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晴天或雨天
第六十一章-END
61
說是逛街也不過兩條老街可晃,藤原柳一行人走走逛逛,梁清澄一行人吃吃喝喝,結果逛到後來兩隊人就在巷尾集合,理所當然的開始群體行動。
阿給跟鐵蛋這些名產當然不能少,但對古屋上月這種普通人而言,還要有一排帥哥陪襯真是叫人吃不消。
頭疼的進了店門吃飯,頭疼的被販售土耳其冰淇淋的老板戲弄,頭疼的看著藤原柳跟冰淇淋老板用土耳其文吵架,頭疼的架開藤原柳,最後又四處繞繞,幾乎把台北的各大景點逛完,從西門町的夾娃娃機店裡出來已經是晚上十點多的事了。
古屋上月阻止不來,藤原柳硬是花了幾百塊台幣把夾娃娃機店裡所有跟青蛙相關的商品夾了起來,佐藤晃還在問是要送給誰的,他則是看了古屋上月一眼,心照不宣的笑了。
頓時佐藤晃有種自己躺著也被閃瞎眼的錯覺。
「好了,明天還要出發去台中玩吧,你們不早點回家休息準備一下嗎?」梁清澄趕著小毛頭們上車,坦白說這麼一天玩下來叫他這老身體吃不消啊。
還依依不捨的高中生們硬是等到人潮散去才乖乖聽話。
一坐上車佐藤晃和真田護立刻就靠著柔軟的椅背呼呼大睡,王子回頭看向兩個睡像誇張的小鬼,嘆了口氣:「真的是讓人受不了……」邊抱怨邊調高車內的暖氣。
梁清澄瞄了王子一眼,忍不住竊笑:「老婆你也太溫柔了。」
王子回瞪他,要他少幼稚,還為了防止梁清澄那張囉哩囉嗦的嘴繼續聒噪下去趁著紅燈暫停,趁著後頭兩個小鬼熟睡,就著梁清澄側過來的臉龐親吻。
梁清澄低頭吻他,直到紅燈轉綠才讓繾綣停下。
盯著擋風玻璃外的街景,王子意興闌珊開口:「是說,Jack今天好像不太高興?」
「嗯……感覺今天他悶悶的,可能和小上月有關係吧。」
「就是黑色頭髮,矮矮的那個?」
梁清澄皺眉:「是沒錯,不過老婆你這樣形容人家很沒禮貌的……」
王子聳聳肩表示不以為意,要他用臉記人實在太困難。
「他們在交往?」
「是啊,在一起還不久的樣子。」
「……嗯哼。」王子扁嘴,看那樣子大概再交往也撐不過三個月吧。
梁清澄一眼就看出自家戀人腦子裡裝著什麼東西:「老婆,別這樣,阿柳可是很珍惜小上月的哦?那個縱慾狂之前三天不發洩一次就會抓狂,認識小上月後連打手槍都戰戰兢兢的耶,如果是我就辦不到了。」
王子微微蹙眉,反駁:「……我剛說什麼了嗎?」
「反正你大概在想『看樣子應該撐不了三個月』這種失禮的猜測吧?」
瞄了梁清澄一眼,王子自知理虧的哼口氣。
●●●
一回到家眾人連窩在客廳聊天的力氣都沒有,踏進梁清澄家的大門後彼此很有默契的打聲招呼後各自回房間休息。
藤原柳和古屋上月安靜的走進房裡,兩個人都不發一語,藤原柳坐到床上看著古屋上月開行李箱,靜謐的房間迴盪著沙沙的聲響。
怎麼想都是因為今天的事情讓氣氛這麼慘澹的吧?藤原柳盯著無精打采的古屋上月,他連雙人床的事情都不抗議了,顯然就是不想和他對話。
他才剛想開口,古屋上月就拎著換洗衣物走進浴室:「我先去洗澡。」
藤原柳目送古屋上月走進浴室,等到浴室門都關上了,他才輕輕嘆口氣,倒在床上埋怨自己的沒用。
他不知道怎麼樣做對古屋上月才是最好的,他是喜歡他,可是很多事情不是因為喜歡就能被原諒的。
碰上這種事,他對於自己竟如此不知所措而感到悲淒,夏娃以外他也不是沒有和別人交往過,在和其他人交往時除了身體的交流外就什麼都沒有了。
……可是對古屋上月不是這樣。
稱不上是一時激情,他就只是純粹的喜歡那個人,純粹到連去遲疑這份情感的疑慮都沒有,他不是沒有想過自己這樣是否會傷害到他,他也曾經試著放手,最後才知道自己就是放開了手也會忍不住想去抱緊。
喜歡一個人喜歡到無法自拔的感覺大概就是像這樣子吧?
對於古屋上月他又怎麼可能只是單純想保護他、抱抱或親親他就滿足的程度,他知道自己對情慾的需求有麼驚人,俗話說飽暖思淫慾,但就只限於腦內的天馬行空,去實踐這回事他倒想都不敢想。
怎麼想古屋上月都是未成年。(雖然之前的對象也非全部都是成年人……)
在他成年之前,藤原柳對自己發誓,絕對絕對絕對不可以對古屋上月有非分之想。
絕對不行……
「那個……藤原柳你在嗎?」
浴室裡的水聲漸緩,倒在床上苦思的藤原柳被突如其來的一聲嚇得跳起身,古屋上月的聲音聽來有些無助,他結巴的說自己忘了拿毛巾進去,要藤原柳到行李箱裡去替他拿一下。
乖乖聽話的藤原柳連忙翻開古屋上月整理得井然有序的行李箱,換洗衣物和旅遊的基本用具都收拾的很齊全,他忍住不去偷聞古屋上月衣服的衝動,從行李箱深處拿出綠色的浴巾。
「是綠色這條嗎?」
「啊,對,麻煩你……」
藤原柳走近浴室,敲了敲門。
不曉得是地板濕滑還是怎麼回事,輕敲門幾下,裏頭竟傳出跌倒的哀嚎聲:「哇啊!──痛痛痛痛……」
藤原柳一慌,皺著眉拍門:「上月?怎麼了?」
「呃嗯……沒事,我剛剛不小心跌倒了。」古屋上月吃疼的坐起身子來,只能說是自己太笨,不過梁清澄家的浴室未免也太大間。
不過是間浴室又何必加蓋蒸氣房……而且還是每間房的獨立衛浴設備。
「還好嗎?腳有受傷嗎?」
「還好,可能是有點扭到……總之不要緊,你等我一下,我去開門。」撐著扭傷的腳爬起身,古屋上月扶著牆壁一拐一拐的走近門邊。
一轉開浴室的門鎖,藤原柳立刻衝進浴室裡抓著古屋上月著急的問:「沒事吧?有擦傷嗎?腳扭到還好吧?快點讓我看看!」
不曉得是不是上次槍擊事件的陰影,藤原柳對古屋上月的身體狀況很容易大驚小怪。
古屋上月被藤原柳激動的反應嚇了一跳,還來不及反應過來他是全裸的狀態,對神情驚慌的藤原柳搖搖頭,告訴他沒事。
藤原柳慌張的皺著好看的眉:「真的沒事嗎?我很擔心啊……」想檢查看看古屋上月腳上的傷口,低下頭看見他赤裸的腳指頭才發現事情不對勁。
圓潤飽滿的腳指頭和白皙的腳背,水滴沿著古屋上月的臉龐滑落在他的手臂上,他混雜濕氣的皮膚看上去是溫潤的粉紅色。
他告訴自己必須快點移開目光,移開目光!
眼睛卻背叛他往一臉困惑的古屋上月看去,濕潤的髮絲,因疼痛而略帶水氣的雙瞳,白裡透紅的肌膚……要他怎麼忍耐得了。
藤原柳在理性還能懸崖勒馬時將浴巾匆促的交給古屋上月,在他還沒發覺他的下半身有多麼不爭氣時,佯裝冷靜的他飛也似的逃離了房間。
古屋上月愣愣的看著他一氣呵成的動作,充滿霧氣的浴室頓時少了一些熱源,他看向手中的浴巾,再看看全身赤裸的自己,臉一紅,意識到藤原柳為何離開的原因,腳再也站不住,順著關上的浴室門倒坐在地上。
即使一樣都是男孩子,卻發覺讓藤原柳看到了,他竟害羞得想找個洞鑽。
刷紅的臉變得灼熱,他把臉埋在手臂裡,腦子變得一團亂,現在他明明害臊得不想再走出浴室了,卻又一直想起昨天灑在門外的保險套。
……男人跟男人之間果然是可以做愛的吧?
總覺得連耳朵都要熱起來了,就連普通的A片都沒有看過的純情少年兄一下子意識到他有可能,或說是一定會和喜歡的人發生關係,無所適從的陌生感讓他久久無法平復激動的心情。
腦中閃過藤原柳離開前那平靜的表情,他瞬間腦中一片空白,想到要和藤原柳做那種事情固然害羞,可是,可是,要是藤原柳對他毫無興致怎麼辦?
他既沒有漂亮的臉蛋也沒有夏娃小姐的好身材(胸部什麼的……),經驗這方面更別提了,光聽到A片就會害羞的他又怎麼可能和他人有過肌膚之親。
剛才藤原柳什麼反應都沒有,這是否表示他對他沒有半點吸引力?
想到這裡,古屋上月不想承認,卻又覺得那麼失落。
62
落荒而逃的狼少年就這麼置胡思亂想的小貓在房裡,落魄的他敲了敲梁清澄的房門,也不管裡頭是否有人在恩恩愛愛,所幸今晚有人借宿王子和梁清澄倒不是大膽到能徹頁狂歡。
頂著一頭亂髮,梁清澄搔著頭問:「幹嘛?」
「……Help!911哦……」藤原柳一臉想死,彎著腰。
梁清澄視線往下看去,發現在狼少年的褲頭有不太正常的凹凸現象,於是立刻就瞭解狀況的他神祕的笑:「你該不會……做了?」
「Fuck誰像你一樣下流!我沒有我很清純!」
梁清澄皺眉:「那到底是怎樣?」
「我……覺得需要一點心理輔導……」
「是要心理輔導什麼啦?梁老師的建議當然是上囉!上囉!小藤原柳衝啊!」梁清澄一面沒良心的大笑,一邊拍著藤原柳直不起來的腰桿。
藤原柳恨得牙癢癢的瞪他:「我很認真,我覺得自己不應該對上月起反應的。」
梁清澄無奈的白了一眼,上下嘆氣,最後雙手交叉擺胸:「沒起反應你才該來心理輔導,藤原柳小弟弟,你又不是沒談過戀愛。」
「是沒錯,可是這次不一樣啊……」
「哪裡不同?」
「我想好好珍惜他。」
「……媽的,那是不會第一次潤滑液多用幾條哦。」最後梁清澄被藤原柳的一次拐子痛到倒地不起。
王子嫌兩個人吵得他睡不了覺,大腳一踢把兩人扔到門外,可憐兮兮的梁清澄和藤原柳只好趁著夜深人靜,摸黑到陽台聊聊天。
房間頓時安靜下來,反正都被吵成這樣了睡意也跑了,王子聽門外腳步聲已經走遠,緩緩笑了起來開始算計惹人安眠的藤原柳。
──哦?想不到兩個人還沒做嗎……我還以為年少輕狂呢。
此時的藤原柳還在訴純情,渾然不知今晚自己將會被王子害得他淒慘狼狽,而間接幫兇居然是「躺著也中槍」的相良壬希和橘陽太。
●●●
古屋上月整理著紊亂的心情,把浴室和被翻得狼藉的行李箱收拾好,乖乖坐在椅子上等藤原柳回來。
轉著台灣的頻道,除了NHK和國興衛視是看得懂的節目外其餘的無論是語言或文字都看不懂,等了又等,把兩台節目都翻爛了藤原柳還是不回來。
總不可能是出門了吧?古屋上月轉著可疑的台語頻道,看向螢幕上頭戴婚紗的女主角,一下子沒了焦距。
越等越焦慮,雖然碰到剛才的狀況現在還是拉不下臉跟藤原柳面對面,但時間真的已經晚了,明早還要出發到台中去,他們再不睡覺明天的行程肯定會泡湯。
嘆了一口氣,古屋上月把電視關掉,就是心裏頭還在不自在,腳還是很老實的朝門外走去。
古屋上月到客廳望望,廚房看看,怎麼找就是沒看到人,畢竟是別人家他也不好意思四處亂跑,想到藤原柳有可能跑去其他房間了,他信步朝其他臥室走去,第一間就是橘陽太和相良壬希的房間。
時間到底晚了,他還站在門口戰戰兢兢的考慮該不該敲門,要是學長們都在睡覺了這樣豈不失禮透頂嗎?決定先聽聽裏頭有沒有動靜的他將耳朵貼往門邊。
嗯?好像沒有聲音?於是古屋上月乾脆把半邊臉都蓋在門上了,倘若裏頭沒有聲音就表示都在睡覺,那就不方便打攪了;裏頭有聲音的話,那八九不離十藤原柳就在裡面。
好傻好天真的古屋上月認真的聽著門內的聲響,然而傳入耳內的內容卻是越來越讓他不敢置信。
斷斷續續的呻吟。
低低淺淺的喘息。
「……橘陽太、…你混帳!嗯、……這裡是別人家耶!」
「沒關係,反正他們都睡了……」
「喂!你的手指不要──啊、嗯…橘陽太!嗚、」
「不這樣的話等一下就進不去了,壬希你忍耐一下……」
「你…嗯、哈啊!不、不要戳那裏……啊、」
聽得見細微的吻聲,肌膚摩擦肌膚的聲音,古屋上月彷彿想像到了橘陽太落下細細點點的吻在相良壬希身上,情慾交疊這種事他不是很懂,這瞬間卻明白了那種幾乎連呼吸都快成膩的錯覺。
理智告訴他得盡快離開,雙腳卻不受控制的站在原地,不曉得是被嚇傻了還是怎麼,古屋上月聽著情色的對話,貧瘠的腦袋擠不出畫面。
「偷聽可不是好行為哦,古屋君。」
突然一聲低喚把古屋上月叫了回去,他一怔,才發現是不曉得何時站在那的王子開口說話:「與其聽別人做,自己實際操練不是更好嗎?」
古屋上月臉一紅,對於王子單刀直入的話語反應不及:「那、那個……我……」
「啊,對不起,你應該是第一次吧?古屋君。」王子淺笑,那張仿如洋娃娃般的精緻五官立刻有了靈魂。
臉皮薄的他盯著王子姣好的面容,嫩薄的雙唇接著吐出讓古屋上月錯愕不已的話語:「你想跟Jack做吧?」
「咦?咦!什什什什麼……做什麼的?」
王子偏過頭,好是疑惑:「做愛啊?」
古屋上月先是震驚的瞪大雙眼,羞紅了臉的他口齒不清起來:「呃哈?做做做做做……做…做……做那個……」
見他就連個詞彙都說不好,王子嘆了一口很輕的氣,對青澀羞赧的少年他半點耐性也沒有,直接抓著雙頰撲紅的古屋上月,王子到廚房隨手抓了幾瓶威士忌就領著他進自己房間。
「那個……王子先生?」
古屋上月垂眼看向王子手上的威士忌,被突然帶進臥房這舉止嚇得不輕,只敢乖乖坐在王子招呼他的位置上動也不動。
眼神不自覺掃視一圈梁清澄和王子的房間,大體來說是乾淨的,裝潢和設計也很簡樸,獨獨就是床鋪周遭的凌亂衣物和垃圾桶那數量驚人的衛生紙及保險套叫人心神不寧。
把威士忌倒進酒杯裡,防止少年質樸不敢喝酒還特別多加了冰塊,王子從衣櫥裡挖出前陣子梁清澄發神經從情趣商品店帶回來的東西,毫不避諱的丟在床上,隨手把酒杯送到古屋上月手中,王子一本正經的注視著他。
「看你們年紀還輕我就不拿太過分的東西出來了,你可以看看喜歡床上這些東西就拿去用吧,我不介意哦。」王子還不忘備註:「都是全新品。」
古屋上月視線一低,見床上又是圍裙又是貓耳,護士服水手服軍服更是沒缺席,亂哄哄的腦袋無法理解這些特殊裝束的功能,只能忐忑的抓起圍裙提問:「……請問一下這些東西是要做什麼用的?」
「增加情趣用的。」
「情、情趣……那為什麼會有圍裙?」拎著淡粉色輕飄飄的紗質圍裙,他對王子接下來的回答感到不安。
「不是有句話叫『裸體圍裙是男人的浪漫』嗎?把衣服通通脫掉再穿上這件就對了,就算不想做也不可能不做的。」不過相信狼少年就算不用裸體圍裙加持還是可以順利勃起的,只是單純想整整藤原柳的王子欣然一笑。
見古屋上月整個人呆在原地,王子的笑容更開了。
「不想穿嗎?我不會勉強你,只是再這樣下去對你們兩個也不是好事。」
「……不是好事?」古屋上月覺得自己羞得掌心也在發燙,望著王子的臉是鮮豔的嫣紅色。
「你們認識應該也有段時間了吧?這段期間裡他對你有沒有親暱的舉止,比如說擁抱?」
古屋上月怯生生的點頭:「是、是的……」
「那他有沒有勃起?」
「哈?勃、勃起?怎麼可能有!」
「這就對了,表示他對你沒興趣哦,古屋君。」佯裝擔憂的皺眉,王子的內心此時雀躍滿點。
一聽到沒興趣這句話,古屋上月本來已經丟掉的失落一下子又填塞回來,別說光是個擁抱了,就連看見裸體藤原柳還是不慌不忙啊……
抓緊手上的圍裙,他抿了一下嘴角,內心還在與理智掙扎不休。
見古屋上月動搖到這種田地,王子笑得更歡了:「如果現在覺得羞恥那就把那杯酒喝了吧,對你有幫助的。」
指了指椅子上的威士忌,王子有意無意的慫恿著古屋上月。
「機會只有一次,難道你想讓藤原柳去找別的人發洩嗎?」
此話一出,躊躇不定的古屋上月只能中箭落馬。
63
說到底他就是愛過頭了。
愛得珍惜到讓人不可思議的地步,捨不得他受傷捨不得他難過,他們交往還沒有多久,古屋上月還沒有成年,他們還有很多時間在一起。
所以,他才這麼掙扎。
要是碰觸了古屋上月,那麼他沒有自信,沒有自信可以把持那份衝動。
──那絕對會讓人發瘋的。
他用這般口吻開口,梁清澄微微嘆了一口氣,輕拍他的肩:「……這可不是戀愛這麼簡單了啊。」
一生,就這麼一個人的。
吹了一晚上的涼風,無論是生理還心理狀態都達到一個平衡。
輔導教官梁清澄早已倒在陽台的躺椅上呼呼大睡,藤原柳無奈的往身後看一眼,折騰一晚還真是苦了三十而立的大叔。
「喂,起床啦,胖子……」攙扶睡得香熟的梁清澄起身回房,藤原柳邊忍受他一面把他當成王子來騷擾一面流口水在他身上,好不容易才把梁清澄送回房裡。
回到臥房,早已熟睡的王子也沒醒過來,看見這幕藤原柳還心虛的小聲道了歉。
殊不知那個躺在床上裝睡的王子大人,在他關上房門後開始大笑。
時間大概是半夜三點。
藤原柳確認房裡沒有動靜才拿鑰匙出來開門,房內一片漆黑,讓他因「上月已經睡著了」這樣的想法而鬆懈。
脫掉被梁清澄口水弄髒的上衣,呈半裸狀態的他摸黑到行李箱裏找襯衫,挖了老半天就是沒找到,無可奈何的狀態下防止躺在床上的人兒被驚醒,他小心翼翼的打開了小夜燈。
終於在行李箱找到襯衫,他套上後開始扣扣子。
轉過身打算好好休息,畢竟時間也晚了,睡意蹣跚的他看了一眼床鋪,伸手想關燈,然後又看了一眼床鋪。
最後傻住。
「……哈?」此時此刻他只能發出這種驚嘆來了。
他深信絕對沒有患什麼妄想症也沒有得白內障。
手指停在小夜燈的開關上,人在碰到最大驚嚇時的反應就是呆掉這點果然是真的,藤原柳站在櫃子前動也不動,盯著古屋上月白皙的小腿怎麼樣也轉移不開視線。
『裸體圍裙』。
他還以為這樣的名詞只存在於書籍之中。
睡在床鋪上的古屋上月揉著棉被睡著,酒意蔓延到他容易泛紅的臉龐,身軀微傾在那充滿惡意情趣的圍裙下半邊臀部若隱若現。
藤原柳嚥下口水。
理智跟本能在打架,頭痛欲裂。
粉紅色的圍裙和純白的蕾絲穿在古屋上月身上竟是一點違和感都沒有。
醉意濃烈的他翻過身,裸露的胸膛讓受不住寒冷的乳尖突起,因為冷讓他輕聲呻吟一聲。
藤原柳多想關掉夜燈穿好襯衫,爬上床就睡吧。
古屋上月泛著酒意的臉頰是溫潤的粉紅色,朱紅色的唇瓣彷彿被酒洗滌過一樣鮮豔。
關掉夜燈穿好襯衫,爬上床就睡吧。藤原柳明明這麼想。
身體不受控制的壓上睡得破綻百出的古屋上月,他一雙海洋色的眼眸如今溢出多少驚人的獸性不得而知,摸上古屋上月露出的腰線,他知道自己的雙手在顫抖。
光是撫摸一個人的肌膚罷了,居然就讓他沉澱一晚的激情又三兩下被挑起。
柔軟滑嫩的肌膚。
就算古屋上月平常沒什麼在運動,老是待在家,皮膚這麼好也是犯規吧?
