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晴天或雨天
第四十一章-第六十章
第四十一章
像是理由這種東西一點也不重要。
甚至從來就沒有存在過,喜歡上了就是喜歡上了。
即使腦袋裡頭千轉百拐過「為什麼會喜歡上對方」這種問題,就算再怎麼努力還是沒有結論,混亂、失控、瘋狂……僅僅只是一句話就能讓心臟緊繃得像要炸開。
一個動作。
一句言語。
偶然也好命運也好,不管是因為什麼,現在確實存在於胸口的情感就是戀慕──
受到傷害、傷害他人;愛人、被愛。
戀愛這東西,
該叫我拿它怎麼辦才好?
海風伴隨沙塵刮過細緻的肌膚,似乎帶著鹽分的侵蝕讓浸泡在水裡的雙腳發癢,全身因驟降的暴雨而濕淋淋、狼狽得不堪入目。
只是因為J的一句話,所以我在這裡。
用被貝殼刮傷的手心想告訴現在很痛苦的那個人、我所愛的那個人……
請你、再一次喜歡上我吧。
●●●
手中抱著一疊資料起身,山田百合在房裡沉思了一個下午。
她知道當藤原柳見完古屋上月會是怎麼樣的表情走回房間的,所以怎麼樣也沒有勇氣去敲那扇緊閉的門扉。
『──都結束了,Lily,別再為我擔心了。』
藤原柳異常冷靜的聲音竄入耳中,不斷迴響。
去結束自己對古屋上月的這份情感,是嗎?去結束自己對於「愛」的所有感受,是這樣沒錯吧,Jack……
好久、好久以前她就知道藤原柳的存在了。
在她十五歲時、奧恩企業繼承人出生的那一天,怎麼也忘不了當時父親和母親所露出的悔恨表情:「為什麼會生出來……智利子不是說生育有困難嗎?之前你用的番紅花(*1易使孕婦流產的食材,多用於西班牙等地區的料理中使用。)怎麼沒用啊!」
「誰知道?總之現在說什麼也沒用,繼承權已經塵埃落定……」
「不對,還沒有!只要我們設法讓小孩夭折……」
「別傻了!你以為被發現後我們還能在分家立足嗎?」
「那我們該怎麼辦?……你說啊、那我們家的百合該怎麼辦…」泫然欲泣,女子好看的臉孔皺了起來,語帶哽咽。
男子沉默半晌,像是在忖度著什麼事,隔著紙門竊聽著父母對話的山田百合簡直不敢置信接下來自己會聽見什麼話──
「……那我們就把百合送給藤原家當小孩吧。」
「你說什麼傻話?!」
「這是唯一可行的辦法了,讓百合成為藤原家的一員,才有可能繼承藤原氏啊……」
「可是、可是我的百合…我的百合啊……」泣不成聲的女子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音來。
過了幾天,她的名字在戶口名簿上成為了『藤原百合』。
打從一開始,自己就對這名新生命的誕生充滿排斥。
『要是沒有你就好了!』像是這種想法日復一日的堆積起來,從一開始的厭惡轉變為憎恨,她辛辛苦苦所受的教育就是為了讓自己成為一名像樣的繼承人、她就是為了榮耀長期被藤原氏欺壓在底下的山田家才存在的。
如今自己卻入戶打從有記憶以來便最討厭、最討厭的藤原氏,成為了素未謀面的女人的小孩──而這一切,竟只是為了要滿足父母親的私慾、為了能同時繼承聲勢顯赫的藤原氏及奧恩企業。
在名為『藤原柳』這個男孩出生後,山田百合感到自己遭受了全世界的背叛…連同自己的親生父母也捨棄了她。
所以,她才不會去愛,去愛一個自己連血緣關係都沒有的『弟弟』。
──我明明,一直都是這麼想的。
山田百合緊擁著懷中的資料,每當回想起過去的事總是令她感到窒息不已,悲傷、痛苦、憎惡……種種情感,在看見藤原柳之前都是鮮明的,卻在某天偶然之中偷看到了牙牙學語的他,矮小的身軀、稚嫩的臉龐,短短嫩嫩的小手,走上前來牽著她的手、笑得一臉天真。
一直以來,自己竟恨著這樣一個什麼都不知道的小孩。
充斥大人們的骯髒、自私、貪念、醜陋所出生的男孩,純粹得不可思議,直到現在她還是希望:要是他能夠再更討人厭一點、倘若自己能夠真正打從心底討厭這個人就好……
正是因為愛著藤原柳、才不希望他受到傷害。
藤原智利子的作法是對的,山田百合別無他想的相信。
可是,現在她卻覺得,這一切說不定錯的離譜……
毅然決然走出房門外,踏入藤原智利子所在的會議室,沒等裡頭的人將簡報聽完,她難得地不顧禮儀在敲門後踏進會議廳。
藤原智利子頭也沒轉,斜視瞄了一眼山田百合,請視訊畫面裡的人稍待一會,冷聲開口:「妳是被他傳染得一樣無禮嗎?百合。」
「當家……不對,『阿姨』,我有些話想和您說。」沒因對方的冷淡退縮,山田反而往前站了一步。
「……是不能等一下再說的事?」
篤定的點頭,見藤原智利子微微蹙眉,而後讓紐約總公司的經理先下線,關掉視訊後轉過椅身來面對山田百合。
表情裡沒有任何情緒存在,有的只是冰冷。
「阿姨,我想我們錯了……柳的事,我想我們做錯了。 」正對藤原智利子淡漠的臉孔,山田百合將新年會的資料攤放在桌面,「繼承人也好、當家也罷,柳他一直都很努力…很努力地想討您歡心。」
「你想說的就是這個?」挑眉,藤原智利子看起來明顯沒什麼耐心。
「可是,阿姨,沒有人能真正成為『一無所有』的人…我也是、您也是,當然,柳也是。」
「正因為『不可能』,所以才要他化為可能。」斬釘截鐵地說,不讓山田有反駁的空間。
這在之前她肯定會默默的照單全收,但現在聽來卻覺得荒唐。
沒有人可以『什麼也沒有』的活下去。
痛苦也好、悲傷也好、悔恨也好、憎惡也好,人正是因為有著各式各樣的情感和回憶,才能成長、才得以生存。
「阿姨,這是不對的,即使柳做的到,但這是錯誤的。」
「這世界上本就沒有『絕對正確』的事,連正義在某方面來說只是合法的暴力,你認為這世上還有什麼是『絕對』?」
「……有的,我認為,是有的。」
微皺起眉,表情終於起了一絲變化的藤原智利子盯著山田百合不動。
「愛就是無庸置疑的。」回答得毫無猶豫,不因智利子緊盯的視線而感到退卻,山田百合誠懇地回望對方沒有溫度的眼神,「倘若不去擁有就不會懂得珍惜、沒有珍惜的事物就不會成長……人類就是因為擁有愛,才會變得堅強,柳他一直抱持著『想要愛』的想法活下去,他希望哪天您能回頭看看他、支持他、肯定他……他想要的東西很簡單,不是繼承人的位置、不是成為當家,他想要的就是您的『愛』啊。」
只是抿了抿唇,藤原智利子垂下眼簾,沒有回答。
「阿姨,我知道您深愛著柳,就是因為太愛了,才會捨不得他受傷……不過這種作法是錯誤的!就算受傷、倒下了,能夠自己站起來的人才能成為獨當一面的繼承人,柳他一直想要傳達這樣的想法給您啊!」難掩激昂的口氣,山田百合失態地對著毫無反應的藤原智利子激動起來。
過好半晌,一直迴避山田視線的智利子幽幽開口:「……就算不用你說我也知道的。」
「……阿姨?」因對方的回答而感到錯愕的山田揚起眼眉。
「他是個好孩子,我一直都知道。」抬起頭來與山田百合四目交接,藤原智利子的眼神中彷彿有水在流動,冰凍的情感起了一痕裂縫,「可是,愛會讓人變得脆弱,終有一天,這種情感會害死他……我不可能就這樣看著他被愛這種愚蠢的情感毀掉。」
聞言,山田百合不認同地皺起眉:「不過,阿姨…在愛還沒毀掉柳之前,這種方式會先毀了柳的一生。」
「即使如此,我寧可毀了他的人是我!」拍桌起身,藤原智利子原先毫無情緒波濤的五官有了一絲變化,扭曲起來,「怎麼能相信像古屋上月那種外人!他沒有資格待在藤原柳身旁!藤原柳不需要任何人的陪伴……!」
齜牙裂嘴、猙獰咆嘯。
山田百合以為這一生不可能會從眼前這個女人身上看見這種表情。
「古屋上月總有一天會拋下他……與其讓他再一次嚐到失去的悲傷、不如在擁有前就捨棄一切!…我怎麼可能讓我的兒子體會到跟我一樣的痛苦……」
偌大的會議室裡迴盪著藤原智利子尖銳的聲音。
山田百合凝視著藤原智利子的臉孔,突然有種自己並不是看著一個藤原氏的當家、一個奧恩企業的女主人、一個強勢冰冷的女人……而是一個母親。
打從心的最深處,牽掛自己兒子到不可理喻的一個母親。
臉部表情開始和緩起來,山田百合柔柔地牽起嘴角,仿造古屋上月那天的表情、真誠地笑了起來。
「不會的……我相信,古屋上月他絕對不可能背叛柳的,阿姨。」
不曉得原因。
也沒有任何根據。
但是我,『想要』去相信這個人。
「所以,可以請您中止新年會的籌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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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長的指尖敲打著鍵盤,發出喀、喀、喀的聲響。
彷彿逃避一般讓自己拼了命的不去想起古屋上月的一切,他的臉、他的聲音、肌膚的觸感和擁抱時的柔軟,僅只吻過一次卻記憶猶新的雙唇……藤原柳握緊手中的滑鼠,搖了搖頭。
別再去想。
已經結束了……
視線回到螢幕上,坦白說這一個禮拜以來自己已經和電腦螢幕面對面到想吐的地步。
身體已經快被操到極限,血液因坐姿長期流動不順、臀部由痠痛到麻木,只要一移動身子就會頭暈目眩,再再都告訴自己該去休息。
──不過,還不行。
在偶然間發覺到奧恩企業近來的資金流向並不尋常,除了大量併購小型的保險公司,其中有不少只是掛人頭的空殼公司。
銀行的運行方面大多也將資金轉匯到瑞士,雖每一次的金額都不多,但次數卻頻繁得讓人不得不起疑。
不過由於時間每次都隔得很長,從三年前開始循序漸進的投資,總公司才會沒有人發現這遺漏的地方、或說是發現了卻沒有特別在意,自己也是因最近公司收購動作頻頻,才不經意發現這些疑點。
每筆轉匯的金額都不定、帳戶也經常更換,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流向同一個人手上,肯定有人在公司裡動手腳,不過,檢查過人事調動的紀錄,幾乎沒有職位的更換,頂多只是一些業務員和各部門的小主管升遷或降職。
那麼現在矛頭全都指向公司內部的高層。
先不論公司裡幾乎都是藤原和山田家的人作主外,母親和父親在這方面的控管也相當嚴格,凡事必經自己之手……那又是為何近日來公司動作頻頻?
正當藤原柳苦惱得不知該如何是好時,不小心開錯檔案,本想看金額結算的資料卻切到前陣子為了查出工藤誠官商勾結的證據,想關掉時卻瞄到上頭的資料有哪裡不對勁。
瞪大雙眼仔細地閱讀著上頭的數據,雖然在平時看來並沒有什麼,可此時看來卻是百密一疏中的縫隙。
「……Wait!」不禁發出愕然的驚嘆。
雖然是不起眼的收購細項,但上頭所合作的公司卻都有同樣的字母不停重複,將其拼湊起來就是──
Yamata Shou.
山田彰。
「為什麼會是他…難道說……?!」
驚懼地皺緊眉心,心裡頭的臆測簡直就是胡扯,藤原柳連忙印下目前收集的所有資料,將身體不舒服這種事也忘卻。
等資料印好後就連關機的餘韻都沒有,趕忙從座椅起身,必須要去確認一件事才行。
山田彰想掏空公司的資金。
為什麼?他在公司裡明明是擔任高階的職位啊?
腦袋一團亂,衝下樓的藤原柳並沒有侍女說話的空閒,來人說有電話在找,而他簡略地要對方回句我不在家就急急忙忙地跑出家門。
納悶的侍女呆愣在原地,看著自家少爺急忙的模樣,困惑起來。
被一陣騷動吸引的山田百合停下手邊的事務,看侍女遙望著門口發呆,於是開口詢問:「怎麼了?」
「那個……山田小姐,少爺他剛剛突然跑出去了。」
「什麼?」
「手上抓著一疊資料,看起來很匆促的樣子…」
「什麼資料?」
「這我就不大清楚了。」侍女同樣感到不解地搖搖頭。
感到錯愕的山田百合被藤原柳這出乎意料的舉止給嚇著,本還想等塵埃落定告訴他新年會的計畫變更了、本想再好好讓當家和他談談的……發生什麼事了?
「…哎?是不是下起雨來了呢?」侍女詫異地望向門外。
隨著藤原柳離開的方向看過去,山田百合蹙緊眉頭,總有種不好的預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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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川浦絕望地看眼手機上的時間,電子時鐘毫不留情的顯示02:41這樣殘忍的數字。
幾乎翻遍了向源鎮所有地區,圖書館、體育館、街頭的籃球場、學校…當然沒遺漏藤原柳那幢大得可以拍偶像劇的家,得到的答案全部都是:人不在、沒在這。
找到精疲力盡的他靠在街上的牆角躲雨,大口喘了好幾次氣,因淋雨而濕了衣襟,身子感到有些冷,不擅長思考的腦袋暈浪浪地,坦白說自己也不太清楚究竟在做什麼。
在尋找的過程裡自己打了好幾通電話給上月,不過對方連一次都沒接。
越來越覺得古屋上月真的遇害了的森川浦不禁反胃得想吐,雖然這個學弟又笨又傻又膽小但卻很率真、完全不介意自己說話的口吻,也毫不吝惜的分享可愛的小飾品過來。
唯一願意陪自己出門去夾娃娃的,除了古屋上月還有誰啊。
現在卻要面對這樣的傢伙會遭到危險的狀況,怎麼樣都讓森川浦不想相信,失去誰這種事、鬼才承受得了……
感覺到自己心臟澎湃地撞擊著胸口,森川浦絕望地想哭,究竟該怎麼幫古屋上月才好、現在的自己到底能做什麼…!
突然口袋裡的手機嗡嗡作響,全身有氣無力的他接通電話:「…喂?」
「小浦?」
「這聲音、你不是……古籠冬至!」聽到電話那頭的聲音、森川浦整個人都嚇醒了,「你怎麼會打電話過來啊?」
「你今天是不是在找一個人?」沒回答對方的問題,古籠冬至冷靜地開口,「那個人叫『藤原柳』,對嗎?」
「是、是啊…你怎麼會知道?通靈?」
「我是聽朋友說的,說你今天一整天都在街上問藤原柳在不在這,剛才我請我哥替你連絡上他了…你現在人在哪?」古籠冬至的聲音含有淡淡的笑意、大概是因為方才森川沒頭沒腦的發言。
「呃,三月町的燒肉店附近。」不過大部分的店都關了就是。
「真剛好,他現在人也在三月町那,你再找一下吧,他很顯眼,應該蠻好認的…要給你他的電話嗎?」
「啊,好,謝謝你……」總感到害臊起來的森川浦習慣性地將視線飄向遠方。
眼神一晃才發現在寧靜的街上除了自己外還有個身影。
高大、纖細…映照在象牙白的月光下燦金色的頭髮,色素變得稍淡了些,不過誠如古籠冬至所言,『他很顯眼』,於是森川浦沒三兩下就認出來者何人……
「藤原柳!」大吼以叫住對方。
聽見自己被呼喚的藤原柳停住繁忙的步伐,困惑地回頭。
森川浦顧不得還在講電話,連忙奔上前與對方正視,慌亂地拼湊起自己想說的話。
「拜託你!藤原柳!快點去救古屋上月……他有危險了!」
「…什麼?」皺起好看的眉、藤原柳的神情轉為陰鬱。
「實際上的情形我也不是很清楚,總之我接到夏娃的電話說上月有危險…那個叫什麼Joe的男人要我找你,你知道古屋上月人在哪嗎?」
「你能說得再具體一些嗎?例如他們人在哪、說了什麼…」
對方的語氣聽來有些焦急,森川浦努力的在腦中尋找其他的線索……
「我目前只知道夏娃的情況也不好,她說她現在人在港口的七號倉庫…然後那個Joe…啊!當時他一直碎碎念『山田彰』這傢伙真沒人性啊!之類的話,就衝去找夏娃了。」忐忑的望向藤原柳,不曉得說這些有沒有幫助?
抬起頭來才發現藤原柳的表情變得扭曲,甚至帶點顫抖。
一聽見『山田彰』這名字,彷彿全世界都為之狂亂──
森川浦正想開口詢問對方,下一秒藤原柳卻轉身就跑,筆直地朝港口的方向前去,頭也不回,夜晚的狂風暴雨打在他身上,卻一點也不在意。
猶豫著該不該追上去的森川浦看著藤原柳快速消失在街道上的身影,嚥下口水,有某種自己靠近不了的氛圍存在……
「喂?小浦?」手中的電話仍在通話中。
森川浦一聽見古籠冬至的聲音才想起自己還在講手機,趕忙再度接起電話來。
「抱歉!我剛才遇見藤原柳了……」
「嗯,事情解決了嗎?」
「應該……吧。」
「怎麼了嗎?」
「我也不是很清楚…就是有種『大事不妙』的預感……」
「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可以說給我聽嗎?」古籠冬至暖暖的聲線傳入耳畔,等到森川浦回意過來才發現自己全身都在發抖。
眼眶熱熱的。
「怎麼辦……我覺得那傢伙是不是快死了?連我都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什麼忙都幫不上……萬一我找人找得太慢讓他們都死掉了怎麼辦?」
「小浦…你在哭嗎?」
「我才沒哭,只是眼睛流汗而已…」逞強的吸了吸鼻子,眼淚卻還是停不下來。
「…一定會沒事的,因為小浦很努力嘛。」
「才不是這樣就會沒事……」
「相信我、沒事的…」
溫柔的聲音在耳朵裡打轉,暖得森川浦全身發熱。
「……鬼、鬼才信你。」最後還是坦率不了的他決定掛斷電話以示抗議。
雨聲啪搭、啪搭打在地面上,雨勢比先前都還要來得大。
森川浦擔憂地望向港口的方向,現在肯定在漲潮吧?對著黑漆漆的天空躊躇半晌,終於踏出踉蹌的步伐隨著藤原柳衝上前去。
即使什麼忙都幫不上,還是必須過去才行……我有這種感覺。
一定會沒事的。
必須這麼相信。
第四十二章
相遇是偶然、但相戀卻是必然。
這件事,你讓我徹底的體會到了啊……
古屋上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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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覺下大的雨打在少年麻痺了的肌膚上,已經不會痛了。
也不曉得自己已經泡在水裡幾個小時了,不是沒有想過要放棄、或者明天再來也行。
可是,只要一放棄,就好像認輸了一樣。
連繫著藤原柳和夏娃小姐之間的紅線,就是七色貝殼……倘若無法消除這份芥蒂,藤原柳便不會再接受任何人。
即使喜歡的人不是我也沒關係。
但是無論如何……都希望藤原柳可以幸福,我只是,單純這麼想而已。
咚、啪──咚、啪──咚、啪──雨水拍打著失溫的身軀。
或許是泡在海水裡頭太久了,身體一開始從冷到痛一直成為痛到不冷,不曉得是不是好事,古屋上月無奈的苦笑起來。
腦袋昏沉沉的、又悶、又重,四肢像灌了鉛進去,光要往下摸索都很困難。
海水一直沒有退低,淹至胸口的高度讓呼吸越來愈難受,試著往淺灘走去,卻發覺海平面益發上升、大概是正在漲潮吧。
暴漲的海面和傾盆而下的驟雨幾乎能用風雨加交形容,在這樣的雨天還繼續待在海裡是很危險的,明知道的可身體又不願意離開。
想趕快找到。
只要找到貝殼,就有理由能和你再次相見了……即使口中說著拒人於千里之外的話語,寂寞又膽小的你正害怕著吧。
等到下一次見面我會好好說出來的。
我喜歡你。
無論晴天或雨天都喜歡,你知道嗎?
藤原柳。
●●●
凌晨三點,七號倉庫。
漆黑的空房因開了燈而亮得刺眼,日光燈的白讓長期習慣黑暗的眼睛一下子反應不過來,頭還有些暈、大概是方才被蠻力敲擊後的後遺症,眨了幾次眼才看清來人是誰。
──山田彰。
「好久不見了!Joe!」刻意用熟稔的語氣呼喚著對方的名字,J笑得一臉燦爛。
強忍著頭暈目眩的嘔吐感,Joe毫不掩飾厭惡之情,皺起眼臉。
「哎呀?別露出這種表情嘛,一般來說看到老同學應該都會很開心吧?」
「……這輩子我最後悔的就和你上了同一所大學、別再提醒我這件事了。」回以相同的嘲諷語氣,朝身後斜了一眼被銬上的雙手,Joe不由得抬起頭、僵直著身子,瞪視眼前的男人。
光是看到這個人的臉,自己體內的怒火幾乎能夠燎原。
「嘛,那情敵總該算了?」瞇起眼,J不改笑顏、甚至變相地笑逐顏開。
「…哦?像你這種垃圾也懂『愛』這個字啊?」Joe冷哼一聲,不在意是否激怒對方。
那一瞬間J的笑容確實扭曲地抽搐了下,而後又回到平常的戲謔笑容,湊近正虛張聲勢的Joe,蹲低身子,以居高臨下的眼神望他。
「對搞不清楚狀況的傢伙我真是感到同情啊。」與Joe充滿憎惡的眼睛四目交接,J變形的愉悅絲毫不受影響。
「你究竟想幹什麼!」朝對方的眼臉大吼。Joe平時引以為傲的冷靜在這一瞬全被敲碎。
凝視J歡愉的表情,Joe握緊被銬住的雙手,怎麼樣也止不住憤怒的顫抖。
現在的自己說是頭齜牙裂嘴的野獸也不為過。
「三年前你所做的難道還不夠嗎?究竟想把別人的人生搞亂到什麼地步才滿意!三年前要是沒有你……沒有你的話每個人都會幸福!」
「幸福?」
聞言,J的臉立刻垮了下來。
「你說的幸福,並不包含『我們』在內吧?」伸手捏住那張狐假虎威的嘴,J換下愉悅的面具,醜陋猙獰的臉在Joe 的視網膜上浮現。
因被掐著下巴,無法張口發言的Joe用舌頭嘖了聲,皺緊眉頭。
「每個人都會幸福?你說這什麼美話!想想看你所愛的夏娃對別的男人投懷送抱…光是這點就讓人難以按耐吧?更何況那個男人還擁有一切,奧恩企業也好、藤原氏也罷……該消失的不是我!是那個人!」
怒火隨著唾液飛濺,Joe試圖扭過頭不和J那張令人作嘔的五官相對,卻被對方狠狠一把扯過,疼得他皺了臉。
「……就因為…你…忌妒那個人……所以才毀了一切嗎?」耳畔突然想起一抹微弱的聲音,兩人偏過頭去,才發現是形態憔悴的夏娃坐起身來。
大概是被方才的爭吵聲吵醒的。
現在才意識到夏娃的存在,Joe驚愕地望著體態消瘦的夏娃原本就白得不像話的肌膚如今浮了層淡紫色,想是身體已經因長期未進食和排泄進入脫水狀態,先前會完全沒發現倉庫裡還有人恐怕是因夏娃連呼吸的力氣都即將消逝。
J訝異地望著還有氣力說話的夏娃,挑高的眉隨後又降下,鬆開捏緊Joe的手,換上笑意的臉孔。
「我的感情豈止於『忌妒』這麼簡單……是打從心底、打從體內、打從血液之中,我『恨』著那個人。」
「…Jack他…明明…什麼也沒做……不是嗎?」連開口說話都覺得睏倦的夏娃說得慢且細微,卻準確地響入J耳底。
「才不是什麼都沒做吧?他愛上你、你愛上他……他奪走該是屬於我的一切。」站起身,朝下望著虛弱的夏娃,J的笑容逐漸消融於背後日光燈的陰暗之中,「我愛你,你明明也知道的……可你卻選擇了他。」
夏娃感到不認同的皺起好看的眉。
「不是這樣的…我一直、一直愛著的人…都是Joe……Jack也是知道的,我們之間並沒有『愛』……」有的話,那也不是愛。
而是無以名之的寂寞。
寂寞和寂寞堆積而成的愛。
聽見這席話,動怒了的J大力的踹了下倉庫裡堆置的木桶,滾到牆角的木桶發出吵雜的噪音,伴隨巨響所帶來的是J的怒吼。
「你們每一個人都為他說話!」氣憤得握緊拳頭,J憤世忌俗的偏激情感全在此刻爆發,「就是因為這樣我才恨他…!他奪走我們的一切、而你們竟然還只顧為他說話!」
Joe瞪視著失控的J。
「所以為了你無聊透頂的優劣感,三年前利用了夏娃和被下藥的奧恩上床,想藉此刺激藤原柳自殺?然後你就能順理成章的坐上繼承人的位置?」
並不是單純的臆測、打從五年前開始這一切彷彿就是預謀好的。
腦袋回想起所有過去的經歷、將異常的巧合串連起來。
2005年的貝殼事件,Joe被正巧出海工作的船隻救上,原以為回國迎接他的會是夏娃和大批的政府官員,想不到船員們將自己安置在加州的一個小鎮上,並軟禁起來、也沒有將自己獲救的消息轉告給媒體或政府。
即使怎麼問也沒有人會回答。
雖然有正常的飲食供應,在房子裡的空間也算大,但Joe無論如何也待不住,試過逃跑的方式成千上萬種,仍是會被抓回去,最後甚至以性命威嚇自己。
──與其行屍走肉,乾脆就這麼死去也行吧。
反覆掙扎,最終一刻回想起夏娃的笑容,死這個字怎麼樣都說不出口。
於是就任憑現實發展,等見到軟禁自己的人究竟是誰時,已被關了整整三年。
「……沒錯,我是利用了夏娃,可相對來說,她也利用了我。」
聽見『利用』這個詞,夏娃沒有血色的臉隨即扭曲起來,有氣無力的反駁著:「你說謊!…是你欺騙了我!是你說、…你說要是我和奧恩上床……就讓我見Joe的!」
只要想起那個時候夏娃總是忍不住掉淚。
無助、無力、害怕、恐懼……想見Joe、卻又不想傷害Jack,扭曲,掙扎,反覆來回,自己為Joe的事痛苦了兩年,如今終於有機會見到他,卻是這樣的結果。
連自己都不曉得該怎麼做。
最後順從自己醜惡的私欲選擇傷害了Jack……卻連Joe的行蹤都不曉得,這一切只是個可笑的騙局,她早該知道的,可仍深陷其中。
因為自己的自私,而深深傷害了Jack、也破壞了對Joe的忠貞。
全部都變得混亂不已。
震驚的Joe在夏娃和J之間來回看去,完全不敢相信剛才自己聽見了什麼。
「說得冠冕堂皇,最後妳不也是為了滿足自己的私心,傷害了Jack嗎?那你有什麼資格來責備我?像你這種人啊,就是個標準的偽善者。」
自知理虧的夏娃只是瞪著J,緊咬下唇不讓眼淚流淌而出。
失控的情感相互交疊起來。
愛人、被愛……這些明明只是很簡單的事情,此刻卻變得如此殘酷,日常中簡單的情感碎片一點一點交織,有的成為愛、有的成為恨。
Joe呆滯地凝視著夏娃和J,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因同所藝術大學而相識的三人,先愛上夏娃的人是自己,好不容易和她心意相通時分明山田彰還祝賀著的,說著今晚去酒吧喝一杯吧?而自己卻忽略了對方緊握掌心的手。
原來從那個時候開始,彰就一直想著該怎麼把夏娃搶過來嗎?
