剛才被狠狠甩開手的那一幕、畫面怎麼樣也洗不掉。
從來沒有這樣對待自己過的,該覺得難過,可又認為甩開手那瞬間藤原柳比自己還要更為痛苦。
想替對方分擔一些煩惱、哪怕只有一點點。
想著『我也會接受你的全部。』這種如夢似幻的事情,那又為什麼剛才自己一句好聽的話也沒有好好表達出來?
是不是自己真的沒用到被這點程度的拒絕就打擊得徹底?古屋上月,你都在幹什麼啊…!
「哎呀呀?這不是古屋君嗎?怎麼一個人孤伶伶的在這呢?」
耳邊突然響起一抹不算陌生的聲音。
古屋上月猛然抬頭,看見一個令自己意外萬分的人站在面前。
「……J先生?」藤原柳的表哥,為什麼會在這?
「看有人站在牆角哭得很傷心,忍不住過來看看,才發現居然是古屋君哪……」
被這麼一講才發覺自己淚眼婆娑,趕忙擦去淚水的古屋上月總覺得有些丟臉,都長這麼大了還哭成這副德性。
「是Jack那傢伙惹你哭的嗎?」
「……唔、那個…」
「果然被我猜中了。」
低下頭不敢再看J的上月感到不自在的縮了縮身子。
不明白對方為何會對自己搭話。
整個人混亂不已。
「古屋君想知道為什麼Jack…哦,該說是『藤原柳』才對,會突然性情大變嗎?」J湊近將自己縮進一磁磚方格裡的上月,見對方遲疑半晌,好不容易點了頭,笑著把話接下去,「──你聽過『七色貝殼』的傳說嗎?」
──七色貝殼。
聽見這名詞時,古屋上月皺眉,抬頭看向J愉悅莫名的臉龐。
「其實這個傳說是真的哦。」
「…是真的?」
「不只侷限於美國西岸,事實上所有鄰近太平洋的國家都有七色貝殼的存在……我想你只要找到七色貝殼、自然而然就會明白Jack的心情了。」
J越用信誓旦旦的口吻說話,上月就越顯得疑惑。
雖然並沒有討厭J的理由,可不知怎地,心裡對眼前這個人就是信任不來。
「……為什麼你能說的這麼篤定?」
「嘛,因為七色貝殼就是一切的起點啊──沒有七色貝殼,夏娃就不會愛上Jack,沒有七色貝殼,Jack就不會愛上任何人……」
不過你是例外就是了,古屋上月。
J笑容更深,將這些話藏在咽喉之內,看著古屋上月露出吃驚而了然的神情,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收下笑意。
「去找找看七色貝殼吧?古屋君。」
然後,所有的一切,都會結束……
●●●
叼著便利商店買回來的三角飯糰,森川浦疑惑地盯著手機,邊咀嚼邊撥出電話。
「您撥的號碼現在沒有回應,請查明後再撥──」
他皺起眉,默默地闔下電話。最近怎麼會都找不到夏娃的人?
明明前陣子還發了封怪異的簡訊過來,說什麼我在三月町的港口……這兩天去港口站崗也沒看見她的人啊?照理來說像夏娃這種人應該是好認到不行才對。
應該不會是發生什麼危險的事情吧?
正當森川沒頭沒腦的胡思亂想時,手中的手機突然響起鈴聲,沒多想立刻便接通的他在電話那頭什麼也沒聽見。
「喂?喂?」
「……」
「喂?說話啊!」
「…………浦君。」
「夏娃?喂!是夏娃吧?」
「拜託……你………去救…………古屋君…」
氣若游絲的聲音由話筒那端傳出,沒有好預感的森川緊張地抓著手機。
「去救上月?要幹什麼?不對!先說你人在哪啊?這聲音是怎麼一回事!」
「………七號……倉庫。」
「三月町港口的七號倉庫?」
「古屋君…就拜託…你…了……」
嗶──────電話被強制切斷。
森川浦驚恐地瞪大雙眼看著通話結束的手機,腦袋突然一片空白。
什麼?發生什麼事?該怎麼辦?我剛剛是不是接到一通很不得了的電話?夏娃是不是快死了?我現在該做什麼啊?先報案嗎?
「夏娃你這樣是要我從哪件事情先做起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思考到焦頭爛額的森川浦就站在便利商店前大吼大叫,也不顧旁人的目光。
路過他的青年突然拎著兩瓶調味乳走出便利商店,聽見『夏娃』這個單詞後立刻停住腳步。
「…你剛剛是說『夏娃』嗎?」
「咦?大叔你誰啊?」
「我叫Joe,抱歉這樣冒昧和你搭話,我最近也在找一個叫作『夏娃』的女性,大概二十來歲,有一頭捲髮、綠色眼睛……」口氣聽來相當緊張的Joe顧不得什麼國際禮儀,失禮地盯著森川就是猛看。
「是叫夏娃‧羅琳達嗎?」被看到有些不自在的森川挪後身子,退開了幾步。
「對!你認識他?」
「嗯啊,是認識……剛剛她還打一通奇怪的電話,要我去救人還說她在七號倉庫,什麼的…我也不太懂。」伸手搔了搔頭,森川對眼前的人也沒設防,直接就說出方才夏娃和自己的通話對話。
「……要你去救誰?」Joe 皺起好看的眉,口氣低沉得嚴肅起來。
不明白為何對方口氣會突然如此嚴厲的森川跟著皺眉。
「『古屋上月』……該不會你也認識?」
聞言,Joe整張臉瞬間抽了起來。
「死定了、死定了……老天!古屋君和夏娃都有危險了!」
「啊?」
「山田彰這傢伙究竟有沒有人性啊……!」
到後來聽來像自言自語的咆嘯森川一句也沒有聽進去,光要釐清夏娃打來的電話就已經夠讓他傷透腦筋。
不管是Joe抑是森川浦都顯得慌亂。
最後決定停下咆嘯的Joe隨即抓住森川浦的肩膀,現在事態緊急也管不了什麼禮貌了──
「小子!拜託你去找藤原柳,請他掌握古屋君的行蹤!」
「誰是小子啊?我叫森川浦!」
「抱歉,森川君,現在情況緊急,一切就拜託你了!」說完轉身就朝港口七號倉庫的方向跑去,留下一臉錯愕的森川浦。
…感覺現在的情況真的很嚴重?
是說剛剛叫Joe的大叔到底是誰?
在困惑的同時口袋裡的手機提醒了他方才夏娃用微弱的語氣請求自己,於是不打算再想下去的森川決定聽從Joe的指令去找那個『藤原柳』──
想著搭公車浪費時間,跑向電車時,抬起頭望才發覺天色不佳。
「……是不是要下雨啦?」森川浦咕噥著,沒因天候而停下腳步。
烏雲越積越厚,幾乎掩蓋天藍色的背景,大概再過不久就會下起……
──冬季最後一場雨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