低頭親吻他裸露的手臂,散散漫漫的吻從肩頭落下,悄悄侵略至頸間,他赫然想起在他還沒遇見古屋上月之前有某個人也曾這般觸碰過他。
(工藤智也。)
低喃那個叫他喜愛不來的名字,仔細想想他也是從那件事開始對古屋上月認真起來。
吃味地吻遍他的脖子,藤原柳像個孩子一同想消除那在上頭早已消失的痕跡,濕潤的舌尖舔過他的肌膚,一陣顫慄油然而生。
連鼻腔內膜都在鼓譟。
藤原柳太清楚了,那是名為情慾的氣味。
理性這種冠冕堂皇的藉口早被拋到九霄雲外,醉得厲害的古屋上月根本沒發現蠢蠢欲動的狼少年正狠狠扒開他的雙腿。
明知不能對喝醉酒的人出手。
藤原柳的鼻息之間夾帶威士忌的味道,他根本來不及搞清楚究竟是誰讓他穿上這身衣服還讓他喝酒。
粗暴的吻開他緊閉的雙唇,藤原柳咬著古屋上月的唇瓣不動,直到被蹭得都癢了的他微微張開眼,才看見藤原柳的惡行惡狀。
古屋上月的黑色眼瞳還帶著微醺。
「……藤原柳……」
被如此一喚的藤原柳立刻踩住煞車。
古屋上月渾然不覺他正被壓在身下,伸手撫摸藤原柳因興奮而紅潤的臉龐,那眉毛那鼻翼那雙眸確實是他所熟知的,因放心而微微一笑的古屋上月更是有意眉意挑撥藤原柳幾近爆發的慾望。
「你要……抱著我睡覺啊……笨蛋。」說完就把手挪往藤原柳的頸後,輕輕把他拉入自己懷裡。
還來不及的反應的藤原柳等到回過神來已經倒在古屋上月懷中。
圍裙的單薄布料傳來他的體溫,想必藤原柳那丟死人的熱度也感染到他那去了。
說完話又陷入沉睡的古屋上月睡得香甜。
他無奈的盯著差一點就讓自己犯罪的戀人,藤原柳唉聲哀泣的,今晚只吻到古屋上月的臉頰就作罷。
緊緊摟著睡著的古屋上月,藤原柳盡可能不讓他那不爭氣的下半身再因觸碰而刺激。
等到明天再來查明搞得他淒慘落魄元兇是誰。
今晚就這樣吧,哪怕睡不著,他就看著古屋上月的睡臉,靜靜的,靜靜的,即使只是擁抱也讓他感到溫暖。
『你要……抱著我睡覺啊……笨蛋。』
那是他第一次,趁著酒意,聽見古屋上月近似撒嬌的低語。
64
隔天一早他們在王子的催促下起床,就是搭高鐵到台中也要四十分鐘左右,九點鐘他們在一番折騰後終於整理好。
眾人集合在客廳,眼見每個人都拖著行李箱,就不見藤原柳一個。
「……拜託,誰去房間把他拖出來好不好?古屋!去把他帶出來啦!」佐藤再也等不下去,對著站在一旁的古屋上月忍不住抱怨。
時間都要來不及了藤原柳在幹什麼!
古屋上月尷尬的望著佐藤晃,乾笑幾聲,搖搖頭沒多說話。
王子忍不住偷笑,摸了摸古屋上月的頭,打發眾人幾句打算進去叫某個純情少男滾出來。
梁清澄在今天早晨知曉了事情原委,看見笑得樂開懷的王子,只能在心中默哀藤原柳誰都好惹就是別讓王子大人玩心大起。
想必下場已經讓昨晚大概沒睡著覺的藤原柳切身體會。
●●●
──時間倒回到今晨七點,古屋上月的生理時鐘在酒意的薰陶下有些遲鈍。
迷迷濛濛睜開睡意仍濃的雙眼,昨晚喝了一口威士忌就倒地不起的古屋上月還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
揉了揉發酸的眼睛,古屋上月打個哈欠,正想起身刷牙盥洗。
兩眼一打開就正對某人整夜沒睡滿是血絲的藍色雙眼。
幾乎快被睡意及疲勞的狀態讓藤原柳的眼球幾乎快退化成魚類,半垂釣的雙眼乍看之下還真有點怵目驚心。
古屋上月忍不住大叫:「嗚哇哇哇────有鬼──────!」
被徹底驚醒(其實本來就沒睡著)的藤原柳被古屋上月這麼一叫嚇得差點滾下床,勾著古屋上月的上衣好不容易才免於皮肉之苦。
說是上衣也不過就是件單薄的布料而已,立刻就被扯開的圍裙大方地讓古屋上月嫩白的皮膚姣好的身材一覽無遺。
藤原柳看了看自己手上的粉紅色圍裙,再看了看古屋上月。
古屋上月看了看藤原柳手上的粉紅色圍裙,再看了看自己。
「─────!」無聲的尖叫湮沒在古屋上月衝進浴室的狼狽腳步聲。
昨夜不夠早晨又來個震撼教育。
藤原柳忍住被古屋上月狠狠打了一巴掌的疼痛,捲縮在床上對自己精神好得異常的小Jack感到不知所措。
上月的皮膚好白……反應好可愛……
倒在床鋪上的藤原柳又是想哭又是想笑,更想流鼻血。
另一方面在浴室裡的古屋上月差點把自己的頭埋進馬桶裡乾脆一輩子都不要出來見人算了。
除了把臉埋在浴巾裡『嗚哇哇哇哇哇哇哇!』的叫喊古屋上月暫時做不出任何反應來。
完全處於『被看到了被看到了被看到了被看到了……』這樣少女式想法的迴圈中,古屋上月的臉紅的快能滴出血,赤裸的身體讓他更能感受到心臟跳得是有多麼亂七八糟無法無天。
無論是穿著圍裙的樣子還是裸體的樣子全部都讓他害羞到快要死掉了。
就算覺得早知道就不要聽王子先生的話,但此時此刻已經為時已晚。
沉澱良久的古屋上月讓狂亂的心臟緩和下來,雖然還是害臊到快要休克,但一直裸著也不是辦法。
即使多麼不想開口講話,就是出聲都讓他感到好想死,還是必須……
藤原柳在門前躊躇許久,來回踏步,想著要怎麼開口而搔得後腦勺都快流血,但讓上月一直裸著肯定會感冒的。
總歸來說都是他的錯,會讓上月有這種反應也是自己不對。
摸摸自己被打腫的臉頰,藤原柳思量片刻,決定不再猶豫。
把古屋上月的衣服放在門口,藤原柳敲了敲浴室門,搶在古屋上月之前開口:「……上月,我把你的衣服放在門口,還有房間已經收拾好了,我會先出去,等你整理好了我再進來。」
說完藤原柳即刻離開房間,彷彿為了讓對方確認似的特意讓關門的聲音大了些。
古屋上月不爭氣的爬到門口,忐忑的先開了個小縫,確認藤原柳已經離開房間才迅速的抓過衣服立刻換上。
穿上藤原柳拿過的衣服,似乎就連這樣都讓人害臊,就像是衣服上留有那個人的觸感,氣味,他的。
古屋上月揪著衣袖,望著鏡子中狼狽的模樣,羞紅得一蹋糊塗的臉孔連自己都要認不出來了。
害羞到沒辦法思考。
就連剛才藤原柳體貼的行為都讓他感動到七暈八素。
更讓人害羞的是,被看見後的感覺除了數不盡的害臊之外,完全沒有難受的排斥感,卻也沒有『反正都是男人,被看見也沒什麼啊』這種無所謂的感覺。
取而代之的是──感到很高興。
明明就害羞到連呼吸都很困難,卻又高興得讓身體燙了起來。
在還辨析不了這種熱度為何的古屋上月,光被腦袋瓜裡的羞赧刺激到不行就夠他受的了。
再一次體認到自己是真的喜歡著藤原柳的古屋上月,又再度在浴室裡害羞個沒完。
●●●
被王子大人拖出家門的藤原柳立刻就遭眾人撻伐一番,梁清澄更是雪上加霜的丟了一副車鑰匙給他準備下台中了。
藤原柳接過鑰匙,一臉困惑:「幹嘛給我車鑰匙?」
「我們兩個必須開車到台中,怎麼,有意見嗎?」
「哈?Why?」
「不然這樣到台中怎麼有交通工具啊,Fool!」
「慢著!直接用寄的不是更快嗎?」
「叫你開就開!跟大人頂嘴找死嗎?」梁清澄一把扯過不識時務過頭的藤原柳到一旁耳語:「還是你要在高鐵上把昨晚的事情搞得眾人皆知啊?白癡!」
「呃?你知道了?」
「當然,聰慧如我怎麼可能不知道昨晚有個純情少年兄就是看到美食當前還勒緊皮帶說要減肥……」
「夠了夠了夠了夠了謝謝你的好意我要開車──!」
摀住雙耳的藤原柳慘痛的叫出聲來。
一方面感謝梁清澄的體貼讓他免於和上月昨夜的事情開誠佈公,坐上駕駛座的藤原柳更想著,必須在最快的時間內把這些事情忘光。
玷汙女神(上月)是夢裡才能做的事情啊藤原柳──
65
說不動搖絕對是騙人的。
連續三次古屋上月的裸體(外加圍裙)攻勢讓他自豪的控制力都煞車不及一路往美國大峽谷直線落下。
所幸車上沒有乘客,藤原柳照著GPS顯示的路線在三號國道上狂飆。
心情複雜到究竟是在悶什麼都不曉得。
眼見狀況不對,梁清澄特地發了封訊息提醒他注意時速,超過一百一就要你命。(*1)
轉著方向盤藤原柳勉為其難將車速降到一百。
接著訊息又來:『然後拜託你別再鬱卒了,要上的話台中的情趣旅館多到任你選。』
藤原柳氣得瞪眼咋舌,顧不得自己還在開車,抓著手機用力的壓著按鍵回覆訊息:『Go die,now.』
看完訊息另一頭的梁清澄笑到岔氣。
『抱歉,叔叔我看不懂英文唷。』
『……幹^__^。』
『喂!這句話你哪裡學來的?』
『剛剛google的,上面說這是你們台灣人的招呼用語。』
『……靠!你不要亂學!到時候我又要被你爸拖去美國訓話了。』
『你活該。皇阿瑪萬歲萬萬歲唷。』
『汝乃邪魔歪道也……』
然後藤原柳笑開了,手機一丟,決定不再跟沒有文化素養的梁清澄繼續聊下去。
其實不用梁清澄說藤原柳也能明顯感受到自己有多麼心慌意亂,他不想重蹈過去的覆轍,他早就下定決心這次要好好的、認真的去愛這個人。
想要對這個人好,想要疼他、愛他、保護他。
這些前所未聞的情感都是古屋上月教會他的,如今這樣一個重要的人又怎麼堪得起隨意的蹂躪。
雖然古屋上月不是他的初戀,但至今以來讓藤原柳真正體會到什麼叫『戀愛』的人卻是他。
想陪在他身旁。
想看他笑。
偶爾想要抱抱他親親他。
一起看電視就很滿足,一起吃東西就很開心,上街逛逛哪裡晃晃一整天下來就會興奮得像個孩子。
純粹得連半點雜質都捨不得參雜。
他喜歡古屋上月,他愛得小心翼翼到不可理喻的地步。
其他不該做的事情全歸去妄念那吧。
「……對了,到底是誰把我昨天害得這麼慘的?」
想起昨夜穿在古屋上月身上的圍裙,藤原柳終於感到弔詭。
此時高鐵上的橘陽太和相良壬希不約而同一齊打了個噴嚏。
●●●
從台中的烏日高鐵站轉車到火車站和從台北開車到台中進市區的時間相差不多,先抵達火車站的古屋上月幾人就站在廣場上等。
行李在上高鐵前都丟給開車的兩個人了,身上只背著重要物品的眾人看人來人往的車站,想起家鄉的車站和異國果然還是有所差異。
至少在這裡的氣氛少了那麼點緊張。
藤原柳和梁清澄下交流道後往中港路一路開去,很快就到台中火車站。
讓人矚目的日本觀光客就站在圓環中央相當好認,招呼幾人走到紅綠燈那上車,乘客照著台北行的分類一樣。
古屋上月還擔心上車後和藤原柳會不會有些尷尬,上車後藤原柳一派自如的和他們對話,就像昨天的事完全沒發生過一樣。
在感到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又有些遺憾。
古屋上月拍拍自己的臉頰,要他趕快振作,何必在意奇怪的細節?藤原柳沒事應該要感到高興才對。
「我和清澄討論過了,你們比較想去一中街、逢甲夜市這種熱鬧的地方還是鹿港?」
「一中街?逢甲?鹿港?」明顯對這些詞彙感到陌生的眾人偏過頭。
「反正就是逛街的地方啦,觀光客去的,不過鹿港比較偏向古蹟觀光就是了,聽他說還有『龍鬚糖』可以吃。」
「既然街在台北都逛夠了,那就去鹿港看看吧?我也很想見識一下台灣的古蹟呢。」想起台灣的古式建築免不了會連想到日式建築,上石總介的眼睛突然一亮。
畢竟身為花道世家的正統繼承人,對古色古香的事物本來就比較有興趣。
「那鹿港有沒有『牡蠣麵線』?上次看電視的時候就有介紹到這個,感覺很好吃……」想起前陣子偶然翻到的電視節目,橘陽太靈光一閃。
「我想有吧?反正去看看就知道了。」
「好!」車上四人異口同聲。
藤原柳失笑,連忙撥了通電話,眾人的目的地便往鹿港出發。
從市區到鹿港約一個小時的車程,看著街景逐漸由繁華到荒涼,高樓大廈突然換成平房矮樓,再轉進看似鄉下的街巷,不過拐幾個彎罷了,景色一下子又從冷清變得熱鬧。
取而代之富麗堂皇的現代式建築成為古色古香的木房土牆。
「哇啊,太酷了!想不到日式舊建築在別的國家也看得到……」上石總介凝視著窗外的街景頻頻讚嘆,藤原柳雖然想吐槽也無從吐起。
古屋上月有點困惑:「雖然這裡的確很復古……可是上石學長的家不也是很傳統嗎?」
「那可不一樣。」上石總介一臉正經:「雖然一樣都是古建築手法,但精緻度和涵義可是大大不同,尤其是在看過阿柳家,我更覺得日本的文化實在可貴。」
「……原來如此,的確是呢!」古屋上月豁然開朗。
藤原柳先生聽了有些難過:「上月,你……要不我把我家改建成古蹟風貌好了?」
古屋上月一驚,聽得出來藤原柳是認真的,還來不及阻止他,上石總介已經開口:「不行。」
「Why?」藤原柳可憐兮兮,還抽了抽鼻子。
「你忘了你家還有那麼多間別館嗎?」
聞言藤原柳唔了一聲,然後沉默不語,乖乖找停車位去。
古屋上月和相良壬希很有默契的對看一眼,彼此都皺起眉,橘陽太聳聳肩,好像不小心聽到什麼可怕的內幕了。
好奇心病犯的古屋上月和相良壬希戳戳上石總介,咬耳朵:「上石學長,請問別館是什麼?」
「總覺得是不得了的詞彙。」相良壬希皺眉。
「這個嘛……阿柳家的本家雖然在九州,可是在日本各地都有自己的房子,當然不只國內地區,國外也是有房子的。」
「呃?」
「來台灣玩的時候阿柳還打算在台灣也買幢房子,後來被我強烈阻止了。」
「嗯……」古屋上月臉一黑,乖乖坐回位置上。
相良壬希愣愣的點頭。
就算知道藤原柳家很有錢,特有錢,但能奢豪到這種地步還真是令人髮指……要和這種人交往還真是需要不少勇氣,光是金錢觀就差異這麼大。
他轉過頭看了一眼古屋上月,認真的佩服起眼前這看似普通其實相當了不起的學弟。
淚痣學弟,要加油啊。
66.