一直到五年前的意外發生,軟禁自己好讓他能和夏娃接觸,想趁著對方傷心時填補夏娃的空虛,讓她接受自己,本該是這樣的,但是……
Joe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感到不敢置信的微微地晃著頭、睜大眼口。
「但是……Jack出現了,以為他就是我的夏娃不顧一切跑去紐約,拒絕了你……對夏娃死了心的你才做出這些事來?」
已經不再感到吃驚的J冷哼一聲,不算否認的默許。
「也不全是如此,山田家原本對藤原氏就頗有微詞,如今又出現了僅只一位的繼承人,要我怎麼不恨……那傢伙本來就不該出生的,沒有他也許我就不會做出這些事情來了。」狼狽的笑出聲,完全將責任歸咎於藤原柳的J不有疑慮。
如果沒有藤原柳就好了。
是他奪走屬於我的東西。
連同夏娃,他也一併奪走了……
這些話語如同咒語般,縈繞不絕於耳。
「你錯了!彰……你錯得離譜!」對於山田彰荒腔走板的思想感到譴責的Joe整張臉都繃著,一刻也放鬆不得,「那些從來就不曾屬於你啊!彰……」
從來就不曾獲得的東西何來失去。
或許在J分崩離析的心中隱隱約約也這麼明白。
「……即使不屬於我,也不准是他的。」環視倒在地板上的Joe和夏娃,J混淆的眼瞳裡流露出連他本身都不理解的悲傷,「說過『會成為一無所有的人』,但是藤原柳還不是擁有了無法割捨的東西嗎?難道他擁有的還不夠多嗎?」
聞言,夏娃孱弱的身子緩緩的站了起來,因這舉動感到慌張的Joe連忙上前用肩膀撐著她。
「那麼你…究竟想要什麼?你到底想從Jack身上……奪走什麼?」
冷冷地瞥了夏娃和Joe一眼,J稍縱即逝的悲傷轉為冰冷,再度笑逐顏開。
「全部都要。」
情感、繼承權、財富,只要是藤原柳所持有的物件,他都會拿到手。
我要他的一切。
「三年前我失敗了……不過現在對藤原柳來說割捨不下的存在已經消失,古屋上月現在可能正在大海裡載浮載沉著吧?所以,是我贏了。」
正當夏娃和Joe都因對方扭曲的話語張口想爭辯時,突然一聲巨響──
──砰!
鐵門被蠻力踹開的聲響,鼓譟著靜謐的倉庫。
「山田彰。」
因雨淋而顯得一身襤褸。
金髮混雜雨水打結了一球又一球,狼狽、消瘦的臉龐透露出淡淡的疲憊。
「……奧恩企業的位置、藤原氏的當家…你要的話通通送給你也不要緊。」
無論是Joe還是夏娃都因來人的出現而露出震懾不已的表情。
少年低沉的聲線微弱卻具有份量的迴盪著,含藏許多情緒在裡頭的喑啞聲音。
「我不稀罕的東西你要就拿走,但是,我說過的吧?誰敢動到古屋上月我就翻臉──你也不例外啊,表哥。」
然後,少年緩緩地、緩緩地,笑了起來,正對山田彰驚懼交雜的臉孔。
手上的資料流瀉一地。
全是山田彰企圖掏空奧恩企業的交易證據,瞄了一眼散落在腳底下的資料,J不可置信的瞪大雙眼,本能地顫起身子。
「Last questions,古屋上月,在哪裡?」
面對敗退的山田彰,藤原柳笑得燦爛。
為之扭曲的笑。
●●●
豆大的雨水打在身上,隔著衣料都感到痛。
澎湃的心跳和沸騰的血液怎麼樣也抵不了在胸口無限擴張的不安。
不安、害怕、恐懼、擔憂、緊張……不停混淆著理智,要是當時能夠坦率的說出來、要是能再勇敢一點,那麼現在情況會不會有所不同?
──『為了你,古屋上月去找七色貝殼了,就在沙灘上,不過我想現在去大概也沒有用,能見到屍體就算慶幸的了……雖然很遺憾,不過你倒能一輩子抱持著罪惡感活下去,如何?很棒吧?』
過去的經歷和傷痕累累的情感如今全和古屋上月捲在一團,當聽見山田彰這麼說的瞬間,藤原柳沒有別的字眼能夠形容自己內心浮現的情緒。
古屋上月會消失。
就只是一個念頭罷了,藤原柳的身體卻陣陣抽疼,拼命忍住嘔吐的衝動跑出倉庫、奔向碼頭。
●●●
疾走、狂奔,腦袋一下子想起彼此之間共有的記憶。
八月當學校的風雲人物抓住黑髮少年的手,問著他叫什麼名字的嘴裡還有抹茶口味的Pocky氣味。
九月時黑髮少年總是受不了對方的熱情舉止,明明老是想逃最後彼此卻共度了好幾堂的英文補救。
十月初秋藉著一趟園遊會,少年怎麼也不肯承認迷路的失誤,卻悄悄將對方前來搭救的身影收進心上的抽屜。
十一月彼此相處了超出120個小時,即使被過去的記憶束縛得亂七八糟,最後還是從中被拉了回來。
日常當中累積、堆聚起來的東西現在回頭看竟滿滿都是回憶,想忘也難。
季節從深夏走入嚴冬,雨天轉為晴天,好不容易才要走進第一個春節,卻有人逃跑了、說不要了,只要當作沒發生過就好。屆時誰也不會傷得太深。
覆水難以收回,走過的路、看過的風景也總是永遠塞在記憶裡某個缺口塞著,不是說忘就忘、想捨棄就能捨棄的東西。
明明就知道的。
可為什麼只要是有關古屋上月的一切自己卻又方寸大亂了?
以為能和以前一樣淺嚐即止,等到意識到了的時候又抽不開身,連自己都愕於「變」字何時遭情感拿著立可白偷偷塗抹,寫成「戀」字。
那些我愛的、憎的、無以悔恨卻又相濡以沫的……
想煞車卻後悔莫及的青春。
在岸邊大吼著古屋上月的名字,然而嘶啞的聲音全被海風及漸弱的雨滴瓜分,絕望一點、一點啃食藤原柳搖搖欲墜的心臟。
腳踩進冰冷到不可理喻的深藍海水中,九州的海有這麼冷嗎?混亂不堪的腦袋僅存最原始的情緒,古屋上月一直都泡在這種冷水中嗎?
然而這一切都是──「為了你。」
為了我。
忽略打在身上作痛的雨珠,迷濛了視線的雨水也全揮臂帶走。
──上帝,求求你。
──我什麼都可以給你……求求你,請讓上月平安無事。
──假使古屋上月不在了,那藤原柳又能怎麼活?
●●●
雨不曉得什麼時候漸漸停了。
即將天亮,時間拖得越久對古屋上月越不利,藤原柳面對地平線冉冉升起的朝陽,光芒一點、一點往上攀升。
純粹的金色先是照亮澄澈無雲的薄色天空,空氣中帶有很淡、很淡的鹹騷,聞來像淚水的氣味,雨的氣息飄散開來。
刺眼的晨曦照進藤原柳蔚藍色的眼珠,卻一點溫度也沒有,水慢慢在退,看得出來海水朝岸邊退遠。
腦筋一片空白。
如果這是現實,那麼我現在也可以死去了。
沙沙、沙沙、沙沙……
「──我喜歡你。」
沙沙、沙沙、沙沙……耳畔似乎響起這樣的聲音。
「我喜歡你、藤原柳……」
晨光從雲層間透出幾絲光線,灑在深藍色的海面上。
「快點…回頭看我啊……笨蛋…我喜歡你。」
聲音帶著輕微的顫抖,鼻音交雜哽咽。
「我有找到,七色的貝殼……你快點…回頭……看啊、」
沙沙、沙沙、沙沙……這是赤腳踩在沙灘上的腳步聲,細微且靠近著。
「我喜歡你……你有聽到嗎?藤原柳…拜託你、回過頭來……」
步伐定住。僅只一步的距離。可以清楚的感覺到身後的存在,傳來略低的體溫。
「我是真的、很喜歡你……拜託你…相信我……」
古屋上月無助的站在藤原柳身後,坦白說體力早已透支,現在光是能站著都是奇蹟了。
滿懷都是一整晚所蒐集回來的貝殼,在晨曦的照耀下映照出不同色澤,乍看之下簡直就像是抱住了彩虹不放。
環抱著貝殼的手顫抖著,努力不讓自己哭出聲音來,滾燙的淚水流淌溫熱了寒冷的臉龐,清秀的臉蛋哭得皺皺醜醜。
只能再等待五秒。
五秒過後沒有回過頭來,那麼,我就會站到你的面前……
五。
四。
三。
二……
─────────────咚唰。
一瞬間分不清究竟是浪花拍打腳踝還是因貝殼掉了一地所發出的聲響。
等到襲上眼臉的溫度確定不是錯覺後古屋上月才意識到這是一個吻。
抓著擁著摟著抱著的指尖用力到泛白,緊得讓人想掙扎也無處可去。
又重又黏又膩又痛又鹹的親吻甚至帶著鮮血的鐵鏽味,強行扳開齒列的舉止讓古屋上月嚇了好大一跳卻沒有拒絕,滑入口腔的舌尖滾燙得發熱,對方吸附索求著的唇瓣和自己一點距離也沒有。
唇面交疊、磨蹭,直到雙唇紅腫,停下來時古屋上月看見藤原柳清澈的藍色眼珠也在流淚,擁抱和親吻的力度稍嫌粗魯、卻是最大限度的溫柔,彷彿珍惜地捧著手心裡的寶物。
吻聲。
水聲。
浪潮聲。
自己的哭聲。
以及迴盪耳邊無數次的「I love you」。
好像只有這麼做,才能確認彼此都是真實的。
流瀉一地的貝殼反射出七色的光輝,像霓像虹、像放晴後的澄澈天空。
在沁著涼氣的沙灘上,我們親吻彼此了無數次……
第四十三章
喧鬧的操場,傳來雙簧管聲響的長廊,空蕩的教室、放學後的頂樓。
無法適切表達的話語。
相遇時覺得眼前這一頭金髮的跋扈少年是自己一生絕對最不想靠近的類型,千方百計想躲他、盡量客套,總是用「和誰看來都很好、實際上卻誰都很陌生」這一套和同儕相處,明明是這麼想的,也打算一直這麼做,但在認識藤原柳後,這一切就像用原子筆寫在掌心上的字,隨著時間越沖越淡。
等到意識到的時候,已經抽不開身了。
從對老師所安排的英文補救教學感到排斥、一直到習以為常的午餐之約,頂樓颯爽得不像入夏,他常吃的就是奶油麵包,雖然不打算記得,卻忘不掉了。
──也許自己就是從那個時候喜歡上對方的也說不定。
所以,那一天自己才會不顧一切,跑到沙灘上去。
當我開始覺得喜歡上你的時候,彼此的立場就對調了。
總覺得睡了一場長覺,意識漸漸清醒時先感覺到的不是平常想再窩回被單裡的倦怠感,而是從體內滲透出來的沉重。
睜開眼所看見的景象是純白的天花板,上頭吊著幾具燈。
「唔哇…!好痠……」光是想坐起身,全身的肌肉就抽疼得像跑完越野馬拉松。
處在淺眠狀態的藤原柳只是感受到一點風吹草動便立刻清醒過來,看著病床上的古屋上月終於清醒,喜出望外的神色一覽無遺。
「……上月,你醒了?」
「嗯…我睡很久了嗎?」上月皺起眉。先不管自己為何躺在醫院裡,一看見對方的臉就知道藤原柳肯定沒有好好休息過。
「因為你體力透支,再加上身體呈現脫水狀態,所以昏睡了兩天……現在身體感覺怎麼樣?有哪裡痛嗎?」
離開病床旁的椅子上,藤原柳邊說邊盛了一杯水遞給上月。
「還好,覺得全身痠痛而已……」伸出手想接水,才發現自己的雙手滿滿都是繃帶。
古屋上月納悶的看著手上的繃帶,被刮傷的傷口不怎麼痛,總覺得是被包紮過頭了。
停下手邊的動作,藤原柳好看的眉在看見古屋上月的雙手後蹙了起來,坐上病床,將水杯挪到對方唇邊:「我餵你喝,來,頭抬高一點。」
「咦?其實我可以自己來……」為難地看向湊近自己的水杯,上月不解地看向藤原柳,來人卻絲毫沒有退卻之意,害臊起來的上月低下頭,只好答應,「呃、嗯…好吧……」
吻過杯緣,乾燥的雙唇和口腔終於得到溫潤,上月小口、小口的喝著,小心翼翼地讓水浸潤久未進食的喉嚨深處。
藤原柳拿開水杯時,古屋上月正想道謝,抬起頭迎來的就是個令人措手不及的親吻。
以睜大眼簾表示吃驚,被嚇了一跳的古屋上月連忙推開整個身子欺上來的藤原柳,險些把對方手上的水杯打翻。
「等等等等等等等一下…!這樣突然太犯規了……那個、我…還不是很有……對,心理準備?……之類的…嗯……」混亂不已的古屋上月說到最後羞愧得乾脆用枕頭蓋住臉。連肌肉痠痛這件事都拋諸腦後。
只是個簡單的四唇交接,竟然就能讓自己慌亂成這樣,未免太沒用了……古屋上月。
沒有回答,沉默以對的藤原柳緩緩牽住上月的手,感覺到源自他方的熱度覆上自己的手,古屋上月抬起埋在枕頭底下的頭,凝視著一語不發的藤原柳,小力的回握了對方的掌心。
詫異地回望古屋上月的眼瞳,藤原柳抿了抿唇,緊緊地握住了彼此的手,沉默半晌終於開口。
「你這個笨蛋。」
「…耶?」
「你知道我有多擔心嗎?笨蛋。」
「等、等一下,我……」
「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失去你嗎?」
感覺傳達過來。
藤原柳的雙手正微微地顫抖著,古屋上月欲語還休,從對方海藍色的眼瞳中看出端倪。
「可是…你不是推開我了嗎……?」有些喪氣的垂下肩膀,上月想起那天藤原柳用冷漠的話語把自己推開,拒絕所有情感,「你還說什麼『玩膩了』…不是嗎?」
聞言,藤原柳失笑,輕笑出聲。
「因為我很害怕。」
「……害怕?」
「因為喜歡所以很害怕……即使現在你說『喜歡我』,但是總有一天你還會離開我的,等到你上大學、出社會了,遇見形形色色的人,這一段感情就會報銷,成為過去的一環。」
「……雖然我沒有辦法完全反駁你這番話,畢竟將來的事情誰也說不準,也、也有可能是你先拋棄我啊……那你又怎麼可以斷定…我會放棄呢?」
看上去有些悲傷的上月垂下眼臉,不知所措的雙手不曉得該放哪好。
藤原柳有些無奈的擰著眉心,戳了戳古屋上月無精打采的臉頰。
「上月你啊……真的知道『喜歡上一個人』是怎麼一回事嗎?」
「如果不知道,現在我也不會在這裡了……」
盯著古屋上月不滿的表情,總有種被對方打敗了的無力感,藤原柳順勢將上月推入自己懷中,以不碰觸到點滴和傷口的姿勢緊緊擁著。
「想看到你的臉、想聽見你的聲音、想碰觸你的身體,我啊,想要你的一切,僅僅如此還不夠,我還想把你關起來,讓你永遠只屬於我……我的喜歡,是這種喜歡哦。」
因為我想要你的一切。
所以,當時我才能輕而易舉的說出:「我會接受你的全部。」這種話來。
其實我是個卑鄙的人。
明明喜歡你卻還刻意要退開,撒下瞞天大謊要你離開,與其讓你討厭我這樣活下去還比較輕鬆吧?抱歉,我是個懦弱的人。
雖然我不懂什麼才叫真正的愛。
可是我還是想要你……
「那又怎麼樣。」將包著繃帶的手輕輕放上藤原柳的肩膀,古屋上月小聲地回答,「……即使如此,我還是喜歡你啊。」
全世界六十億人口中我的眼裡就只有你一個。
──你怎麼還不懂呢,藤原柳……我有多麼地喜歡你。
「我也可以接受你的全部,為什麼你就不懂…?」
沉默良久,藤原柳只是緊緊摟著古屋上月一動也不動,直到手臂微微顫抖,他才用低沉的嗓音開口說話。
「即使我長得很醜也一樣?」
「嗯…這跟你是醜八怪還是美少年好像都沒有差。」
「即使我不是奧恩企業的繼承人也一樣?」
「我還希望你不是呢。」
「……即使我不是藤原柳也一樣?」
「這個嘛……雖然我跟Jack還不熟,可是我會努力去適應的。」
感覺到肩膀上滲入濕潤溫熱的液體,古屋上月只是加重了擁抱對方的力道,一句話也沒有再說,靜靜地聽藤原柳說著過去的事情。
──母親智利子的事情也好、夏娃的事情也罷,其實藤原柳一直都很寂寞,只是連他自己都沒有發現。
「…那百合小姐呢?上次我聽到她叫你『弟弟』……所以感到很在意。」
「哦,她是我媽收養過來的,戶籍上是叫『藤原百合』沒錯,可是她卻一直以山田百合自稱……大概是因為她一直恨著藤原家,才會這樣吧。」
「恨?」
「嗯,山田是藤原氏的分家,雖說是分家,卻被藤原氏綁得死死,根本沒有能自己發展的空間…這是我老媽智利子的豐功偉業之一,然而百合又是山田家的原繼承人,總之,很多因素總和下來,百合她是不可能喜歡藤原這個姓氏的。」
「感覺好複雜……不過,我覺得百合小姐一點也不討厭你呢…」古屋上月感到有些頭疼的皺起眉。
「……百合她確實對我不差,但也稱不上『喜歡』就是了,畢竟我可是她最痛恨的藤原氏的下任當家嘛。」語畢,藤原柳無奈的笑了笑。
在這樣的家庭中成長,肯定是件辛苦的事情……
就連親情這種最理所當然的事卻還要互相猜忌。
古屋上月心疼地在藤原柳的胸前蹭了蹭,像要安慰對方一樣。
「…上月…你別亂來啦……」
「什麼?」
「……這樣會…害我……興奮的。」按住古屋上月騷動不已的頭,藤原柳吃力的開口,彷彿隱忍著什麼似的。
感到害臊起來的古屋上月連耳根子也被染成嫣紅色,不服氣的反駁滿腦子黃色思想的藤原柳:「那你就給我放手……誰叫你要一直抱著!」
「No、No、No,我的臉現在一定超狼狽的……」
「…我又不會笑你。」
「總之就讓我抱著嘛,小氣。」
「這樣我也很難呼吸……而且一般來說抱著人家講話很失禮吧!」
「反正我們是戀人這點小事又沒關係!」
「……什!戀…戀人?」
「怎麼了?」
「咦,呃…嗯……告白之後就會戀人嗎?」
「沒錯。」
「…這樣啊……」恍然大悟的古屋上月有種醍醐灌頂的感覺,「那成為戀人之後呢?」
一下子沉重的氣氛被完全消除,藤原柳感到不可思議的皺起臉,放開緊摟在懷的古屋上月,一臉不敢置信的問:「上月,你該不會是第一次談戀愛吧?」
「是啊……呃,很奇怪嗎?」
「所以說我是你的初戀?」
「……對、對啦!不可以嗎?反正我就是從來沒喜歡除了你之外的人……有什麼意見!」
滿臉通紅的古屋上月此話一出,愛神之箭再次射中名為藤原柳的箭靶。
「上月……我好想要在這裡抱你…」
「抱?等、你不要靠過來…!等一下……藤原柳,你在摸哪裡啊!」
叩叩。
令人熟悉不已的敲門聲響了起來。
「藤原少爺,當家來探望古屋君……」
當山田百合一臉正經地推開門時,看見病床上兩名行跡可疑的少年衣衫凌亂。
一臉『要命了』的古屋上月看著動搖不已的山田百合和她身後似曾相識的女子。
「藤原少爺,古屋君來探望當家……」
……嗚哇哇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受夠了這下子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啊啊啊啊啊!
●●●
趕緊將衣著理好的古屋上月趁機揍了站在身旁的藤原柳好幾下。
身旁圍繞著嚴肅氣氛的應該就是藤原柳的母親──藤原智利子。之前在車上有見過她,雖然彼此不曾交談,卻對藤原智利子所說的話記憶猶新。
──『你很礙眼。』
分明之前對這句話感覺都還沒這麼深刻的,如今彼此面對面才覺得打擊。
「百合,你先把那傢伙帶出去。」瞥了一眼站在上月旁邊的藤原柳,智利子一開口就下逐客令。
感到不滿的藤原柳正想開口駁斥,山田百合卻露出暗示的表情,半拖半推的將藤原柳送出病房外,不管對方是否有被說服。
這下子病房裡只剩下自己和藤原智利子了。
不敢直視對方的上月垂下眼簾,在病床上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藤原智利子逕自拉了張椅子坐下,直直地望著古屋上月的視線冰冷至極。
「你就是『古屋上月』吧?」在靜謐的病房中,藤原智利子無預警的開口,嚇得古屋上月倒抽口氣。
「啊,是……阿姨您好。」基於禮貌朝對方頷首的上月下一秒就對自己的感到絕望。
什麼是「阿姨」!怎麼想都應該叫「伯母」吧?我到底有多緊張啊!
藤原智利子緊盯著惴惴不安的古屋上月,毫無變化的表情微微皺起眉,以一貫的冷淡語氣開口──
「古屋上月,那我就開門見山的說了,希望你能離開藤原柳。」
「……咦?」
「聽不懂嗎?我希望你和藤原柳分手。」
「不,那個,雖然我懂…可是……恕我拒絕。」抬頭回望坐在眼前這一臉凜冽的女子,古屋上月努力忍住想要顫抖的衝動,「除非,藤原柳想和我分手,不然我是…不會輕易就放棄他的。」
病床裡迴盪著古屋上月既像嚅囁也似某種宣言的話語。
藤原智利子眨了眨眼,像在忖度回答般,沉默了一會兒。
「你生下來就是同性戀?」
「呃?」
「……難道是後天養成?」這次智利子的眉皺得更深了。
古屋上月的眼睛都快成螺旋狀,混亂不已的他完全不覺得自己和對方的對話在同一個頻道上,為什麼會從要我放棄藤原柳到詢問我是不是同性戀?
什麼同性戀啊!我才不是……呢…?
等等。
我,是男人。
藤原柳,是男人。
……同性戀,成立。
「等等等等等等…那個,伯母……原來我…是同性戀啊?」
露出比古屋上月更加困惑的表情,藤原智利子納悶得偏過頭,因對方的發言而有了『這個人腦筋有毛病嗎?』這樣失禮的推論。
「確實我和藤原柳都是男的…可是要說我是『同性戀』又好像有一點不太對……我應該還是比較喜歡女孩子的,應該說,我對其他男人……完全不會有感覺。」
「……那你為什麼會喜歡柳?」眉頭皺成一個川字,藤原智利子嚴厲的望向上月,抿著唇。
「坦白說,真正的理由我也不知道……」
即使思索過成千上百次……
各種理由、場景、原因,『為什麼會喜歡上這個人』,卻怎麼樣都沒有辦法給自己一個結論。
「那你對柳根本就──」
「伯母……我沒有辦法回答你這個問題,因為我這輩子可能再也沒有辦法愛上其他人了……就算哪天我們分手了也一樣,我想我這一生…都不會忘掉藤原柳這個人。」
是我的初戀。
也是我人生唯一的一場戀愛……
藤原智利子看著眼前嬌小、談吐卻篤定的少年,和藤原柳迥然不同的咖啡色眼瞳拂去深處裡回憶起來的情感,收下嚴厲冰冷的姿態。
「……你真的明白現在你們兩個人的立場嗎?」
「立場?」
「先不論你們都是男人,柳不僅是個大企業的繼承人、還是望族的下任當家,而你不過是間和菓子專賣店的兒子,無論是性別還是身分上的懸殊,都不適合在一起……你們必須攜手向前,戰鬥再戰鬥,保護彼此不受傷害,你有這樣的覺悟嗎?」
凝視藤原智利子柔軟下來的神情,古屋上月不禁感到詫異。
「對我來說是男還是女並不重要,就算是首相的女兒想和柳交往,我都會說一樣的話……如果你沒有覺悟,就不要靠近他。」
以一個做『母親』的身分開口。
古屋上月感覺得出來。
明明眼前這個女人,也是「愛」著藤原柳的──卻始終不曾傳達給對方。
「伯母……你並不反對嗎?」
藤原智利子望了古屋上月一眼,很淡、很淡的笑起來。
「就算我說反對,你也不會這麼簡單就打退堂鼓吧?」
●●●
硬是被山田百合拉出病房外,藤原柳不悅的瞪著死也不讓自己靠近房門的百合,與一個撲克牌臉面面相覷。
「太過分了吧,百合。」
「……我只是奉命行事。」
「萬一那女人對上月胡說八道怎麼辦啊!」
「『那女人』可是你的母親,藤原少爺……」山田百合因對方以不禮貌的稱呼自己的母親而感到不認同,微蹙起眉。
沒回百合話,藤原柳呿了一聲,不再繼續談論智利子的話題,反而一轉話鋒,「……對了,你哥那件事處理得怎麼樣?」
「……你說那傢伙啊。」想起山田彰,百合就失去冷酷形象地白了一眼。
「什麼啊,你不也這樣稱呼自己的親哥哥?」不禁因對方有趣的反應而笑出聲,藤原柳隨意地找了張椅子坐下。
「那不一樣,別拿阿姨和他來比較,我才不承認我們有血緣關係。」不甚高興的瞪了藤原柳一眼,山田百合選在他隔壁的位置上坐。
「OK、OK,總之你快說,這兩天我都待在醫院,沒空關心那邊的事。」
「…那天在你出門之後,我發現你電腦裡的資料,和當家告知後山田彰立刻被警方逮捕,當然也卸下在公司的職務……至於被他綁架的夏娃和Joe被當家安置到別間醫院,大概是不想讓你見到他們吧。」
「……為什麼她要這麼做?」藤原柳皺起好看的眉,不理解為何平時那個冷淡的女人卻在小事情上斤斤計較,細心得過份。
現在自己已經不會再因夏娃的出現而感到動搖了。
山田百合轉過頭來盯著困惑的藤原柳,沉默半晌,而後抬高手用力地彈了對方的額頭一下,疼得他直呼痛。
「百合你幹什麼啊!哇啊…痛痛痛……」
「為了要讓你清醒點。」
「…什麼跟什麼?」
「你知道新年會的計畫中止了嗎?」
「……啊?」
「不只新年會,阿姨今天來這裡並不是想阻撓你和古屋君在一起的……傻瓜,你知道其實智利子阿姨一直很關心你嗎?」
聞言,藤原柳彷彿聽見可笑至極的天方夜譚,毫無形象的大笑出聲。
「HAHAHAHAHAHAHAHAHAHA!她關心我?要是她關心我那就真是萬萬歲了!只會對我說『還不夠』的女人,這樣算得上什麼關心啊!」
「我說的是真的,柳……」山田百合認真地開口,語氣中充滿不容置喙。
「傻子才信。」做了個鬼臉,藤原柳決定不去看對方的表情,撇過頭去。
雖然早就知道藤原柳會排斥,但也不至於到這種地步吧?山田百合無奈的嘆口氣,想消弭阿姨和柳的鴻溝,到底該怎麼做比較好?