正值台灣的春節,鹿港的人潮剛好是最繁忙的時節。
高中生們對著古蹟和許多讓人感到新鮮的攤販驚嘆不已,包括傳統的彈珠汽水啦、感覺上像花生粉喝起來卻沒有花生味的『麵茶』啦、包著草莓和鳥仔梨的糖葫蘆啦、連現場炒的花生和栗子都讓少年們興奮。
佐藤和真田四處搜刮戰利品,手上一堆食物還不夠連遊戲攤都不放過,類似柏青哥的投彈珠機、用BB槍射氣球、套圈圈這種在日本玩到膩的遊戲在台灣玩起來風味就是特別不一樣。
尤其是套圈圈這遊戲對身為崇陽籃球社一員的他們來說當然沒什麼難。
「真田!我要那個長得很好笑的大抱枕!」
真田Shout!
「佐藤你投DVD旁邊的那個!很像擴音器那個!」
佐藤Shout!
看學弟們玩得如此開心,幼稚程度當仁不讓的藤原柳立刻下戰場打算搜刮老板所有的獎品。
「上月我投這個好不好啊?」
藤原Shout!
「這個呢這個呢?」
藤原Shout!
「Oh……這個長得很蠢的玩偶好像相良喔。」
藤原Shout!
無法再坐視不管的相良壬希破口大罵:「慢著!你說什麼啊?中二柳!」
老闆欲哭無淚的同時被藤原柳激怒的相良壬希也買了一桶來玩,兩個人起初只是比較投中的玩偶哪個比較醜、到最後變本加厲的比起投中的獎品誰多。
認為呆站在那也不是辦法的橘陽太跟著相良的步伐一起玩了起來。
上石總介除了在一旁安撫眼眶含淚、連慘叫都叫不出聲的老闆外沒辦法做出更好的安慰,梁清澄與其內人則是站在附近冷眼旁觀,好像不太想被人認出跟這群不成熟的傢伙是一夥人。
古屋上月呈現完全放棄理會他們的狀態。
過了不到十分鐘,不知不覺圍在附近的人潮已經是好幾牆的厚度,每個人不是竊竊私語就是讚嘆。
除了零星幾個較為死角的獎品被忽略以外,幾乎所有大獎小獎都在他們手上,包包背不下的結果還要老闆提供塑膠袋才裝得完。
老闆一面哭一面把獎品放進塑膠袋內。
上石總介尷尬的詢問老闆這些獎品共多少元他買單,還體貼的送上面紙給他擦眼淚。
「呀呼!太爽快了!」佐藤握拳,過癮的大喊。
「……你不覺得這樣老闆很可憐嗎?」看著大哭的老闆,罪惡感油然而生的真田護開始良心不安了。
「真田你還說呢,你是我們五個當中投第三多的人哦。」
「我……」語塞。
「Oh──YES!YES!I am WINNER!上月你快看!」
「才多我兩個獎品你囂張什麼!」相良壬希齜牙裂嘴。
橘陽太連忙打圓場:「壬希乖,別跟那種人生氣。」
「喂!橘!什麼叫那種人?」
「就是那種人嘛。」
「你這傢伙……!」
打算無視到底的古屋上月也忍無可忍:「藤原柳你小聲一點!太吵了!」
被主人打了一巴掌的小狗只能瞪著敵人虛張聲勢,現在藤原柳的模樣就是這樣。
橘陽太對古屋上月投以感謝的眼神:合作愉快,飛高高學弟。
突然鬧哄哄的人牆中突然傳出幾聲借過,聲音聽來溫溫軟軟的,是個女孩子。
眾人還在套圈圈的攤位前嬉鬧,走穿人潮的女子抬頭一望,發現站在一群高中生中最高的少年是她認識的人。
「Jack?」女子輕聲一喚,漂亮的眼睛眨巴眨巴。
藤原柳聽到這熟悉的聲音和叫他名字的方式,不禁詫異的回頭望去。
「妳是……曉清!妳怎麼會在這?」
「這句話應該是我要問你吧?」被喚作曉清的女子輕笑,柔和的笑聲襯上細緻的五官讓人感到很舒服。
「我帶同學來台灣玩,別說我了,聽清澄說你不是人在國外嗎?」
「那是騙梁哥的,我們現在是冷戰期……不對,應該說我以後再也不想理他了。」
「……你們又吵架了?」
曉清無奈的看了一眼藤原柳,沉重的嗯了一聲:「還不都是梁哥無理取鬧,否則我也不會躲他躲的這麼徹底。」
「他的確是很無理取鬧又很沒禮貌沒有錯……」
藤原柳加油添醋起來,站在一旁觀望許久的某人咳了一聲。
曉清聽這一聲咳,開始覺得不太對勁,仔細一想:Jack來台灣會來找誰?
「慢著,你、你……你是跟著梁哥來的?」
藤原柳不疑有他,照實的點頭。
曉清臉色立刻發青,緩緩回過頭,發現在人潮中有個人站著直瞪著她。
是梁清澄。
眾人還不曉得發生什麼事,只知道這女人和藤原柳、梁清澄似乎都認識,接著就在各位還目瞪口呆的情況下,曉清隨手抓了一個人拔腿就跑。
還以為自己抓著跑的人是藤原柳,曉清一路往人潮擁擠的廣場狂奔。
「給我站住!梁曉清!」梁清澄惡狠狠的追了上去。
站在原地的王子目送三人遠去的背影,回應眾人納悶的視線,緩慢回答:「……只是兄妹吵架,別太在意。」
「呃,那個女人是清澄哥的妹妹?」佐藤戰戰兢兢的問。
王子輕輕點頭。
「那……那他跟古屋君認識嗎?」
王子望了一眼已經看不到背影的三人,再看了看還站在原地被嚇到腦筋空白的藤原柳,淡定的回答:「嗯,如你們所見,曉清是個天然呆。」
●●●
莫名其妙來到台灣、莫名其妙被騙去穿裸體圍裙,現在還要莫名其妙被不認識的女孩子抓著四處跑,古屋上月深深感到自己真的是跑錯地方。
當初說什麼都不應該答應藤原柳參加什麼『合宿旅行』了。
跑得上氣不接下氣、連說句話都有困難的古屋上月緊緊跟在梁曉清身後,畢竟被拉著手,想也跑不了。
梁曉清穿越人群跑進暗巷,哄鬧的廣場被她拋在腦後。
「可惡的臭梁哥!……還在追嗎?」偷瞄了巷子外的人潮一眼,確定梁清澄沒有再跟上來,她安心的呼了一口氣。
「哈、呼……」總算能喘口氣,他拍了拍自己上下起伏的胸膛。
意識到自己拉著人跑,梁曉清一臉歉意:「抱歉啊,Jack,情急之下我不自覺就拉著你……哎?不是Jack?!」
古屋上月看著梁曉清姣好的臉露出誇張的驚訝表情,本來想吐槽對方也太晚發現,話又吞了回去。
「呃,你好……」不曉得該跟她說什麼,反正也不懂中文,古屋上月彆扭的用英文告訴她自己是日本人。
梁曉清瞭然的點頭,立刻改口用日語跟他對話:「你好,我是梁曉清,你是Jack的朋友吧?」
古屋上月鎮定的點點頭:「妳好,我是古屋上月。」
反正是藤原柳的朋友,會幾國語言對他來說都已經不值得訝異了。
「古屋君,抱歉,我剛剛一時著急也沒在意是誰,拉了就跑……真對不起。」確定對方的身分後梁曉清自責的低下頭,如果是藤原柳還不會這麼內疚。
古屋上月趕緊圓場:「不,沒關係的,我不介意。」
「總之,都是梁哥害的,如果他不是這種態度,我也不會跑啊……」梁曉清無奈的嘆氣,一股腦全將過錯推給梁清澄。
「呃,請問梁哥指的是梁清澄先生嗎?」
她盯著古屋上月看,慢慢點頭:「他是我哥哥。」
古屋上月有點訝異,雖然這樣對梁清澄相當失禮,不過他確實不像為人兄長的樣子。
好不容易找到人吐苦水,梁曉清揪著古屋上月的衣服,眼神閃閃發光:「古屋君,我們邊走邊說吧。」
「……呃,好的。」古屋上月有種不好的預感,很濃很濃。
67
在裝潢簡潔的店家內,梁曉清很沒氣質的吃著蚵仔麵線,盡全力抱怨著梁清澄的不好、梁清澄的無理取鬧之處;古屋上月默默吃著麵線,時而附和她。
「就跟古屋君和Jack一樣,我也只是很單純的喜歡上一個人啊!」
「……呃?等等?」無法再沉默下去的古屋上月抬起頭,吃驚的盯著梁曉清。
「古屋君和Jack不是一對情侶嗎?我常聽Jack提起你耶!他說你又可愛又溫柔,而且是路癡哦,難道不是說你嗎?」天然呆全開的梁曉清回望一臉詫異的古屋上月,眨了眨眼。
古屋上月再次體會到啞巴吃黃蓮,有口說不出的痛楚,只能害臊而彆扭的點頭,無力反駁著自己才不是路癡也不可愛不溫柔。
「放心吧,我可是很支持你跟Jack的哦!因為你們是真心喜歡彼此嘛!」
「哦,嗯…謝謝妳……呃,啊,那個,曉清小姐,你剛才說和我一樣,是什麼意思呢?」連忙轉開話鋒,古屋上月佯裝冷靜的帶開話題。
單純的梁曉清沒在意到古屋上月的不自在,再度忿恨不平的開口:「我只是喜歡上一個年紀比我小的人而已……」
「光是這樣就阻止妳嗎?」
「也、也不只是這樣……除了年紀,或許梁哥顧慮的是他的家世吧。」梁曉清托腮,彷彿是替那年下的情人無辜的嘆氣。
「家世?意思是說他是大企業的少爺嗎?」
梁曉清望向古屋上月,搖頭:「不,正好相反,他是在清寒的單親家庭長大,現在在便利商店打工。」
「原來如此……」
「可是這些都跟我沒有關係啊?就算我是院長的女兒、是醫生世家的後代……就算我和他相差七歲,那又怎麼樣?我就是喜歡他啊!古屋君你是可以理解的吧?」突然握住古屋上月的雙手,梁曉清誠懇的神情讓他一下子無所適從:「即使自己配不上對方、或是對方配不起自己,但這段感情的價值不是由這麼膚淺的東西可以決定的啊!」
古屋上月凝視著梁曉清,腦袋裡頭迴盪著她的話語。
「雖然梁哥說『這段戀愛一定會讓彼此兩敗俱傷』……我還是沒辦法放棄他啊,即使我知道他會因為我而受到許多傷害,喜歡這種感情又怎麼可能說停就停?」
──會讓彼此兩敗俱傷。
或許是因為這句話刺探到了古屋上月內心深處的情緒,他一直以來被自己刻意隱藏的、努力埋起來的隱忍通通流洩而出。
「那個,我不敢說我百分之百理解曉清小姐你的心情,但有部分,我想我是可以理解的吧……」古屋上月握緊了拳頭:「就算之後順利的在一起了,某些東西還是會像魚刺一樣卡在喉嚨,怎麼樣都吐不出來,即使吐了出來,還是會感到疼痛。」
梁曉清看見古屋上月拳起的手掌,微微顫抖著。
古屋上月知道和初次見面的人談這些太過唐突。
梁曉清不曉得瞭解他和藤原柳的關係到哪種程度,也許正是因為她瞭解得不深,古屋上月才能如此侃侃而談。
畢竟這些話無論對誰說都會造成負擔。
他不想讓周遭的人擔心,更不想讓人發現他在如此安逸的環境中還會不安。
害怕哪一天又會發生新年會上的暗殺事件、害怕哪一天奧恩和智利子再度徹頭徹尾否定這段感情。
害怕某一天,藤原柳不得不去面對繼承的問題……包括他們之後的關係,彼此身分的懸殊,六月份之後他們就不再是學長和學弟了。
古屋上月才發現,他從來忽視的東西竟是這些不安。
「喜歡這種東西其實比想像中還要薄弱……想要看他笑,想要聽他的聲音,想要觸碰他的身體……想要他的一切,這些東西,遠遠超過喜歡的範疇吧?」
「古屋君感到不安嗎?」
回望梁曉清,古屋上月既狼狽又羞赧的笑了:「大概吧?畢竟我和藤原柳的關係沒辦法讓家人知道、走在路上既不能擁抱也不能牽手,時時刻刻要在乎他人的目光,隨時隨地都會感受到自己和藤原柳價值觀和生活環境的差異……我不是瞧不起自己,也不希望藤原柳去改變些什麼,我想我只是對自己太沒自信了。」
「沒自信?」
「……像是藤原柳為什麼會喜歡我啊?我們明明不適合。」
「這種困擾我能理解!像是梁哥也曾對我說過好幾次『你們不適合』這種話呢!」
「沒、沒錯,我也曾經被奧恩伯父說過這種話!他還說過『戀愛總是伴隨欲望,擁有了之後就會想要更多』這種話,但我想要的並不是藤原柳的錢、也不是他的權勢……真要說,我想要的是藤原柳這個人啊。」
「對!就是這種感覺!真正和一個人戀愛了,怎麼可能顧及他的家庭或是身分之類的,想要他都來不及了,哪還有閒工夫在意別的!」
瞬間意氣相投的梁曉清和古屋上月備感心有靈犀的互看一眼,彼此相視而笑。
梁曉清說,其實她只是想找個人可以一起開懷大笑,難過的時候想要有肩膀靠,睡覺的時候有人陪,冷了還有懷抱能窩著,只是很簡單的小事,卻很多人都辦不到。
「其他人除了我是大醫院的繼承人之外,什麼都看不到。」
她嘆了一口氣,很深很深。
「別看我這樣,要找一個完完全全喜歡著我,而不是我的身分的人,真的很困難……所以我才會對他放不開手,我也知道我很任性,但還是沒有辦法啊,喜歡這種事情,怎麼可能說放就放。」
古屋上月靜靜的聽著,或許,他只是想,或許藤原柳也有可能是這麼想的。
適合也好、不適合也罷,只是找到了個可以讓自己安心的人,找到一個讓自己願意相信的人,認為他值得自己付出而已。
不為別的,只是因為喜歡。
像小孩到寵物店裡挑寵物,一眼看中是牠,然後就愛不釋手了,對於戀愛這種感覺更為加劇,除了愛不釋手,更想霸著,佔著,放開一秒都覺得疼。
「嗯,我懂的,曉清小姐……妳真的很喜歡那個人。」
「真的,全世界沒有人比我更愛他了。」帶著玩笑性質的開口,梁曉清說完還自嘲起來,古屋上月也跟著笑了。
──真的,全世界沒有人比我更愛他了。
同時間,躲在餐廳角落的兩人,聽完梁曉清和古屋上月的對話,各別露出複雜的神情。
●●●
「對了,讓我冒昧問一下,古屋君跟Jack做了嗎?」
「呃?」吞到一半的麵線差點吐出來,古屋上月連忙拿面紙蓋住咳嗽的嘴巴。
梁曉清一臉天真:「我只是有點好奇。」
「咳、呃……咳咳、怎、怎麼突、然這麼問?」
「因為Jack下手是出了名的快狠準啊,有人一告白下一秒就帶他上旅館了。」
「是這樣啊……」古屋上月瞇起眼,雖說曾耳聞藤原柳過去的風流事蹟,現在從他人口中聽起來更怵目驚心的。
注意到古屋上月的低落,梁曉清連忙改口:「啊,呃,不過!那都是過去的事了哦?Jack真的很喜歡你,那個下半身思考動物還跟我說過『在古屋上月成年之前我絕不可能破戒!』這種天方夜譚呢!」
「……哈?」
古屋上月瞪大雙眼,一下子聽到過於震撼的消息讓他消化不良。
「真的真的!Jack的縱慾基本上他的朋友圈中沒有人不知道,反正對象都是男人也不會有懷孕的問題,即使我們不認同還是沒有管他很嚴,但是,能讓Jack說出這種禁慾發言的人古屋君是第一人哦!」
「哦,呃,這樣啊……」不知道是該開心還該難過呢,古屋上月有些無奈。
撞見古屋上月越來越不開朗的神情,梁曉清開始為自己的無知愧疚了。
「唔,那個,古屋君我是不是說話傷到你了?啊啊!我真的沒有別的意思啦!只是剛好想到這個話題才問一下的!如果你很在意的話,我跟你道個歉,好嗎?」
「曉清小姐妳別在意,我沒有難過或生氣什麼的……只是……」
古屋上月躊躇了下,梁曉清連忙追問:「只是?」
「只是我在想會不會也有可能……呃,那個,就是……自己的吸引力……不夠…之類的。」低頭搔著後腦勺,古屋上月說得是越來越心虛、越來越害臊。
梁曉清望著害羞的古屋上月,一雙大眼睛眨巴眨巴。
「不太可能吧!」
「嗯?」
直接斷言的梁曉清一臉正色的盯著古屋上月不放。
真要說的話梁曉清長得非常漂亮,清秀又有氣質,鵝蛋臉,笑起來的時候還有兩個小小的酒窩,兩顆水靈靈的大眼睛轉啊溜啊,生得端正的梁曉清接下來的發言卻讓古屋上月嚇得把麵線從嘴裡噴出來。
「如果我是Jack,有古屋君這麼可愛的戀人不用三天就從頭到腳吃乾抹淨了!」
「──哈、咳咳咳咳!梁曉清你這混帳!Fuck!咳咳、…」
默默坐在角落的少年終於忍無可忍,怎麼樣他就是吞不下除了自己以後有人用這種言語性騷擾自家情人。
於是這下東窗事發。
梁曉清和古屋上月朝聲音的來源看去,才發現已經久待多時的兩人坐在距離他倆不遠的位置坐下。
梁清澄一臉無奈的搖頭嘆氣,藤原柳被麵線哽在喉嚨,就是想罵梁曉清也罵不出口,四人的再度相遇起初就圍繞著微妙的氣氛。
擁有不同的心思的四人,同時彙整在同一處。
68
還來不及問『你們怎麼在這裡?』,藤原柳拉著古屋上月往店門走,和梁清澄交換一個眼神示意,立即離開了餐廳。
關於梁曉清和梁清澄的問題藤原柳一點興趣都沒有。
現在搔弄著藤原柳心頭麻麻癢癢的是古屋上月剛才說的那番話。
──但我想要的並不是藤原柳的錢、也不是他的權勢……真要說,我想要的是藤原柳這個人啊。
『喜歡』這種情緒幾乎快要衝破他的腦門,傾瀉而出的情感連他自己都辨析不了,千言萬語也比不上古屋上月的一句話。
僅僅只是一句「想要你」就讓他的心臟隨同血液一起沸騰。
「藤原柳!你等一下!……被你拉著的手好痛!」
古屋上月在後頭狼狽的喊著,這是今天第二次被這樣拖著跑了。
藤原柳回頭望了古屋上月一眼,備感歉意地鬆開緊握的手,明明有許多話想說,此時此刻卻不合時宜的擠出一句:「我喜歡你。」
「上月,我喜歡你。」
大大受驚的古屋上月羞得半句話都說不出口了。
改由牽手的方式帶著古屋上月走遠人潮,來到他們停車的地方,三三兩兩的人影在停車場裡流通,即使再忍不住藤原柳還是為了古屋上月等到兩人上車後才敢動作。
關上車門的瞬間藤原柳抱住還搞不清楚狀況的古屋上月,手臂收得很緊,很緊。
「上月你知道嗎?我喜歡你。」
「慢著,藤原柳、你……」
不用想像藤原柳也能猜出古屋上月此刻的表情。
羞紅著臉,欲言又止,白皙的肌膚染上嫣紅色,連耳根都是淡淡的緋紅。