「…柳,你知道阿姨和叔叔的事情嗎?」
關於藤原智利子和奧恩‧C‧肯查德克的過去。
在藤原柳的印象中,他們是對一年到頭吵架、彼此反目成仇,根本不曉得為何而結為連理的夫妻。
連何謂愛都不理解。
卻生下了藤原柳。
「我也不想知道。」藤原柳冷冷的回了一句,翹起二郎腿。
「……那你知道…其實奧恩叔叔曾經是個結婚詐欺犯嗎?」
──『結婚詐欺犯』。
當聽到這個陌生的詞彙,讓藤原柳整張臉都皺了起來。
「What…?」
當他正想追問山田百合接下來的話語時,卻硬生生被走廊上傳來的腳步聲分散了注意力,兩人轉過頭去,映入眼簾的人卻讓他倆愣住。
「Jack、Lily…能打斷你們一下嗎?」
臉色看來還很蒼白的女子開口,身旁有位男子攙扶著她。
藤原柳抬頭望著擁有一雙綠色眼瞳的女子,口中熟稔地喊著自己的名字,在那之前,他心心念念、曾愛過的那個人……
「夏娃和Joe,你們出院了?」站起身迎接兩人,藤原柳衝著他們,笑了起來,「妳感覺還很虛弱……為何不多住幾天?醫療費什麼的不用擔心啊。」
「不是,因為想見你和上月…所以硬是要Joe陪我過來。」夏娃連開口說話都很小聲,看來身體還相當孱弱。
明明還很虛弱,在醫院卻一刻也待不住。
「……為什麼要來這裡?我們連醫院都特地分開,難道你們還不知道原因嗎?」山田百合隨之起身,瞪視著夏娃,抿緊唇。
即使知道真相為何,她仍然無法打從心底原諒眼前這利用奧恩、更傷害了藤原柳的女人。
「Lily…」夏娃注視著百合,顯得有些難受。
「別那麼親密的喊我,我們的交情沒這麼好。」
眼見百合的怒火益加上升,藤原柳露出無奈的表情,伸手揉了揉大自己十五歲的姐姐的頭,「你幹嘛這麼兇啊?……已經沒問題了,別太在意。」
「可是…!」
「我已經不會感到難過了,對於夏娃…我現在只有一句話想說。」
偏過頭凝視著夏娃‧羅琳達的臉龐。
在那個年少無知的時期,他是真的喜歡過眼前這個人…義無反顧的依賴著對方,就算知道這個人眼中看的不是自己,無論如何就是放不了手。
就像是幼稚的偏執狂一樣。
彼此所持有的情感都不是「愛」──充其量只是無以名之的寂寞,他再清楚不過。
當時就是因為明白,所以悲傷,可是,現在不一樣了。
教會我什麼是「愛」的人,並不是夏娃。
戀愛在守護的過程中也會想要去掠奪。
想看到你的臉、想聽見你的聲音、想碰觸你的身體,想要你的一切……那個人,現在已經確確實實的存在在自己胸口中。
「──謝謝妳從來不曾愛過我。」
在說出這句話的瞬間,過往的全部就一筆勾銷。
因為妳不曾愛過我,所以,現在我手中才能持有如此特別的一個人。
緩緩的笑開來。
彷彿如沐春風,冬天過去、春總會來,雨天過後……晴天也就漸了。
第四十四章
「你們終於開始交往了啊。」
不知不覺在醫院度過跨年的古屋上月,辦理完出院手續,碰見來探望的上石總介所聽見的就是這句話。
「…呃?上石學長?」
「在電話中我都聽阿柳一五一十的向我報告了。」上石總介誠懇的笑了起來。
感到尷尬的上月再度呃了一聲,「上、上石學長……」
「別害羞、別害羞。」上石總介賊賊地笑了,看上去就知道是在模仿誰,「對了,這次你住院的事情沒有讓你家人知道,萬一要解釋起來就麻煩了。」
古屋上月皺起眉,不甚置信的望向藤原柳。
「我很聰明的跟鈴子阿姨說你來住我家!她雖然很擔心可是還是說沒問題耶…害我都有點心虛起來。」
「你還真敢說……」無力的上月嘆了口氣,沒多說話。
目光流轉,藤原柳露出抱怨的臉色,「不過上月,這次我們就沒有跨到年了…聽說今年相良壬希和橘陽太那兩個傢伙竟然偷偷跑去放煙火耶!耍什麼浪漫嘛?」
「你別趁機取笑人家。」感到不認同的上石微微皺眉,笑了笑。
「意思是要出去玩嗎?」
「嗯。」
古屋上月認真的思考了幾秒鐘,眨著眼,「……可是你都對我家裡的人說這兩天只是去你家玩,要再用同樣的理由可能行不通吧?而且感覺上還有很多事情沒處理完。」
他皺眉,雖然夏娃小姐和Joe的事情總算是水落石出,兩個人也復合,但並不代表全部的事件就這樣結束了。
即使所有人不再對三年前所發生的事情耿耿於懷──可古屋上月怎麼樣都放不下當初夏娃小姐和藤原柳的父親上床這件事。
這種想法在和藤原智利子接觸後益加濃烈,感覺上她並不是那種為了利益或權勢而結婚的女人。(何況要家世要名聲,伯母自己就是綽綽有餘了吧?)
「什麼事?」感到納悶的藤原柳偏過頭,無事一身輕的他現在滿腦子蜜月期。
「就是,三年前……」
古屋上月的話還沒說完,藤原柳嘴一嘟,帶點不耐煩的開口:「這不是老掉牙的話題了嗎?」
「不是啦!不是你和夏娃小姐的事,是你父親的事……」
「我老爸?」
「嗯。」點點頭,古屋上月抬起頭注視著藤原柳的眼睛,「我對你父親一無所知呢,他是個怎麼樣的人?」
被這麼一問原本聒噪的藤原柳竟安靜下來,看來像在思索該怎麼回答比較好,上石總介偏了一眼看他,無奈的笑起來。
「阿柳他父親的話,一言以蔽之就是個兒控。」
「…哈?兒控?」
聽見上石總介誇張的形容詞,藤原柳擰著臉反駁:「兒控是什麼啦!」
「疼愛兒子到很可怕的地步。」回想起奧恩曾對藤原柳做的種種,上石總介就不寒而慄,「這麼一想,阿柳會是GAY好像也不意外。」
「過份!女人我也吃好嗎?」
此話一出藤原柳才感到大事不妙。
古屋上月白了他一眼,看來不像吃醋,倒比較像調侃:「……小心吃太飽。」
「OHHHHH!上月!現在我對你真的是全心一意專心一志拜託你要相信我的愛…」
無視。
「上石學長,可以請你具體一點解釋『兒控』這個詞嗎?」
「具體一點……」完全對一旁嘈雜的藤原柳理也不理,上石總介苦惱地皺眉:「會跟已經十幾歲的兒子一起泡澡的傻父親,簡單來說就是這樣。」
古屋上月吃驚地望向藤原柳,一臉佩服。
「我才沒跟他泡!那一天後來我沒洗澡好嗎?」
上石總介故意地佯裝同情,擺出責備的表情:「這樣爸爸會傷心的哦。」
「你真不孝……」
「你們兩個不准在這種話題上有默契!說什麼相聲?」忍不下去的藤原柳對古屋上月下不了手於是只好將拳頭揮向上石總介。
上石總介挨了一拳後喊著痛,躲到古屋上月身後,讓藤原柳怎麼樣也追打不過去。
「不准拿上月當擋箭牌!」
「能回酸你也就這麼一百零一次,你就乖乖束手就擒吧。」
「上石總介你…!」
「好了好了,藤原柳你能不能別那麼幼稚?」
古屋上月皺眉,盯著藤原柳,一臉不悅的表情看起來就像在袒護上石總介,總有種被自家戀人拋棄的悲愴之感,無語問蒼天的藤原柳面對醫院的天花板獨自淚流。
按下電梯鈕,上石總介心頭樂得嘴角怎麼樣也扳不下來。
見對方這麼難過,心軟下來的古屋上月猶豫著該怎麼安慰藤原柳,欲言又止的同時口袋裡的手機作響,反射動作將手機接起來的古屋上月對著話筒喂?了一聲。
「古屋君?」話筒另端傳來熟悉的女聲,是山田百合。
「百合小姐?」
看來是接到一通不得了的電話,是說百合小姐怎麼會知道我的電話號碼?正想追問下去卻被山田聽來有些緊張的聲音攔截:「古屋君!你們正在離開醫院的路上嗎?」
「是,現在正在等電梯,怎麼了嗎?」
「不能坐電梯!走樓梯!」
「咦?」
「柳的父親回日本了!他人正在趕到醫院的路上!快逃!」
「原來如此……耶?要逃?為什麼?」
聽得一知半解的古屋上月看著電梯上儀表跑至七樓、八樓……九樓,才剛想開口告訴對方要進電梯了、恐怕會沒訊號,命運卻不打算讓他把這句話說完。
「──要是讓他發現藤原柳交女朋友就完蛋了!」
山田百合的話語迴盪在耳畔。
叮咚!電梯門清脆的響了一聲,兩瓣鋁製的門被滑開,接著手機的古屋上月和電梯裡頭年約三十幾歲的青年碰見,兩人面面相覷。
古屋上月眨了眨眼。
感到不可思議的藤原柳瞪大雙眼:「咦?耶?……老爸?你怎麼在這啊!」
過了大約三秒鐘,男子一句話也沒說,立刻濕了眼眶抱著自家兒子嚎啕大哭起來:「嗚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小柳你怎麼可以在日本偷偷交女朋友不讓爸爸知道啊……!」
這一瞬間古屋上月馬上就深切體會到上石總介為何要用『兒控』來形容藤原柳的父親了。
45回
「小柳來,爹地餵你──啊──」
藤原柳彆扭地皺著眉,卻還是將奶酪一口咬下。「老爸…這樣很丟臉耶……」
「爹地就知道小柳最乖了!」語尾還飄著幾顆愛心撞得身旁的客人頭暈目眩。
嗚嗚嗚嗚嗚嗚嗚好想把自己埋起來哦,可以嗎?出生以來古屋上月第一次有這種痛不欲生的感覺。
雖然事出突然,不過現在的地點由醫院轉移到高檔的咖啡廳。
上石總介一派輕鬆的開始點起司康餅,還計較果醬的牌子最後和店員糾纏半天才決定是手工製的蘋果泥當餡料,古屋上月瞄了身旁的藤原柳一眼,立刻又將視線轉了回去。
在電梯口碰見的藤原爸爸,即使聽他自我介紹過古屋上月怎麼樣都記不住對方的名字,奧恩…Monkey…D…什麼的?(*全名是奧恩‧C‧肯查德克。)
一個三十幾歲的大叔對著自家兒子拎著小湯匙啊來啊去的場景如果可以真是不想看見。古屋上月含淚默默喝著服務生送上來的果汁,好想回家這樣的念頭越來越濃烈。
這樣的人真的會是智利子伯母的丈夫嗎?自從遇見奧恩後他一刻也沒停過這想法。
終於停下父子倆相親相愛的行徑,奧恩指著一直默默坐在藤原柳身旁的古屋上月發問,「對了,這小矮個是誰?我怎麼看都沒看過?」
「…呃?」古屋上月盯著奧恩的指尖皺眉,嘴巴比腦袋先動了:「誰是矮個?我才不矮呢!」
「HAHAHAHAHAHAHAHA!哈比人你在開玩笑嗎?」用一口流利的美腔說日文,奧恩摸了摸下巴的鬍渣持續著HAHAHA的笑聲。
「上月還是很在意身高的問題呢!」跟著HAHAHA笑了起來的藤原柳完全沒注意到古屋上月的臉色究竟有多難看。
拜託你給我看看氣氛啊混帳!小心翼翼吃著司康餅的上石總介發現美國人父子檔不小心點開察言觀色的能力為零的技能值,連忙啊哈哈地乾笑將吃到一半的司康塞入欲言又止的古屋上月口中:「上月是我和阿柳在高中認識的學弟,奧恩叔叔沒看過他是正常的啦…」
聽見上月名字眼睛為之一亮的奧恩讓差點被司康餅噎到的古屋上月感到一陣惡寒:「OH?就是那個『古屋上月』嗎?」
「爸你聽過上月?」藤原柳詫異的出聲,一般來說在美國的老爸不可能知道上月的存在才對啊?
「I know,你的…呃……」努力思索前陣子才和山田百合通過的電話,想得越深入奧恩的眉皺得更緊、臉色更臭:「……你的女朋友。」
「BINGO!」
「藤原柳你BIN什麼啊上月好說歹說也是男孩子!」
「……上石學長你這樣讓我更受傷…」古屋上月呈放棄狀態的看向店裡特意裝潢的落地窗,完全不曉得為何話題會突然進入到這個部分,自己甚至連開口解釋的時機都沒有。
上石總介啊了一聲似乎是發現自己的失言,藤原柳則是摸著古屋上月的頭還以為是身體不舒服。
奧恩的眉心幾乎都要擰成一個川字,凝視著自家兒子和古屋上月,嘴裡發出嘖嘖嘖的咋舌聲:「你們應該是才剛開始交往吧?像麵包剛出爐熱騰騰那樣。」
「可是我喜歡上月半年哦。」彷彿補充似的開口,藤原柳這麼一說讓古屋上月更難為情。
又不是因為你喜歡我、我才喜歡上你的……明明想這麼抱怨才突然驚覺:「哈?半年?什麼時候的事?」
似乎訝於古屋上月的反應,藤原柳笑得一臉天然:「嗯?上月不知道嗎?我對你一見鍾情哦。」
「……誰會知道啊!」漲紅了臉連忙摀住嘴巴的古屋上月害臊的連落地窗都不敢看了,只能將視線定在地板上任憑嫣紅色的肌膚暴走。
這一切看在上石總介眼底全是情侶之間耍花槍,無語的吸了一口洛神花茶,轉而看向笑意絡繹不絕的奧恩。
是錯覺嗎?總覺得看著藤原柳和古屋上月的奧恩有那麼點失落感?上石總介多眨了幾次眼,怕看漏了。
看上去奧恩雖然笑容一樣爽朗但有些年齡的臉龐和三年前相比仍多了幾絲皺紋,難得沒開口干涉藤原柳和古屋上月兩人的對話。
「是說奧恩叔叔這次回日本來是因為新年會嗎?」
一說到新年會就顯得哀怨起來的奧恩趴在桌面上,一點長者風範也沒有的開口:「對啊,藤原家那裡的人已經唸了三年,我再不回來露個臉大概就完蛋了……」
藤原柳白了自家父親一眼:「誰叫你就這麼怕看到她。」
「誰怕啊。」不悅的回瞪兒子一眼,奧恩嘴翹得老高開始玩起盤子裡的手工餅乾。
察覺出氣氛似乎有點不對勁古屋上月在奧恩及藤原柳之間來回看去,忍不住困惑的問:「請問『她』是指…智利子伯母嗎?」
回過頭看古屋上月一眼,藤原柳意有所指的嗯了一聲:「上月你大概很難想像吧?我媽那種死人臉一看到老爸就超級情緒化,很像獅子哦。」
「啊哈哈…獅子……」怎麼樣也想像不來的古屋上月只能乾笑回應。
「總之兩個人的感情比美蘇關係還要危險,就算是我也想不通為什麼他們要結婚。」回想起父母間的相處情形,藤原柳和智利子碰面的機會本就少、雙親都在的情況更是罕見。
可只要兩人一碰面,屌兒啷噹的奧恩一開口總讓智利子平時的冷靜蕩然無存。
古屋上月不解地凝視著正對餅乾鬧小家子氣的奧恩。
就外表上來看奧恩的長相俊俏、端正到過份,但個性可就完全和成熟穩重的外表出入大到詐欺的地步。
這個人究竟是哪一點吸引智利子伯母呢?無論怎麼想都沒有答案。
「……奧恩伯父你…真的喜歡伯母嗎?」
不知不覺將心裡所想的脫口而出,古屋上月被自己嚇得動彈不得。
聽見問話的奧恩將調戲餅乾碎片的視線轉而看向古屋上月,笑起來有兩個甜甜酒窩的他想也不想就答:「才──怪──!」
「啊?」這下不只是古屋上月,連上石總介都跟著吃驚。
「從一見面開始,我就超級討厭她。」笑得臉兩排牙齒都閃得他人睜不開眼,將沾有餅乾的手拍了拍,無視聽得一愣一愣的三人:「好了、好了,我還有事情要處理,小柳和上月醬的事下次找個時間再好好談談吧。」
錯愕的古屋上月和上石總介目送離開速度之快的奧恩走向店門,急忙追上去的藤原柳拉下奧恩:「等等…老爸!你要去哪?」
「打柏青哥(*小鋼珠)。」一臉正經的答。
這回答難得地讓藤原柳也跟著黑下臉來。
「……身上只帶無限卡的你打什麼柏青哥啊!」
「日本難道不能用無限卡賭博嗎?」
「這裡又不是拉斯維加斯。」
「太小氣了吧!」說完後喃喃著那去換現金好了的奧恩這次乾脆的關上店門,揚長而去。
……一般來說有無限卡的人會去打柏青哥嗎?古屋上月已經開始不想維持正常的邏輯去思考這些事情。
46
站在門前不曉得躊躇多久的山田百合來回踱步。
該敲門嗎?還是不敲?雖然當家遲早都會知道的,不過……
苦惱著如何將奧恩回國的事告訴藤原智利子時裡頭的她似乎已經開完會,電腦嗶了一聲顯示視訊會議結束,聽見藤原智利子起身走動的聲響更是讓山田百合倒抽一口涼氣。
還是晚點再說好了。擅下決定的她前腳剛動後腳立刻有人跟上:「……你在這做什麼?」
藤原智利子蹙眉,冷靜的表情帶著些微的困惑。
山田百合看似平靜的朝對方頷首示意,正想著該用什麼理由編過去,走來身後的仕女不識相地開口:「當家,請問今晚老爺回來時是否設宴呢?」
山田百合的臉一黑。肯定完蛋了,如此作想。
當聽見某個不該聽的詞彙時,藤原智利子的眉皺得更深。
「你說什麼?」
「咦?就是…奧恩老爺今天剛抵達日本,不曉得是否要設席宴會,所以來請問您……」
冰冷的臉龐變得有些扭曲,藤原智利子幽幽開口:「那個人…不對,那個人渣回來了?」
仕女對於眼前這名嫻熟穩重的代表,領導藤原氏走向巔峰的女人用低俗的詞彙形容自己丈夫的這件事表示震驚。
「這、這件事就晚點說,你快退下!」連忙下命令的山田百合,臉色已經由黑轉青。
目送仕女離去的背影消失在長廊盡頭,山田百合一貫的撲克牌臉終於抵擋不了身後的刺人視線,軟化變形。
連回過頭看藤原智利子的勇氣都沒有,山田百合彷彿求救般的囁嚅:「藤原少爺拜託你快回家吧……」
視線刺著山田百合的後腦勺,藤原智利子本就不帶喜色的表情如今更加陰鬱。
「百合,你最好立刻給我解釋這是怎麼一回事。」
「阿姨,我也是早上才知道這件事……」現在根本就是多說無益、啞巴吃黃蓮的狀況。
這一刻,山田百合生平首次希望藤原柳快點回家。
●●●
三人在咖啡廳結完帳後,上石總介倏地想起今晚有學生的花藝競試,得早點回去準備。
藤原柳不解地望向趕著離開的上石總介,皺起眉:「學生的花藝競試關你什麼事啊?」
「唉……還不是家裡的人要我當首席模範。」聞言,上石一臉苦瓜地答。
「首席模範?就是作示範的意思嗎?」看著上石總介苦澀的表情,古屋上月倒不認為是什麼壞事,能被當成模範就是很厲害的意思不是?
露出有些無奈的神情,上石總介笑了笑:「嗯,畢竟我也已經算是個成年人了,大學畢業後就要投入這一方面的工作……家裡的人都希望我早點成為獨當一面的繼承人啊。」
古屋上月詫異地眨著眼,一方面是不曉得該回什麼好、另一方面是訝於上石總介已經想到這麼遠的地方去了。
「說到你們家,今年的新年會你來嗎?」藤原柳念頭一轉,才赫然發現新年會的時間也近了。
上石總介點點頭:「啊,會去,跟我媽和我爸一起。」
「那太好了,我還擔心你忙著花藝比賽的事情沒空來呢。」安心的鬆了口氣,藤原柳笑起來。
從剛才就不斷聽見的詞彙『新年會』究竟是什麼東西?古屋上月遲疑了下,還是決定問:「請問…那個…新年會是什麼呢?」
「類似家庭聚會吧,每年我家都會有。」想了一下,藤原柳才回答。雖然性質跟一般的家庭聚會不太一樣就是了。
古屋上月納悶地皺起眉:「……可是上石學長也會去?」
「其實阿柳家裡的新年會顧名思義就是會議的一種,趁著新年,藤原氏和其分家,以及許多在經濟、政治上有合作往來的人會聚在一起開會,討論往後的發展……大概是這樣吧。」鉅細靡遺地解釋起來的上石總介乍聽之下還比藤原柳更像個正統繼承人,古屋上月偷偷地瞄了一眼不曉得是特意說得含糊不清還是根本不想解釋的藤原柳,抿著唇。
注意到古屋上月細微的表情變化,上石總介傷腦筋的搔了搔頭,湊近古屋上月的耳邊:「阿柳不是不想解釋,是因為他討厭那種場合,所以一次也沒參加過,才會不曉得該怎麼對你說。」
「一次也沒有?」同樣在上石總介耳邊低語的古屋上月忍不住驚訝。
眼見自家戀人和摯友光明正大的在自己面前咬起耳朵,油然而生的不滿讓藤原柳站到兩人中央,指著上石總介的鼻子罵:「喂喂喂上石總介你對上月幹什麼啊──不准靠這麼近!」
「吃什麼醋啊,藤原柳……算了,今天只是來送上月平安出院,記住下一次別再做出這種莽撞行為啊,那我就先走了。」意有所指的對古屋上月微笑,對方則苦笑地答了聲嗯。
「上石學長路上小心。」
「Shit!快滾啦!」一把將古屋上月拉近自己懷中的藤原柳咧──地做出鬼臉。
回敬對方一個中指著上石總介笑得一臉爽朗的離開,朝車站的方向走去。
雖然不是第一天知道藤原柳有多幼稚,古屋上月還是忍不住嘆口氣,逕自拉開和藤原柳的距離:「這樣對上石學長很不禮貌的……」
「他才沒禮貌吧?居然比我中指耶!」中指不就是在罵對方FUCK嗎?可惡!
「我也只是問他新年會的事情而已,又沒有說什麼……」顯得更加無奈的古屋上月偏過頭去,自下而上的凝視著藤原柳。
一說到新年會,藤原柳的反應就怪怪的,像現在他就抓著頭也沒多回什麼。
嚥下口水,古屋上月試探性的問:「……剛才聽上石學長說,你不喜歡新年會?」
低下頭回望古屋上月好奇的臉龐,藤原柳撇嘴,本來就不打算對戀人有什麼隱瞞的他還是據實以告:「不過就是逼著我接受安排的會議,有什麼好喜歡的。」
「……逼迫?」顯得有些吃驚,古屋上月睜大眼簾。
「Yes,新年會是從我出生開始我老媽突然間開始的,說好聽點是為了我鋪路、難聽的說就是趁機擴大藤原氏和奧恩企業的勢力。」
總覺得開始吸收到一些只會在電視劇上才會出現的字句,古屋上月還是努力的聽著。
「只為利益和藤原氏而活,我媽就是這樣的女人,其他的東西她都可以不屑一顧,連同自己的丈夫和小孩……就是因為這樣我老爸才會討厭她。」
腦海裡浮現藤原智利子在醫院所露出的笑容,古屋上月不甚認同的蹙眉:「……連你也討厭嗎?自己的母親。」
「當然,她可是藤原氏的現任當家,眾所矚目的女強人啊,對我這種沒用的繼承人來說怎麼可能會喜歡?」藤原柳如同往常笑了起來,彷彿刻意掩蓋掉什麼情緒。
「不是這樣的!」古屋上月握緊拳頭,比平常的音量還要更為宏亮的反駁:「智利子伯母不是這樣的人…你一定誤解了什麼才對。」
盯著古屋上月認真的表情,藤原柳收下笑臉,瞇起眼來。
「伯母不是你所想的那種人,其實伯母她一直都很關心你……」
這句似曾相識的話語迴盪在藤原柳的耳畔,傳來刺痛的熟識感,於是他冷笑起來:「怎麼連你也跟百合說一樣的話,你們到底懂什麼?」
「……藤原柳?」因藤原柳過於冰冷的語氣而感到吃驚,古屋上月望著他失笑的臉龐,感覺得出來,他正在生氣。
藤原柳從來沒有一次對自己生過氣的。
注意到古屋上月被自己嚇著的呆滯表情,藤原柳立刻換回平常那張屌兒啷噹的臉,像要掩飾自己不穩的情緒般撫弄著古屋上月的頭頂。
「抱歉、抱歉……剛才是我不小心遷怒了,嚇到你不好意思,我沒有其他意思。」
說完,藤原柳垂下眼簾,刻意避開了古屋上月的視線。
回過神來的上月發覺到藤原柳若有似無的惆悵,連撫著自己的指尖都在傳達連他自己都不知曉的情感,過了半晌,古屋上月好不容易鼓起勇氣牽過藤原柳空著的另一隻手:「…你不用道歉啦,雖然我剛才是真的有點嚇到,但是能讓你好好的發個脾氣也不壞。」
「別這麼說嘛,我才不想對你發脾氣,你可是我的bebe耶。」藤原柳邊說邊牽住古屋上月的右手,往古屋家的和菓子店走去。
「……又沒關係,我想知道你最真實的心情有什麼不好。」
畢竟我能做的也只有這些……
身為奧恩企業的繼承人也好、藤原氏的當家也罷,無論是哪一個藤原柳,古屋上月在喜歡上他時就很清楚,即使再怎麼喜歡對方,藤原柳也不可能是只屬於自己的人──像是「只屬於我」這種想法,一刻也不曾有過。
戀愛所能碰觸的物件很有限,這點古屋上月明白。
何況他也只不過是個平凡人家的孩子,並不是大企業家的富二代……
不曉得是否發覺古屋上月的低落,藤原柳望了上月一眼,沒把話題接下去。
「是說上月……這兩天我一直在想,你覺得我該不該去跟你家人打聲招呼?」
「哈?什麼意思?」
「比如說:『伯母你好,我是你兒子的男朋友』之類的……」
「去死。」秒答。
●●●
「YOOOO!我回來囉!」
男子清爽的聲線迴盪在死氣沉沉的大廳中。
山田百合一臉想死的迎接奧恩的歸來,有氣無力的開口:「老爺,歡迎回來……」於是他立刻就知道智利子已經得知自己要回來的消息了。
怪不得百合的樣子看上去就是命即歸西。
奧恩忍住想笑的衝動,在山田百合的帶領下走近藤原智利子的寢室,裡頭一片靜悄悄,應該是因為她費盡唇舌才安撫下來的吧。
「您回來真是太好了,一直揮舞著AK-47當家我實在不曉得該如何是好……」用雙手蓋住臉,山田百合實在不願回想藤原智利子的失態。
「WOW!AK-47?我還以為她丟了那把,改用沙漠之鷹。(*兩把都是槍)」終於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奧恩俊俏的臉龐起了一絲波紋。
山田百合一點也不認為這有何可笑,精疲力盡的揉揉自己疲倦的眉心:「老爺,您根本是在刻意惡整我……不管了,身為阿姨的丈夫,請您負責。」
「是是是…對了,Lily,關於新年會的邀請函你送了沒?」停下笑意,奧恩突然正經起來。
「還沒,請問怎麼了嗎?」
「嗯──我想要追加邀請名單,應該可以吧?」
山田百合有些驚訝,困窘的皺起臉:「可以是可以,不過基本上所有該邀請的貴賓都在名單內了…您是要再邀請誰呢?」
只見奧恩別有深意的笑了起來,藍得純粹的眼瞳中有什麼在閃爍著。
不知怎地,山田百合感到不安,身體本能性地打起冷顫:「……老爺?」
47
收拾床鋪周圍的凌亂衣物,一絲不掛的藤原智利子拎起自己的內衣褲逕自穿上;還躺在床上賴著不下來的奧恩叼著床頭櫃裡擱置許久的雪茄,興味的盯著才剛和自己翻雲覆雨一番的妻子,微微笑。
看向手上的雪茄,他輕聲開口:「原來菸你還留著啊?」
「只是忘了丟。」連回頭看對方一眼都不願,藤原智利子冷冷回應,開始穿起和服。
「妳不歡迎我回來嗎?」露出可憐兮兮的表情,奧恩嘟起嘴。
智利子停下動作,終於轉過頭去白了他一眼:「……你怎麼不去死。」
「哎呀,和自己的丈夫說這種話總不好吧?」像是被逗樂了,奧恩笑出聲來。
沒有回答,藤原智利子安靜地穿好和服,昏黃光線的燈籠罩整個房間,靜謐的房裡迴盪著衣料摩擦肌膚的聲音。
只是抽著菸,奧恩也沒有多說什麼。
將散亂的頭髮簡單地捲成鮑魚髻(*1把頭髮盤起來,女性通常會綁成鮑魚形狀的髻;和武士的髮髻不一樣。),藤原智利子看上去轉身要走,在門前卻停下腳步。
「你沒有什麼要對我說的?」
奧恩聳聳肩,「有啊,可是我說了你又不信。」
藤原智利子困惑的皺起眉:「……你要說什麼?」
對上她的視線,終於四目交接,感到喜悅的奧恩笑逐顏開:「要是我說我愛你,你信我嗎?」
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
快點,回應我啊……
原本還有那麼點期盼的藤原智利子瞬間沉下臉色,瞪視著奧恩,失望透頂的意味溢於言表,一語不發的她這次俐落的甩上門,離開房間。
──事到如今還對他有所期望的自己簡直是個白癡。
握緊拳頭,咬緊牙根,努力不讓情緒顯露於五官上。
哭什麼,為那種人浪費眼淚,哪裡值得了?
●●●
「上月,你的手是怎麼回事?」
埔月鈴子不敢置信的舉著那雙滿是OK繃的手,望著一臉尷尬不曉得該怎麼解釋的古屋上月,散發出要對方立刻解釋清楚的氣場。
昨晚回到家時因為匆匆忙忙,所以沒有人注意到古屋上月手上的傷口。
完全忘卻手上有傷的古屋上月不敢直視自己的母親,忖度著該怎麼解釋好:「那個,母親…這幾天跟學長們去海邊玩,不小心被貝殼割傷了……」
埔月鈴子凝視著古屋上月,抿緊唇,因他的說法不滿意而沉默。
「這是真的啦!這些都是被貝殼刮傷的,可是我是開始痛才發現被割成這副德性……」不算撒謊的古屋上月誠懇地回望自家母親,眨了眨眼。
也沒理由好騙自己,信以為真的埔月鈴子只能歎口氣,用手輕輕拍了古屋上月的頭,當作警示。
「下次再這樣就不准外宿。」
「……是的,對不起,母親。」各種意義上感到心虛且愧疚的古屋上月低下頭,不敢直視她的眼睛。
無奈的笑了笑,埔月鈴子小力揉捏古屋上月無精打采的臉頰,說聲沒事了、我沒生氣,而後轉身走向流理臺,繼續攪拌味噌湯。
「對了,藤原君最近怎麼樣?不是要考大學了嗎?」邊拿著湯匙試味道邊開口,差點被熱湯燙著的埔月鈴子連忙吁氣。
趕緊盛杯溫水遞上前的古屋上月偏過頭,思考好半晌才想起來:「對耶,現在已經是一月份了呢……」
對於考生如此放蕩感到不甚認同的埔月鈴子皺眉:「都要考試了,還出去玩?」
古屋上月尷尬的啊哈哈笑了幾聲,不明就裡的總之先低頭道歉:「對不起……」隨後立刻意識到要考試的人又不是自己,道什麼歉啊?
埔月鈴子為自家兒子有趣的反應噗哧地笑了出來,沒忘記關了瓦斯爐上的火。
「這麼說來,你們能在學校相處的時間也不多了呢,畢業典禮很快就到的。」
「好像是這麼回事……耶?畢業典禮!有這麼快嗎?」嚇了一跳的古屋上月往後踉蹌幾步,詫異得睜大眼簾。
「難道不是?我是不曉得崇陽的畢業典禮訂在幾月,應該也在六月份左右,要是你們四月開學的話,那不就只剩下兩個月的時間嗎?」
朝著埔月鈴子乾愣的眨著眼,古屋上月張口沒說話。
看見自家兒子似乎完全忘卻這件事情,埔月鈴子稍嫌無力的再度揉了揉他白皙的臉蛋:「學長和學弟的關係總有一天會結束的啊…上月。」
終有一天分道揚鑣的日子總會到來,她知道這種事情對現在的古屋上月來說還太艱澀,所以很多事她還不敢說得太早。
「……才不會結束。」輕輕的回了一句,古屋上月技巧性的退開母親的撫摸。
「我知道,你和藤原君是朋友嘛,不會因為這樣就失去連絡。」
想回答卻又把話塞回咽喉、想點頭卻動彈不得,古屋上月感覺得到體內湧現出某種討厭的物體,拼命想壓抑下來卻又不斷生長。
──母親,其實我喜歡藤原柳。他多想這麼對埔月鈴子開誠佈公。
其實自己對於和藤原柳開始交往這件事情一點實感也沒有,但是,最起碼喜歡這份情感是真實的……對於無法和親人抒發情感這件事,古屋上月現在才體會到自己有多麼受傷。
彷彿有根魚刺扎在心頭,痛又說不出口,他一下子想起藤原柳和家人間的相處,是否也和現在的自己有一點雷同?
明明就是自己的至親,卻連傳達情感都辦不到,彼此無法分享秘密和心情、沒有能夠依靠的地方,連父母親也不能信任。
難道藤原柳一直都是這麼活過來的嗎?光是想到這裡,古屋上月就真的任何一句話也說不出口了。
沒有辦法再繼續待在廚房,古屋上月說句去收信便走向玄關,努力不讓母親發現自己隱藏起來的陰鬱。
穿上室外拖鞋,古屋上月小心翼翼的打開生鏽斑駁的老舊油桶,掉漆了的外表隱約還看得出來當初是漆上紅色來著,拿出裡頭的信件,首先過濾掉不必要廣告郵件。
啪一聲。幾張較重的傳單和卡片掉到地上,連忙彎腰拾起的古屋上月卻在看見一張格外精緻的邀請函後定格。
『誠摯的邀請您,古屋上月 君』,卡片的開頭就是這樣的。
雙面印刷的小卡拿起來沉甸甸的,感覺光是印刷就花了不少錢,還在想會是誰寄來的下一秒翻過面看知道了答案。
From:奧恩‧C‧肯查德克。
腦袋開始有些混亂的古屋上月仔細一看才發現竟是藤原氏暨奧恩企業的新年晚會的邀請函。
這下子他更搞不清了。
新年會不是和藤原氏或奧恩企業有合作關係的人才能參加嗎?怎麼想自己家裡開的那間小小和菓子店能和大企業掛勾都是不可能的事、何況邀請人還不是署名古屋氏,而是古屋上月。
……難不成是寄錯人嗎?
不知怎的,古屋上月有種不好的預感。
●●●
「有空的話,陪我下盤西洋棋吧?」
由於對方難得開口要求,山田百合放下手上的工作,坐上棋盤另一方。
看上去心情愉悅的藤原柳思索著下一步該往哪走,拿著手中的Knight(*騎士)游移不定,位置一定會擺在D4,因此看得山田百合焦躁起來。
她皺眉:「……不走D4嗎?」
「No。」興味的哼了一聲,「走D4太沒新意,我才不想這麼早贏你。」
聽來就是在暗諷對手弱,山田百合不以為意的抿唇,想看對方還有哪步能走。
轉而將Knight放到B4上,藤原柳笑了起來。
原地打轉的意思。山田百合困惑的在他及棋盤間來回看去,不解其意的問:「為什麼這麼想拖延時間?」
「Hmm,我有些事要問你。」
真是開了眼界,山田百合不禁感到意外:「什麼事?」
「上次你說奧恩是結婚詐欺犯,這件事情的真實性是多少?」收回翹著二郎腿的難看姿勢,藤原柳躺在椅背上,顯然有意願和對方促膝長談的意思。
「百分之百。」據實以告的山田百合早就猜出藤原柳肯定會再向她問起這件事,不過比她料想中還來得晚、大概是藤原柳自己去查證過了:「如果你查的是老爺的資料,那我能篤定的告訴你,阿姨為老爺洗去不少紀錄去了。」
「也是、畢竟身為自己的丈夫和奧恩企業CEO,有不良紀錄可就糟了呢。」說著說著笑出聲來,話中調侃當家的意味濃烈,「然後?」
瞥了一眼藤原柳,山田百合移動棋盤上的Bishop(*主教),走向C1。
「老爺就是看上藤原氏,才接近阿姨的。」
藤原柳挑眉:「為了財產?」
「沒錯。」點點頭,山田百合接著說:「輕浮的老爺起初讓阿姨感冒得要命,認為他無禮無知還很庸俗,嗓門大、行事作風又衝動。」
沒回答,藤原柳嗯了一聲,等著對方動作。
「不過,大概是不知不覺被老爺的性格吸引,逐漸接受他的阿姨後來也發現老爺根本不是美國什麼名門貴族的後代,充其量只是個被捨棄的爵士後裔,且有結婚詐欺犯的前科。」吃去對方的Pawn(*士兵),持續移動著Bishop的山田百合打算步步為營:「即使知道真相,阿姨還是愛著老爺。」
「Wow,午夜劇場嘛。」訕笑著的藤原柳刻意移動起Pawn,好讓山田百合過城。
查覺到對手的不對勁,同用Rook(*城堡)進攻:「下面這些事情我是從母親那聽來的,聽說當阿姨二十歲那年要繼承藤原氏時有許多反對聲浪,不管周遭的人說了什麼,阿姨毅然決然的當上了第十六任的當家。」
「事情就發生在就任晚會上。」Rook移動到D6,看勝利已經不遠,山田百合卻沒有笑容:「眼見藤原氏竟然就要拱手送給一個女人,山田分家的不滿持續擴大,派去的間諜,也就是奧恩老爺沒有發揮原本的效用,於是決定讓老爺動手暗殺阿姨。」
「可是,最後一刻,老爺的槍口卻是指向當時山田家的當家,也就是我爺爺。」垂下眼簾,山田百合眨了眨眼。
藤原柳沒有動靜。
「老爺選擇了阿姨,後來他們結為連理,然後生下你。」
娓娓道來整個故事,藤原柳並沒有特別的回覆,只是偶爾跟著點頭答應罷了,山田百合望著他若有所思的臉,將Rook往前至D7。
「不管你信不信,我認為,直到現在,老爺還是深愛著阿姨的…而阿姨也是。」見藤原柳開始移動King(*王),山田百合先是吃了一驚、而後微微一笑。
──真是驚險的走法啊……想孤軍奮戰嗎。
先是King、後來Queen(*后),一步,一步,一步,朝沒有Pawn的方向蠶食鯨吞。
抱持著隨時都有可能會被checkmate(*將軍)的風險,才能奪得的勝利──
「他們啊,要是真的理解什麼是愛……或許就不會生下我來了。」棋子走到D1,藤原柳流利的談吐簡潔地出聲:「checkmate。」
凝望著倒去的白棋。
山田百合將視線挪往藤原柳身上,分明是獲勝的人卻一點也不開心,輕嘆口氣。
究竟該怎麼做才能讓他們明白、其實這些不過只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相信和溝通,為什麼他們三個人就是沒辦法好好平心靜氣的坐下來談談、試著更加信任彼此。
即使全世界都背叛自己,內心深處總該有永遠不會背叛自己的存在,不是嗎?想到這裡,山田百合啊了一聲,而後看起來有些驚慌的開口:「藤原少爺!」
「What’up?」
「老爺要我特別交代你新年會有個重要的來賓,你一定要好好接待,至於是哪位貴賓我就不清楚了,他說,你到時候就知道是誰了……」
藤原柳聽完立刻露出一張苦臉,心不甘情不願的喔了一聲。
只是他怎麼樣也想不到,那個『重要的來賓』,竟然就是古屋上月。
48.
「穿成這樣想去哪裡啊?哥哥。」一身居家服的朧光頭還綁成沖天炮。
趁著父母親不在家,古屋上月寫留了張字條說要出門參加朋友的生日會,畢竟穿著西裝的模樣走出門怎麼樣都不好解釋。
露出尷尬的臉正對自家老妹嘴邊還沾著洋芋片的蠢模樣,理了理紮得有些緊的襯衫領口,是上次Joe(強迫)送的西裝。
「我去參加生日party……」
「騙鬼啊你。」一秒反駁古屋上月的朧光興趣盎然地笑了起來:「去找上次說的那個女朋友對吧?」
……女朋友什麼?古屋上月凝視著古屋朧光,一瞬間還以為彼此的頻道不同。
古屋上月皺起眉:「女朋友?」
「對啊!上次你不是問媽媽什麼是『愛』之類的問題……不是交了女朋友不然是什麼?」被回問得稍嫌莫名其妙的朧光跟著皺眉。
「啊、喔,你說那個……」古屋上月心虛的低下頭,不敢直視對方,「對啦,是女朋友沒錯……嗯。」
只是有點大隻、金髮碧眼,還有其實是男人的,女朋友。
「想不到哥哥居然也會有女朋友的一天……對了!她是怎麼樣的人啊?長得好看嗎?」好奇心一下子湧現出來的古屋朧光連忙問了一串連環炮。
「……呃?長相啊,不差,你也很喜歡…」
「我也很喜歡?」
「啊!不是啦,總之…唔,該怎麼說呢……」眨了眨眼,這麼一來要形容藤原柳的長相還真有點困難,總不能說很帥?「簡單來說,很迷人,嗯。」
「你很喜歡她嗎?」
面對朧光如此直白的問題,古屋上月支吾其詞老半天,最後還是老實的點了頭:「……嗯。」然後雙頰漲紅。
看著自家兄長羞得連耳根子都紅透了,古屋朧光竊笑幾聲,澆不熄的好奇心變本加厲:「那你們…做了嗎?」
「做?」不解其意的古屋上月偏過頭望她。
「做愛啊。」
還以為自己聽錯話的古屋上月差點咬到舌頭:「哈?…做、做愛?」
「看這樣子應該是沒有了,也對……畢竟是哥哥嘛。」彷彿是感到有些惋惜,朧光微微歎了一口氣。
接收到新資訊的腦袋還一片混亂,光是聽見這個詞古屋上月整個人都燙了起來:做愛?那是什麼?就是那種嗯嗯啊啊火車過山洞的運動嗎?……不是只有女人跟男人才可以做嗎?男人跟男人也可以?
……別開玩笑了!從生理構造上來看就不可能!
立刻否決腦子裡亂七八糟的想像,古屋上月佯裝冷靜的咳了聲:「我現在要出門,不跟你聊了。」
古屋朧光帶著父母看兒初長成的慈愛目光向兄長道別。
「哥哥Fighting!我相信你今晚一定可以突破處男之身的!……啊、別忘記買保險套哦!」
「……妳給我閉嘴!」
什麼跟什麼!這傢伙到底是不是十三歲的國中生啊?還是說現在的國中生都這麼思想不純?在朝藤原家前進的路上,古屋上月很認真的思考該不該把老妹房裡那堆不三不四的少女漫畫全部拿去丟掉,免得遺禍萬年。
●●●
奧恩企業是在藤原氏豐厚的資金援助下才能一夕之間在PC產業擁有一席之地的,這點所有生意人都心照不宣。
原本只是一間即將倒閉、面臨破產的小公司,卻因藤原氏的幫助而有了起色,且逐漸擴大經營,從PC產業增設到運動器材、銀行,最近也開始投資家具建材,許多領域皆涉獵、也都占著重要的位置。
雖說奧恩企業是因為藤原氏當時的幫助才能發展到至今,不過能有如此龐大的規模,還是靠著領導人大膽得亂七八糟的生意方針不斷擴大,短短十年就讓奧恩企業成為和其它知名的PC產業並列,他本身也在2007年擠進世界富翁的前五名。
起初很多人都懷疑為何日本的世家望族要去投資這樣一間公司?最後在美國狗仔鍥而不捨的調查下,奧恩企業的CEO──奧恩‧C‧肯查德克和藤原氏的現任當家──藤原智利子在教堂裡完成公證,低調且神祕的結了婚。
結合藤原氏的政治人脈和奧恩企業的經濟實力,在奧恩‧C‧肯查德克和藤原智利子之後繼承奧恩企業及藤原氏的人,絕對是政壇和商場上炙手可熱的存在。
而兩人的孩子,即使已經過了十八年,仍然從來沒有出現在螢光幕前……
「我說啊──你是白癡嗎?古籠秋作!」忍不住對著西裝筆挺的好友咆嘯,光一個新年會就搞得他焦頭爛額,現在又要幫忙處理好友的感情事,怪不得他焦躁得連口氣都不想管:「你哥哥明明就不能出現在這種場合!他這樣很危險吧?幹嘛不在他來前阻止他!」
「我也不知道夏生會跑來這……」有些無辜的古籠秋作垂下肩膀,像隻被責備的柴犬。
煩躁的搔著剛造型好的金髮,藤原柳眉頭皺得更深,手掏進口袋裡:「All right!我不想管你了!我房間隔壁的休息室借給你,看你要怎麼用都可以,反正在新年會結束前你和你哥哥都不准離開房間!」說完就把從口袋拿出來的鑰匙交給古籠秋作。
古籠秋作感激的朝藤原柳看一眼,而後拉著看上去有些狼狽的古籠夏生朝藤原邸的深處走去。
嘆了口氣,看著和古籠秋作完全不像的古籠夏生,為了喜歡的人即使聽不見也奮不顧身的跑來這裡……『喜歡的人』啊。
焦慮地望向人聲鼎沸的大廳,藤原柳的眉心怎麼樣都鬆不下來。
「現在真想要和你在一起啊,上月……」這樣的囁嚅,被消融在嘈雜的房屋內,銷聲匿跡。
●●●
通常新年會的籌措是由藤原氏安排的,今年較為不同的是部分的來賓是奧恩企業『往後會合作的對象』,所以來得人比往常還要多。
和藤原氏或奧恩企業一直保持合作關係的部分企業都在猜測是否今年度奧恩企業會有什麼大動作:看著連橫跨關西、關東地區的PC大盤商橘氏都到了,不難猜想到應該是和今年大阪的國際電子產品展覽有關。
更讓人意外的地方是,鮮少出現在公開場合的奧恩企業CEO──奧恩‧C‧肯查德克,今年竟然也來到現場,眼尖認出他的人紛紛上前打聲招呼。
「好久不見了啊,奧恩,這幾年都跑去哪鬼混了?」拿著藍色雞尾酒,穿著正式的古籠郎也露出熟稔的笑容。
「哦!這不是朗也哥哥嗎?」訝於舊識的出現,奧恩跟著笑了起來,先敬對方一杯酒:「小弟我最近沉醉在打柏青哥中,日本的機台和拉斯維加斯的不太一樣呢。」
感到有趣的古籠郎也挑眉:「柏青哥?」
「就是把小鋼珠投進機台裡的遊戲。」
「不是,我是問你怎麼會去玩柏青哥?」
沉默了幾秒,而後奧恩笑著敲了敲郎也的酒杯,回答:「……因為喜歡嘛。」
若有所思的答覆讓古籠郎也注意到奧恩的異樣,皮笑肉不笑的笑容讓他多少明白對方真實的心情,忖度半晌,還是決定問:「又和智利子吵架?」
「吵架?如果只有吵架這麼簡單就好了……」苦笑了笑,順手將空酒杯放到仕女的端盤上。
「你們就是缺少溝通,如果你別那麼輕浮也許可以說服她。」古籠郎也語重心長的建議,畢竟是看著那奧恩和智利子一路過來的人,再怎麼樣還是會擔心。
都結婚十幾年,同床共枕的時間不曉得有沒有超過三年?雖然明白兩個人都有自己的事業要忙碌,但這樣對那孩子來說可是很殘忍的。
沒回答古籠郎也,奧恩只是嗯了聲,突然想起藤原柳的他又接著問:「對了,Jack今年也不參加嗎?」
「OH?你不知道我家的親親寶貝今天是新年會的主角啊?」說起藤原柳臉上的陰鬱立即一掃而空,一臉傻爸爸的表情看得古籠郎也直笑。
「怎麼?因為爸爸回家了所以難得現身一次嗎?」
「我也希望是,但似乎是被老婆大人強迫推上台的,畢竟是他成年後的第一個新年會嘛。」無奈的聳聳肩,奧恩看向裝置好的檯子,上頭擺放著司儀台和幾張椅子。
「不過,不是說好二十歲前不讓Jack出現在公共場合的嗎?」
「……消息有走漏,大概是上次山田家的事情鬧太大了,在公司的系統裡似乎有人記錄了寶貝兒子的電腦IP,雖然聰明如他有消除瀏覽紀錄,還是被有心人士記了起來。」想到這件事,奧恩微微蹙了眉頭,說話的音量也放小,到只有彼此能聽見的地步。
「為什麼會刻意記住他?」跟著皺眉,古籠郎也總覺得事情沒有自己當初聽到的這麼單純。
「大概是和山田璋串通的內賊,刻意讓公司金額流外,所以對於查詢這些資料的人特別敏感……被調查了IP位置,Jack的身分已經被發現了。」
聞言,古籠郎也驚愕的睜大眼簾。
「如果資料外洩到媒體,恐怕藤原氏和奧恩企業都沒得玩了,所以老婆大人才會決定乾脆由我們直接出面公布他的身分。」
嚥下口水,古籠郎也嚴肅地望著奧恩:「你們確定這樣沒事?這和Jack生日派對的性質可不一樣。」
回望忐忑的古籠郎也一眼,奧恩訕笑了笑。
「誰知道呢。」說了這麼一句,拍拍古籠郎也的肩,轉過身繼續接待其它賓客。
新年會,才剛剛開始呢。
49
第一次踏進藤原柳的家時,古屋上月就清楚的瞭解到他和自己的差異究竟有多麼大。
不管來幾次還是會被富麗堂皇的裝潢給嚇一跳,感覺上連裡頭的空氣都是鑲鑽的那般昂貴,古屋上月忍著想轉頭回家的衝動,膽戰心驚地將邀請函交給大門前的仕女。
「古屋上月君……」瞄了邀請函上的名字一眼,再抬頭看向古屋上月,仕女對他並不陌生,應該說整個藤原氏沒有人不曉得他是誰。
藤原少爺的情人。
仕女不禁微微笑,一想到少爺不僅將自己的手機及電腦桌布換成古屋上月的照片(貌似偷拍來的),連手機鈴聲都改成他的聲音(貌似偷錄來的)。
「歡迎您來,古屋君。」看上去就知道不習慣穿西裝,仕女說聲失禮了,主動替對方理了理襯衫的領口。
古屋上月對於對方這種歡迎的態度感到受寵若驚,連忙說了好幾次謝謝,然後小心翼翼的走進金光閃閃還鋪著紅地毯的大廳。
之前生日宴會的時候也來過,不過這次的規模似乎和上次不可同日而語,光是從賓客就可以看出端倪,舉目望去全是電視上曾出現過的名人。
議員、政客、董事、總裁,流通在這偌大空間裡的,全都是平常只能在電視螢幕或者旁人耳聞到的人物。
越來越覺得自己不應該憑著一時好奇心來到這裡的,古屋上月將自己窩在餐桌的角落,盡量不想引人注目,即使如此還是有不少人會投以困惑的目光、對著古屋上月竊竊私語起來。
「上月醬?」對著想把自己藏進餐桌底下的古屋上月出聲,奧恩笑著把他扶了起來。
尷尬無比的古屋上月此刻只想找個洞鑽:「……伯、伯父您好。」
「我等你很久囉,能看到你來真是太好了。」笑容不減,奧恩親切的替古屋上月斟了杯果汁:「來,這給你。」
「謝、謝謝您……」恭敬地接過果汁,古屋上月忐忑地望向奧恩,感覺上像是猶豫著該不該開口而沉默:「那個…伯父,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請說。」
古屋上月不安的嚥下口水,想藉此替自己壯膽。
「這不是個重要的會議嗎?就是……為什麼要邀請我來呢?」
「你是想知道這個原因,所以才到這裡來的嗎?」
「啊,嗯…多半是的……」說完古屋上月感到不自在的搔了搔頭,並低下頭去。
另一半的原因是──他真的很好奇藤原柳如此排斥的新年會到底是什麼模樣?能讓藤原柳露出那樣的表情來,叫自己不去在意真的很難。
什麼也沒多想,就這麼衝過來了……想一想自己還真是很莽撞。
凝視著古屋上月欲言又止的神情,奧恩的笑容很深。
「其實,我只是想讓你認清現實而已。」
「……認清現實?」不解其意的古屋上月抬頭,投以奧恩困惑的眼神。
瞇起眼,奧恩笑而不答,突然間大廳的燈光暗下,不曉得何時建設好的聚光燈打在舞台上。
藤原柳就在那。
不只藤原柳,智利子伯母、百合小姐以及其它自己不曾打過照面的人都坐在上頭。
原本鬧哄哄的大廳瞬間安靜了下來,古屋上月屏氣凝神地望著台上的藤原柳,不禁感到緊張。
「感謝各位蒞臨今日的新年會──」拿著麥克風,先開口說話的人是山田百合。
底下的人立即鼓掌,連忙放下手上的杯子,古屋上月也跟著拍起手來。
「首先,要感謝和藤原氏及奧恩企業長期合作的各位,盼今年我們也能保持良好的合作關係。」站在司儀台上,山田百合慢條斯理的說著:「這次藤原氏也特地邀請了有意願和我們合作的企業,對於和貴公司的合作,我們也抱持著極大的興趣,相信在這場新年會,彼此的關係會有更進一步的空間。」
古屋上月凝視著台上的山田百合,不曉得是不是化過妝的緣故,比起過去看來還要更加艷麗的她感覺上是另一個人,站在台上說話時的語氣也和平時迥然不同、撲克臉變得柔和,美麗。
「本年度的新年會除了對於奧恩企業的擴大經營進行商討外,還有一件重大的事項要向各位宣布──今日我們要正式向各位介紹,藤原氏的下任當家、同時也是奧恩企業的繼承人,藤原柳先生。」
山田百合語音一落,原本靜謐的大廳開始騷動起來,一片譁然。
在山田百合的眼神暗示下,一直坐在椅子上的藤原柳站起來,起初臉上還帶著一些不甘願,等到走上司儀台發言時所露出的表情和上一秒完全不同。
成熟、穩重、老練、自信──古屋上月一下子找不到適當的詞彙來形容此刻藤原柳臉上的神情。
唯一可以確定的事情就是,這是古屋上月至今從未見過的表情。
「初次見面,各位好,我是藤原柳、要稱呼我為Jack也可以。」燦爛的笑了起來,藤原柳的態度熟稔,「很抱歉現在才現身,還請各位體諒我想多當幾天高中生的任性。」
說完,台下傳來幾聲被逗樂的笑聲。
「感謝各位一直以來對藤原氏及奧恩企業的支持,若只憑一己之力,我們是沒有辦法拓展到現有規模的,為此,我由衷地感謝各位。」退了一步,朝台下的廠商及政客鞠躬,眾人的掌聲更加熱烈,過了大約五分鐘才停止。
藤原柳望向台下,笑逐顏開。
「往後,奧恩企業的發展還得仰賴各位的幫助,以後也請多多指教了,再次感謝你們。」再度頷首表達謝意,藤原柳退開司儀台,在背對台下的賓客時立即露出彷彿鬆了一口氣的表情。
許多人的目光仍然追逐著坐回位置上的藤原柳,有男有女,眾人在耳邊細細碎碎地討論起這名首次對外曝光的繼承人。
明明是第一次站在這樣的台上,藤原柳卻沒有任何不自在的樣子,似乎本來就該站在那裡一樣自然。
藤原柳天生就適合當一名領袖。
山田百合站在藤原柳身後,凝視著眼前這僅有十八歲的少年,所表現出來的態度完全找不出青春期的少年該有的青澀,這讓她不曉得該讚嘆好、或說是悲傷。
將一切盡收的眼底的古屋上月微微握緊拳頭,不知怎地,胸口感到一陣苦悶。
奧恩收回注視台上的目光,轉而看向古屋上月,笑容更深的他出聲:「感覺怎麼樣?很新鮮對嗎?」
「啊、嗯……是。」心緒複雜的古屋上月回望奧恩,抿了抿唇,思量自己的問題老半天才謹慎的開口詢問:「請問伯父…您剛才說的話跟藤原柳有關係,對嗎?」
「BINGO。」瞇起眼笑了笑,奧恩順手又拿了一杯雞尾酒輕啜,「你聽聽周遭的人怎麼評論小柳就會更加體會我的意思了。」
古屋上月皺起眉,看向喧鬧的人群。
耳邊充斥著許多聲音,大多是在稱讚藤原柳剛才沉穩的表現,以及對於奧恩企業的展望、未來的合作方向,還有不少人期待著能和藤原柳在商場上碰面。
『才十八歲而已吧?看來以後的他是指日可待啊……我還以為一直不公佈是因為不能見人呢。』伴隨笑聲這樣的對話傳進古屋上月耳裡,搔得他癢癢的。
現在這個場所不斷傳達給自己的,就是距離感。
坐在台上的藤原柳和自己的距離遙不可及,周圍環繞的人物與自己也相差十萬八千里,即使早就明白身分的差異究竟有多龐大,古屋上月還是因為這個事實感到不舒服。
頭開始有些痛。
奧恩的話語在腦中迴盪:「我只是想讓你認清現實而已。」
一個是望族世家和奧恩企業的繼承人。
一個是家裡開和菓子店鋪的普通人。
而且,彼此都是男性……
「你們不適合。」將手中的雞尾酒一飲而盡,奧恩說得斬釘截鐵:「上月醬,我不是反對你和小柳在一起,而是光就現實層面來說,你們不可能幸福。」
奧恩的話聽在古屋上月耳底,嗡嗡作響。
「你和小柳之間的差距太大了,就算努力想要去忽略彼此的距離,最後還是會面臨迫不得已要分手的時候,與其總有一天要讓你們體會這種悲傷,不如在可以停止前結束吧。」
覺得頭更痛了,腦筋一片空白,古屋上月看著奧恩,卻一點也不明白他說了什麼。
總是總是、被這麼下了定論。
在什麼都還沒開始前就被否決,之前山田百合、藤原智利子是,連同藤原柳自己也是。
開始之前,就果斷的做了結論。
「可是,伯父,我並不這麼認為。」忍住頭痛的不適,古屋上月暗中握緊了拳頭:「我不敢說自己一定能讓藤原柳幸福…也不奢求能從藤原柳身上得到什麼……只要兩個人在一起很開心就好了,我想要的,只有這樣而已。」
明明只是這樣,為什麼老是被否決掉呢……
看著古屋上月猶如豁了出去般的發言,奧恩聽完只是大笑:「哈、哈哈哈哈哈!上月醬真可愛呢!果然還只是高中生而已啊。」
「奧恩伯父…」
「怎麼可能只有這樣就夠了?戀愛總是伴隨欲望,擁有了之後就會想要更多,人都是這樣的。」
古屋上月皺起眉,不甚認同奧恩的說法:「……但那也不是『一定』吧?」
「會這麼想的你,就表示還只是個小孩子而已,上月醬。」瞇起眼,奧恩笑得別有深意,伸手拍了拍古屋上月的頭:「仔細考慮一下今晚我說的話吧,對你有益無害的。」
把話說完轉身就走的奧恩徒留一室的惆悵和困惑給古屋上月。
低下頭盯著紅地毯,充斥古屋上月胸口的除了煩悶外還有許多的不甘心。
兩個人因為喜歡所以在一起了,難道這是不正確的事情嗎?