「我喜歡你喜歡得不得了,從第一次見面就喜歡你,你好可愛超級可愛世界無敵可愛全宇宙最喜歡你。」像孩子般重複著話語,藤原柳擁著他,感覺得到古屋上月呼在他髮梢的鼻息。
「幹什麼突然……」
「一點也不突然,我喜歡你,喜歡你喜歡你喜歡你喜歡你,我愛你。」
「藤、藤原柳!你到底想幹什麼啊!」
藤原柳抱著他,沉默了幾秒鐘,一下子又拉起古屋上月的手,彼此的距離立刻被縮得好短好短,近得連對方臉龐的熱度上升幾度都清晰易見。
古屋上月漲紅了臉,支吾半天,想說什麼又說不出口。
「……我想要你。」
藤原柳一開口,古屋上月感覺到自己耳膜深處的某些東西開始嗡嗡作響。
那比較像是一種警訊,就是身體想逃開又掙扎不了,他盯著藤原柳的眼睛,海藍色的瞳色他一直都覺得好美,他知道現在自己有多狼狽,羞紅了臉,慌亂無比。
──我想要你。
這句話簡直就像是咒語一樣讓人動彈不得。
喜歡你,喜歡你,我喜歡你。
激昂的情緒像蘇打水裡的氣泡不停冒出頭,從藤原柳的眼神、鼻息,通過空氣傳達出來,類如電流竄過古屋上月警鈴作響的身體。
他淺淺吻過古屋上月顫抖的嘴唇,起初小心翼翼像捧著羽毛連動一下都膽顫心驚,彷彿徵求親吻的同意權,藤原柳富饒意致的盯著古屋上月看,然後輕輕落吻在他發紅的雙頰。
古屋上月有些氣結,掙扎半晌,還是小心的湊上前回贈一個親吻在他頰邊。
然後藤原柳笑了,接著未完的吻,重重舔過古屋上月的雙唇,充滿情色意味的動作讓怯生生的他又縮了回去,腰部緊貼椅背,瞪了藤原柳一眼。
「上月你好可愛。」藤原柳笑著說完,順著親吻的位置滑下,落吻在下巴、白皙柔軟的頸子,舌尖在肌膚滑行一圈,略顯粗糙濕黏的觸感惹得古屋上月顫抖起來,半推還拒的抵著藤原柳的肩膀。
藤原柳瞄了一眼古屋上月顫抖的手,笑意停不下來:「上月真的好可愛。」
好可愛,好喜歡,世界第一可愛的上月,我的。
「可愛這個詞不是拿來形容男孩子的吧……!」還做最後的掙扎,古屋上月抬頭緊盯著藤原柳笑不停的臉龐。
「是這樣啊?日本人還真嚴格呢。」
「這跟日本還是美國才沒有關係!」
「Haha,上月,你好可愛。」
「都說可愛這個詞……唔!」
這次藤原柳奪去古屋上月的發言權,狠狠吻上敞開大門歡迎他的嘴唇,與先前戰戰兢兢的刺探不同,長驅直入的舌頭伸進古屋上月口腔的最深處,彷彿是個執著著吃完最後一口甜食的孩子硬是舔遍碗盤的每一吋。
被吻得喘不過氣的古屋上月發出難受的呻吟,分不清到底是藤原柳還是自己的身體在發燙,光是接吻罷了口腔就像是快要被燒傷一般的灼熱。
「上月,我想要你……」藤原柳再度重複了這一句話,結束令人窒息的長吻,把古屋上月一把摟進自己懷裡:「我想要你,但不能是現在。」
「上月,你才十六歲,就算你不想要我還是必須留給你退路,在你成年之前我絕對不會碰你,在那之前你想反悔,無論是喜歡上了別人或是開始覺得跟男人在一起很噁心……我一句話都不會說,我會放你走。」
古屋上月窩在藤原柳懷裡,隔著衣料他的心跳聲緊湊得清晰無比。
「但要是一直到了你成年時我們還在一起……就在你十八歲生日的那天,我會毫不猶豫的抱你,你明白嗎?」
藤原柳摟著古屋上月的手是燙的,熱度一直蔓延至古屋上月的臉龐,不爭氣的耳根子又一次刷紅,古屋上月害臊得連呼吸都亂七八糟。
「啊,還有,雖然現在說這些太早了,等到我二十歲時繼承公司和藤原氏後,就要開始跟你求婚,你要有心理準備哦?」
「哈?」古屋上月一臉不可思議。
「我都想好了,到時候就去美國華盛頓辦結婚典禮,蜜月旅行當然就是去環遊世界囉,南亞地區聽說有青蛙博物館哦,上月你一定會喜歡的。」
「等、等等……!」
「在我人生未來的計畫,二十歲也好、三十歲也罷、四十歲也可以,你是絕對不會缺席的人,即使我是一個平凡普通的學生、或是個大企業的繼承人,就算我是個有權有勢的當家,不管我的身分是什麼,在我身旁的人只會是你,我的人生規劃裡,不可能會有和你分開這個選項。」
藤原柳笑著說,在我身分證上的配偶欄也只會是『古屋上月』而已哦。
「我會愛著你,這件事情是你一輩子也不用去質疑的,至於我為什麼會喜歡上你……因為這是偶然,也是必然啊。」
他把手插進古屋上月的髮絲裡撫弄,輕柔的細語像糖粒般灑在古屋上月的身上,逐漸融化。
藤原柳很慢,很輕,卻很肯定的說:「我啊,一定是為了要和上月相遇才會誕生在這世界上的哦。」
古屋上月忍不住吸了吸發酸的鼻頭,不想讓藤原柳發現他在哭。
這些話早就已經超過『喜歡』的範疇。
古屋上月的心頭酸酸的,暖暖的,覺得感動又感到難過,笨的人是藤原柳,他一定可以遇到更好的人,可能是個心地善良的女孩,或像夏娃一樣美麗的女人,還能生下可愛的小孩,當一個不背污名的大企業家,過幸福快樂的日子。
可是他卻只要他……真是個大笨蛋。
你這個大笨蛋。古屋上月揪著藤原柳的衣服,窩著鼻音開口。
藤原柳笑著揉揉他的頭:「對啊,我是笨蛋,所以還請你以後多多關照囉。」
69
原本還想恩愛下去的兩人被奪命連環CALL強制中止,無可奈何之下藤原柳只好帶古屋上月回集合地點,到那又被眾人用酸溜溜的語氣嘲弄了好一陣子。
「就你們兩個愛拖,清澄哥早就回來了。」不曉得何時也改口叫梁清澄一聲哥的上石總介下了總結,好不容易脫離語言轟炸的兩人提議去吃吃當地名產蚵仔煎。
吃飯的期間古屋上月還一肚子麵線,忍了幾口好不容易才把極大盤的蚵仔煎吃完,藤原柳笑著幫他喝完送上來的貢丸湯,見眼紅、不成熟的佐藤晃貧嘴又酸了酸甜蜜蜜的二人組。
藤原柳嗆了句你煩不煩,然後回以幼稚的一擊,就是把蚵仔煎通通塞進佐藤晃那張大嘴裡。
眾人笑鬧成一團,古屋上月卻偷偷盯著跟著大夥胡鬧的梁清澄,看來跟曉清是很順利的談完的樣子?還在考慮該不該去問下文,王子大人就湊上來了。
「謝謝你啊小上月。」
「呃?王子先生?」
「要是沒有你和曉清這麼一談,這件事不會這麼簡單就解決的……嘛,雖然說解決還太早了,不過總算有點眉目。」王子苦笑。
「能幫上忙我很高興,就是希望清澄先生和曉清他們倆都能好好的再談談……」
「那件事就是和他談談也沒有用,畢竟反對的不是清澄,是曉清的父母。」
「哎?」古屋上月一臉驚訝。
「這方面我不方便詳談,總之清澄和曉清之間是沒有血緣關係的,清澄會阻止曉清也不過就是受了養父母之命,事情再接下來就是靠曉清自己造化了。」王子喝了一口店內附的紅茶,還呸呸的抱怨難喝。
古屋上月聽得一愣一愣的:「原來如此……」
「說到這個,其實我還蠻意外像上月你這樣的人居然會跟藤原柳湊一塊啊。」王子輕笑,不知何時開始稱呼古屋上月的名字,話鋒一轉又來到他身上。
古屋上月困惑的望著王子。
「那傢伙的家庭關係複雜,個性玩世不恭,還被女人騙過,下半身又不檢點,唯一可取的大概是臉跟有錢,像上月這樣的男孩子配他我還嫌可惜呢。」
「也、也沒有王子先生說得這麼誇張啦……」古屋上月摸頭搔腮,不曉得該怎麼應對王子的大膽發言。
「哈哈,而且說真的,你們要在一起真的很辛苦,門不當戶不對就算了,男朋友的家人又難搞得要命,簡直就是買一送三拖油瓶大放送啊。」
「哇呃,是沒錯……」反駁不來的古屋上月尷尬的低下頭。
刀子口豆腐心的王子大人當然察覺古屋上月的難受,笑著摸了摸他的頭,偷塞了一張小紙條給他:「乖,這是我的聯絡方式,假如阿柳他欺負你或是遇到什麼瓶頸都可以打來求救哦──啊!但是不要太晚打過來,那時候我跟梁清澄應該在忙。」說完他曖昧的笑了笑,立刻就察覺王子什麼意思的古屋上月羞紅了臉。
「當然要詢問SEX方面哥哥我也很歡迎哦。」
「謝、謝謝你……王子大人。」俯首稱臣的古屋上月既複雜又感激的收下王子大人的電話號碼。
王子開始大笑,怎麼會有這麼青澀可愛的小朋友,真是看得哥哥我於心不忍啊。
●●●
之後幾天他們幾人玩過一個又一個都市,台中的廟宇、高雄的夜市、屏東的沙灘、台東的山谷。
一路上吃吃喝喝鬧鬧,還有不少意外,例如到高雄的愛河觀光時拌嘴拌不停的藤原柳和相良壬希一個不小心把上前勸架的橘陽太一把推進愛河裡醍醐灌頂。
就在相良壬希對著掉下水的橘陽太發愣時,不安好心的藤原柳順勢把相良壬希也丟了進去,還很無良的站在橋上大喊:「祝永浴愛河啊!」
此刻在橘陽太和相良壬希心中不約而同的想著:總有一天幹掉你。
還有一行人到屏東的墾丁玩沙時所發生的大事件,就是兩個心懷不軌的某橘和某相良想對藤原柳報答他在高雄做的惡行惡狀,把很無辜很可憐躺著也中槍的古屋上月拖進更衣室裡。
說得好聽是要替忘記帶泳裝的學弟買泳褲實際上卻以泳裝之名行報復之實。
於是這下委屈的小學弟悲劇了。
一走出更衣室卻發現是女用泳裝的古屋上月簡直都要哭了,碎花邊的洋裝和若隱若現的腰及背部線條,看得藤原柳差點溺斃在鼻血海中,連忙買了件新的泳褲讓他換上,免得樂極生悲。
在一旁從頭到尾觀望的二人組爆笑了。
上石總介和佐藤晃等人只能替無辜的上月默哀,誰讓你有個不成材的男朋友,而你男朋友的朋友更是無知幼稚了……哎?這樣豈不全罵到自己了?
最後到台東的山谷本以為沒好戲可看了,想不到幾個日本觀光客就這麼迷失在台東的山中,走失最遠的就是佐藤和真田,還以為兩個學弟就這樣Say goodbye的時候在半夜一、二點回到民宿的時候真是讓眾人虛驚一場。
「我以為反正隨便走都回得去,就拉著真田到處跑了,對不起。」一身泥濘的佐藤委委屈屈的道歉,叫幾個學長想罵是訓不下去,最後還是交給劊子手相良壬希罵去了。
真田窩在椅子上喝古屋上月遞來的熱可可,寒冷的身子一下子又暖了起來,古屋上月果真是女神。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還以為要打給警政署派直升機救援的梁清澄放下一顆心,笑著安撫幾個受驚的高中生。
王子大人在他們都換好衣服也吃過東西後把兩個人叫過來,劈頭就要求兩人下跪分別好好地用英文、德文、俄文、法文至少七國語言罵過一番,再摸摸他倆的頭,滿足的起身拍拍屁股走人。
宛如一家子人出遊,梁爸爸跟王子媽媽帶著七個兒子出門,有事他們解決有難幫忙解決,最後回到家果不其然還要被媽媽訓話。
五天四夜的台灣之行很快就結束了,窩在山間民宿的眾人就是深夜還不想離開大廳,彼此天南地北的聊天,無論是真田爆料佐藤晃的蠢事、相良壬希毫不留情的吐槽藤原柳、梁清澄分享那一些攸關台灣的趣事,都是難忘的回憶,都在這一晚被少年們收進內心的抽屜裡珍藏地放著。
明天,就是回家的日子了。
回日本的行程是這樣的,在火車上補眠到高雄,再搭高鐵前往桃園,然後到中正機場搭乘下午兩點的班機。
安靜的自強號上就連移動腳步的聲音都很清晰,昨晚因徹夜長談而累壞了的佐藤和真田倒頭大睡,瞇著眼歇息的相良和橘也沒體力動,還清醒的五人坐在座位上,分別思考自己的問題。
梁清澄低低的喚了古屋上月一聲:「古屋君,過來一下。」
「是?」古屋上月從窗邊探出頭來,咚咚咚地跑過去。
「這是曉清和我的電話,你收著。」說完梁清澄塞了一本記事本給他。
「咦?」
「王子他的電話號碼應該已經給你了,至於曉清是她自己要求叫我給你的,然後我的就當作是大叔我不要臉的搭訕你吧,有事情就挑一個號碼打,悉聽尊便。」
「嗯,呃,好的……那個,清澄先生,我想請問一下這本筆記本是?」
「你回到家再看吧,還有,記得,別給阿柳看到。」
古屋上月乖乖點頭,內心充滿好奇。
梁清澄輕笑:「回日本的時候別顧著談戀愛忘記想大叔我啊。」
古屋上月有些尷尬:「清、清澄先生……」
「有空就常來台灣玩,或是寂寞了就找梁哥去日本玩怎麼樣?」
「好、好的……」
「阿柳以後就麻煩你照顧了,他雖然麻煩,不過都是真心。」
「嗯,是的……我知道。」古屋上月低下頭,開始害羞。
王子在一旁偷笑,古屋上月怯生生的坐回位置,藤原柳忙著問梁清澄剛才說了什麼,目擊小倆口的畫面,梁大叔不禁感嘆初戀真好。
王子白了他一眼,初戀是不?那你還是找高中生去吧,梁大師。
立刻安撫王子殿下的梁大叔很無辜,只好補上一句:世上只有王子好,有王子的清澄像跳蚤。
然後王子先生很難得的在人前大笑了。
搭飛機前眾人還和梁清澄及王子依依不捨,好好的交換過連絡方式的高中生們在廣播的催促下走進後機室。
佐藤晃很狗腿:「梁爸爸梁媽媽我回日本回記得寄E-mail給你們。」還含情脈脈。
梁爸爸和梁媽媽被逗笑了,直嚷著佐藤真乖。
「好了,在這邊道別吧,回去的時候注意安全,下次見囉。」趕著高中生們出境,梁爸爸苦口婆心。
真田護很真心:「王子大人,清澄哥再見。」
上石總介很誠懇:「你們來日本的時候務必連絡我們。」
相良壬希和橘陽太很感謝:「這幾天真的很謝謝你們。」
藤原柳詞窮了,看眾人各個都有台詞,他不安的看向古屋上月,惹得他一臉無奈。
「真的很謝謝你們的照顧……清澄先生,王子大人。」古屋上月慎重地頷首。
藤原柳難得地跟著動作。
一行人嚴肅地做完感謝的儀式,繃繃跳跳的走進候機室去了。
梁清澄和王子相視一笑,還真是特別的五天。
回日本後,緊鄰著開學,三月到了,櫻花開了──畢業典禮,也近了。
70
時序走入春季,四月開學後的氣溫還是不算穩定,時而晴日,時而春雨。
開學之後的藤原柳和古屋上月回復到正常的生活裡頭,一起上學、一起放學,偶爾泡在籃球社胡鬧,和往常不同的是,藤原柳能趁著空無一人的走廊上偷襲古屋上月,親親他抱抱他都不算過分。
畢竟是一對戀人嘛。
一日,在看上去晴空萬里的午後,放學鐘聲敲響貫徹整個崇陽校園。
藤原柳被相良壬希召喚去幫忙籃球社的新生訓練,古屋上月原本想等,藤原柳卻不想讓他等太久,硬是要古屋上月先走。
上石總介還體貼的想送古屋上月回去,他卻搖搖頭客氣地婉拒了。
他今天特別想一個人回家。
獨自走在回家的路上,古屋上月從書包裡摸出一本小冊子,是趁著寒假時去台灣玩,梁清澄在火車上給他的記事本。
古屋上月隨意瀏覽過後,才發現是藤原柳的日記。
是從藤原柳來到日本後開始寫的,字跡潦草,很有藤原柳的風格。
裡頭夾了張小字條,看上去應該是梁清澄的字,上頭簡單的寫著這本日記本的由來,說是藤原柳想丟又捨不得丟才寄給他保管的,梁清澄還寫:這是藤原柳想要拋棄的回憶。
『古屋君,可是我希望你去面對裡頭的一些東西,一些藤原柳想丟棄,卻又丟不下的東西。』
於是古屋上月很慎重、認真的從第一頁開始看起。
內容不外乎是今天藤原柳遇見了誰、發生了什麼事、心情的好或壞,再到後來寫到和誰交往,幾個星期後又和誰分手,接著又和誰交往、然後再和誰分手。
古屋上月感到難受起來,一字一句,好像在竊盜藤原柳內心中最不堪入目的一部分。
『……到底該怎麼珍惜一個人,這種事情我完全不理解啊。』
藤原柳的字跡是灰色的,讓人看上去更覺沉重。
他曾經有多迷惘,有多麼寂寞全部都用無聲的語言悄悄地表達出來,不被愛的寂寥、想要去愛的衝動,不了了之的戀愛。
和誰交往,又和誰分開,藤原柳究竟是刻意還是無心去傷害一個人,連他自己都不曉得。
古屋上月的內心冷靜無比,又翻過幾頁,發現裡頭的內容開始變更。
川上光。
這個名字清楚地、赤裸裸地寫在日記本上頭。
藤原柳用一種篤定的語氣寫著:這傢伙愛上我了,絕對。
●●●
他們開始交往的契機說來也有些可笑,就在藤原柳和上一任情人分手時被大打出手,為了保護藤原柳的川上光衝上前來替他擋拳頭,下場是英雄救美不成,反倒被心上人公主抱進保健室。
本來不打算等到川上光醒來的藤原柳想著翹社團而坐在保健室裡頭發呆,川上光一醒來後發現藤原柳就坐在身旁,長久以來的思念和戀慕的心情無可遏止的流洩而出,明明不打算說的,他還是在凝視著藤原柳的同時說出「我喜歡你」四個字。
來者不拒的藤原柳當下笑著答應他,端正的臉龐還帶著上一個情人留下的傷口:「OK啊,我們交往吧。」
完全沒有想過會被答應的川上光就躺在保健室的病床上哭了出來。
藤原柳立刻就看出來:……這個人,是真的喜歡著我。
實際上他們交往的時間和藤原柳其他戀人相比並沒有比較長。
尤其是對於帶著滿懷的戀愛心情和藤原柳交往的川上光來說,藤原柳的做法比拒絕他更讓人痛苦。
除了上床之外他們之間比一個朋友的聯繫還要微弱。
平常藤原柳不會接他的電話、上學時他必須假裝不認識他、做愛時禁止接吻,藤原柳就連給他說「我喜歡你」的權利都不給。
他很清楚藤原柳不喜歡自己,可是他卻放不下。
藤原柳甚至在日記中焦慮的寫著:到底什麼時候才要結束這種關係?