他早就知道自己配不上藤原柳了……但是配不配得上、跟能不能喜歡藤原柳有關係嗎?難道自己就連喜歡藤原柳的權力都沒有嗎?低著頭刻意不讓旁人查覺到現在自己的表情,古屋上月不敢眨眼,深怕只要一眨眼,眼淚就跟著掉下來。
抽了抽哭意濃烈的鼻子,拼命的要自己不能哭。
有什麼好哭的。
沒什麼的、真的,古屋上月,沒什麼的……趕快回家去吧,回到家,當作什麼也沒發生就好了。
才剛這麼想,前腳剛動後腿就有人攔下:「難道是古屋君嗎?」
回過頭,一見到對方,古屋上月感到不可思議的張大眼簾。
不可能出現在這裡的,前陣子他才聽藤原柳說到這個人,已經離開日本了不是嗎?和Joe先生一起……
「夏娃小姐?!」
穿著純白色晚禮服的夏娃看見熟人的面孔時不禁放鬆的笑了起來:「真的是古屋君呢,能在這裡看到你真是太好了……咦?你在哭嗎?」看見古屋上月濕潤的眼眶,夏娃連忙拿出包包裡的手帕。
「啊,謝、謝謝你……」尷尬的收下夏娃遞來的手帕,擦拭掉藏在眼睛裡的淚水,「那個…夏娃小姐怎麼會在這裡?你不是回美國去了嗎?」
說到這個話題,夏娃有些困窘的皺起眉:「其實本來預定要回去沒有錯,不過,我還有一件事情沒有完成,所以讓Joe先回美國去了。」
「啊…唔呃…我能問是什麼事情嗎?」感到忐忑的嚥下口水,古屋上月對於夏娃只能用五味雜陳來形容自己對她的印象。
夏娃小姐的美麗就算不是男人也一定會被她的長相吸引,不只外貌就連內在都是個溫柔的好女人,最重要的是,她是藤原柳的前女友。
自己並不討厭夏娃小姐。
只是站在她面前總覺得有點自卑……
查覺到古屋上月為何在意,夏娃莞爾一笑。
「這件事跟Jack沒有關係。」
「…那是?」
「我是為了Jack的父親,才留在日本的……」說完,夏娃看向人群中的奧恩‧C‧肯查德克,眼神複雜。
順著夏娃的視線看去,古屋上月一下子理解了她話中的意思。
三年前,就是因為夏娃和奧恩上床才會和藤原柳分手──但事實真是如此嗎?
說不定夏娃小姐根本沒有和奧恩伯父上床呢?
會留在日本,『想要完成的事』是否就和這件事情有關?凝視著眼前的夏娃,古屋上月覺得自己長久以來的疑惑,似乎能夠得到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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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想要轉頭就走的衝動如今蕩然無存,古屋上月難得失態的緊握著夏娃措手不及的雙手,眼神中充滿急躁的疑問。
想要知道。
夏娃小姐留在日本想要傳達的事情是?
想要知道……
三年前懸宕不定的真實,要是搞清楚了,能不能讓藤原柳對於自己的父母再熟悉些?奧恩和智利子之間的誤會,可不可以稍微冰釋一點?
所以他,想要知道事情的真相。
「夏娃小姐!拜託你告訴我,三年前……你和奧恩伯父到底發生什麼事?」懇切地握住夏娃的手心稍嫌冰冷。
夏娃詫異地望著情緒激動的古屋上月,起初她愣愣地眨著眼,而後露出瞭然的表情微笑。
瞇起眼,夏娃輕笑:「你是為了Jack才問的嗎?」
被一語道破的古屋上月尷尬地瞄往旁邊,很慢、很慢的點了頭。
「古屋君真的很喜歡Jack呢……」垂下長長的眼睫毛,夏娃抽出被古屋上月握緊的手,彷彿試探般的開口:「假如我要你放棄Jack作為告訴你真相的代價,你願意嗎?」眨著晶亮的綠色眼眸,夏娃塗著口紅的唇線委婉。
聞言,古屋上月吃驚的咦了一聲,無法回答。
看著古屋上月一臉明顯的困惑,感覺上像是『為什麼』?
「想要的東西、跟不能放棄的東西,兩者之間一直都很難選擇。」臉上的笑容溫潤卻苦澀的盪開,夏娃美麗的綠瞳微眨,試著想對古屋上月傳達些訊息:「三年前的我,就是碰到這種處境哦。」
一方是深愛的情人。
另一方是想去愛、卻又無法愛上的戀人……
無論割捨哪一邊,對於自己而言,都是痛苦的抉擇。
「要告訴古屋君當然可以,不過,聽完之後你可不准吃醋哦。」語音一下,夏娃俏皮的話語中,藏著幾分讓人察覺不出的失落。
怎麼就不能笑著談論這些過去呢?夏娃‧羅琳達……事到如今,罪惡感這種東西,又能亡羊補牢多少?
●●●
時光推移回到三年前的美國,紐約市──
『夠了、夠了!我受夠了!給我滾開!你這敗類!』用美語咆哮著,一頭燦亮金髮的少年憤怒的推開桌面上所有的教科書,命令佣人帶開碎碎唸的家教。
佣人無奈地和老師對看一眼,彼此搖搖頭,對不時暴走的少爺感到無計可施。
每當有人提及『繼承人』總要讓少年好好發頓脾氣,在見過父母後尤其,一年和父母親見不過幾次面的少年總是期盼能和家人一齊用餐,可吃完飯後又極其失落。
父親總在吃到一半又強行離席。
母親更不用說,就是吃完飯了,說的話也不超過十句又要離開。
『妳們每個人都出去……現在我不想見任何人!』兇神惡煞的瞪視著每個仕女,奮力甩上門,砰地一聲拒所有人之外。
仕女們嘆了口氣,彼此面面相覷,向老師道歉,還是請他先回去了,現在叫少爺繼續上課可是比登天還難。
收拾了自己帶來的教材,上了年紀的教師朝門房緊閉的房間看去,嘆了口氣:『其實他很努力的,就是太任性了點……』
要不到的就是沒有,又何必汲汲營營呢。
送走教師,轉而撥了通電話給前些日子才剛上任的美術家教──也是少爺現在的戀人。
電話那頭傳來為少年擔憂的柔軟聲音,雖說不好意思還是請今日沒有課的她撥空過來,話筒傳來溫柔的話語:說了沒關係,我立刻到。
過不到五分鐘就出現在豪宅門口,仕女連忙迎了夏娃進門,因沉默而噤聲的房子讓佣人們都不自覺降低音量。
指向門扉緊閉的房間,仕女以眼神暗示少爺人就在那裡面。
夏娃點頭示意,輕著腳步走到門房前,敲了敲門:『Jack?我是Eve。』
『Eve?……你今天沒有課吧?』裡頭的少年感覺上很是訝異,咚咚咚地跑上前來開門。
被少年拉進房裡,看見地上一攤散亂的書籍,夏娃彎下身子去撿,輕笑:『聽說你闖禍了,所以來關心一下。』
少年嘟起嘴,像是在抗議似的不出聲,也幫忙蹲下去撿書。
『發生了什麼事嗎?』終於將地板上的教科書全數撿起來,分門別類的放在桌子上,夏娃睜著好看的眼睛,直盯著少年看。
『……我不喜歡那個數學老師。』垂下眼簾,坐在椅子上的少年還是老實地娓娓道來。
『前幾天才說他教的不錯,不是嗎?』
『早上父親回來了,本來還說要陪我一起聽課,結果沒三兩下人又跑去工作……雖然生著悶氣沒好好聽課是我不對,但是說什麼『得不到的就別太堅持』這種屁話,叫誰不火大啊?』回想起方才的情景少年還是氣呼呼的陳述。
夏娃皺眉:『得不到的就別太堅持指的是什麼呢?』
少年將視線偏向遠方,開始玩起手指,俊秀的臉蛋上藏著一些不為人知的情緒。
『……親情、之類的。』這句話過好半晌才回答。
夏娃盯著少年看,沒有回話,只是伸出手摸了摸對方柔順的金髮。
『你別安慰我啦,我又不是會因為這種事情難過的小孩子……』彆扭的拍開夏娃的手,少年戲謔的笑了起來:『與其摸頭還不如吻我吧,這樣我可能就會打起精神來囉。』
望著少年強裝起來的笑容,想在心上人表現得剛強點這種心情她並不是不能理解。
微微嘆了口氣,連夏娃都覺得自己有時候真是太寵這傢伙了。
『最近庭院裡的大波斯菊都開了,我想用它來做壓花,可以的話明天陪我一起摘花吧?』
偏過頭看他,夏娃詢問的語氣讓少年連思考都沒有就答聲好。
夏娃笑了。
站起身,然後,給了他一個吻。
結果,隔天他們沒來得及一齊賞花就分手了。
晚上夏娃接到來自山田彰的電話:Joe和Jack之間就選一個?如此說道,寄了封塞著迷幻藥的信來,要是她選擇的人是Joe,那就把迷幻藥加入奧恩的早餐裡,之後的事情他會安排。
但要是你選擇了Jack,那麼現在就可以掛了這通電話、把信拿去燒掉,和你愛的Joe說聲永別。
事到如今,要她怎麼選?怎麼選都會是那個心底殷殷切切,朝思暮想的他……
用和少年昨晚約的賞花當作進門的理由,夏娃要他先去花園摘幾朵覺得好看的大波斯菊過來,就約在閣樓的畫室相見。
毫無猜疑的少年相信了,歡心喜地的跑去庭院,想為所愛的人挑出最嬌豔欲滴的花兒。
目送少年離去的身影,夏娃覺得不只心,連靈魂都在抽疼。
聽從山田彰的要求,在佣人不經意的情形下加了迷幻藥進濃湯裡頭,接著領藥效開始發作的奧恩入經過閣樓絕對會發現的儲物間。
在聽見少年的腳步聲靠近時,騎在無法反抗的奧恩身上,這樣就能夠見到Joe了……
夏娃記得很清楚,當時她是怎麼流淚、邊剝去自己身上的衣物和奧恩的衣服,熱淚燙過她冰冷的臉頰,滴落在奧恩因藥效而全身發熱的頸子。
不曉得是真醒或意識喚散,奧恩竟捧起夏娃的臉龐,輕柔地為她逝去淚水。
「別哭,『 』……我愛妳啊。」然後喊了一個她似曾相識,卻又陌生的名字。
於是夏娃淚落得更兇。
她不只傷害了Jack、傷害了Joe、更傷害了一個深愛著妻子的丈夫──
這三年來,她就藏著這個秘密,獨自吞吐著痛苦活下去。
●●●
夏娃哽咽著。
白皙的頸子逐漸因哭意轉成嫣紅色。
古屋上月望著夏娃姣好的臉蛋染上憂傷的顏色,無能為力的他什麼也做不了,空著的手左右搖擺不知該如何是好,最後只能尷尬的放上夏娃的背,柔柔的拍了拍。
雖然不能說夏娃小姐並沒有錯,但大家都是為了所愛之人才這麼努力的不是嗎?
即使自己無法認同夏娃的做法。
可是,她也是很努力的在贖罪著……難道這麼想的我太天真了嗎?
「夏娃小姐,妳真的很努力。」古屋上月皺著眉,拼了命的想要傳達心中所想的話語:「你很努力的去愛著你所愛的人、也很努力的在挽回曾經做錯的事情,我覺得這樣的夏娃小姐……真的非常努力。」
比起自己因觸碰了藤原柳未知的過去而感到苦澀之前,夏娃所承受的痛苦,和他相較之下又算得了什麼。
「謝謝你,古屋君,你真的很溫柔呢……」在淚水尚未掉落前,夏娃就先行拭去它。
覺得自己沒派上半點用場的古屋上月低下頭,搔了搔後腦勺:「不是,溫柔什麼的我其實一點也都……」頂多只算得上鄉愿吧。
明明什麼忙都幫不上。
聽完夏娃說了三年前的事情,古屋上月覺得自己原本擰緊的心,現在更覺窒息。
他不曾戀愛過,所以不能清楚的明白存在於夏娃也好、藤原柳也好、奧恩伯父和智利子伯母也罷,他們的心中,到底是什麼樣的情感。
曾愛過曾恨過,最後去釋懷接受。
看著不曉得因哪種情感而困窘的古屋上月,夏娃淡淡的笑了起來:「不對,不是喔,古屋君身上有種任何人都模仿不來的特質,我想Jack肯定也是被你這點吸引的。」
「……模仿不來的特質?」
「沒錯,你不知道嗎?古屋君非常溫柔哦,你總是盡可能的不想麻煩他人,連問自己男朋友的事情都小心翼翼的。」說到這裡,夏娃笑出悅耳的聲音來:「但也可能是太過害怕傷害到別人,同時也忽略了自己內心真正的感受,也許古屋君可以試著更任性點啊?」
任性啊……
古屋上月乾笑著,不曉得該用哪種表情面對夏娃。
「我倒是覺得自己已經夠任性了……」最後他小聲的回答。
能和藤原柳成為朋友、甚至是情人,就已經是最大限度的任性了。
明明他還可以認識更多人。
認識更多、更多,無論家室或長相都比他優秀的人……
夏娃凝視著一臉苦澀的古屋上月,想說些什麼、又覺得不該是由自己開口。
古屋上月太年輕太單純、也太笨拙,讓他繼續和Jack交往下去,恐怕最後會是兩敗俱傷。
今後他們要遇上的事情實在太多,諸如:家人和朋友的反對、門當戶對的問題、身分地位的不同,再說Jack畢竟是奧恩和智利子兩人單傳的血脈,就算再不願意還是要結婚生子。
他們沒有辦法一直維持這種辦家家酒似的關係下去。
總有一天,還是不得不面臨分開的……
夏娃張口欲言想說些什麼,結果仍是沉默,兩人就這麼維持著尷尬的緘默──直到奧恩來到他倆面前,才不再安靜下去。
「上月醬!呀……真巧,連Ms.Eve都在呢?」奧恩微笑,端正的五官笑起時帶上歲月走過的痕跡:「哪,小柳,這就是我要你好好接待的賓客哦。」
站在奧恩身後的藤原柳一見古屋上月整個人就這麼呆站在原地,一臉不敢置信。
真的是上月嗎?
是他所熟知的那個古屋上月嗎?
……為什麼,上月會出現在這個他最不想讓對方看見的場合?
51
他是個玩世不恭愛翹課到惡習的高三生。
他和老師對嗆成習慣、老是偷福利社裡的蘇打冰棒,成績好到可以學年第一,卻常落得課後補習的首屆會員,他是籃球射的主將,全日本最頂尖的小前鋒。
在同學和朋友眼裡,他是個傳奇的英雄。
但在他人和家人眼中,他是個該安安份份理所當然坐上繼承人位置的魁儡。
藤原柳總在這兩種身分裡周旋,他愛校園裡的自由奔放、同時也痛恨回到家的窒息感。
來來去去患得患失,最後聰明的他學會各取所需,誰也不為誰奉獻誰也不為誰付出,反正開心就好,不是嗎?愛什麼的誰需要啊。
活了十八個年頭他明明一直都是這麼想的。
然而這一切卻在遇見古屋上月又被推翻,總散發強烈排斥氣息的他讓他好生興趣,就算知道他是耳熟能詳鼎鼎大名的藤原柳仍懼他似自己唯恐天下不亂。
古屋上月是唯一能好好正視藤原柳的人。
不像周遭的人總寵溺他的任性,鳥崎主任也好相良壬希也罷,只要他撒撒嬌裝得可憐兮兮,伸手就是原諒。
反正錯了就是錯了,古屋上月讓藤原柳知道,其實偶爾對個誰再付出一下好像也不壞。
於是日積月累,喜歡加上喜歡再乘上喜歡,一點一點喜一點一點歡,最後就變成了愛。
所以,他不想讓這樣的古屋上月碰觸到連自己都厭惡的一面。
他盡可能的隱瞞身世的事,直到古屋上月忍無可忍的問。
他盡可能的隱瞞過去的事,直到古屋上月命中註定似的看見夏娃才揭曉。
他不是不想讓古屋上月知道這些事,他只是害怕,害怕知道這些事的古屋上月就這麼縮著尾巴膽小的逃開了。
喜歡喜歡好喜歡,喜歡得像在心口開了個洞,撓啊撓的,卻怎麼樣也鼓不起勇氣去擁抱。
沒有人知道,當古屋上月張開雙手回抱他的時候,藤原柳有多麼高興到想大哭一場。
「為什麼你會在這裡?」
無視了身旁所有的賓客,此刻藤原柳的眼中只看見古屋上月一個。
被藤原柳急躁而粗魯的語氣嚇著的古屋上月愣了愣,不明白為什麼他要突然生氣:「我是收到奧恩伯父的邀請函才過來的……」
藤原柳立刻瞪了身旁的奧恩一眼,對方只是笑著聳聳肩,想唬弄過去。
聰明如他,奧恩知道藤原柳肯定知道現在他心底打的是什麼算盤。
無奈的嘆口氣,現在對誰發脾氣都不對,要嘛就氣自己不爭氣算了。
藤原柳目光流轉,終於看見被冷落在一旁的夏娃,古屋上月和夏娃‧羅琳達,怎麼想都是個不搭嘎的組合。
「上月,你快回去。」
「…咦?」
「別咦了,跟我過來!」
顧不得什麼口氣,一把抓過站在夏娃身邊的古屋上月,連奧恩也不管就拖著對方走到離人群較遠的地方。
手腕被抓得都疼起來的古屋上月困惑地望著氣呼呼的藤原柳,三兩步跟上去。
「藤原柳?」兩人走到離大廳有些距離的邊廊上,昏黑的長廊總弄得古屋上月有些不安。
看向被自己嚇著的古屋上月,藤原柳抿了一下嘴角,想著想還是嘆氣著問:「……你怎麼會跑來這裡?」
凝視藤原柳欲言又止的神情,古屋上月緊張地抓起手指,還是不明白為什麼藤原柳要生氣。
「我收到邀請函,所以就過來了。」然後藤原柳一臉不信的盯著他,他怎麼可能不知道古屋上月不喜歡這種公開場合:「好啦,其實我是很好奇新年會到底長什麼樣子,所以才……」只好從實招來。
古屋上月老實的垂下眼簾,像怕挨罵的孩子似的縮在一格磁磚內。
感覺自己頭更是痛了,藤原柳揉了揉太陽穴,他是多不想讓古屋上月涉及這種複雜的政商場合,一個不小心就變成油腔滑調的大人,這種苦心古屋上月哪裡懂了?
不是不相信古屋上月,而是怕他會胡思亂想,理解彼此身分懸殊的人可不只有古屋上月,藤原柳可以不介意,但不表示他的愛人也行。
怕的就是古屋上月因為這樣感到壓力,最不想傷害他的就是藤原柳,如今又無形的不停傷害對方的自己又算什麼?
「好了,現在嚐完鮮了,上月你就快回去吧?」揉著古屋上月的頭,看這一套西裝怎麼樣就和他不搭襯,明明崇陽學院的制服也是西裝,感覺上去就是不同。
他才不要古屋上月也和大廳裡那些成人一樣有世俗氣味。
古屋上月抬起頭看了藤原柳一眼,又左顧右盼著,小小的腦袋瓜不曉得正想些什麼。
拗著自己的手指,古屋上月撇了撇嘴,沉默好一會兒,才慢吞吞的問:「……你不希望我出現在這嗎?」
「Ah?當然啊!全世界誰來都可以,就是你不要!」瞪著眉想讓古屋上月知道現在自己有多嚴肅,藤原柳腦筋衝著想讓古屋上月早點回家遠離是非之地的想法,卻完全沒顧慮到他內心的感受。
現在這席話更是讓古屋上月跌宕的心雪上加霜。
喪氣的垂下肩頭,古屋上月藏著淚水,知道不能哭的還是忍不住泛淚。
他明明就知道藤原柳說這些話不是要傷他,明明就知道。
怎麼聽他這麼一說自己又開始隨便解讀,也許,是指也許,藤原柳只是不想讓他和夏娃碰面,而不是不想讓他待在那,讓人看笑話。
越想越沉重,傻呼呼的腦袋裡滿是負面思考。
「我知道了……我會回去的。」趕緊在情緒還可以控制前他想走。
藤原柳覺得自己的說詞打動了古屋上月,立即笑了起來:「Good boy!不愧是我的上月!」然後推著古屋上月忙著想讓司機送走他。
快走快走,他的寶貝怎麼能被那些穢物汙染。
走出側廊兩人又巧遇上石總介,對古屋上月的出現很是驚奇的他好死不死攔下他倆,一頓寒喧問暖:「上月?你怎麼在這!阿柳帶你來的?」
古屋上月尷尬的扁了扁嘴,不想回答,朝上石總介行個禮。
「不是,是我老爸發了邀請函給上月啦,你別再問。」
明顯不想繼續話題的藤原柳打發上石總介,說要送上月回家,一個半拖一個半就的走出大廳,司機神奇的已經在庭院候位。
藤原柳起初還意外怎麼如此神速,想不到司機和他已經有默契到心電感應的地步?滿腦子古屋上月古屋上月跑的誰還管得了哪裡有問題,連忙開了車門想送古屋上月上車。
情緒一直都處在低落狀態的古屋上月站在車門前,似乎在猶豫該不該坐上去,藤原柳不識相的催著他上車,古屋上月咬咬下唇,思量半晌還是決定問。
「你覺得我出現在這讓你很丟臉嗎?」
他開口還帶著烈士斷腕的決心,藤原柳一腦子的親親寶貝古屋上月卻因這句話而LAG大當機。
「哈?」
「……如果你覺得我跟你在一起是丟臉的事,又何必要答應我…是看我可憐嗎?」已經悲觀到連事實都辨別不清的古屋上月此刻只覺得悲傷。
「哈?上月你在說哪國語言啊?」還是糊里糊塗的藤原柳怎麼都想不透古屋上月為何會這麼問。
古屋上月擰眉,不曉得藤原柳是假懂還是真傻,賭氣似的坐上轎車,轟走對方想自己關車門卻在轉過頭的瞬間看見站在藤原柳身後,該坐在駕駛座的人竟拿著一把槍對著藤原柳。
腦袋變得一片空白。
接著不曉得是憑著本能還是勇氣古屋上月一股作氣從車內跳開,順勢將藤原柳壓在地板上,最後腰開始覺得熱熱又痛痛的。
─────────────────砰!
他似乎又聽見幾次槍響,許多人的尖叫和呼叫聲混雜在一塊,古屋上月還沒來得及搞清楚什麼狀況,眼前就先黑了一片。
昏厥。
52
加護病房的紅燈亮起。
藤原智利子原本沒有血色的臉如今看來更顯蒼白。
新年會突如其來的插曲,長久以來擔任司機的森川雅治是奧恩企業敵手的臥底,處心積慮的就是等著找時機暗殺藤原氏暨奧恩企業的唯一繼承人。
原本想趁著古屋上月和藤原柳分開時下手,想不到卻被古屋上月給發現,慌了手腳的森川雅治不經意扣下板機,擦過古屋上月的腰際。
注意到古屋上月中槍的藤原柳立刻帶他衝進轎車內任憑森川雅治怎麼開槍。
氣不過的森川雅治殺紅了眼,往前想拆了轎車卻在身後被奧恩一把箝制。
事情本該就這麼落幕的。
兩人掙扎不休時不注意擦槍走火,僅存的一顆子彈射入奧恩的腹部,倒地不起的奧恩對森川雅治再沒有束縛,立刻揚長而去。
於是,場景來到醫院,新年會被迫中止,中彈的奧恩送入加護病房,受傷的古屋上月也正在普通病房上藥療傷。
藤原柳顧著古屋上月已是昏天暗地,縱使想分心神給身在加護病房的父親卻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他疲倦的望著藤原智利子,喑啞的聲音求著母親好好看著父親。
這是他出生以來第一次這麼對她說話。
聽見奧恩的噩耗已經讓她夠心亂如麻,如今兒子又不在身旁,山田百合也在替自己處理對外發佈的新聞稿,和員警作完筆錄後獨自坐在陰冷的加護病房外的藤原智利子連哭都哭不出來。
距離奧恩進加護病房已經快兩個小時,裡頭卻沒有任何動靜,等得越來越焦慮的藤原智利子慌得站起來又坐,來回踱步,沒有特殊信仰的她此刻嘴裡默默的唸著聖經。
神啊天啊上帝瑪利亞誰都好……求求祢們救救我的丈夫。
一直以來理所當然都該存在著的人突然會消失。
藤原智利子才意識到她拼了命的告訴自己早就不愛了,對那種婚外情的負心漢誰還要愛?內心卻焦急的想再親吻他、無論是不是謊言被抱著也暖。
──她愛他。
她是確確實實的愛著他。
打從一開始就知道奧恩才不是什麼貴族什麼王子,會接近自己也是為了錢財家室和地位,她明明知道,卻忍不住被奧恩那雙清澈的藍眼瞳吸引。
就算是謊言,奧恩卻是唯一在這個世界上願意正視她是『智利子』而不是『藤原智利子』的男人。
抱持著隨時會被背叛的心理準備,藤原智利子一頭栽進愛情這個未知的世界裡──
最後,選擇了藤原智利子的人是奧恩。
拋棄了山田家,在那天的宴會上奧恩說他愛她,真的很愛,很愛。
所以當她發現自己三年前被說出這種話的人給背叛了,那種痛楚沒有任何人知道、而她也不打算讓任何人知道。
這三年來她封閉心靈,且盡可能不讓自己和奧恩及藤原柳碰面,只要一見那長相神似的兩人她就不禁觸景傷情,她裝得益加冰冷、裝成一個女強人,不想讓人知道她其實有多脆弱。
可是這些,奧恩通通都知道。
就是知道,他才會在每次碰面後、相擁時,無數次無數次地在她耳畔說著: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這種叫人心癢又酸澀的話語。
她才不愛他呢。
可是他卻有可能會從她的世界消失。
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空虛和失落,失去的恐懼讓藤原智利子的身軀不覺顫抖,她盯著加護病房的眼都忘了要眨,姣好的面容上滿是疲憊,卻連鬆下神經休息片刻也不願。
「智利子小姐?」
或許是想得出神,藤原智利子完全沒注意到何時身旁多了個人,朝她看過去,竟是夏娃‧羅琳達。
藤原智利子皺眉:「……你怎麼會在這裡?」
夏娃苦苦的笑起來,她知道智利子沒可能給自己好臉色看:「我剛才做完筆錄才來的。」
「我的意思你不懂嗎?」冷冽開口,即使是這種時候,藤原智利子還是不得不虛張聲勢。
凝視著藤原智利子強裝冷淡的模樣,夏娃沒有回話,輕輕的坐上她身旁的位置。
在開口之前,夏娃其實一直沒出聲,就這麼默默觀察著藤原智利子的表情變化。
和現在凜然的冰冷容貌不同,某種溫潤、柔和的氣息確實從眼前這個人的周遭滲透出來,夏娃清楚的感受到藏匿在藤原智利子心中很深很深的情感,就是對於奧恩的愛情。
她盯著加護病房的門連眨眼都捨不得,這樣的女人,絕對不是不愛自己的丈夫。
「接下來我要說的話,請智利子小姐妳認真聽。」夏娃感覺得出來即使故意不看,藤原智利子的視線還是時不時的追隨著她:「三年前的事情是一場誤會。」
藤原智利子只是靜靜的聽,不曉得是沒有力氣回話、還是默默在思考著。
「我想妳也有從Jack或Lily口中得知,我是受山田彰的指使才會做出這種事,在奧恩先生的湯裡下迷藥,趁著他意識不清的時候假裝『既定事實』,好讓Jack相信我和奧恩先生有關係。」
聽到這裡,藤原智利子越覺苗頭不對勁的越蹙起眉:「你說你是受人指使才會做出這種事……下藥?下藥是怎麼回事!」
難掩激昂口吻,藤原智利子再也裝不下去,瞪視著夏娃,她流露出身為一個女人最真實的憤怒和迷惑。
感到詫異的夏娃瞪大眼簾:「他們沒告訴妳嗎?我和奧恩先生之間真的什麼也沒有,在那件事情發生前,我倆甚至沒有碰過幾次面。」
「……我完全不清楚這些事。」感到不可思議的藤原智利子怎麼樣也掩飾不了震驚。
夏娃接著說:「我會留在日本,也是想跟你說明一件事情。」
藤原智利子眉皺得死緊:還有什麼事情是她不知道的?夏娃‧羅琳達不說,到底奧恩還打算瞞她多久?
垂下眼簾,夏娃謹慎的談吐:「在我剝開奧恩先生的衣物時因感到懊悔而痛哭不已,那時,突然清醒的奧恩先生捧住我的臉,極其溫柔的呼喊了一個人的名字──」
夏娃翡色的翠瞳凝望著藤原智利子,接下來她說出的真相讓藤原智利子再也忍不住理智,放聲大哭。
「那時,奧恩先生很溫柔的、很溫柔的說了:『別哭,『智利子』……我愛妳啊。』這句話。」正對藤原智利子蠢蠢欲動的雙眼,夏娃也不禁潤了眼眶、紅了鼻頭:「奧恩先生一直都是愛著你的,智利子小姐……我很抱歉傷害了你們夫妻倆的感情,無論我做了什麼都無法彌補這些過錯,但是,至少,我希望在得知這件事後,你能夠更加的清楚奧恩先生究竟對你有多麼深愛……」
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無論是明天後天大後天、去年後年大後年,我都愛你。
你相信嗎?智利子。
我就像個瘋子一樣愛著你。
奧恩似曾相識的話語不停迴盪在藤原智利子的耳畔。
像是要填補這三年來流淌在內心的淚水,藤原智利子顧不得自己在一個把她的家庭搞得七暈八素的女人前哭泣,瘋狂的流淚。
在這個瞬間,她就只是個傻傻愛著丈夫的女人而已,身分地位權勢什麼,誰也不是。
在愛情面前,每個人都是這麼赤裸的在呼吸。
此刻,藤原智利子只等著那閃爍的紅燈轉為安定的綠燈,對那個從加護病房出來的男人,狠狠傾訴那些她欠了三年份的愛語。
她知道他會醒。
因為她這麼相信。
53
失去過再來懂得珍惜,對於藤原柳來說那真是最差勁的人生哲理。
而是在學會珍惜之前說什麼都不能失去。
就算不懂珍惜,再怎麼笨拙都不能放手。
他承認自己愚鈍的不得了,他不明白什麼少女心、更不明白到底什麼叫戀愛,他甚至不懂,不懂古屋上月的心。
明明就知道古屋上月很膽小很糊塗愛迷路更愛胡思亂想。
明明知道古屋上月看起來的粗枝大葉其實是纖細敏感到叫人不敢置信的地步。
那個時候又怎麼會說出那些沒大腦的話來傷害他、使他不安,難道自己就不能用更委婉的方式好好說話嗎?
低著頭問話的古屋上月看上去顯然就是想掩飾情緒:『……你不希望我出現在這嗎?』拗著手指不讓藤原柳發現他內心有多麼不安,而他卻是現在回憶起來才發覺兩人交往幾星期罷了累積給他的寂寞竟是那麼那麼多。
說對新年會好奇肯定充其量只是不成理由的藉口,或許古屋上月自己都沒意識到究竟他有多麼在乎藤原柳這個人。
於是乎,藤原柳啊藤原柳你這殺千刀的。
在連絡完古屋上月的家人,等到埔月鈴子抵達醫院後,藤原柳用最差勁的藉口離開了病房,在心裡頭罵了自己無數次的窩囊。
單間的普通病房充斥著消毒水的氣味,即使戴著口罩的還是聞得出那濃濃的藥味。
才剛出院沒幾天古屋上月又住到裡頭,他勢必要感嘆自己怎麼和白衣天使這麼有緣,可不要哪天住進來反倒自己成了天使。
睡得昏沉沉的腦袋緩緩恢復意識,雖然還暈浪浪的但至少睜開眼能看得見東西了。
麻醉逐漸退了藥效,醒來後古屋上月還來不及說話就先痛了個七葷八素:「嗚咿痛痛痛痛痛──我的腰好痛!」雖說只是被子彈擦過但對古屋上月這種平時連體育課都嫌麻煩的人而言還是個大創傷。
覺得自己最近老住醫院的古屋上月此刻真希望能別再看見那潔白的天花板。
「上月!你醒了?」坐在一旁忙著將蘋果削成青蛙形狀的埔月鈴子驚喜的抬頭望。
不敢亂動的古屋上月深怕自己隨意一動傷口會疼得厲害,定睛看向埔月鈴子,眨巴眨巴的望著她:「……母親怎麼會在這?」
連忙放下水果刀的埔月鈴子急著將蘋果擺盤,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為臉上毫無血色的古屋上月餵口水,讓他吃下醫師吩咐的藥。
「我是接到藤原君的電話才來的。」
不過再之後那通是警察打來的就是了……
埔月鈴子沒說,事情錯縱複雜的她得先釐清情況才能決定該先責備誰,凝視著小口小口喝水的古屋上月:「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被對方這麼一問的古屋上月心虛的晃了一下手中的杯水,等到喝完半杯後他才支支吾吾的回答:「那個,說來話長……」
「我有很多時間聽你慢慢說。」
「……母親。」古屋上月皺眉,可憐兮兮的看著埔月鈴子。
「不要撒嬌,我叫你說就說。」抽走古屋上月手裡的杯水,埔月鈴子沉下臉來。
古屋上月低下頭,支吾其詞老半天;抬起頭想說些什麼,欲言又止再吞回去。
埔月鈴子抿了嘴角一下:「跟藤原君絕對有關,對吧?」
盯著益加心虛的古屋上月,埔月鈴子清楚得很,他家兒子沒膽對自己說謊。
「關於藤原君,你是不是有什麼沒跟我說的?」
「沒有,唔,……又好像有。」古屋上月掙扎著,他的危機意識告訴自己要是說出藤原柳其實是大企業和望族的繼承人這種事來似乎不太妥當。
埔月鈴子無奈:「在電話中,藤原君都和我說了。」
「哈?他說了什麼?」詫異得無以復加的古屋上月睜大眼簾。
「你說呢?」挑著眉,埔月鈴子一臉審著犯人,語氣沉穩。
還什麼你說。古屋上月把臉埋在棉被裡,被自家母親高招的套話技巧捕獲,一五一十的全告訴了埔月鈴子。
「其實,藤原柳不是一般的高中生……」
「嗯?」
「其實,藤原柳他是藤原氏的繼承人……」
「嗯嗯?」
「其實,藤原柳他……是奧恩企業的繼承人。」說完,古屋上月無地自容的摀臉。
「嗯,原來如此……什麼?奧恩企業?」
抬頭起來正對埔月鈴子吃驚的表情,古屋上月有些納悶:「母親不是知道嗎?」
「不,我不知道……」腦袋還跟不上現實的變化,雖然她知道藤原柳絕對不是一般家庭出生的孩子,但在藤原氏和奧恩企業的光環下成長這也未免?
未免太不切實際。
「上月,你是不是腦袋也跟著受傷了?媽媽要不要幫你安排腦部斷層……」
古屋上月臉一黑:「才不是!母親請面對現實!我說的都是實話!」
沉默了半晌,彷彿是要接受強加的現實般,埔月鈴子看往桌上那盤青蛙形狀的蘋果,叉了一片塞進古屋上月的嘴裡。
「這件事,你就瞞了我這麼久?」
「母親,可是這…也不是我想說就能說的事……對不起。」垂下眼簾,古屋上月咬著蘋果,不禁感到有些難過。
埔月鈴子見狀,嘆了口氣,她就知道自家兒子那種性格。
伸手揉揉古屋上月的頭,埔月鈴子柔聲開口:「我不是怪你,我只是覺得這種事自己瞞著也不好受,畢竟有一個身分特殊的朋友相處起來應該不輕鬆吧?」
「不輕鬆什麼的,倒不是因為這種事……」古屋上月還是憋著,要他怎麼說的出口其實不是友人是情人這種話來。
「我不是指跟藤原君相處起來不輕鬆,當然,藤原君是個開朗的好孩子,我的意思是在你得知他的身分後,多多少少會感到壓力的。」
聽完古屋上月沒回答,好像是被說中了,扁了扁嘴:「但那又不是藤原柳的錯。」
「我可不是在責備藤原君哦?上月,媽媽的意思是當藤原君出生在這樣的家庭,即使他不願意,但是所要肩負的東西卻是在出生前就決定好了。」
又戳了一塊蘋果,古屋上月默默吃著,時而應聲嗯。
「明明就知道自己有哪些責任該承擔,可以預防的卻還是讓朋友碰上這種事,說真的,我有些生氣。」
「……可是那也不是他願意的啊!」
古屋上月難掩激動的回嘴,只見浦月鈴子愣了愣,沉著臉嘆氣。
「要替別人袒護之前上月你自己的行為也有問題,先不說你瞞著我們藤原柳的身分這件事,光是晚上偷偷溜出去參加這種商業聚會你就不對,連邀請函都自己偷偷收著!」
從櫃子裡拿出被弄得有些破爛的邀請函,埔月鈴子的臉色變得難看。
看見邀請函,古屋上月倒抽口氣,沒有再回話。
「……我沒有在罵你,我是擔心你,上月。」埔月鈴子主動握住古屋上月冰冷的手心,滿懷擔憂的開口:「因為你是我兒子我當然特別重視這件事,要是你和藤原君在一起老是受傷,我又怎麼能讓你們繼續來往下去。」
古屋上月側過臉,緊抿著唇沒說話。
埔月鈴子皺眉,實在不曉得該怎麼說服他。
「上月,我沒有辦法不去介意藤原君的身分,畢竟他背後所牽涉的世界實在太複雜了,如果可以,我希望你盡量別再和藤原君來往。」浦月鈴子義正辭嚴的開口,語氣充滿不容置喙的意味。
古屋上月回看母親嚴肅的神情,抿了一下嘴角。
他怎麼可能會不知道這種事。
在一得知藤原柳的身分之後古屋上月想得沒有比別人少,會有危險、感到壓力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他才不想去介意,他清楚這樣的自己很任性,但卻沒有辦法。
比起這些那些,讓他最沒有辦法接受的事情就是自己會因為這樣而失去藤原柳。
他還很年輕,他才十六歲,什麼大人的世界他還不想去懂。
就只是單純的愛著那個人。
不管他的身份是繼承人也好平凡的高中生也罷,他愛上的就是個玩世不恭性格開朗髒話不離口的藤原柳,除此之外誰也不是。
就是因為他還年輕,才能如此青澀灼熱的愛著。
而這種事,大人們又怎麼可能會懂……牽涉利益啊立場啊門當不當戶對不對這些事,就讓愛已經不再只是愛了。
沒有藤原柳,就不會有現在的古屋上月。
因為那個人說,他能接受他的全部,這個世界上,又有多少人能對自己說出這種話來呢?
全世界六十億人口,他愛上的就這麼一個藤原柳,如此一想,又叫古屋上月怎麼放得了手、怎麼疏遠得了。
有人說先愛上的一方就是輸家。
古屋上月就是輸得一蹋糊塗的那個人。
「就算是這樣……」
古屋上月很慢很慢的開口。
「就算是這樣,我還是沒有辦法放棄啊。」
他的視線看得很遠很遠,古屋上月握著埔月鈴子的手,像握著那個不在這兒的誰。
他才不要承認,他才不要再哭。
古屋上月告訴自己,當他醒來時看見的人不是藤原柳時,那種失落感又該何去何從。
他又不是為了他才醒來的……
為什麼這個時候不在。
為什麼這個時候,藤原柳會不在他身旁啊?
古屋上月抽了抽鼻子,告訴自己沒什麼好哭的,哭什麼,我是男人耶。
埔月鈴子只能心疼的撫摸古屋上月的頭,再沒辦法說什麼。
54
古屋上月鬱悶極了。
距離新年會事隔七天,雖說只是個小擦傷住個一星期確實有些誇張,與其說是埔月鈴子和古屋和哉擔心過度、不如說是古屋上月故意賴著不走。
領在埔月鈴子身後辦出院手續,古屋上月的臉上卻不見半點喜悅。
至於說到原因嘛,就是某藤原氏的少爺整整七天都不見人影。
古屋上月是又難過又生氣又納悶,他出事哪有藤原柳不來關心的道理(這絕對不是自戀)。
說要為新年會處理後續的事情(還是從護士小姐口中得知),但有忙到連聽電話、連個訊息都不回的地步嗎?
這種彷彿深宮怨婦的思考模式讓古屋上月對自己更感厭惡。
「好了,上月我們回家吧?媽媽回去煮味噌湯給你喝。」微微笑著,牽起自家兒子的手,埔月鈴子的心情看上去好得不得了。
勉強地陪笑,古屋上月心不在焉的勾著浦月鈴子的手,越想越覺得難過。
越想越覺得寂寞。
●●●
「上月你先下車,我們去停車。」對後座的古屋上月開口,埔月鈴子伸手替自家兒子解安全帶。
父親難得放下手邊工作開車接自己出院,古屋上月雖然挺開心的卻怎麼樣都高興不起來。
簡短的應了聲好,拎著自己的行李打開車門趕緊下車。
古屋家相連的店鋪就是和菓子鋪因此沒有車庫,店鋪後方有個小型停車場和附近的五金賣場是共用的商業停車場,因為家裡的前院太小停不下車,車子也不能塞在店門口,最後古屋和哉索性就把車子停在停車場,反正租了不用白不用。
古屋上月目送父母駛離巷道,從口袋摸出埔月鈴子遞給自己的鑰匙,朧光這幾天趁著他住院跑去住同學家了所以現在沒人在家,想到這裡心更寒的他拿著行李垂頭喪氣地走近家門。
鑰匙才剛剛提起來而已就被橫亙在門口的生物嚇了一大跳。
「!!」兩個驚嘆號冒在頭上。
人受到極大的驚嚇時身體會動彈不得,現下古屋上月就是這情形。
這個一頭金髮身高一米八的外國人不就是他朝思暮想的混帳藤原柳嗎?
睡在他家門還流著口水,不曉得是睡多久了,身體被凍得打著哆嗦。
腦袋一陣混亂的古屋上月雙眼眨巴眨巴,四肢僵硬。
「……藤原柳?」小心翼翼的出聲喚他,也不知道是怕吵醒他還是怕他會突然消失,古屋上月蹲下身子,仔細凝視著藤原柳端正的五官。
眼袋大小適中的雙眼皮和高挺的鼻樑,兩瓣薄唇,還有一張鵝蛋臉。
哪有人可以長得這麼剛剛好啊,古屋上月開始為所有男性打抱不平,這世界上就是有這種長這麼帥的人來擾亂審美秩序。
半褒半貶的望著藤原柳,古屋上月托著腮幫子打算就這樣把這七天來少看的份一起補齊,想不到睡姿不良藤原柳側身一轉就壓在他膝上,嘴裡還吐出夢囈:「…上月……你的大腿好白……」
原本聽見自己名字還挺感動的古屋上月下一秒就動手把眼前這大白天做春夢的傢伙狠狠敲醒。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痛死了!」額頭被一下重擊的藤原柳痛得跳起來,本想大聲怒罵這擾人清夢的罪魁禍首等看見來者何人立刻縮回指著他鼻頭的手:「……上月?怎麼會在這?」
古屋上月嘴巴翹得老高:「這句話應該是我要問的吧?」
睡得不知天南地北的藤原柳看清了周遭景色後突然恍然大悟。
「我一定是太想上月你了,才會連覺都沒睡就跑過來……」
「什麼?」古屋上月錯愕的蹙眉,才想問清楚為什麼一個星期都沒現身時停好車的古屋夫婦便提著大包小包走進家中庭院。
一看見藤原柳埔月鈴子也嚇了一跳。
「藤原君?怎麼會在這裡?」
迎過埔月鈴子驚訝的詢問目光,藤原柳心虛的側過臉看向古屋上月。
「……因為愛。」然後被狠狠踩了一腳。
沒在門口閒聊先將客人迎進門的埔月鈴子立刻走進廚房開始料理遲來的早餐,藤原柳問了句能借用浴室洗澡嗎?追問之下才發現對方竟然整整七天沒洗澡也沒什麼進食。
急忙從衣櫥找出古屋和哉年輕時穿過的衣服也不管合不合身,塞在藤原柳手裡趕著他進浴室,潔癖症犯了的她還不准藤原柳在洗澡前穿室內拖鞋,讓他纖細的玻璃心有些小受傷。
古屋上月看著母親趕藤原柳洗澡比切菜還迅速的行動不禁讚嘆起來。
古屋和哉還是一貫冷靜的坐在餐桌上喝茶看報紙,好似一點都不在意,古屋上月前腳剛上樓梯想關心一下藤原柳後腳就被古屋和哉喊住。
「上月,過來一下。」眼神沒離開報紙,古屋和哉低聲的喚。
不自覺躡手躡腳的古屋上月靜靜跑到父親身邊,從以前就怕跟他說話的古屋上月連抬起頭來看古屋和哉都不敢。
「聽鈴子說藤原柳是奧恩企業的繼承人?」
一刀見血開門見山的問法讓古屋上月倒抽口氣,緩緩點頭。
「這件事,你怎麼看?」喝了一口茶,古屋和哉放下手中的報紙轉而凝視古屋上月。
不解其意的古屋上月偏過頭:「咦?……父親您的意思是?」
「對於藤原柳是有錢人家這件事情你沒有想法嗎?」微微蹙眉,古屋和哉的聲音更低沉了。
突然被這麼一問的古屋上月措手不及,要說想法當然很多,但是那些想法又和「藤原柳的身份」這件事背道而馳。
從來就不是在意他的身份,而是想法。
古屋上月很輕很輕的搖搖頭:「沒有特別的想法,藤原柳只是我的一個朋友罷了。」
聽見這個回答,古屋和哉似乎很滿意的抿唇一笑,說沒什麼事了就打發古屋上月上樓。
目送兒子上樓,埔月鈴子從料理台轉過頭看向再度閱讀報紙的古屋和哉:「我就說吧?上月很單純的。」
古屋和哉短暫的嗯了一聲。
「可是,就怕藤原君的周遭會對上月的想法帶來衝擊。」埔月鈴子咕噥著,轉身繼續把豆腐切得小小塊。
古屋和哉看著報紙,心卻不在字上。
●●●
從房間翻出之前國中畢業旅行母親買錯尺寸的免洗內褲,古屋上月戰戰兢兢的走到冒著熱氣的浴室,小力的敲門。
「是上月嗎?」
「對,是我,我拿免洗內褲跟浴巾給你。」
「好,那你等我一下。」
從浴室裡傳出藤原柳的聲音,因水氣的溫潤而聽起來糊糊的。
還在納悶到自己等什麼的時候,浴室的門鎖突然啪了一聲,驟然打開的浴室門不只熱氣連水滴都灑了出來。
雙手捧著免洗內褲和浴巾的古屋上月看著藤原柳將赤裸的上半身從浴室門探出來,水滴沿著藤原柳好看的臉龐滴落在他的室內拖鞋上。
瞪大雙眼的古屋上月只是傻傻地站在原地看著藤原柳,一時反應不及。
藤原柳主動從古屋上月手中接過換洗用具,見對方動也不動的,大概是被自己的裸體嚇著了,油然而生的惡趣心擋都擋不住,他勾起古屋上月的手,笑著吻過因天氣乾燥而粗糙的手背。
「不一起洗嗎?」
古屋上月臉一紅,啪一聲甩開藤原柳的手,像落荒而逃的貓咪跑進自己房裡。
於是藤原柳笑得更開懷了。
可惡可惡可惡可惡可惡藤原柳去死!
抓著自己發燙的手背古屋上月跳上可憐的床舖掙扎不停,床舖發出咿呀咿呀的聲響。
臉紅得像快滴出血一樣,原本還想好好審問藤原柳這一個禮拜都幹什麼吃了的古屋上月現在別說問了,連能不能看著藤原柳的臉都是問題。
雙腿像打水似的打在床墊上。
可惡可惡可惡可惡可惡藤原柳的身材好好!
古屋上月紅著臉在床上打滾,羞得恨得臉紅紅牙癢癢。
55.