即使如此藤原柳做出這種行為來,川上光還是喜歡著他。
一心一意,只喜歡這個人。
早就察覺這點的藤原柳被自己僅存的罪惡感壓倒,就在兩人最後一次肌膚之親時他正想提出分手,川上光卻突然吻住他飽含拒絕意味的雙唇。
本想推開他的藤原柳卻看見川上光顫抖的雙手而停止了動作。
看了眼藤原柳半長不短的金髮,川上光開口:「學長……你前幾天不是吵著想剪頭髮嗎?」
「是啊。」
「能不能別剪?」
「……嗯?」
川上光盯著藤原柳,明明就是一臉快哭出來的表情,卻還是勉強的撐起笑容。
「我最討厭留長頭髮的男人了,如果學長能繼續把頭髮留長……我就能對你死心了。」
藤原柳凝視著川上光。
──騙人。
不知為何,藤原柳立刻就知道,這傢伙在騙人。
他只是想留退路給我而已。
就算是到這種時候,他還是在為我這種人著想。
藤原柳抓著脫下來的衣服,狼狽地離開賓館。
從那天以後,他們再也沒見過面了。
『是他教會我什麼叫真正的「喜歡」。』
『那時候來不及告訴他,我會繼續把頭髮留長的,笨蛋光。』
在日記本的最後一頁,藤原柳這麼寫著。
古屋上月盯著最後一行字,腳突然走不動了。
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的胸口變得好緊,好緊,連呼吸都有困難的緊綁著。
這是什麼感覺?
古屋上月闔起日記本,分不清楚壓縮在體內的情感究竟是悲傷還是醋意,他弄不清,只覺得很痛很痛,痛得他受不了。
究竟是川上光的話語還是藤原柳的決定讓他如此疼痛,古屋上月搞不懂。
他只是有一種預感,說不明卻很清晰的預感:
那時候,藤原柳一定愛上川上光了。
71
啪、滴……滴答、滴答……
突然傾盆大雨而下,還在球場灌籃的少年們沒三兩下就濕淋淋,三三兩兩的人走進社辦躲雨,抱怨聲此起彼落。
金髮少年接過社長丟來的毛巾,一邊調侃著小壬希還真貼心,一面盯著窗外的天空擔憂著剛才回家的戀人是不是被淋成落湯雞?
「對了,中二柳……」一把將藤原柳拉過去,相良壬希在他耳旁低語:「我們都快畢業了,川上的事情你不打算跟淚痣學弟說一下嗎?」
藤原柳頓了一下,偏過頭望著相良壬希,抿了一下嘴角。
「我會說,但不是現在。」
「那你要等到什麼時候?」相良壬希一臉嚴肅:「現在你還可以擔保在學校川上會避著你,但等到你畢業呢?淚痣學弟總有一天一定會發現啊!」
藤原柳沉默以對。
相良壬希瞪著藤原柳:「就只是跟他說過去曾發生的事情,你到底在害怕什麼!」
「我不是害怕。」
「那是什麼?哈,你不要跟我說是因為你還忘不了川上光!笑死人!」
藤原柳盯著相良壬希,沉默半晌,瞬間安靜下來的整個社辦都能聽見兩人的聲音,被這種弔詭的氣氛搞得不太自在的相良壬希忐忑地回看藤原柳,不曉得自己剛才說錯了什麼話。
看著相良壬希不安的神情,藤原柳噗的一聲笑出聲:「啊哈哈哈哈!相良你白癡啊!真的很弱耶你!」
「你這……藤原柳!」立刻氣得臉紅脖子粗的相良壬希,齜牙裂嘴。
「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就是忘不了怎麼著?更何況我也不打算忘掉啊。」
「什?」
「川上的事情我打算讓上月自己發現,要是我主動去說那就一點意義都沒有了。」
「你在說什麼啊?藤原柳!讓淚痔學弟自己去發現對他來說是種傷害吧!」
「我不認為上月會因為這種事情受到傷害。」
「你打哪來的自信?」
「因為我愛他。」藤原柳笑得很深。
相良壬希被藤原柳搞得糊里糊塗。
他完全搞不懂,讓戀人去揭自己過去的瘡疤有什麼意義?
●●●
被這突如其來的雷陣雨弄得措手不及的古屋上月躲進附近便利商店的屋簷下,全身被淋得濕漉漉外還不打緊,手中的日記也差點遭殃。
站在屋簷下邊望著滂沱的大雨直直落下,拍擊著地面發出響亮的雨聲。
心裡頭還是亂哄哄的。
這場大雨讓混亂的他稍微淋出了一些思緒,要說看見那本日記不感到難過吃醋絕對是騙人的,川上光,那個讓藤原柳想丟卻丟不了的人。
藤原柳那個時候是持著什麼樣的心情去擁抱川上光呢?古屋上月既不敢想,也不願去想。
他看著日記本裡的藤原柳,那些他說不出口的言語像是一種愧疚,一種後悔,年少輕狂來不及傳達給對方的,事到如今依然放不下的。
過去的,曾經的,那個他參與不到的藤原柳。
比起吃醋,充斥古屋上月胸臆裡的情感更近似於不甘心,無能為力的無奈,想要努力卻又不知從何下手的方向。
翻開日記本看向梁清澄給的字條,於是古屋上月明白了,梁清澄要他面對的東西是什麼。
「……那個,不好意思。」就在古屋上月想出神的時候不知何時身旁站了一名少年,彬彬有禮的朝他打聲招呼:「我也想躲個雨,可以請你站過去一點點嗎?」
意識到自己把半邊屋簷都站住的古屋上月連忙道歉,退開身子到一旁。
少年笑著道謝,把學生包抱在懷裡,站在古屋上月的身旁。
「雨下得很大呢。」試著朝古屋上月搭話的少年緩慢的開口說話。
「是啊,昨天天氣預報沒有說會下午後雷陣雨。」
「嗯,還真折騰人。」少年輕笑出聲。
古屋上月悄悄盯著身旁的少年,不算高挑的身材,清秀氣質的臉龐戴著一副舊式眼鏡,感覺上很像書上才會出現的資優生模樣。
是崇陽的學生嗎?總覺得在學校不曾見過這個人……(雖然很多人都不認得就是了)
「呃,那個,如果我沒有認錯人,請問你就是古屋上月君對嗎?」少年唐突地開口,嚇了古屋上月一跳,什麼時候自己成了名人?
「咦?沒、沒錯,我就是……」
「太好了,如果認錯人就糗了呢。」少年像是鬆了一口氣,微微笑了起來。
「請問你是?那個,我、我實在不記得自己曾見過你……」
「你沒見過我很正常的呀,因為我會刻意避開你們。」少年一句令人匪夷所思的話語,讓古屋上月偏著頭困惑地看他。
「初次見面,我是川上光。」迎接古屋上月不解的目光,川上光依然笑著。
古屋上月卻愣在原地,久久無法回神。
川上光?
讓藤原柳心心念念,藏在日記本裡想拋棄卻丟不下的人?
──他曾經喜歡過的人?
「要遇到古屋君你獨處的機會真的很難得呢。」沒有察覺到古屋上月的動搖,川上光逕自把話接了下去:「看來學長把你保護的很好,真是太好了。」
還處於混亂狀態的古屋上月詫異的盯著川上光,口吃又緊張:「……呃?那、那個,川上學長……你,呃,我,那個……」
「別緊張,我不是想要勒索你的壞人。」
「我、我沒有這麼想……我只是有點吃驚……川上學長怎麼會知道我跟藤原柳正在……呃,正在交往的事情?」
在崇陽除了籃球社的大家知道這件事情之外,剩下的知情者就是上石學長了。
上石總介也不是會對他人胡亂張揚這件事情的人,那麼川上光又為什麼會知道這件事?
「我不知道古屋君還記不記得,你和家母曾一起吃過飯,就在三月町的那間餐廳,那一天發生了一些事情,母親回來有和我提過,再稍微觀察一下學長對你的態度,馬上就猜出來了。」川上光慢條斯理的說著。
古屋上月想了一下,才想起是陪著母親去和川上太太吃飯巧遇藤原柳和相良壬希的那次,原來川上太太的兒子就是川上光?
……這是何等的巧合?
川上光苦澀的笑著:「我很抱歉這麼失禮的打擾你,你應該覺得我很莫名其妙吧?跟藤原學長又沒什麼關係,還自以為很熟的樣子。」
古屋上月搖搖頭:「川、川上學長別這麼說,我沒有那種感覺,呃……那個,說來也很奇怪……不過我知道川上學長曾和藤原柳交往過,所以我……大概可以猜出來你為什麼來找我。」
「所以你覺得我來找你是想要把藤原學長搶回去嗎?」川上光凝視著古屋上月,意味深長的笑了。
「不是的……」古屋上月尷尬的低下頭:「我想川上學長說不定是想告訴我藤原柳這個人很糟糕,之類的……」
川上光聽完古屋上月的話,笑得把眼睛都瞇了起來。
「說的也是呢,藤原學長真的是一個很差勁的人啊。」
「呃,川上學長……」古屋上月更覺得尷尬了。
「對了,古屋君,關於我的事是學長告訴你的嗎?還是?」一下子跳開話題,川上光調整了鼻樑上眼鏡的位置。
古屋上月誠實的搖頭。
「哦?不然?」
古屋上月為難地看了一眼手中的日記,再看了看川上光,躊躇著該不該告訴他真相。
──其實藤原柳是喜歡過你的。
──其實藤原柳一直都還為了你蓄著長髮。
然而這些事實,又要如何從古屋上月的口中提及才會不那麼矛盾?
即使說出口,又能怎麼樣呢?
──難不成我希望藤原柳和川上光重新再交往一次嗎?
他曾經說過自己是愛著藤原柳的全部的,如今這份過往卻像一根紮在古屋上月心頭的針,越拔越深,越去想就越疼痛。
「那個,川上學長,其實……」
古屋上月握緊手裡的日記本,忐忐忑忑的開了口。
72
古屋上月掐著拳頭,發出來的聲音彷彿不是自己的,越覺遙遠,就越不真實。
「我會知道川上學長,並不是因為藤原柳。」
他低著手,扭著手,表情有些低落。
「在某些因素下我拿到藤原柳過去寫的日記,在那本日記上,有提到川上學長你……所以我才會知道的。」
川上光瞥見古屋上月微微顫抖的雙唇,一本正經的凝視著他。
「由我來說這些話一定很奇怪,不過,關於川上學長……藤原柳他,他……他是喜歡過川上學長的,或、或許方式是錯誤的,是扭曲的……但是藤原柳他一直都有將川上學長的事情放在心上……」
「比如說頭髮嗎?」川上光很淺的輕笑。
「沒錯,藤原柳在日記上很慎重的寫著:『喜歡』這件事情,就是川上學長你教會他的……他一直都很清楚學長你有多麼地喜歡他。」
「所以才這樣傷害我嗎?」不像遷怒,川上光冷靜的開口。
「唔,那個……我想,不是這樣的……藤原柳他也是有自己的原因,所以才會這麼不懂得珍惜。」
川上光看著古屋上月,笑了:「我明白,就是因為我太清楚了,所以那個時候才會要求學長把頭髮留長,讓彼此都有後路走,坦白說,我也很訝異學長居然真的把頭髮留長,或許他也知道我在試探他吧?」
「試探?」
「嗯,他大可以不理會我,把頭髮剪了,他沒有必要為了『沒有關係的人』而把頭髮留長,我會這麼說的意思就是想要試探學長有沒有把我放在心上?是不是喜歡著我?」
「……嗯,原來是這樣。」
覺得對方很有趣的川上光笑著問他:「古屋君,你這麼說不怕我去把藤原柳追回來嗎?」
「咦?這、這個嘛……」
古屋上月的眉頭深鎖,川上光犀利的問題逼得他不得不去面對自己的矛盾。
的確,他大可以保持沉默,裝作什麼都不知道。
可是他認為這麼做是錯誤的。
一天沒有解開打在藤原柳和川上光心裡的結,就會一直深深深埋在彼此的心中,化作一根刺,久了就是傷口,就會化膿,卻還是無能為力。
他當然不希望川上光回頭去找藤原柳。
可是,他也不可能裝作沒有看見那本日記,不可能當作藤原柳的過去是『不曾發生過』的事情。
他會喜歡他,不因為他是個繼承人、不因為他是個長相端正的人……他會喜歡藤原柳,是因為這個人,就是『他自己』。
他喜歡的那個藤原柳,就是『全部』了。
「我當然不想說,當然也覺得吃醋……可是我沒有辦法對你說謊,我也不認為藤原柳會因為川上學長和我分手,老實說我也不明白這份心情到底是什麼,我只是覺得和你說謊是一個錯誤的決定,僅此而已。」
抬頭回望川上光好奇的視線,古屋上月答的很認真。
「呵呵,古屋君很矛盾哦。」
古屋上月嘆氣:「這個我也明白的……」
「不過,我想學長就是喜歡你這一點吧?沒有辦法對人說謊的古屋君很可愛也很迷人哦。」
「……呃,川上學長?」
「其實我會來找你,是希望你替我轉答一些話給學長,不是要給你們找碴還什麼的,畢竟我自己去找學長說話總是不太自在。」川上光為難的笑了笑。
「我、我明白了……請問川上學長是要我轉達什麼呢?」
「告訴他夏天快到了,請把頭髮剪了吧,我早就把學長給忘記了。」
「咦!?」
「老實告訴你,和學長分手以後我在快餐店被一個奇怪的大叔搭訕了,我們在一起快滿一年半囉。」川上光笑嘻嘻的說著,絲毫不避諱出櫃的話題:「所以你就叫彆扭的學長趕快把頭髮剪了吧,免得到時候古屋君會開始討厭我的。」
「是、是的……」
「還有,古屋君能和我說實話這點我真的很佩服你哦,能和戀人過去的情人坦承這種事情是不容易的,希望你別太在意我和學長過去的事了。」
古屋上月謹慎的點頭,惹來川上光一陣輕笑。
「古屋君很認真也很單純,配學長真的是太可惜了。」
古屋上月再次嘆氣:「很多人這麼說……」
川上光大笑。
「那個、川上學長,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請說?」
「……你有沒有討厭過藤原柳呢?」
川上光推了推眼鏡,沉默了半晌。
「認真要說的話,肯定是有的吧……別說討厭了,就是『恨』都有過哦。」
古屋上月很吃驚:「哎?」
「畢竟那個時候的我是真的很喜歡學長,喜歡到就算是把自己的全部都獻給學長都沒關係,哪怕他只是回頭看我一眼都會讓我很高興。」川上光感慨的說:「和學長分手之後我真的像是行屍走肉啊,不想吃飯也不想說話,每一天都過得很痛苦。」
愛到快要發瘋了的那種感覺,川上光輕描淡寫的說了過去。
「不過,之後我就釋懷了。」
「是因為現在的戀人嗎?」
「算是吧,就在我以為自己不可能再戀愛的時候他出現了,和他認識後我才明白其實學長在傷害我的同時也是在傷害著自己,我有多麼痛苦,學長一定也沒有比我好受,傷害人的那一方其實往往才是被傷得最深的,只要一想到這些,我就不會再對他的事情耿耿於懷了。」川上光笑著說完,臉上所露出的表情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成熟和穩重。
「……川上學長的想法非常成熟呢。」
「人總是要成長的,相信學長現在的想法也和過去不一樣了……他現在肯定很珍惜你。」
面對川上光這麼一問,古屋上月臉一紅,怯生生的點頭。
「很高興學長遇見的人是你,古屋君一定要幸福啊。」
「謝、謝謝你……川上學長也是,希望你能和戀人長久的交往下去。」
「我會的。」川上光笑開了。
就在兩人冗長的談話過程中,雨聲漸緩,雨滴也慢慢變小。
再過一下子,天又會放晴了。
──老婆大人來電囉、老婆大人來電囉、老婆大人來電囉。
專屬於古屋上月的自製鈴聲響起,藤原柳連忙將電話接通:「上月?」
「那個,藤原柳……你在忙嗎?我有些事情想跟你說。」
「當然有空,什麼事?」
可以聽得出來電話那頭的人有些躊躇,按著手機沉默了老半天才緩慢地開口:「我、我在今天放學回家的時候,遇見川上學長了……」
藤原柳挑眉:「哦?」
「他要我轉答一段話給你……他說:『夏天快到了,請把頭髮剪了吧,我早就把學長給忘記了。』……這樣。」
「Hahahaha,川上還是一如既往的有趣啊!上月是怎麼遇到他的啊?」
「呃,就、就在躲雨的時候湊巧碰上的……」
「原來如此,上月該不會吃醋了?」
電話那端又沉默了一陣子。
隨後傳出古屋上月悶悶的聲音:「……是、是吃醋了又怎麼樣。」
藤原柳笑了出來,唉唷,怎麼他們家的戀人就這麼惹人疼呢。
「別吃醋、別吃醋,你猜我現在在哪裡?」
「……你在哪裡?」
藤原柳環顧四周,鼻息中有獨特的洗髮乳香氣,笑著回答古屋上月。
「我在理髮廳。」
然後,等到明天,他就是真正專屬於古屋上月一個人的藤原柳了。
73
『20110402 今天天氣晴,還有點熱哦,星座占卜的結果顯示會有大事發生。
大家好,我是古屋朧光,現在正值花樣年華的十五歲,長得很可愛,學校也不少人在追求我,最喜歡喝媽媽做的味噌湯,最害怕的東西是老爸和蟑螂,當然也有暗戀的人,是就讀於崇陽男子高中的風雲人物──藤原柳大人。
人長得帥、運動神經又好,性格開朗好相處又善良,加上一頭金髮和碧眼的藤原柳儼然就是王子殿下。
從在路口轉角的偶然邂逅藤原柳之後,看見他用溫柔的神情將被人拋棄在路邊的小黑貓抱進懷中的那一瞬間,我就他被俘虜了──
這些全部都不是重點。
(奇怪,我幹嘛在日記自我介紹起來啊……!?)