好不容易冷靜下來的古屋上月坐在床上深呼吸幾遍,為了確認自己已經不再臉紅還翻出抽屜裡的鏡子盯了好久好久。
叩叩。沉默以久的房間傳來敲門聲。
「上月,是我,我想借吹風機可以嗎?」
「才不要。」
「……拜託嘛,上月。」門外穿著古屋老爹襯衫的藤原柳語氣可憐兮兮。
古屋上月瞪著門口,才不要原諒你呢,明明這麼想腳步還是老實地挪往門口,門一打開立刻就被門外那個蠢蠢欲動的忠犬推進門裡還聰明的關門鎖門。
被熊抱而掙扎不能的古屋上月欲哭無淚。
「放開我!你這傢伙!」
「才不要。」模仿了古屋上月剛才的台詞照本宣科,藤原柳變本加厲的抱緊對方。
古屋上月推著藤原柳的肩膀:「啊──抱這麼緊我不能呼吸啦!藤原柳!」
幸好藤原柳是看不到他的臉,否則他現在的臉肯定狼狽得要命。
慶幸到一半的時候藤原柳卻鬆開手轉而按著古屋上月的肩膀,直直的凝望著對方羞愧到快死的表情,一臉認真的開口:「不能抱那可以用親的嗎?」我需要空白七天的上月補給啊。
「什麼?」古屋上月還一臉錯愕。
還沒等對方回答,藤原柳就直接吻上。
連調情的步驟都省去,藤原柳伸手按著古屋上月的下巴硬是打開因緊張而咬緊的下顎,橫衝直撞的舌尖灼熱地在對方口腔裡打轉,被嚇得瑟瑟發抖的古屋上月連生澀笨拙的回應都辦不到,只能任憑藤原柳擺佈。
由於太緊張而忘記要呼吸,古屋上月倒抽一口氣,才停止親吻。
濕潤的雙眼瞪著藤原柳一點殺傷力也沒有,古屋上月擦拭嘴邊不屬於自己的唾液,臉紅透得像顆蘋果。
藤原柳滿足的笑著,舔過上唇,說了聲謝謝招待。
「謝什麼……我可還沒有原諒你!」看藤原柳臉不紅氣不喘的模樣就生氣,古屋上月瞪著對方,沉下眼臉。
一頭霧水的藤原柳納悶開口:「哈?要原諒我什麼?」
「……你說呢?」古屋上月狠瞪對方,雙手交叉放在胸前。
「因為我吻你所以你生氣了嗎?」藤原柳有些無辜的問,嘟了嘟嘴巴。
古屋上月紅著臉有些無奈,白他一眼搖了搖頭。
思考半晌,藤原柳苦思冥想才想到:「……啊!該不會是因為上禮拜的事情?」
古屋上月這才終於點頭,一屁股坐在房間的地板上。
藤原柳跟著老實的坐下,娓娓道來這七天他的行蹤。
「上月你應該也知道我老爸中彈的事情吧?」古屋上月點頭表示明白,藤原柳繼續說:「因為那天我顧著別的事情沒去照料老爸,所以我媽生氣了,把奧恩企業所有的事情都推給我,自己和老爸過起夫妻大和解後恩恩愛愛的生活,可憐如我只能處理奧恩企業累積七天的事情到沒天沒夜連來打通電話上個廁所都沒有空。」一氣呵成簡潔有力。
古屋上月蹙眉,發現事有蹊翹:「為什麼你沒有去照顧奧恩伯父?」
「嘛嘛哈哈。」藤原柳表示打個馬虎眼。
不死心的古屋上月再問一次:「為什麼?」
「Because of you。」
「啊?」古屋上月困惑的眼睛眨呀眨的。
「上月你太久沒上英文補習所以退步囉。」藤原柳輕笑,沒打算再回答一次。
「為什麼是因為我?」古屋上月更不解了。
他想:明明我醒來的時候你就不在身邊。
「我在鈴子阿姨來之前都一直待在你身邊啊。」
「那之後呢?」
「逃走了嘛。」
「什麼跟什麼?」古屋上月偏過頭,一臉疑惑。
「因為那個時候的我光看著你就是又害怕又火大的。」藤原柳一直笑著,沒停過。
「又害怕又火大?」不斷拋出疑問句的古屋上月是問得越來越糊塗。
「因為我沒有保護好你。」邊說藤原柳一把拉過古屋上月讓他背對自己坐著,像父女抱似的將他放在兩腿之間抱著:「我讓你中彈,讓你不安,還說了很多白癡話傷害你。」
古屋上月被藤原柳摟著,感覺得到對方的鼻息。
「我口口聲聲說喜歡你,卻在交往後半點情人的責任都沒盡到,膽小如鼠,只好逃跑囉。」藤原柳還是在笑,蹭著古屋上月的頭撓啊撓。
古屋上月拗著手指低著頭沒回話,鼻子開始酸酸的。
他屈膝,看著自己的指頭低喃:「那你為什麼會出現在我家門口?」
「因為我不能沒有你。」吻過古屋上月的頭頂,大概是從醫院出來前有先洗過澡,髮絲滲透著檸檬香氣:「我過了七天只有工作沒有你的生活,所以我知道,我要是沒有你就完蛋了。」
古屋上月垂下眼簾,沒有回答。
「在那之前我明明還很認真的思考過是不是疏遠你比較好?是不是分手對你才是正確的選擇?後來我才發現哪個都不對,疏遠你也好離開你也好通通不行,沒有你就不行,其他人更不行。」
「我是真的喜歡你,上月,真的。」
藤原柳把摟著古屋上月的手收得更緊,呼吸和話語綿綿密密。
「對不起,讓你受傷又讓你不安了……對不起。」將頭靠在古屋上月的肩上,藤原柳的聲音聽上去有些不知所措。
古屋上月吸了吸鼻子,撫上藤原柳抱著自己的手背。
其實他都知道的。
之前氣歸氣鬱悶歸鬱悶,讓古屋上月真正難過的是他以為藤原柳什麼都不懂,他的心情和感情,全部都。
可是現在他知道,藤原柳其實都清楚的。
他沒有說這種事情下不為例,古屋上月知道藤原柳其實也害怕也無助。
沒有辦法給承諾卻還是喜歡著。
藤原柳說自己窩囊自己沒用其實才沒有這麼一回事,他能做的都做了,否則古屋上月不會一清醒就發現自己在全九州頂尖的醫院,出了院還不用付錢。
乍聽之下好像沒什麼,可是藤原柳才十八歲卻替奧恩伯父擔負了一間公司往後還要繼承整個家族。
明明累到不得了連睡覺的時間都沒有,藤原柳忙完後第一個想到的卻是古屋上月。
這些都讓古屋上月感動心疼得想哭到不得了。
轉過身回抱藤原柳,古屋上月輕聲地用不擅長的語言開口:「I could forgive you……」
56
相親相愛的兩人就在藤原柳得意忘形到想把古屋上月往床上搬時門外叩叩兩聲,埔月鈴子來通知該下樓吃飯了,還有藤原君的頭髮吹了沒有?
古屋上月顧不得什麼曖昧,連忙一拳狠揍藤原柳笑得春心蕩漾的臉,紅著臉從床上跳起來:「吹、吹風機放在浴室的櫃子上,吹完頭髮下來吃飯。」
被揍下床的藤原柳可憐兮兮的看著害羞的古屋上月開了門逃竄出去,想到剛才古屋上月一臉羞怯的表情肇事者藤原柳就又開始傻笑,環顧自家愛人的房間,打算在那書桌上的相框裡偷塞一張自己的照片上去。
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的古屋上月拍了拍紅通通的臉頰,才剛走下樓就碰見苦惱的埔月鈴子站在餐桌前哎呀哎呀的咕噥。
投以自家母親一個疑惑的眼神,埔月鈴子才開口:「醬油沒有了,可是我還要顧味噌湯,抽不開身。」
指著桌上空蕩蕩的調味盤,埔月鈴子好是煩惱。
古屋上月無奈的笑笑,每次要人跑腿母親就是這模樣:「那我去買吧?」
「可是上月你才剛出院……」
「沒問題的,而且超市也不遠啊,走個五分鐘就到了。」對著埔月鈴子自信的點頭,古屋上月拿著埔月鈴子的小錢包順勢多要了買冷飲的錢。
比想像中還容易就打發自家兒子出門,埔月鈴子轉過頭和古屋和哉很有默契的對看一眼,沒三兩下吹完頭髮的藤原柳就咚咚咚的跑下樓。
一下樓沒看見古屋上月,藤原柳納悶的問向站在瓦斯爐前的埔月鈴子:「鈴子阿姨,上月人呢?」
埔月鈴子攪動著鍋內的味噌湯:「上月他出去買醬油了,很快回來,藤原君你先坐吧。」
乖乖聽話的藤原柳坐上擺好餐具的位置,今天難得連古屋爸爸也在,總算個高中生的藤原柳還是不自覺緊張起來,面對古屋和哉那張撲克臉可不像對著山田百合那樣輕鬆。
認真來說自己可是將古屋家的寶貝兒子拉下海站到同志這一邊的罪魁禍首啊,怎麼也輕鬆不起來。
「你就是藤原柳?」岳父大人冷不防開口,小兒婿藤原柳嗯了一聲,椅子硬是被嚇得往後幾公分。
「初次見面,伯父您好。」有禮貌的頷首,藤原柳只差沒跪下來雙手奉茶。
放下手中的報紙,古屋和哉盯著藤原柳海藍色的眼睛,開門見山就問:「這段期間我們家上月承蒙照顧了,聽說你是奧恩企業的繼承人?」
藤原柳一雙蔚藍色的好看眼瞳眨巴眨巴,微微一笑,立刻就明白岳父大人的用意。
「是的,而且不只奧恩企業,藤原氏也是。」
「這樣。」古屋和哉感興趣的哼聲,直盯著藤原柳瞧:「明知身分特殊卻欺騙他人,這是身為一個大企業家的教養嗎?」
聽見這番指控的藤原柳好委屈,委屈得都皺起眉:「伯父,這我也是不願意,何況哪有人一見面的自我介紹就是:『我是奧恩企業的繼承人』,這樣只會被當神經病看待吧?」
古屋和哉瞟了藤原柳一眼,喝口茶。
「由不得你願不願意,拖累了上月讓他受傷,這是一個朋友應盡的義務?」
藤原柳緩緩地搖頭,答了句不是。
「因為這件事,讓我慎重的思考該不該讓上月繼續和你相處下去。」古屋和哉嚴厲的開口,蹙眉。
古屋和哉想當然爾沒可能給藤原柳好臉色看,求救地看向埔月鈴子,向來在藤原柳心中都是理性公平象徵的埔月鈴子如今也用不認同的眼神望著藤原柳,看得他無奈又無力。
藤原柳嘆了一口氣,雖然早就知道會有這樣的情況發生,實際碰到還是挺棘手的。
「伯父,伯母,我知道發生這件事讓您們很生氣也很心痛,上月受傷了我沒有好過到哪裡去,我難過,也很自責……您要我做什麼都可以,唯獨和上月疏遠這件事,我辦不到。」收下玩笑臉孔,藤原柳誠懇的望著古屋和哉和埔月鈴子,口吻好真誠:「我是真的喜歡上月,也喜歡朧光和伯父伯母你們,請不要因為我的身分就和我拒絕來往,這樣讓我感到很受傷。」
藤原柳的語氣又可憐又委屈,好像是古屋和哉和埔月鈴子說了多十惡不赦的話傷了一顆玻璃少男心,這讓他倆老人忍不住軟下心。
古屋和哉眉皺得深:「……為什麼對上月這麼執著?要朋友的話,憑你的條件想交多少就有多少吧?」
藤原柳回望兩人,淡淡的笑了起來,沉默半晌,最後才幽幽開口。
「要一個真心的朋友,可不是花錢就能買得到的啊……伯父。」
平淡的回答古屋和哉話裡的嘲諷,藤原柳不生氣也不難過,甚至可以說是習慣了,對得知他身分的人不是巴著抱大腿就是嫌麻煩怕惹事生非,到學校他一概不准相良和上石幾個談到這種事,當時他才瞞著古屋上月這件事,怕的就是又會被疏遠。
所以,對藤原柳來說,古屋上月當時給的反應真是讓他又好氣又好笑,說著奧恩企業會倒會倒,其實心底又默默心疼著藤原柳怎麼小小年紀就背著大大責任,那還不如倒了算了。
聽見這句話,古屋和哉和埔月鈴子互看一眼,彼此嘆了一口長氣。
「我說,藤原君你就這麼喜歡我們家上月嗎?」關掉瓦斯爐的火,埔月鈴子邊說邊將煮好的味噌湯盛進碗裡。
藤原柳驚喜的看向再度看起報紙的古屋和哉和盛著湯的埔月鈴子,笑了起來:「嗯,超級無敵喜歡。」
「我真搞不懂,上月這麼普通的孩子到底哪裡吸引你了?」放上盛有味噌湯的陶碗,埔月鈴子一臉狐疑。
對替自己盛了味噌湯的埔月鈴子說了聲感謝,藤原柳思量片刻,努力想著該怎麼回答對方的問話好,絲毫沒注意到某人回到家的腳步聲。
「要說吸引嘛,倒不如說是種誘惑?我說,鈴子阿姨,您不覺得上月真的很像一隻貓嗎?剛開始的時候超級怕生又有攻擊性,之後又會黏你黏得要命……真的很像貓啊,而且還是野生種,嗯?您不這麼認為嗎?」毫不在乎說話對象的藤原柳一本正經。
埔月鈴子本還想回話,看見站在藤原柳身後齜牙裂嘴的黑色小貓,又默默噤聲,轉身收拾流理臺。
「……藤原柳,誰是野貓來著,嗯?」
轉過頭去看見氣結的小貓上月,藤原柳苦笑,怎樣都好就是別用爪子傷人啊。
56.2
吃完飯後古屋上月領著藤原柳上樓,雖然希望他趕快回去休息但又捨不得他走,矛盾之餘藤原柳主動問了能不能住下。
古屋上月詫異的看向藤原柳,他怎麼就沒想到?連忙詢問了在樓下看電視的母親和父親,立即就被同意了。
「啊,不過你要睡哪?我家貌似沒有客房……可是又不能讓你睡朧光房間。」古屋上月皺起眉,很認真的在思考該怎麼辦。
藤原柳有些失落:「呃?上月,我不能跟你睡嗎?」
「你要跟我睡?」這邊的古屋上月倒是一臉驚奇:「可是我睡姿很差哦,你會被我踢下床的……不然你睡床,我睡地板好了?」
藤原柳搖搖頭。
「不然你想睡地板?」古屋上月遲疑了。
「不是,想跟你睡。」說完,藤原柳摟住古屋上月,對著他耳朵吹氣。
被弄得耳躁臉紅的古屋上月推了推他:「好、好啦!睡就睡,你不要對著我的耳朵吹氣啦!」
「上月,你很不懂得情調。」藤原柳嘟了嘟嘴,倒也沒強迫古屋上月怎麼樣,鬆開手坐上床鋪。
跟著坐上床鋪的古屋上月半點睡意也沒,畢竟才剛吃完早點,現在的時間是早上十點,連午睡時間都沒還到,不過反觀藤原柳七天沒睡現在應該很累吧?
「你應該很累吧,不先睡一下嗎?」
「還好,見你就有精神了。」又趁機對古屋上月摟摟抱抱的藤原柳這次乾脆的把他勾進自己懷裡抱著。
古屋上月眉皺得深:「不是七天沒睡嗎?」
「那跟七天沒見到你相比不算什麼。」藤原柳一本正經的答,把古屋上月都逗笑了:「對了,是說鈴子阿姨在醫院有對你說什麼嗎?」話鋒一轉,藤原柳很難不去想過古屋家的人應該也對古屋上月說過和他相同的話。
不要再靠近藤原柳。這類的話語。
古屋上月盯著藤原柳,偏過頭去:「怎麼這麼問?」
「就問問看嘛。」藤原柳乾笑,拍了拍古屋上月的背。
「是我們家的人跟你說了什麼?」問到這句話時古屋上月的臉立刻皺了起來,藤原柳也沒瞞他,淡淡的答了聲嗯:「他們說什麼?」
「他們說對我說什麼不重要,我是希望伯父和伯母別叫你不要和我來往,這樣你會很難做人。」揉揉古屋上月的頭,要他別太激動。
古屋上月喪氣的垂下肩頭:「我就知道母親和父親一定會對你說那些話……你別太在意哦,他們只是擔心我而已,沒別的意思。」
藤原柳無奈的笑了,點點頭,他知道不管是鈴子阿姨還是古屋爸爸都是因為上月才會開口說那些話,何況事實上錯本就在他身上。
「其實我沮喪的不是被伯父伯母責備,而是當他們說到你受傷的事,我卻連不會再有這種事情發生的保證都給不起,就覺得自己真的有夠爛的……Fuck。 」
古屋上月抬起頭正對藤原柳的臉,難過的抿了一下嘴角,沒多說話。
「我這麼遜你還喜歡我?」
「喜歡啊。」
「嘖嘖,古屋上月你還真沒眼光。」藤原柳笑起來,伸手捏住古屋上月的鼻頭,臉湊過去蹭呀蹭。
古屋上月羞得撇過頭,擰了藤原柳欠教訓的手背肉:「沒眼光?小心我下次就帶你去見父母,賴也賴不掉!」話一出口,古屋上月馬上就後悔了。
「見父母?」藤原柳像是得了便宜還賣乖的小鬼頭,賊賊的笑。
「那個……我……」古屋上月低頭拗手指,深深體會說錯話的後果:「對不起,不能帶你見父母……」
見古屋上月把他的玩笑話當真,藤原柳對那張低落的臉龐戳戳戳。
「男人不行的話,不然以後我帶假髮假胸部去你家提親好了?」
「……哪有這麼高大的女人。」
「有啦有啦,模特兒都很高啊?」
「才不要,你扮女裝感覺好噁心……」古屋上月笑逐顏開,被藤原柳這麼一逗,心頭暖暖呼呼的。
他知道藤原柳疼他,連一下子都捨不得他難過,更不可能讓他為難。
憋不住問,古屋上月還是決定問出口:「你會很在意我沒有跟家裡的人說我們在交往嗎?」
「Why?這種事情本來就很難開口的。」
「可是……」
「別可是了,以後時間很多要說的機會也多啊?反正我是不可能和你分手的,別擔心把我介紹給岳父岳母的時機早晚。」
古屋上月悶悶的點頭,藤原柳笑著揉他的額角,讓他別想太多,船到橋頭自然直。
殊不知這事就這麼被他倆擱下,一直到出社會打算成家立業了,古屋家夫婦才終於知道自家兒子出櫃多年。
56.5
自從新年會過後,奧恩趁著中彈名義硬是拖著不回公司,溺愛丈夫的藤原智利子也不管他,最後重擔就落到山田百合身上,說到為什麼是山田百合來擔,還不就是家裡的大少爺整天忙著戀愛,三天兩頭就用探病名義往古屋上月家跑,攔也攔不下。
雖然說藤原家如此信賴自己讓山田百合很是感動,可又要負責家務又要處理公務讓她蠟燭兩頭燒,呼天搶地的請求當家支援,卻只換來她一張授權令又把所有責任推給山田百合。
當家和奧恩老爺夫妻倆好圓滿好甜蜜她當然開心,可就這樣把公事丟著不管未免也太不像老爺和夫人的性格。
何況那可不是平常的小公司,是一間國際大型企業,是那個奧恩企業啊。
「老爺,當家……」山田百合苦著一張臉來到奧恩和智利子的寢室,小力的敲了門。
裡頭的兩人正沉浸在愛的世界,顧著玩自家兒子送上來的WII FIT就夠忙了哪裡有時間應門,山田百合在對方的准許下自己開了門進去。
一進門便傳來奧恩一聲清爽的:「有事嗎?」讓山田百合更是苦澀了。
「拜託你們,也管管公司的事情,顧著玩WII真的可以嗎?」山田百合眨巴眨巴的眼睛滿是無奈,連日下來的疲倦讓她再也沒辦法挺直腰桿裝精悍。
「這種小事叫小柳用一下就好啦?上個月他不是把好幾間公司都連合併購了?小舉動大成就可是讓公司的董事都很滿意呢!」奧恩爽朗的笑起來,回防了藤原智利子射門的球。
藤原智利子瞟了奧恩一眼,恨恨的想自己第三十二次的射門又沒能進球。
站在門口的山田百合仰頭無語問蒼天。
就是因為藤原柳丟著不管她才來求救的,怎麼老爺跟夫人就是不懂……
「我想是因為柳都不管事,百合你才來的,對嗎?」彷彿救星般的一句話傳來。
藤原智利子終於放棄進攻,動手關了WII,對那個笑的很欠揍的奧恩狠瞪。
山田百合連忙點頭點頭再點頭,終於有人聽見她的心聲了!
「好,我知道了,這幾個月辛苦你了。」轉過頭淡定的望向山田百合,藤原智利子篤定的點頭,看上去的模樣傳達著『我會處理的。』這句話。
山田百合感激之心油然而生,感動的嗯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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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早晨,山田百合這個月難得睡到自然醒,神清氣爽起床的她打算早上先請廚房做盅甜湯來喝先,她最喜歡的就是蔓越莓派配上法式甜湯。
一走出房門便被樓下嘈雜的聲音吸引,山田百合從樓上探下身去看,才發現事情並不單純──許久不見的相良壬希、橘陽太以及上石總介等人就窩在大廳和奧恩一起玩WII,苦情的藤原柳抱著電腦哀嚎,古屋上月和藤原智利子則沒看見人。
嚇都被嚇醒的山田百合連忙盥洗一番換掉身上的熊寶寶睡衣,衝下樓去想釐清在她昏睡的這段期間發生了什麼事。
匆忙走在長廊上和幾名仕女正面相遇,被仕女們攔下來的山田百合劈頭就問:「發生什麼事?」
仕女笑著回答:「昨晚當家把電腦拿給少爺後,當家吩咐要我們打通電話給古屋君請他過來,今天一大早相良少爺他們就跟著一起過來了。」
「那當家呢?古屋上月應該有來吧?」
「當家拉著古屋君進廚房,好像是因為上次吃了古屋君家裡的和菓子很喜歡,所以要古屋君教她怎麼做吧?」
聽到這裡,山田百合的頭開始痛了。
該不會是因為自己的原因才害得藤原柳現在得抱著筆記型電腦哭泣吧?
總覺得良心不安的山田百合走向大廳,果不其然,相良等人和愉悅玩著遊戲的老爺都絲毫不理會哭天搶地的藤原柳。
「我是叫你們來幫我不是叫你們來玩啊!FUCK!SHIT!Go FUCK Yourself!」拼命整理著資料的藤原柳對遊戲中的眾人大吼。
眼睛沒離開電視螢幕的橘陽太可憐兮兮開口:「岳父大人女婿我心有餘而力不足啊,只是個剛考上大學的新鮮人而已,幫不上忙的,還請岳父大人加油哦──」然後笑得一臉無賴。
相良壬希不認同的望了橘陽太一眼,也沒多阻止,反正會搞成這樣都是藤原柳自己活該。
「嗚嗚嗚嗚混帳女婿你就等著陽痿吧!然後我家閨女就會拋棄你了嗚嗚嗚嗚──」敲著鍵盤的藤原柳不爽不爽好不爽,可惡我要把這裡的股票全部買下來!混帳東西害我考完大學後還不能跟上月親親抱抱!
「哎呀岳父大人這可真糟,不過我想老婆大人應該不會這麼狠吧?」橘陽太笑臉盈盈看向相良壬希,下場是換來一個致命迴旋踢。
趁機搶過倒在地上呼疼的橘陽太的球,奧恩爽朗的笑開來,喊著上石總介:「小總快投球!三分!三分!」
大廳裡充斥著歡笑(和哀嚎)聲,山田百合一臉尷尬的走近藤原柳,一臉同情的問:「藤原少爺,還好吧?」
「一點都不好!百合你快來幫我啊!」藤原柳大叫。
「……我已經幫你夠多了。」山田百合苦笑回答。
「嗚嗚,百合姐姐……」
藤原柳淚汪汪的盯著山田百合的臉看,他就知道自家姐姐心腸軟,只要稍微撒撒嬌就會乖乖聽命,不過這次他可碰上個硬釘子。
古屋上月黑著臉從距離大廳遙遠的廚房走出來,一看見藤原柳求著一臉為難的山田百合他立刻就明白他在幹什麼勾當:「藤原柳,你在幹嘛?」
「上月!」藤原柳大驚!
昨天晚上一回到家就從老媽那收到筆電,彷彿和智利子心有靈犀般古屋上月的電話下一秒就打了過來,話筒那端惡狠狠的說:「藤原柳!聽說你上禮拜學測?聽說你丟著工作不管都給百合小姐?……你是找死還是找死還是找死啊?」
經過藤原柳一哭二鬧三上吊的耍賴,古屋上月最後冷冷的說明天他會帶著學長們去監視他工作,否則在開學之前想再見到他是沒可能的事。
看著古屋上月一臉火大貌,藤原柳立刻哭哭啼啼的黏上他捧心求原諒:「原諒我嘛,我不是故意丟著工作和考試跑去找你玩的啊……我還是有考上M大嘛,你看,我這不是乖乖工作了嗎?」
扳起筆電螢幕告訴他的心肝小寶貝,你看!我有乖乖買股票啦!
古屋上月拍拍藤原柳的頭:「乖,不過應該還沒做完?」
藤原柳眼眶含淚,眨巴眨巴。
「跟我裝無辜是沒有用的,在工作完成之前都不准靠近我,滾。」說完立刻推開巴著自己大腿的藤原柳,古屋上月還很好心的在他的桌子上放了幾個剛才做的和菓子。
然後藤原柳哭得更慘了。
不忍心繼續看下去的山田百合別過頭,轉而望向遊戲玩得很樂的奧恩,沒可能愛子成癡的奧恩會看著藤原柳就這麼被虐待,正困惑之時從廚房走出來的藤原智利子走上前一把搶過奧恩手上的WII遙控器,將她親手做的和菓子一口氣塞進奧恩嘴裡。
被噎得亂七八糟的奧恩口中大概是喊著老婆放過我:「嗚呃、我不會……幫…小柳……的啦!咳咳…!」
表情一貫冷淡的藤原智利子此時微微一笑,點了點頭:「Good。」
看著父子倆一求饒一大哭,不只山田百合,在場的男人女人們此刻只感嘆,真是最凶狠莫過妻管嚴。
57
古屋上月愣愣的看著偌大的入境大廳,上頭的紅布簾貼著『桃園中正機場歡迎您』等字樣。
看了眼手上的護照,再看了看紅布簾。
古屋上月臉一僵,越來越覺得自己像在作夢。
一群人從飛機上就鬧哄哄的,難得坐頭等艙讓整隊人都異常興奮,連平常穩重慣了的上石總介都免不了要孩子氣一下,看著古屋上月傻呼呼的站在那,走上前去拍拍他肩頭:「上月!你在發什麼呆啊?準備去辦簽證啊!」
古屋上月一臉苦澀,圓圓的大眼睛眨啊眨:「上石學長……這裡……真的是台灣嗎?」
上石總介露出一臉被問傻的怪表情,摸了摸古屋上月的頭。
「沒錯,這裡位於台灣的北部,在桃園哦!我們等一下會搭高速鐵路上台北。」上石總介笑得清爽,許久沒出國了,雖然只是短程旅遊還是讓他挺高興的。
古屋上月再度低頭望護照,眨著眼睛,不可思議的心情怎麼樣都停不下來。
藤原柳起初興沖沖的跑來說要辦籃球隊的合宿,問他要不要參加?
一開始他還覺得自己不是社員這樣過去很奇怪,無奈相良壬希和橘陽太幾個人也跑來他家遊說,本就不好拒絕的古屋上月還是硬著頭皮答應了。
合宿嘛,怎麼說大概就是熱海泡泡溫泉、北海道打打雪仗吧?
但是他卻忘了,既然是藤原柳主辦的,怎麼可能平凡的來。
出生十六年最遠只去過沖繩的古屋上月,一下子跨越了許多障礙來到距離日本一個海峽的台灣,先不說藤原柳是怎麼跟說服他父母的,光是語言這點就讓古屋上月頭痛起來:他可不會說中文啊……
腦袋還是暈浪浪的,不曉得是因為暈機還是覺得太不可置信而暈眩。
跟著崇陽的籃球隊一起上了高鐵列車,古屋上月理所當然被安排到藤原柳旁邊的位置(不知怎地居然整個籃球隊都知道他和藤原柳在交往的事),把行李放上置物架,古屋上月悶悶的坐上位置。
藤原柳還在興頭上,畢竟很久沒來台灣玩了,之前來不曉得是幾歲的事,看見古屋上月悶悶不樂,立刻停住和佐藤、真田幾人打鬧的行為:「上月?怎麼了嗎?」
順手將水遞給古屋上月,他接過水,淡漠的抬頭回望疼原柳。
「你沒有跟我說要來台灣……」轉開水瓶,古屋上月小口小口的喝。
被古屋上月這樣冷淡的回話,藤原柳慌得亂七八糟,語氣從對籃球社成員的跋扈到委委屈屈:「我想給你個驚喜啊,生氣了?」
「這不是生不生氣的問題。」白了藤原柳一眼,古屋上月嘆氣:「我……我沒想過居然會離家這麼遠,上飛機的時候就覺得奇怪了,想不到竟然是來台灣。」
藤原柳怪叫幾聲,起初他只想要給古屋上月個驚喜,其他真的沒想多。
「反正台灣離九州不遠啊!」、「只有五天四夜,上月你別那麼在意嘛?」、「Sorry……我沒想過你會這麼排斥。」講到最後藤原柳的語氣越來越可憐,頭上好像還有狗耳朵垂下來。
古屋上月抬眼,靜靜的看了他幾秒,低頭又嘆了口氣。
「我沒生氣,只是被嚇到而已。」
他就知道自己說不過藤原柳,哪怕一開始真的動了怒,沒三兩下還不是被笨蛋藤原柳說到心軟了。
藤原柳垂下來的耳朵又豎了起來,這次連尾巴都晃啊晃,黏著古屋上月的臉龐蹭蹭蹭。
「喂喂喂藤原柳你少對古屋性騷擾!快到台北了啦!」敲著椅背,不懂得察言觀色的佐藤晃毫不留情的戳破兩個人的粉紅色泡泡。
真田護坐在一旁,無奈嘆氣揉眉心。
看自己和古屋上月的甜蜜氛圍就這樣硬生生被打壞,生性害羞的古屋上月連忙躲到一旁擺手喝水裝沒事,藤原柳惡狠狠的瞪了佐藤晃一眼,手一伸就是個強力的手刀。
「Fuck!你是不懂得看氣氛嗎?我知道快到台北了啦!」
「痛痛痛痛……!很痛耶,學長!」
「我最痛恨的就是看不慣別人幸福的傢伙,真田!你也管管他啦!」
被點名的真田護聳聳肩,表示管不著。
「好了啦,你們不要這麼大聲,等一下列車長過來就不好看了……」當事人古屋上月還得充當和事佬,安撫一下藤原柳、再拍拍聒噪的佐藤晃,不禁慨歎,到底誰才是學弟?