反正!總之!那個宛如王子殿下的藤原柳居然……
……居然跟我家那個普通平凡毫不起眼的哥哥在一起的樣子!!!!!!
為什麼啊!?!?!?!?!?!?!?!?!?!?!
要說為什麼我知道,當然就是因為他們剛剛不小心、不經意、非常不是故意的在我們家!我哥哥他房間!在那張床上!
接吻啦!!!!!!!!!!!!!!!!!!!!!!!!!!!!
幹嘛不鎖門啊!!!!!!!!!!!!!!!!!!!!!!!!!
老哥居然還一臉羞怯!!!!!!!!!!!!!!!!!!!!!!
身為妹妹我到底該如何是好啊………!?
該不會老哥之前和老媽討論的那個女朋友指的就是藤原柳吧!?
當最喜歡的人和自己的哥哥疑似有可能成為一對戀人的時候,普通人都怎麼處理?總不能跟爸媽說吧?這種問題我到底可以問誰呢?
啊啊啊!臭哥哥!笨蛋哥哥!居然搶走我未來的男朋友!!!
真是個笨蛋!』
坐在書桌前心緒萬分複雜的古屋朧光闔起日記本,謹慎地放進抽屜裡好好地上鎖,以免被來整理房間的母親發現。
俗話說人在碰上不敢置信的事前在喜怒哀樂前第一個反應就是呆掉,果然是真的。
當她發現藤原柳和古屋上月是一對的時候首先體會到的是震驚,再來是傷心,最後是擔憂。
反正本來就不覺得自己會跟藤原柳在一起的古屋朧光並沒有因為對方有了交往的對象而傷心難過太久,只是當那個交往的對象換成自家大哥時她立刻慌了手腳。
該怎麼辦?
哥哥和藤原君在一起,不就是俗稱的HOMO嗎?同性戀的話爸爸和媽媽怎麼可能同意啊?這個笨哥哥!大笨豬!
胡思亂想一夜的古屋朧光迎來翌日的晨光,今天她看古屋上月的眼神特別不一樣,詭異到他都全身不自在的問說:「怎麼了嗎?」
古屋上月一開口她就被牛奶嗆到一發不可收拾的咳到出家門為止,幸好日出國中和崇陽高中是反方向,她才不需要又和古屋上月大眼瞪小眼。
整個腦袋亂糟糟的古屋朧光真是不走運到最高點,進校門跌倒就算了、還因為昨晚的事情忘記寫數學作業被叫到走廊上罰站,被暗戀她的男生掀了裙子、午餐裡頭的高麗菜有綠色的小蟲、家政課還讓烤箱燙到手,豈止是衰,她差點以為自己是不是被下了降頭。
同學忍不住關切:「朧光你沒事嗎?是不是身體不舒服啊?」
古屋朧光回以難堪的一笑:「唉……我想我大概是腦袋不舒服吧。」
上來關心的同學更擔憂了,糟糕,朧光是不是平時想藤原柳想到腦子壞掉了?
古屋朧光的眉頭結成一球,今天難得忘記梳理髮型上學的她散亂著髮絲,突然她抓著善心人士同學的手一臉苦痛的發問:「結衣,我問你哦,假如,我是說假如哦,聽好,是假如。」
「嗯?怎麼了嗎?」善良的結衣依舊散發出聖母之光輝。
「假如你發現自己的哥哥跟男人在一起,你會怎麼辦啊?」
被握住手的結衣沉默半晌,盯著古屋朧光的眼睛,一臉慈祥地說:「……原來上月哥哥是同性戀啊。」
「哈!?」古屋朧光驚聲尖叫,聲音大得整間教室都聽得見:「等等等等等等!我才沒說是我哥呢!」
「噓!朧光,小聲點。」結衣摀住古屋朧光的嘴,作噤聲狀。
古屋朧光垂下眉毛:「結衣……真的不是我哥哥啦……」哭腔。
「好、好、好,不是你哥,乖。」
「嗯。」古屋朧光點頭:「那你回答我一下嘛?」
「這個問題真的有點難回答,假如是我的話……大概會默默守護著哥哥吧?」
「意思是你既不會告訴任何人、也不打算讓哥哥知道你曉得他是同性戀這件事情囉?」
結衣點頭。
古屋朧光沉默了,內心盤算掙扎著各式各樣的糾結。
結衣妹妹很好奇:「那我可以問那個哥哥是跟誰在交往嗎?」
朧光妹妹很天然:「說到這個我超意外的!居然是藤原王子耶!」然後她抬頭看了一眼露出『不用解釋了,我都明白。』表情的結衣,眉又皺了起來:「嗚嗚……真的不是我家那個笨老哥啦。」
「沒關係,我懂得。」
「嗚嗚嗚嗚嗚不對你搞錯了啦!結衣──!」朧光妹妹朝天大喊。
●●●
這下子她頭大了,一看見古屋上月和藤原柳一如往常的一起上下學她的內心就有種說不出的苦楚。
時時刻刻都擔心那兩人是不是又不小心做出踰矩的行為、時時刻刻注意母親是不是朝這個那個方向看、時時刻刻都害怕古屋上月是不是知道她發現了他和藤原柳的關係。
簡直比考試的壓力還大。
再這樣下去她真的會因壓力過大而爆炸,就在岩漿即將淹埋火山口時救星出現了──隨同古屋上月和藤原柳一起放學的──上石總介。
一派自如處在這兩人之間的上石總介肯定、絕對知道藤原柳和古屋上月的關係!
三人一到古屋家門口古屋朧光飛也似地將上石總介拉到一旁,一臉鐵青的開口:「總介哥哥!求救!」
「呃?朧光怎麼了?」被問得一臉莫名奇妙的上石總介很有耐心。
古屋朧光深吸口氣,一臉嚴肅:「總介哥哥,你知不知道哥哥和王子殿下在一起?」
「嗯,當然知……等等!朧光?妳也知道嗎!?」上石總介受驚了。
古屋朧光很可憐很委屈,點點頭。
於是上石總介有種『事情大條了』的預感。
74
事發突然,現在場景來到一間燈光美氣氛佳的咖啡廳。
上石總介一臉凝重的看著服務生送上一杯豪華的草莓聖代,與表情同樣嚴肅的古屋朧光面面相覷,直到她拿起湯匙準備吃聖代時上石總介才終於開口。
「朧光可以告訴我清楚到哪種地步嗎?關於他們的關係。」
古屋朧光吃了一顆草莓,含糊開口:「……我看到他們在房間接吻了。」
上石總介一臉想死:「老天……還好看到的人不是伯父和伯母……」
「總介哥哥,你覺得我該怎麼做?」古屋朧光望著他,眨巴眨巴。
為難地回望古屋朧光,上石總介喝了一口焦糖瑪奇朵:「呃,朧光你就處驚不變吧,當作沒這回事發生。」
「可、可是……」古屋朧光躑躅地用湯匙戳了戳聖代:「我就是沒辦法裝作什麼都不知道才跟你求救的啊,總介哥哥。」她抽了抽鼻子,越說越坎坷。
「我……這……你……他們……唉。」上石總介現在真想去翻翻字典翻翻六法全書找找哪本書可以告訴他現在該如何是好。
迎接古屋朧光楚楚可憐的眼神,上石總介有種莫名的罪惡感梗著他的喉嚨,怪了,又不是他跟古屋上月談戀愛,幹嘛要心虛?
「總、總介哥哥……」古屋朧光求救的目光不斷投射而來,上石總介抓著焦糖瑪奇朵的手都快不穩。
上石總介嘆了一口很長的氣,只好允諾:
「……我會幫你想辦法的,總之,在這段期間你盡量在上月和阿柳面前保持自然的模樣,撐不住我會去幫你。」
古屋朧光彷彿得到救贖般歡喜的點頭,立刻將眼前的草莓聖代大快朵頤。
朧光妹妹鬆了一口氣,換總介哥哥的頭開始痛了。
●●●
放學的鐘聲敲響,學生們魚貫地離開校舍,走出校門口。
「你們兩個,給我過來。」
上石總介臉色沉重的將藤原柳和古屋上月拉到一旁:「我就開門見山的說了,朧光已經知道你們兩個的關係。」
原本還帶著困惑目光的兩人僵掉了。
藤原柳一臉SHOCK,古屋上月則已經石化。
「不要擔心,朧光並不打算說出你們兩個人的關係,不過,她很苦惱,不曉得該用什麼表情面對你們。」
「朧光妹妹……」藤原柳動容了。
古屋上月還處在對於自己是同性戀的事實被家人發現的打擊中回不來。
「你們說該怎麼辦?……喂,上月,回神好嗎?」上石總介在古屋上月呆滯的臉龐前晃了晃手:「感到打擊也來不及了,我們還是趕快想個方法解決這件事吧。」
古屋上月看著上石總介的眼神很空曠:「我……腦袋一片空白,對不起。」
上石總介嘆口氣,他也不是不能明白古屋上月有多驚駭就是了。
古屋上月掩面:「難怪這幾天朧光看到我的表情都很奇怪……原來是因為這樣。」
藤原柳很擔憂的盯著自家戀人苦惱的表情:「上月,我看我去和朧光妹妹解釋好了,說我們沒有在交往,是她誤會了。」
雖說是藤原柳的體貼,古屋上月還是很快就拒絕這個提議。
「雖然我對朧光知道這件事的確是感到打擊,但是我不要你去做這種事情,比起說謊,我更希望誠實地跟朧光好好的談談。」
藤原柳感動的凝視著自家戀人,更動容了,古屋一家都是女神來著。
「所以上月你的意思是要你們兩個和朧光面對面談談囉?」
古屋上月抬頭看著上石總介,十分艱難的點了頭。
上石總介揉揉自己蹙緊的眉心:「好,我明白了,怕你們直接和朧光對談會尷尬,這件事就由我來安排吧。」
藤原柳堅定的望向上石總介,比出了大拇指。
「出生以來,我第一次覺得自己的青梅竹馬如此可靠。」
上石總介微笑:「You go die,now.」
●●●
週六,春天帶來溫煦的風和晴朗的天氣,古屋朧光穿著最喜歡的小洋裝到約定的家庭餐廳,說實在沒有必要這麼慎重的,可她忍不住。
上石總介也說要她別太緊張,但在時針一點一點接近約束的時間,古屋朧光又忐忑不安了一手汗。
──她的哥哥和王子殿下出櫃了。
講實在的怎麼樣都冷靜不下來。
古屋朧光自己也很難說清楚糾結在內心的是什麼樣的情感,是醋勁嗎?是難過嗎?是生氣嗎?是擔憂嗎?都是,又好像都不是。
一直以來陪伴在她身邊唯一的哥哥被一個外人搶走了。
偏偏搶走哥哥的人又讓她喜歡得不得了,誰來說,古屋朧光的心還能比這更複雜的嗎?
對於古屋上月和藤原柳的事情即使震驚,但也不至於到排斥的地步,可無法真正接受兩人關係的原因又是什麼?
古屋朧光也摸不清。
她不明白混淆思緒的是什麼情感。
喀啦。
家庭餐館的門上附有風鈴,一拉開門就發出清脆的聲音。
她在找預約的位置,靠窗,有盆栽的那裡就是。
「朧光,在這裡。」上石總介從椅座伸出手來,招呼古屋朧光過去。
看見上石總介的臉,她嚥下口水,既期待又怕受傷害的走了過去。
坐上上石總介身旁的位置,彆扭的和對面的兩人打聲招呼:「呃,總介哥哥,還有哥哥跟藤原君……午安。」
見古屋朧光拘謹的模樣,古屋上月苦笑:「……朧光。」
「朧光妹妹,午安啊。」藤原柳一派自如的打招呼,讓大家先點餐。
完全沒有食慾的古屋朧光隨便點了個豬排套餐,見古屋上月也隨性點了個餐,就知道不只是她在緊張。
整個過程都是沉默的,只有上前點餐的服務員的聲音,和菜單交疊的唰唰聲。
在服務生走後上石總介連忙打圓場:「這間餐廳離日出町有些距離,位置也比較偏僻,不用擔心會被熟人聽見,你們慢慢聊吧。」
此時古屋兄妹倆都投以上石總介一種求救的眼神,他只能搖頭兼嘆氣。
「朧光妹妹。」藤原柳開了先鋒,反正再僵持下去問題也不可能解決,古屋上月也是帶著害怕的心情才不敢開口的,他很明白:「你是如何知道我和上月的關係的呢?」
古屋朧光尷尬的望了藤原柳一眼,又狼狽的低下頭說:「呃,這個……上個禮拜六你們在哥哥房間接吻,被我看到了。」
上石總介咳了一聲,藤原柳下一秒就被古屋上月瞪了。
藤原柳好心虛:「哇,呃,這個……對、對不起,那天是我強迫他的啦,不是你哥哥的問題。」
「沒關係,因為哥哥也沒反抗,我一看就知道了,他平常不太讓別人碰他的。」古屋朧光語不驚人死不休。
古屋上月很可憐的被水嗆到,久咳無法言語:「咳咳咳、朧…咳咳、你……咳、」
古屋朧光緊張的握緊拳頭,把膝蓋上的洋裝布都抓皺了:「那個,哥哥,藤原君,我……我啊,並不是想要你們分手還是怎麼樣的,我……我想我只是……只是覺得很驚訝吧。」
藤原柳和古屋上月一本正經的盯著古屋朧光,很仔細的聽。
「我覺得有一點生氣、也覺得難過,或許是因為你們從來沒和我說過這件事情吧?畢竟生活在同一個屋簷下,我和哥哥的關係卻比總介哥哥還要不如。」
她話說到這裡,古屋上月的罪惡感更深重了。
「朧光,我不是故意……」
「我知道!我當然知道哥哥不是故意的,你一定也是自己深思熟慮過才會這麼做的吧,只是我還是覺得難過,我以為我們是無話不談的兄妹。」
古屋上月心疼的望著古屋朧光,胸口有種被揪緊的感覺。
「而且,起初我以為是因為藤原君被哥哥搶走了才生氣的,可是,我發現好像不是這樣……」古屋朧光頓了頓,有些不好意思,越說越小聲了:「我想,我是因為哥哥被藤原君搶走了……才有點生氣的吧。」
說完,古屋朧光突然抬起頭,兩顆圓滾滾的大眼睛就盯著藤原柳看:「藤原君,我家的哥哥笨笨又呆呆的,他不太會說話、也不太擅長交朋友,我不明白他到底哪裡吸引你了?」
「嗯,我不否認上月的確是笨笨又呆呆,不太會說話又不擅長交際,還很容易迷路跟惱羞成怒……可是,就是因為這樣我才喜歡上他。」
「不過喜歡你的人這麼多,為什麼偏偏挑上哥哥呢?」
「這跟喜歡我的人多寡沒有關係吧?我喜歡這個人不因為別的,就因為他是這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古屋上月』啊。」藤原柳的眼神異常堅定,讓古屋朧光困惑得皺起眉。
「我還是沒辦法釋懷啊……!」古屋朧光嘆著氣,扯扯衣角:「我沒辦法眼睜睜看著這個笨拙的哥哥受傷啊,成為同性戀可不是鬧著玩的事情。」
古屋上月凝視著古屋朧光,欲言又止。
「我還記得哦,以前上學時總是由哥哥牽著,每當有人掀我裙子或是拉我的辮子時,哥哥總是會挺身而出保護我……那時我就想著將來等我長大之也要這樣保護哥哥才可以,因為他是我的哥哥啊。」
假如是一年前的她肯定想也沒想過現在的自己竟然會對夢想中的王子殿下用這種語氣開口──
古屋朧光的心揪的緊緊的,酸酸的。
「藤原君,你才不懂什麼叫作『唯一』,你的情人可以換,但是我的哥哥不能換──對我來說,古屋上月就他一個,這並不是可以輕易開口的話語,你能明白嗎?」
真正重要的事物總是埋在心底深深深處的位置,除非有人刻意去撬開那層鎖,否則是不會輕易洩漏出來的。
古屋朧光盯著藤原柳,嚴厲的開口:「我不會反對你們在一起,我想我也辦不到,不過,要是藤原君沒辦法好好的保護哥哥,我是一生都不會原諒你的。」
藤原柳愣了愣,但隨後他笑了。
然後很慎重的說聲他會的,他會保護好的,妳的『唯一』。
將所有想說的、混亂的話語一併吐出──她鬆開緊握裙角的手,心中的大石彷彿被擊垮,她吁了口氣,輕鬆輕盈。
「呀哈,我剛剛是不是說出很帥氣的話來了呢?果然常看少女漫畫還是有幫助的嘛!」古屋朧光笑了起來:「唉唷,誰快拿張面紙給我那笨蛋老哥啊──叫他不要再一直偷哭了啦!」
古屋上月抬頭瞪了古屋朧光一眼,惡狠狠的悶著鼻音叫囂:「還不都是妳害的!臭傢伙!」
古屋朧光吐舌扮鬼臉,笑得很開心。
上石總介和藤原柳看著溫情的兄妹倆,嘴角的微笑怎麼也拉不下來。
兄妹倆很像啊。
尤其是在溫柔的地方,簡直同一個模子印出來的。
後日談。
「哥哥、哥哥。」古屋朧光招手,笑得一臉燦爛。
古屋上月沉重的回過頭,一臉想死:「朧光,拜託你……」
朧光妹妹的眼神閃閃發亮,不肯退讓。
「沒有你說不的餘地,沒得商量。」
「你這根本就是羞恥Play啊,這、這……這叫我情何以堪啊……」
「為了你未來的幸福,這很重要的。」
古屋上月臉皮薄:「什、什麼未來的幸福啊!」
古屋朧光春風滿面豈止是得意,鼻子都翹得老高:「哥哥加油哦。」
古屋上月快哭了。
「古屋朧光拜託你不要再丟BL漫給我了啦──算我求你──!」
75
離別的鐘聲敲響,叮咚叮咚。
每當放學的鐘聲打響後,藤原柳走出教室的步伐總要躑躅好久。
他總忍不住多看一眼教室的課桌椅、那有些龜裂的黑板,被他用奇異筆畫上塗鴉的牆面,用了五年還不換的臭窗簾,就連窗溝裡的灰塵都讓他忍不住惆悵。
轉眼間三年就這麼過去了。
那時就連日文都不太流利就隻身一人來到日本,人生路不熟,到哪裡都讓人陌生,街道也好人的長相也罷,通通是不習慣的事物。