兩個幼稚鬼相互哼了一聲,佐藤晃跑去蹭蹭真田護,藤原柳跑去揉揉古屋上月。
「對了,阿柳!你說到台北車站會有人來接我們,神秘兮兮的到底是誰?」從後方座位探出頭的橘陽太困惑的問,坐在一旁的相良壬希也表示不解。
黏住古屋上月不願意放手的藤原柳往後一看,笑得一臉神秘。
「HAHA,現在跟你們說你們也不認識,到時候就知道!」
下了高鐵,幾個鄉巴佬還對閘門口驚嘆連連,雖然同樣的構造但在別的國家看起來就是特別不一樣。
上石總介和相良壬希幾人苦笑,對那幾個傻里傻氣的學弟是又好氣又好笑。
拖著行李眾人走到台北車站的大廳等著,古屋上月縮在上石總介身旁,對周遭陌生的環境總是不安。
藤原柳好不容易才講完電話,電話一掛,從北門就有人對他們打招呼。
「午安!」
男子一頭俐落的黑色短髮,看上去是標準的東方人臉孔,黝黑的眼睛和比例漂亮的單眼皮。
講著一口流利的日語,讓一行人好一陣子都反應不過來,原來剛才在高鐵上默默練習的幾句中文都是白搭。
看眾人面露呆滯,男子先是一笑,又接著說:「先自我介紹一下,我叫梁清澄,敬稱就不必了,你們都怎麼稱呼呢?」
梁清澄看著在一群人中個子最矮的古屋上月,露出一口好看的白牙,直率的笑讓古屋上月一下子無所適從。
「你、你好……我姓古屋,名上月,很高興認識你。」怯生生的頷首示意,古屋上月看著梁清澄,在他所認知的大人中梁清澄算得上是長得很俊俏的。
梁清澄詫異的開口:「哦?你就是上月啊!我早就從阿柳那耳聞過你囉。」
表示不意外的古屋上月尷尬的點頭,怕生的性格讓他對梁清澄還是放不太開。
「其他人呢?啊,藤原柳你就可以不用說話沒關係。」說完梁清澄自個兒笑了起來,大夥們面面相覷,確定眼前這人不是個難相處的傢伙,自然也就大膽了起來。
「你好,我是橘陽太。」
「初次見面,我是相良壬希。」
「我知道、我知道,你們就是阿柳口中的笨蛋二人組嘛。」梁清澄無害的笑容閃閃發光,兩人聞言全看過藤原柳那,當事人則撇頭吹口哨。
無視那兩人狠毒的視線,藤原柳突然左顧右盼:「嗯?『他』人呢?」
梁清澄苦笑:「沒什麼,就是跟我鬧脾氣了。」
藤原柳一臉了然:「I know、I know。」
很快結束話題,等全員都自我介紹完一輪後,礙於人數太多就是開車也載不動,梁清澄領著一行人上捷運。
眾人看著捷運的購票機,那路線表怎麼樣就是看不清,有紅線橘線和藍線,到底民權西路站在哪他們怎麼樣都找不到,就是找到了手上除了新台幣鈔票外就沒有零錢了。
梁清澄噗哧一聲,要幾個人排隊跟他拿零錢,一人二十、一人二十,發到最後他總覺得自己像幼稚園老師在發糖果一樣。
所有人的捷運初體驗就此開始。
佐藤聽著印著奇怪老人臉的十元硬幣掉進機器裡發出匡啷匡啷的聲響,最後啪哒一聲掉出藍色的代幣,連忙和正在購票的真田護炫耀他買到票了。
「佐藤!你看!是票耶!」
真田護穿過透明的蓋子,拿出同樣的藍色代票,然後白了大驚小怪的佐藤一眼。
「我現在好感動喔!好想拍照留念!」
「……你是女高中生嗎喂。」
古屋上月盯著購票機,嚥下口水,忐忑的放進從梁清澄那拿到的硬幣。
匡啷匡啷。
啪哒。
他從透明蓋子中取出藍色的代票,表情上看過去雖然沒什麼變化內心卻驚奇的不停尖叫,原來這就是台灣的捷運啊。
藤原柳拿著奧恩給的悠遊卡,笑著揉了揉古屋上月的頭:「開心嗎?」
握著藍色的代票,古屋上月回看藤原柳,很淡很淡的點頭。
「那就別生氣了。」
「我又沒生氣……」古屋上月微微皺眉,藤原柳伸手戳戳他的臉頰,笑了笑。
梁清澄站在一旁默默的觀察著藤原柳和古屋上月兩人,果然小小年紀比較不怕羞嗎,怎麼就在別的國家的捷運站也能親熱起來,還真是羨煞我老人家啊。
無奈的笑了起來,梁清澄小力的拍拍手。
「你們都買好票了嗎?好了的話,那我們進閘門吧。」
「是的──!」精神好得不得了的眾人回應。
台灣之行,才剛剛開始呢。
58
在上捷運前梁清澄大致告知了眾人不該做的行為有哪些,基本上就是禁止飲食和注意音量,和在日本沒什麼特別不同的地方。
一群人拉著行李箱順著人潮走進捷運車廂,畢竟是在都市的心臟,台北車站免不了得人就是多,梁清澄還特地領著他們到車廂最前端,比較有位置放行李。
即使是在車廂前端搭乘的人還是不見有減少,人們擠上車,聽著警告聲的嗶嗶聲響起才自動退回候車線,矮小的古屋上月就這麼被湮沒在人群中,身在異地難免慌了起來的他趕緊尋找認識的人的身影,無奈上石也好相良也好都在離他較遠的地方。
古屋上月抓著行李箱,左顧右盼怎麼找就是看不見身高一米八的那頭金毛,看來看去都是黑色的人頭,他只好默默被困在陌生人中間動彈不得。
捷運很安靜,只有幾名高中生低頭談話的聲音,比較多人是在睡覺或聽音樂,突然周遭傳來不少句「借過」,在靜謐的車廂裡就更是明顯了。
古屋上月朝聲音的方向看去,才發現用中文說話的人是藤原柳,他一看見古屋上月,不管三七二十一立刻衝了過去。
拉著古屋上月到較為空曠的窗邊,低頭小聲的抱怨:「上月你跑去哪裡了?一上車就看不見人,我很擔心。」
「我……我就被人潮擠進來,不小心和你們分散了。」
「沒事就好,我還怕你沒上車。」說完藤原柳伸手圈住古屋上月,用下巴蹭了蹭他的頭,古屋上月才覺得在公共場合這種行為不妥,立刻坐在位置上的幾名女高中生盯著他倆開始交頭接耳。
由於說的是中文,又很小聲,古屋上月沒聽懂,只能推開藤原柳,對他搖搖頭。
沒注意到周圍視線的藤原柳還以為是古屋上月不開心了,嘟著嘴看上去好可憐,見狀古屋上月除了嘆氣還是嘆氣,只能輕聲的用日文說:「這裡是捷運,不要這麼露骨啦,別人應該會覺得我們是同性戀吧……」
「咦?可是我們的確是啊?」
被這麼一回堵,古屋上月無話可說了,只好撇過頭沉默以對。
這下子他不曉得是該氣那群女高中生的無禮還是藤原柳的天然了。
民權西路站離台北車站不遠,不到十分鐘他們就下車了。
這一站和台北車站的盛況迥然不同,人潮雖不算少,但也說不上是多,眾人拖著行李站上手扶梯往一號出口的方向前進,一出捷運站便看見車水馬龍的街道和熙來攘往的人潮。
「你們等我一下,我攔計程車。」
點完人數後梁清澄立刻叫了兩台計程車,藤原柳、古屋上月、相良壬希和橘陽太一台,上石總介和真田及佐藤則跟梁清澄坐一台。
台灣的計程車清一色黃這點讓不少日本來的人都驚艷不已,雖然在日本不是沒看過黃色的計程車,不過全部都是黃色這點真是壯觀呢,在路上也很容易就認出來。
「阿柳你就照著我給你的地址下車就行,如果我們還沒到就先在那等著。」傳了一段文字給藤原柳,梁清澄簡單俐落的交代完,就催著眾人上車。
由於藤原柳會講中文所以坐在前座方便和司機溝通,剩下三個人擠在後座,不過古屋上月的體型本就屬於纖細型的,就是坐在相良壬希和橘陽太的中間也沒什麼影響。
「阿柳,其實我一直很想問一件事耶。」湊近副駕駛座的藤原柳,橘陽太再也憋不住疑惑:「梁先生是不是那個現代色彩學的大師啊?」
「Oh?陽太你知道他?」
「一聽見他的名字就開始在猜了,雖然對那塊領域不熟悉,不過他常在世界各國辦個展和演講會,算是挺有名氣的人。」
「HAHA,BINGO!他就是那個梁清澄,不過他本人對那些不是很在意就是。」
「為什麼?」
「這個嘛,」藤原柳笑了起來:「雖然畫畫對他而言很重要,不過還有比那更重要的人在,相較之下什麼色彩大家就不是他想要的東西了。」
「……嗯,原來如此。」見藤原柳笑的神祕兮兮的,橘陽太總覺得自己必須再追問下去才行,想不到這時沉默良久的司機突然用微妙的台式國語腔詢問藤原柳:你們是日本人喔?
話鋒突然被帶開,橘陽太也不是不懂得看氣氛的人,看司機想跟他們搭話很久了,只能打消追問的念頭,反正有的是時間問。
「日本人哦,我也不是沒有載過日本人……看你們這樣一大群,是出來畢業旅行?」
「算是吧,就是社團旅遊。」
「社團旅遊?天啊!你們社團這麼好哦,還招待來台灣玩!」司機難免驚嘆,藤原柳乾笑幾聲,轉過頭去看了一眼坐在中間的古屋上月。
礙於完全聽不懂司機和藤原柳的對話,突然被這麼一看的古屋上月嚇了一跳,用困惑的眼神回望藤原柳。
盯著古屋上月,藤原柳甜滋滋的開口:「其實也不算社團旅遊啦……正確來說應該是蜜月旅行?而且還是二對二那種。」
司機有點驚訝:「所以你們還有帶女孩子來喔?」
藤原柳只是笑,沒有回答司機先生,不管是躺著也中槍的古屋上月和笨蛋二人組還是一頭霧煞煞的司機先生都莫名其妙的被閃了一下。
梁清澄家距離捷運站大約有二十分鐘的距離,藤原柳那一車比起梁清澄更為早到,四人跟親切的司機先生道謝後就站在大廈的門口等。
沒三兩下另一台計程車就從巷口出現,梁清澄、上石總介幾人魚貫下車,似乎還談論著有趣的話題,四個人的笑容沒停過。
看藤原柳等人已經到了,梁清澄詫異的開口:「哎?你們還真早到。」接著從口袋掏出鑰匙,領著眾人上電梯。
一般的電梯最多容納五個人就很了不起了,可將近十人全都進了電梯,還剩幾人的空間,除了藤原柳和上石總介幾個豪華的東西看慣的人外,真田和佐藤可是偷偷在心底讚嘆起來。
電梯停在七樓。
梁清澄走向左邊的大門,在門把上的感應器按下密碼,正當眾人還在驚艷原來台灣有這麼先進的東西時,梁清澄邊解釋構造邊打開門。
啪──咚──!
一打開門,有東西立刻飛了出來。
被不明物體砸中臉的梁清澄吃疼的叫出聲,揉著自己可憐的鼻頭,彎下身去撿才發現是好幾打的保險套。
門被有些暴力的甩開,眾人目瞪口呆的盯著出現在門後的人動也不動。
一頭留到肩膀的奶茶金髮,五官端正的簡直像用特殊儀器製造出來的玩偶,跟藤原柳俊俏的長相相比之下,出現在眼前的男人就是所謂傑尼斯系的美少年了。
美少年眨著一雙深邃的紫色眼瞳,也不管梁清澄身後站著多少人,走上前勾住梁清澄的脖子張口就是一個深吻。
被眼前的景色震懾不已的一行人就乖乖站在原地,看梁清澄和美少年的舌尖打得火熱。
意識到狀況不對的梁清澄連忙對眾人比了個稍等的手勢,拖著美少年進去,把一群人鎖在門外。
彼此都很有默契的沉默了大概三十秒,面面相覷後,最後開口的是橘陽太:「……阿柳,你是不是該解釋一下剛剛的狀況?」
「呃,我沒說過嗎?梁清澄有情人在。」
於是相良壬希不滿了:「你最好是有說過,混帳。」
「HAHA,我現在不是說了嗎?……你們別看我這樣,我也被嚇到了啦。」
眾人又沉默了半晌,好一陣子沒有人開口說話,或者說是不知道該說什麼。
「那個,學長們……」平時聒噪的佐藤此刻也溫溫吞吞,他彆扭指了指地板上的東西:「我們是不是該幫忙撿一下這些東西比較好啊?」
古屋上月低頭看向各種口味和型態的保險套,嚥下口水,不知怎地,他對這趟台灣行的不安感更加深了。
59
在眾人戰戰兢兢的撿起各式各樣的保險套時,佐藤晃一面讚嘆除了有各式各樣的口味外還有顆粒外型,顆粒甚至分大和小,尖和多。
真是不可思議的保險套之旅,總覺得上了一課的真田護和佐藤晃抱著一大堆保險套,很有默契的對看一眼,又各自別開頭。
古屋上月捧著兩手滿滿的保險套,心情是又複雜又不安。
藤原柳當然沒漏看古屋上月那五味雜陳的表情,只能默默在心裡殺了梁清澄無數次,他不發一語的拿過古屋上月手上的保險套,神情看上去有些嚴肅,甚至刻意別過古屋上月的視線。
盯著藤原柳的臉,古屋上月悄悄地在保險套和他之間來回看去,心底突然癢癢麻麻的。
他一直沒想過,而藤原柳也從來沒表示過。
……男同志之間也可以做嗎?交往以來這模糊曖昧的話題,一下子清晰起來。
喀啦。門被小心翼翼的打開,梁清澄一臉尷尬和歉意,小聲的對眾人解釋:「抱歉,沒有事先跟你們說清楚,我老婆今天跟我鬧了一下脾氣,所以才特意讓我出醜,嚇到你們不好意思。」說起剛才那個美少年,梁清澄的語氣是又甜蜜又無奈。
見一行人沒回話,梁清澄的苦瓜臉更皺了,上石總介只好充當和事佬:「……呃,梁先生請不要介意,我們沒關係的。」
梁清澄皺眉:「還是很抱歉,他的脾氣變化比較大,生氣的時候不太愛理人,但是不算難相處啦,還請你們多多見諒。」
盯著梁清澄的臉,佐藤晃嚥下口水,有個問題悶著總不好受,毅然決然他還是決定問:「那個,可以問一下清澄哥嗎?關於你老婆……是男人沒錯吧?」
「嗯,是啊?怎麼了?」他有神的雙瞳眨巴眨巴,梁清澄毫不避諱自己出櫃的話題。
「原來如此……他長得還真是漂亮,叫什麼名字啊?」
「王子。」
「哈?王子?是姓氏嗎?」
梁清澄傻呼呼的笑了起來:「不是哦,他就叫王子,不分名跟姓。」
佐藤晃愣愣的點頭,雖然聽過姓氏是王子的,不過生下來就取作王子還真是神祕,但就王子的長相來看,取名叫『王子』好像也沒什麼不妥。
沒有多聊下去,梁清澄趕緊招呼他們進去,眾人在一段突如其來的保險套驚魂之下,每個人帶著不同的心情,踏進了梁清澄的家中。
領著他們進到略約有五十坪的家,長廊過去有幾間空著沒用的客房,梁清澄帶著歉意提問:「家裡的空房有三間,可能有一間要擠三個人睡,你們有關係嗎?」
「啊,沒關係、沒關係,房間我們可以自己分配。」幾人連忙擺手表示沒問題。
梁清澄放心的笑了笑:「好,那我先跟你們介紹一下這個家的構造,房間大多集中在長廊這一段,每間房裡都有獨立的廁所,最後面那間是我的臥房,盡頭是工作室和廚房、餐廳的位置,廚房那邊有吧檯,有需要可以自己取用,長廊前面就是客廳、和室跟雜物間了,基本上所有的地區都可以自由使用,只有工作室和我的房間不能隨意進入就是了,這樣可以嗎?」
眾人乖巧的點頭,梁清澄交代完事情就先走回臥房,他們沒三兩下就開始分房間,相良壬希和橘陽太已成定局沒有人有意見。
佐藤晃興致勃勃的開口:「我跟真田睡!上石學長和我們一起擠一間如何?」
「是可以啊。」上石總介立刻就答應了,和佐藤晃心照不宣的笑了一下。
倒是古屋上月小朋友很不解:「咦?……為什麼上石學長不跟藤原柳一間?」看向上石總介的眼神好傻好天真。
被這麼純潔的視線一望,上石總介開始覺得自己的思想有些汙穢了。
「呃,上月,這個……我實在不太想當電燈泡。」回看古屋上月,上石總介吞吞吐吐的回答,看了一眼藤原柳,於是聰慧的古屋上月立刻就瞭解了。
雖說瞭解卻不是透徹:「我沒關係的!又不是一定要跟藤原柳一間,我跟佐藤學長他們在一間也可以啊?」
在一旁聽得心驚的佐藤晃和真田護往藤原柳的方向看去,果不其然被狠狠的瞪著。
佐藤晃一臉苦澀:「古屋,你不要害我們啦……」
「害?」古屋小朋友有點受傷。
「我們可不想被馬踢啊……(*1)」伸手揉揉古屋上月的頭,佐藤晃和真田護拖著上石總介直接走進房間裡放行李了。
還搞不清楚狀況的古屋上月看著佐藤幾人進房,轉過頭望向藤原柳和相良壬希等人,相良壬希除了無奈的陪笑之外,還得捏住橘陽太想大笑的臉。
藤原柳說了句「橘陽太你很Boring。」就拉著古屋上月進房間。
「橘學長在笑什麼?」把行李放在房間裡的角落,古屋上月忍不住問。
「顏面神經失調吧。」
「……嗯?」
看著藤原柳一副心不在焉的,古屋上月更困惑了。
(*1:日本有「妨礙別人戀愛的傢伙會被馬踢」這樣的說法。)
60
放好行李後大家開始討論今天的行程,這五天四夜他們已經預定要在這禮拜內把台灣的各大景點都玩過一次。
佐藤晃提議的101之行很快就被反駁,比起觀賞建築物其他人似乎更喜歡特色風景,於是古屋上月說的淡水行立刻就被同意,佐藤晃除了低頭畫圈圈也沒別的方法能抗議,討論了幾分鐘,後來的行程就決定從淡水開始玩起,之後幾天則是台北、台中、高雄、屏東、台東繞一圈。
梁清澄和王子坐在一旁看著一群青春活潑的高中生熱烈的討論著行程,內心獨自慨歎真是老了的梁清澄在他們討論到一個段落時開口:「真剛好,不管是台中、高雄、屏東還是台東我都有朋友在,這樣也比較好有照應,那你們今天要先出發去淡水嗎?要開車還是坐捷運?」
王子雖然想吐槽『你哪一個地方沒朋友?』最後還是乖乖閉嘴,冷戰期嘛。
「開車?可是我們這邊沒有人會開車……」上石總介在週遭的同學們看了一圈,目光停在藤原柳身上:「……慢著,阿柳,你該不會?」
藤原柳沉默了幾秒:「可是我只會開賽車,這樣也可以嗎?」然後誠懇的望著眾人,佐藤晃用『會開賽車才奇怪吧!』的詫異表情回應。
看著可愛小朋友們的反應,梁清澄哈哈大笑三聲。
「哈哈,我的車庫裡是有幾台法拉利和藍寶堅尼可以借,Ford Mustang Mach 1就不行了,那是愛車。」
「那我就借Ford Mustang Mach 1好了。」
梁清澄爽朗一笑:「藤原柳你是找死。」
古屋上月和佐藤幾人聽見上等跑車的名字心驚都來不及了,完全不敢相信自己待會兒居然要坐上平常只有電視新聞才會聽到的高級跑車裡。
最後的決策是藤原柳和梁清澄擔當司機,藤原柳借了一台紅色的敞篷法拉利,Ford Mustang Mach 1則交給梁清澄,真田和佐藤吵著要和清澄哥一車,梁清澄二話不說帶著王子和兩個小鬼上車說淡水見,藤原柳好氣又好笑的目送四人離開,而後在上石總介的催促下出發淡水。
一到淡水佐藤小聲的抱怨「淡水也太臭了吧!」,真田則摀著他的嘴走進老街裡,下車後眾人很有默契的分組逛街,相良和橘一組,真田和佐藤則跟在梁清澄背後當跟屁蟲,王子嘴上雖然嫌麻煩還是介紹了幾家好吃的小吃讓他們進去坐坐。
古屋上月一下車就被來往的人龍嚇了一跳,淡水分成兩條街道,藤原柳和上石總介朝靠水流的一邊走去,還把古屋上月夾在中間怕他掉進河裡,意識到兩人為何擠著他走的古屋上月不平的走近柵欄:「我才沒矮到會掉進去!」邊說邊氣呼呼的往前走。
上石總介只能無辜的笑了笑:沒有人說上月你矮啊。順道他們玩了許多遊戲,也買了炸魷魚和酸梅汁,藤原柳一面讚嘆台灣的物價真是便宜到可憐之外還不停回絕許多少女要求合照的邀請,上石總介和古屋上月就看著他被女孩子們圍繞的困擾表情,很沒有義氣的偷笑。
「你不吃醋?」上石總介看古屋上月笑得開懷,調侃似的問。
古屋上月偏過頭:「吃什麼醋?」
「一般來說,看到自己的男朋友這麼受歡迎心裡會不太舒服吧?」
「從認識藤原柳到現在,我已經從驚訝到很習慣了……應該說,藤原柳這種長相不被搭訕才奇怪吧?」
「也是,上月你還真是看得開呢。」
古屋上月瞄了藤原柳週遭的女孩子一眼,悄聲的對上石總介說:「不過,如果是長得像夏娃小姐那麼漂亮的女人我可能真的會擔心起來。」
上石總介吃驚的回看他一眼,摸了摸他的頭,笑了起來:「放心,阿柳心裡只有你一個啦。」
古屋上月有些害羞,揉揉被撫摸的頭頂,淺淺笑著:「嗯……我知道。」
「喂喂喂你們笑這麼開心在聊什麼!」
終於脫離女人圈,藤原柳一臉狼狽的走回來。
他倆笑而不答,上石總介遞了包面紙給他擦掉臉上熱情的口紅印,藤原柳無奈的邊擦邊抱怨:台灣人就算了,怎麼連外國人都跑來湊一腳,我又不是動物園裡的動物。
古屋上月在藤原柳的哀嚎下無可奈何的幫忙擦去唇印,耳邊接收著他的疲勞轟炸,坦白說他也認為受歡迎實在是很麻煩的事情。
「這又沒辦法,誰叫你長得很帥……」邊擦邊囁嚅,古屋上月也不曉得自己現在是在對誰抱怨。
倒是這句話在當事人身上產生不一樣的反應。
握住古屋上月替他擦臉的手,藤原柳一臉驚喜的問:「上月你說什麼?」
「呃?我說『這又沒辦法,誰叫你長得很帥……』,怎麼了?」被這突如其來的舉止嚇著的古屋上月也顧不得這裡是在淡水老街上,來不及害臊。
聽見這席話,藤原柳顯得很高興:「我還是第一次聽你這麼說。」
「這又沒什麼特別?應該很多人說過吧。」
「可是你說的最讓我高興啊,沒有比喜歡的人稱讚自己帥氣還要更讓人高興的事吧?」他毫不掩飾的直率話語讓古屋上月一下子反應不過來。
藤原柳總是這樣,在出其不意的地方給人致命一擊。
紅了臉的古屋上月連忙甩開藤原柳的手,嘴裡支支吾吾的半天說不好一句話,藤原柳看得是越來越心癢,公共場合什麼的他才不理,摟住古屋上月的腰低頭就想親吻。
上石總介看了是越來越心慌,趕緊架開蠢蠢欲動的藤原柳,低語警告:「阿柳!有人在看!你冷靜點。」眼神指向人潮擁擠的大街,示意他看過去。
藤原柳轉過頭去才發現有不少民眾看著他和古屋上月異常親密的舉動,彼此交頭接耳,古屋上月當然也意識到了。
『該不會是同性戀吧?……感覺有點噁心耶……』類如這樣的悄聲細語,流竄在大街上,古屋上月聽不懂中文,卻從那些人的臉上看出端倪。
讓人感覺不太舒服。
古屋上月輕輕推開藤原柳,搖了搖頭。
藤原柳怎麼可能漏接古屋上月每一秒的情緒變化,剛才確實是他踰矩了,就算是在國外他還是無視於他的意願這麼做了,怪不得上石總介要阻止他。
站在原地藤原柳躊躇好久,最後他低聲的說了一句抱歉,退開古屋上月幾步。
上石總介在兩人之間來回看去,無奈的嘆了一口氣,不曉得該責怪藤原柳的沒大腦還是安慰受傷的古屋上月,現在開口說什麼都不好,他只能推著兩人趕快離開這裡。
藤原柳就算了,古屋上月怎麼說都是生手,何況他的性格本就容易害羞,剛才那些人的聲音他肯定有聽見或猜出其中的意思,否則現在的氣氛不會這麼悶。
即使周圍的人對同性戀沒有偏見,不代表所有人都是(能接受的比例甚至佔少數)。
好一陣子三個人都沒開口說話,只是慢慢走著。
古屋上月想打破僵局,卻怎麼樣都說不出話,其實他不是生氣,其實他不覺得剛才那樣很丟臉,其實他只是覺得自己和喜歡的人在一起卻要被用那種眼神看待,讓他又悶又難受。
他不覺得自己是個同性戀,認真來說他是喜歡女生的,全世界的男人就藤原柳一個能讓他心動,這種情感甚囂塵上,他覺得高興,在別人眼底卻不堪入目。
要他怎麼接受得了。
他喜歡藤原柳,很喜歡,喜歡得不得了,他多想公諸於世他有多麼喜歡這個人。
可是剛才要是不推開藤原柳,不曉得又會被多少人說話,用某種眼光看待。
他喜歡這個人的感情有多麼單純,而那些人怎麼又會懂。
古屋上月頭一次想為自己的無力想哭,他吸了吸泛酸意的鼻頭,告訴自己別哭,現在要是哭了,只會害藤原柳難過。
呱呱。
口袋裡的手機傳出簡訊聲,古屋上月沒多想就拿出來看。
2011/02/09 pm 03:30
from:親愛的(藤原柳自己改的顯示名稱)
tub: 上月你在生氣嗎?剛才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我喜歡你。
看完之後古屋上月瞪了看過來相當無辜的藤原柳一眼,再度吸了吸鼻子,他剛剛才告訴自己不哭的,埋著臉指尖流暢的打字,台灣的天氣跟九州相比算是溫暖許多,但也不到滾燙的地步。
可是此刻吹在古屋上月臉上的風就燙得他好想哭。
臭藤原柳。他小聲的咒罵了一次。
嗶嗶。簡訊回傳的聲音響起。
上石總介還在想是誰傳簡訊傳這麼勤,難不成是佐藤跟橘那兩個傢伙?否則古屋上月和藤原柳的手機怎麼會這麼有默契。
2011/02/09 pm 03:35
from:老婆大人
tub: 笨蛋。不是生你的氣……
沒東西了嗎?藤原柳邊想邊把簡訊拉到最下面。
我也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