除了籃球以外他沒有任何能和人溝通的管道。
把球投進籃框是藤原柳在日本唯一能做好的事情,運球,上籃,很簡單也讓人覺得暢快。
起初會接觸籃球也就只是相良禮一郎那時到美國探訪的禮物,對他來說沒有比滑板新奇,現在會這麼熱衷連他自己都嚇了一跳。
那個時候的他一無所有,沒有親人,沒有朋友,沒有愛。
「喂!阿柳,該走了!上月在穿堂等你哦!」上石總介朝教室裡慢吞吞的好友喊去。
藤原柳一聽見聲音便回過頭,停止依依不捨的婆媽情緒,笑著走出教室門:「講話幹嘛那麼酸啊你──忌妒我跟上月感情好嗎?」
上石總介白了他一眼:「要也是同情上月很可憐跟你這種人湊一塊。」
「你這傢伙!」藤原柳齜牙裂嘴,然後大笑。
一轉眼三年。
在這裡擁有的一切,很快就要寫下句點。
但有很多東西,還是未完待續。
●●●
週末。
父母出了遠門,古屋朧光也和朋友有約而出門,藤原柳的來訪正式時候,好填補空盪盪的古屋家。
「今天籃球社不用練習嗎?」古屋上月咬著豆餡抹茶糕,對假日閒著沒事在他家轉電視節目的藤原柳提問。
蹭到古屋上月旁邊拿了一塊抹茶糕,藤原柳含糊不清的開口:「三年級早就隱退了,是相良自己愛去湊熱鬧的啦。」
古屋上月點點頭,然後要藤原柳讓過去,太靠近會使人害臊。
藤原柳笑了笑,也沒多說什麼,自動退到沙發一角繼續看黃金傳說。
「你真的這麼不喜歡練習嗎?」古屋上月突然開口,又問。
藤原柳偏過頭看他:「是不討厭啊,怎麼這麼問?」
「也沒有……只是覺得你打球的樣子很快樂而已。」
藤原柳困惑了:「我跟你在一起也很快樂啊?」
古屋上月搖搖頭:「不是那個意思……呃,該怎麼說,總覺得在打球的時候,會讓人有種『啊啊,這就是藤原柳吧』的感覺。」
「……嗯,我還是不懂上月的意思。」藤原柳很誠實。
古屋上月失笑:「我也不太會比喻,總之……我想我蠻喜歡你打球的樣子吧,應該啦。」
聽到古屋上月這麼說藤原柳的心又開始浮躁起來,忍不住靠過去磨蹭摩蹭:「覺得我打球的模樣很帥嗎?」
古屋上月的臉皮薄,瞪他一眼,伸手捏了捏他的臉頰。
「似噗似嘛?」被捏住雙頰的藤原柳不死心,繼續問。
「誰知道。」古屋上月鬆開手,退開沙發,拎走一塊抹茶糕往樓梯的方向走。
一不作二不休的藤原柳跟著古屋上月過去,在樓梯口就從後背摟住他:「是不是?是不是?說你最喜歡藤原大人打球的英姿了。」
古屋上月聳聳肩膀,想逃開。
「給我放開……藤原柳!」古屋上月臉紅了。
藤原柳很壞心眼:「你回答我就放開。」
古屋上月沉默了,既不想回答藤原柳的問題、更不想在樓梯口就被摟著不動。
「你說不說?」藤原柳樂壞了,笑得開懷。
「……我…」
「嗯?」
「……我要去跟王子殿下說你欺負我。」古屋上月從口袋掏出手機,連絡人顯示『王子』。
藤原柳一看見王子的名字立刻就含淚鬆開手。
想起之前到台灣被惡整的經驗,藤原柳對王子是又愛又恨(既給他甜頭,又不給吃)。
大獲全勝的古屋上月忍不住笑,邊抖著肩膀一邊上樓,手裡還捏著抹茶糕。
「啊──對了,上月!」
「嗯?」古屋上月走到一半,回過頭看他。
「被你這麼一說我手有點癢,待會兒陪我去打球吧?」藤原柳拗了拗躍躍欲試的手指,修長的指尖上有被籃球磨過的繭,看著藤原柳一臉雀躍,反正也閒著沒事的古屋上月立刻就答應了。
「那你等等,我去換套衣服喔。」
「沒關係的,上月你可以不用穿……呃!」啪。
原本該在古屋上月手上的抹茶糕正黏在藤原柳的額頭。
古屋上月對著舊式的建築發愣。
出來應門的是一臉不耐煩的相良壬希,還戴著眼鏡,看來是學習到一半被打斷了。
「中二柳!老師難道沒教你狂按別人家的電鈴是很沒禮貌的事情啊!?」
「沒有耶。」
「去死!」
相良壬希瞪了藤原柳一眼後直接把門開著轉身走進玄關,古屋上月有點不安的跟在藤原柳身後,絲毫不明白打球跟來相良家有什麼關連。
「相良把你家球場借給我用哦。」
「……你來該不會只是為了借球場吧?」
藤原柳笑得一臉燦爛,點點頭。
相良壬希忍住想扁人的衝動把伸出來的拳頭又縮回去,看著古屋上月一臉茫然他就略知一二:「借就借!前提是不准吵我讀書!」
「你幹嘛讀書啊?不跟我一起玩喔?」
相良盯著藤原柳,翻了個白眼:「真抱歉,我就是跟某個隨隨便便考就以第一名成績進M大經濟系的資優生程度不同!沒時間放假!」
藤原柳嘟嘴反駁:「我哪有隨隨便便。」
「就是隨隨便便了!……算了,不跟你說了!古屋幫我顧好他,敢讓他跑進我房間你也遭殃!」相良壬希推了推眼鏡,落下狠話頭也不回的走人。
無辜的古屋上月乖乖站著也被罵,他看向一臉沒所謂的藤原柳,嘆了一口氣。
76
真不曉得該形容相良壬希是刀子口豆腐心還是只單純彆扭,貌似不歡迎的狀態下還是端著果汁來球場,沒三兩下就被藤原柳拗著下場打球。
古屋上月接過相良壬希端來的柳橙汁,小口小口的喝著。
幸好有相良學長在他就不必硬是被藤原柳拉下場玩球,運動神經什麼的對他來說都是邪魔歪道。
打了約半小時的球,原本就不打算下場的相良壬希打了通電話呼叫橘陽太過來接班,否則再打下去真的就不用念書了,而橘忠犬也在十分鐘後迅速的抵達相良邸。
雖然對自家戀人不是因為想見他才呼喚他來的,橘陽太還是從相良壬希手中接過球,乖乖的陪藤原柳打球。
於是古屋上月開始覺得橘陽太有點苦情了。
「橘學長,辛苦了……」對氣喘吁吁的橘陽太送上柳橙汁,古屋上月誠心誠意。
橘陽太無奈的笑著:「謝謝。」
「學長累了的話就休息一下吧?」
「不要緊,要是我停下來阿柳又會去鬧壬希吧……對了,古屋你幫我去壬希那看看好嗎?我想他應該會幫我們張羅晚餐,不過還是問一下比較好。」
古屋上月聽話的點頭,順便將端果汁的盤子收回去。
順著幽深的走廊進入房屋內部,呈現口字型的舊式日本建築中央的庭院被改成籃球場,四個面的隔間都有各自的功用。
擅長迷路的古屋上月花了一點時間找廚房和相良壬希的房間。
終於找到一間看來有在使用的房間,古屋上月小心翼翼的敲門:「相良學長?」
「是古屋君嗎?」相良壬希頓了一下,放下手中的原字筆前去應門:「居然找得到書房,怎麼了,找我有事嗎?」
「橘學長要我過來看看你,還要我問晚餐的事情,請問有任何需要幫忙的地方嗎?」
相良壬希回頭看了書房牆上掛的鐘一眼,的確是快到晚餐時間了,思量片刻他還是決定摘掉鼻樑上的眼鏡,把學習先放在一旁。
「古屋你會做菜嗎?」
古屋上月乾笑:「……我、我不太敢說會,但是幫得上忙的地方會盡力的。」
相良壬希失笑,沒多說話,領著古屋上月進廚房。
翻開冰箱後相良壬希俐落的找出晚餐要用的材料,看得出來大概是想做關東煮,被吩咐去洗米的古屋上月站在洗手台前淘米。
在鍋子裡加入熱水,相良壬希倒進現成的罐頭高湯,打開瓦斯爐開始加熱,還在想是不是要多做幾道菜,藤原柳和橘陽太突然探出頭來:「秋刀魚。」
相良壬希轉過頭:「哈?」
「我們想吃秋刀魚哦。」
「憑什麼你們說做就……喂!給我回來!」話都還沒說完,兩個人一溜煙的從廚房門簾下消失,讓相良壬希氣得牙癢癢。
撞見此景的古屋上月微微笑:「相良學長要烤魚吧?」
「不想也得烤,但家裡可沒有秋刀魚這東西啊……」相良壬希皺眉。
「不然我去附近的超市買吧?記得剛剛有經過生鮮超市,應該可以買得到魚的。」
相良壬希一臉不認同的搖頭:「讓你去怎麼行……唉,還是我去吧,順便買些別的東西回來。」
被委婉回絕的古屋上月露出為難的表情:「那、那個……相良學長,我可以幫你提東西的,讓我一起去可以嗎?」
「不行,你可是客人啊。」
「……但也不能白白接受相良學長的招待,如果可以我想幫忙。」
看見古屋上月這種表情的相良壬希再怎麼硬的心都軟了,只好關掉瓦斯爐,拎著錢包和購物袋出門。
「是說,古屋。」
「嗯?」
距離超市還有一段路,相良壬希冷不防的開口:「阿柳畢業後你該怎麼辦?」
「呃,我不懂相良學長的意思……」
「雖然之後三年級佐藤和真田會在,但大部分人都畢業了,你又特別怕生,其實我蠻擔心你的。」
內心暗自感到驚喜的古屋上月瞄了相良壬希一眼,有點害臊:「不、不要緊的,謝謝關心……」
相良壬希沉默,暗忖自己該不該把話問清楚。
其實他真正擔心的是在藤原柳畢業之後古屋上月和他的關係會有所變化,畢竟現在天天都見得到面,但是進入大學後的情況是完全不同的。
兩人的生活圈會因此而錯開,況且藤原柳又離繼承奧恩企業更近一步,會有多忙用膝蓋都想像得到,說不定長期都不在日本,那種距離感是無法言喻的。
加上藤原柳是個缺乏安全感的傢伙,古屋上月一離開視線就開始慌張的傢伙怎麼可能忍受得了週末才能見到戀人這種事。
他擔心古屋上月會被四面八方的壓力擊垮。
「……那個,古屋啊,其實我真正想問你的事情不是這個。」
古屋上月偏過頭:「嗯?」
相良壬希有些糾結,總覺得這麼問很不禮貌。
「請說?」
面對古屋上月的追問相良壬希扁嘴,稍嫌無奈的嘆氣。
「你應該也知道,等阿柳畢業後你們的距離會變得更遠,具體來說就是再交往下去不會比現在輕鬆,所以我想要知道你的想法。」相良壬希很扭捏,還是硬著頭皮問。
聽到這席話古屋上月果然愣了愣,一臉呆滯的回望相良壬希,看得他臉色發青。
早知道就不問了……
「關於這個……」古屋上月困擾地搔了搔後腦勺:「雖然老是想著該去考慮一下比較好,但果然還是覺得船到橋頭自然直呢。」
得到出乎意料的答案,相良壬希忍不住驚呼:「哈?」
「畢竟未來會發生什麼事情誰也預料不到,許多事情變數太多,一但去想就沒完沒了了,所以我乾脆不去想它們了。」
相良壬希汗顏:「這麼乾脆啊……」
「『考慮』這個詞就是去思考出一個對自己最有利的狀況對吧?不過戀愛是兩個人的事情,怎麼樣都不可能都發展出兩全其美的狀況,這點我在和藤原柳交往以後深刻的體會到了。」
相良壬希小力點頭,頗是認同古屋上月說的話。
「與其去想會發生什麼事、會不會後悔這些問題……無論發生什麼都一定會有讓人後悔的事發生吧,既然沒有十全其美的事那只好做出讓自己也能接受的選擇了。」古屋上月提著購物袋,不自覺握緊了掌心。
「雖然也會感到害怕,也會不安,不過現在除了相信藤原柳之外就沒有別的想法了,之後的事情之後再說也不錯啊?」
古屋上月笑了笑,看著相良壬希。
詫異的回看古屋上月的笑容,相良壬希也跟著笑了,帶著一絲佩服的意味。
「……有時候我覺得古屋你很強耶。」
「嗯?」
「能夠這麼想的人全世界大概找不到第二個了吧。」
啊哈哈。
古屋上月如此乾笑,搔著後腦勺,尷尬了起來。
……果然這樣回答給人的感覺很輕浮嗎?
完全誤解了相良壬希意思的古屋上月戰戰兢兢的走入超市,小小的腦袋裡苦思著該怎麼解釋才好,又覺得再解釋下去也多說無益。
進退兩難。
古屋上月抓著兩盒相良壬希遞來的秋刀魚,心亂如麻開口:「請相良學長不要討厭我……」
「哈?呃?古屋?」搞不清楚狀況的相良壬希吃驚的眨了眨眼。
「我、我、我……我多說無益……」
「等等!……古屋你別哭啊!喂!我剛剛說了什麼嗎!?」
相良壬希慌張無比。
他到底做了什麼惹古屋上月哭啊!?
77
清澈無暇的歲月如水流般緩緩流過,在男孩稚嫩的臉上化作淚滴滾落。
他已經忘了是誰教過他的,勾勾手當作是約束,和久違的父親見上一面是他在所有日復一日課程中唯一能感到解脫的時候。
父親會趕走他討厭的家教,坐到沙發上讓他躺在他的大腿上,笑著聽他抱怨,摸摸他的頭,讓他看看彼此共同擁有的海色眼睛眨呀眨的。
跟在父親身後在整幢房子裡爬上爬下,到花園玩捉迷藏,半夜摸進廚房偷吃冰箱裡的甜食。
他喜歡在睡前被父親用衣袖擦去沾滿奶油的嘴角,用臉頰蹭蹭他寬大的手掌,就是爬上床依然不打算睡。
「乖孩子,快睡覺了。」溫柔地輕拍男孩的背,哄著他入睡。
男孩皺起小小的眉心,用力搖頭。
父親問他:「為什麼不睡?」
用碧色的雙眼盯著父親,男孩欲言又止,端正的五官浮現沉靜的氣質,過了好半晌,男孩才吞吞吐吐的說:
「……因為每次我睡著之後……爸爸你就不見了。」說完,男孩用棉被蓋住自己的臉。
父親呆愣了幾秒,臉上露出無奈的表情,嘴邊溢出的笑容有些心疼。
「小柳,把手伸給我。」
男孩從棉被探出半顆頭,乖乖地把手伸出來。
父親勾住男孩幼小的小拇指,用大拇指蓋上了印:「勾勾手,蓋印章,爸爸答應你明天也陪你,好不好?」
男孩在交叉的拇指間來回看去,回望父親海色的眼睛,很慢很慢的閉上雙眼,沉沉睡去。
勾勾手,蓋印章,當作是約束。
隔天早晨天一亮他知道昨夜和他勾勾手的父親,人怎麼可能還在美國呢。
男孩坐在床鋪上,凝視著跟父親約定過小拇指,淡淡的笑了笑。
爸爸是大騙子。
●●●
「哈?」
藤原柳從山田百合手上接過一張前往紐約的機票,一臉不可置信。
山田百合不安的按著手,忐忑不安地盯著藤原柳:「誠如我剛才所說,藤原少爺,老爺和夫人目前在美國行蹤不明,無法連絡上他們,公司的事情已經是迫在眉睫了……你再不過去處理,董事們開始打算撤資了。」
──行蹤不明。
──撤資、抽銀根。
藤原柳凝視著手上的機票,光拿著就覺得沉。
「我知道藤原少爺的畢業典禮快到了,不過……我實在是沒有辦法繼續安撫股東們了,所以才……」
藤原柳:「這些都是什麼時候的事?……為什麼現在才告訴我?」
山田百合回望他,表情持有極大的愧疚:「我以為當家和老爺很快就會聯繫我,所以當時並沒有多想,等到再度收到通知時已經是現在這個樣子了……」
她站得老直,雙手交疊,身體微微顫抖。
「真的很對不起,一切都是我的判斷失當……」
「All right!」
「呃?」山田百合受驚了。
藤原柳拎著手上的機票甩了甩,大笑:「那麼自責幹嘛啊!這又不是百合的錯,是那兩個行蹤不明的混帳幹的好事吧?反正我去一趟美國很快就回來啦!」
山田百合好看的柳葉眉皺得老深:「……阿柳你不生氣嗎?」
「幹嘛生氣?」
被藤原柳清澈的眼睛眨巴眨巴地望,山田百合千言萬語,一下子擠不出任何話來。
「啊,不過幫我注意一下老爸和老媽的行蹤,要是真的被怎樣了就不好辦了,雖然我覺得他們是跑去度蜜月啦。」
「好……你打算今天就去美國嗎?」看著藤原柳將機票折好收進口袋,山田百合的心還是懸在半空中。
「嗯,今天晚上去,也許後天的畢業典禮還趕得上吧。」
話一說完藤原柳就轉身上樓收拾行李,舉止輕鬆富有餘韻。
山田百合心緒複雜的目送他的背影,沁滿冷汗的手心被握得很緊,她姣好的臉蛋上閃過一絲愧疚,在偌大的大廳裡,她一聲微弱的對不起,湮沒在空氣之中。
阿柳,你怎麼不生氣。
你對我生氣,也許這份罪惡感還能消除一點。
●●●
古屋上月迷迷糊糊的起床,迷迷糊糊的吃完早餐,迷迷糊糊的出門上學,走進校門口到鞋櫃換上室內鞋,最後在沸沸揚揚的穿堂聽見今早最新的蜚言流語。
「──聽說藤原柳是奧恩企業的繼承人!?」
「什麼啊!騙人的吧?再怎麼漫畫情節也該有個限度,奧恩企業實在太誇張了!」
「不過也不無可能耶……像今天藤原柳就沒來上學啊?」
「昨天我在電視上看見他了!真的啦!」
還在睡眼惺忪狀態的古屋上月一聽見這些該是流言的真相,忍不住瞪大雙眼,雙腳不由自主地朝三年級校舍跑去。
發生什麼事?
混亂的腦袋沒有辦法拼湊任何一種可能性。
藤原柳的身分知情的人也就上石學長幾人,不可能是從學長們口中洩漏出去的,那麼會是誰?他們說的電視又是怎麼一回事?
「上石學長!」叫住前面正走進3-A的上石總介,古屋上月跑得上氣不接下氣:「上石學長!……請稍等一下!」
上石總介回頭望,表情凝重的他早就知道古屋上月想問的是什麼事。
「都是真的。」幾步向前走到古屋上月面前,上石總介的臉色認真的仿如威嚇:「阿柳人不在日本,他在美國,他上了電視,這些全是真的。」
只能用呆滯回應對方。
古屋上月的雙唇開合欲言,卻說不出任何一個字。
「詳細的狀況我不清楚,打電話過去也沒有人接,我所知的情報和大家流傳的都一樣,上月,我以為你會知道更多,但看你的表情我知道你還什麼都不知情。」
他震驚得沒辦法好好回應:「……為什麼會這樣?」
上石總介無力的垂下眼臉:「我真的不清楚,看電視報導傳言是因為阿柳的父母失蹤,公司沒有負責人讓股東們群起抗議,昨夜阿柳會出現在紐約就是為了要處理這些紛爭。」
古屋上月愣愣的望著上石總介,沒有說話。
藤原柳什麼都沒有和他說。
即使一封簡訊也好,他隻字未提。
為什麼?
是不想讓我擔心嗎?以為我不會知道這件事情嗎?
可惡的傢伙。
說什麼完全屬於我,這個大騙子。
我才不要擔心一個騙子呢。
古屋上月沒有再和上石總介說下去,禮貌的頷首轉身之後緩慢的朝一年級校舍走去,從口袋裡拿出手機,沒有新留言,也沒有新訊息。
他嘆了很長的一口氣。
正想把手機收回口袋,突然強力的震動讓他嚇得差點把手機弄掉。
皺著眉看向手機螢幕,不是藤原柳,是某個未知號碼,他狐疑的點開訊息,上頭的字句卻讓他恍了好久的神,怎麼樣都沒辦法反應過來。
『(*^__^*)小上月~我是奧恩叔叔唷~今天放學後麻煩來一趟藤原邸,麻煩你囉。』
78
金黃色的落地窗、延綿不絕的紅地毯,看不見邊境的庭院,裝潢得富麗堂皇,即使踏進無數次還是讓人感到窒息,
沁滿冷汗的手中彷彿握著『邀請函』,古屋上月在踏進藤原邸之前,幾乎忘記怎麼呼吸──
理應奧恩和智利子是失蹤的狀態才對。
沒有人知道他倆的蹤跡,甚至在總公司鬧出軒然大波,連脫產的傳言也傳得沸沸揚揚。
而現在呈現在眼前的景象卻和新聞上、耳聞的消息差之千里。
山田百合站在大廳門口,一見古屋上月的身影便急切地湊近:「古屋君!」
古屋上月呆滯的神情在看見熟悉的臉孔後稍稍回神,簡單地行個禮,他捏緊手機,還是不敢置信地低聲詢問:「百合小姐……聽說奧恩伯父他在家?」
山田百合輕皺一下眉頭,抿了唇沒回話。
「百合小姐……」明顯看出對方隱瞞了什麼事,古屋上月還想追問,山田百合卻一把轉過身將他領上樓。
充滿拒絕意味的背影讓他噤聲。
反正只要走上這段階梯之後就能明白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了吧?──無論是叫人匪夷所思的失蹤事件、還是藤原柳一聲不響就跑去美國,只要見到奧恩伯父,就一定能有個回答吧。
古屋上月也只能這麼相信了。
唰──地一聲山田百合熟練地拉開漆白的大門。
映入眼簾的空間寬廣得不可思議,面對南方的玻璃能清楚地看見中庭及家中大門的動向,看來是被拿來當休息室使用。
奧恩就坐在正對窗邊的沙發上,悠閒地輕啜杯裡的焦糖瑪奇朵。
「歡迎光臨哦,小上月。」對上古屋上月的雙眼,奧恩笑逐顏開。
古屋上月下意識緊張的嚥下口水,邁開忐忑的步伐。
●●●
山田百合在古屋上月進房後退開將大門關上,突然之間整個偌大的空間裡就剩下他及奧恩兩人,站在門前的古屋上月把鬆開的掌心又握緊,緊張的盯著奧恩看。
被他這麼一盯的奧恩忍不住失笑,拍拍旁邊的座位要他坐下,古屋上月遲疑片刻,還是老實的走上前坐在奧恩身旁。
奧恩殷切的瞇起眼,輕笑:「一陣子沒見了,小上月是不是瘦了呀?」
古屋上月不敢直視他的視線,低著頭盯著自己的大腿,僵直背脊回話:「奧恩伯父……」
見緊張萬分的古屋上月,奧恩笑著聳肩:「別那麼緊張嘛,我看起來像會吃掉你嗎?」
古屋上月慌張地回望他,張口欲言,卻欲言又止:「不是……我只是……只是覺得很納悶為什麼奧恩伯父人會在這裡……」
「我不能在這裡嗎?」
「當、當然不是!可是新聞上的報導……既然奧恩伯父沒有失蹤,那麼那些傳聞又是哪裡來的呢……?」正對奧恩沉靜的雙眼,古屋上月剎那間覺得慌亂的自己像個傻子一樣。
彷彿為了一件理所當然的事情繁忙、憤怒、疾走。
站在居高臨下的位置審視著他,不打算給任何解釋的蠻橫溢於言表,奧恩在他心目中究竟是個什麼樣子的人?一下子古屋上月竟無法給自己一個答案。
奧恩是抱持著強烈的惡意前來的。
在來到藤原邸以前他忘記了──忘記現在眼前這個人,是身處怎樣的位置和擁有怎樣的身分。
他忘記了,奧恩‧C‧肯查德克,不只是一名父親,還是一個立足於頂尖企業之上的領袖。
「想知道答案嗎?那我們來做個交易吧,小上月。」放下手中的焦糖瑪奇朵,奧恩從沙發上站起身,步伐在地毯上發出柔軟的聲響。
他站近透明的落地窗,自下俯視藤原邸的庭院,從古屋上月一走進這棟建築時,他想說的話早就已經決定好了。
古屋上月只是給了他一個開門見山的機會。
「……交易?」古屋上月蹙眉。
「嗯,想從大叔我口中聽到答案,代價還挺昂貴的唷?」
奧恩笑得一臉清爽。
古屋上月只感到心頭一沉,清秀的臉蛋帶有幾分陰鬱:「如果我沒有猜錯……伯父您想提的交易是不是希望我和藤原柳分手呢?」
轉過頭正對古屋上月的眼神,奧恩吃驚的啊了一聲,笑得更開朗:「哦呀,猜對一半了呢。」
古屋上月眉心皺得更深:「一半?」
「因為這是一樁比起分手還要更為簡單的交易喔。」
不知怎地,看見奧恩的笑容,古屋上月的壞預感越升越高,像炊煙裊裊的香,越燒越灰。
到底是個怎麼樣的狀況,古屋上月在回過神來之前遲遲無法理解。
「小上月怎麼就沒有想過除了『阻礙你們在一起』、『逼迫你們分手』更為簡潔易懂的選項────就是把你給殺掉呀?」
等到回神過來,面對古屋上月的不只是那張笑臉,而是槍口了。
●●●
從幼時開始就是這樣的模式。
無論是被欺騙或被傷害怎樣都好反正最後他都能甘之如飴的接受,打從一開始就放棄了的人何來希冀呢,藤原柳在七歲時就深刻體會到這個道理。
父親也好母親也好沒有血親的姐姐也好,喜歡抑或不喜歡的情緒從來就不清不楚,即使討厭即使憎恨還是會摸摸他的頭一走了之。
拍拍屁股將所有惆悵都留給他。
每個人都很寂寞──所以自己的寂寞應該不算什麼吧──我還有John(上石總介)陪我玩啊,所以我才不寂寞。
可是啊,可是,說不寂寞絕對是騙人的……
所以,如果不是全部我就不要。
如果你的神經你的意識沒有全部向著我我就不要──
古屋上月古屋上月古屋上月古屋上月古屋上月古屋上月古屋上月古屋上月古屋上月古屋上月古屋上月古屋上月古屋上月古屋上月古屋上月古屋上月古屋上月古屋上月古屋上月古屋上月古屋上月古屋上月古屋上月。
有多少次多少次他都在夢中低喃這個名字。
──『我也可以接受你的全部,為什麼你就不懂?』
我想要你。
我喜歡你。
無法適切表達的話語,無論晴天或雨天,明明都想這麼傳達給你的。
無論如何都穿不習慣的皮鞋壓在長廊上發出巨響。
金髮碧眼說不定還有Fcup的驚人胸圍,長相姣好的秘書踩著笨拙的高跟鞋邁步跟上昨日才剛抵達美國本土的少當家。
『──少爺!請問您要去哪!』
手裡還抱著尚未確認的資料,深藍淺黃褐紅的文件夾抱在她纖細的手臂裡稍嫌疼了,高度約五公分的高跟鞋踏在地面上難免酸痛。
想喊住眼前的少當家,聲音卻只傳在他耳畔。
剛才少當家一接到來自日本當家那裡打來的電話就一骨碌衝出辦公室,她什麼都來不及釐清只能傻傻的跟著衝出來。
總裁交代過無論發生什麼都不能讓少當家離開公司。她可不敢怠職。
『警衛!攔住少爺!』秘書一聲令下所有站在門口的警衛動作犀利地關上門伸出粗壯的手臂用盡全力擋住一意往前衝的藤原柳。
『放開我!』
『少爺,恕我失禮……』警衛為難的蹙緊眉頭,揪緊抓住他的力道。
『Bull shit!再不放手就把你們通通辭退!』藤原柳齜牙裂嘴,暈眩的腦袋無法思考,藤原智利子來的那通電話在耳旁盤旋不止。
『放開我啊!──混帳!FUCK!Go fuck yourself!』
──柳,快點回日本!
──老媽?
──我不曉得你父親和百合串通了什麼,打從一開始我人就在日本沒有離開過,更沒有失蹤一說。
──什麼?你說清楚一點啊老媽!
──我不曉得奧恩究竟在盤算什麼,總之你快些回日本!否則上月君可能會有危險!
──What?
藤原智利子的聲音顯得比往常還要紊亂,撞在藤原柳胸口,話語聲音一切恍恍惚惚模模糊糊。
──打從一開始這或許只是一場騙局,為了要將你騙去總公司的圈套而已……嘖,我不能繼續說下去了,總之你能快就多快!我現在回不去本家,上月君就交給你!
電話在下一秒被強制掛斷。
嘟嘟嘟的通話聲在藤原柳耳旁迴盪,有那麼幾秒,他突然忘記了該怎麼呼吸。
79
人就是因為太過珍惜往往蒙蔽了雙眼所以什麼也看不清。
為了活下去為了振興家族的聲望為了一切他什麼都願意去做,從結婚詐欺犯到殺手,假如沒有遇見藤原智利子也許他的人生依然荒唐至今,一但擁有了就不願意放手,一但放手了自己就什麼都不是了。
藤原智利子和他唯一的兒子就是奧恩‧C‧肯查德克的全部了。
「奧恩伯父……」古屋上月瞪著槍口,震懾得連眨眼都忘卻。
身體還來不及感到恐懼,血液早在意識之前沸騰,古屋上月的雙眼和奧恩略嫌扭曲的面容交錯,一瞬間恍若置夢。
究竟發生什麼事了?
「我知道你不是為了奧恩企業的財富而來、也清楚你只是很單純的喜歡著我們家的Jack,但是小上月,僅僅如此還不夠。」奧恩瞇起眼,他不想開槍,子彈卻那麼蠢蠢欲動:「你根本沒有搞清楚現在的狀況,談戀愛不是勾勾手親親嘴就能成立的辦家家酒。」
古屋上月皺眉:「我並沒有這麼想……!」
「那你能夠為小柳做什麼?」奧恩直接切入重點,半點遲疑都不留給古屋上月。
沒有擁有任何家世背景的你能夠為藤原柳做些什麼?
要說門當戶對的人要多少有多少,即使奧恩心理清楚藤原柳不是會輕而易舉就跟隨他的安排往前走的孩子,但再拖下去的結果只有兩敗俱傷。
正因為古屋上月誰都不是要綁架他要取他性命藉此威脅藤原柳的機率有多大連他自己都不敢作想,現在分開確實會很痛苦倘若持續藕斷絲連沒有誰會比較幸福,這點在他當上奧恩企業的總裁時早已深切體會。
為了要和所愛之人並肩前行他犧牲了多少不得而知。
古屋上月什麼都不懂,什麼也看不清,年少輕狂將失去多少東西。
「你什麼也沒辦法為他做不是嗎?你沒有看清楚……」
「……那奧恩伯父希望我能為藤原柳做什麼?」直視和藤原柳相同的碧色雙眸,古屋上月縱使害怕,卻半絲迷惘都沒有。
即使迷惑也於事無補。
他不明白在奧恩心底掙扎的到底是什麼樣的情感,可是,只要是關於藤原柳的事,他是怎麼樣都不會讓步的。
笨拙也好青澀也好怎樣都好。
無論說什麼也放不了手的這種情感,奧恩伯父又怎麼可能會不理解呢。
奧恩皺起眉:「小上月你……」
「我知道我什麼也沒辦法為藤原柳做,論經濟上我幫不上忙、人脈上我勝不了他,待人處事就更不用說,藤原柳是個很優秀的人,我啊,打從一開始就知道自己配不上他了哦,奧恩伯父。」
古屋上月笑逐顏開:「如果真要說我能為藤原柳做什麼的話,那這個答案打從新年會開始就很清楚了。」
奧恩蔚藍的雙眼凝視著古屋上月。
瞬間,他突然意識到,愚昧的人曾幾何時變成他了?
●●●
腦袋回想起那天他帶著古屋上月一齊到相良壬希家借球場兼蹭飯,和橘陽太單挑一直到累得連運球上籃都覺得脫力,於是兩個人很沒形象的趴在相良家的長廊上喘氣。
從超市回到家開始料理晚餐的相良壬希和古屋上月才覺得奇怪為何球場突然安靜下來,過沒多久從體育公會回到家的相良總一郎就拎著兩個累到氣喘如牛的青少年丟進廚房餐桌。
「今天有客人?」輕皺眉頭,相良總一郎盯著沒看過的生面孔,被嚇了一跳的古屋上月連忙頷首致意。
「嗯,陽太和阿柳帶著學弟來家裡作客。」
相良總一郎輕輕點頭,看了一眼瓦斯爐,關東煮和秋刀魚。
「……沒有壽喜燒嗎。」平穩的低沉聲線說出和那張嚴肅的臉不成正比的話語,古屋上月又默默吃了一驚。
相良壬希的表情有些尷尬:「明天才吃壽喜燒,父親。」
似乎很滿意的點頭,相良總一郎的臉上沒什麼表情,轉身作勢離開廚房:「嗯,那要吃飯再去房間提醒我。」
相良壬希恭敬的應了聲,繼續轉回瓦斯爐前烹煮晚餐。
「是我的錯覺嗎……我覺得總一郎越來越少女心了耶。」藤原柳趴在餐桌上開口,古屋上月送了兩杯水上去。
「伯父一直都是這樣不是嗎?」
「哪有,以前他都不說這種冷笑話的啊。」
相良壬希莫名害臊起來,清咳兩聲:「你父親也不差吧,小柳。」然後轉移話題開始嘲弄藤原柳。
「哈哈哈說得也是!怎麼說都是你爸比較精彩吧?小柳。」橘陽太跟著很無良的訕笑起來。
被小倆口虧得顏面掃地的藤原柳惡狠狠的回瞪兩人,即使想反駁什麼又無從說起,想起自家父親那感覺豈一個愁字上心頭。
「笑什麼啦你們……我爸噁心得要命好嗎,還是個大騙子喔。」
相良壬希攪動鍋裡的食材,忍不住輕笑:「別害羞了吧,小柳。」
「小柳啊,今天的三分球投的不錯喔?」
「喂喂喂你們……!可惡!」回嘴不能的藤原柳只好齜牙裂嘴。
古屋上月被三個人的相處模式逗笑了,在一旁幫忙相良壬希之餘也沒忘了傻笑,愉快的氣氛溢於言表。
真希望一直這麼下去就好了。
可是藤原柳卻沒發現,聽得仔細的古屋上月,連同『父親是大騙子』這種不像謊話的回答,都一併聽了進去。
寂寞就是這樣見縫插針,慢慢堆積起來的情感。
「藤原柳。」
走在回家的路上,古屋上月躊躇良久才決定開口。
「嗯?」偏過頭垂首看向古屋上月,藤原柳還是好心情。
「……呃,那個……雖然這麼問很奇怪,可是,你會覺得寂寞嗎?」
「哈?上月你在說什麼傻話,有你在我哪可能會寂寞。」伸手揉揉自家戀人的頭髮,藤原柳突然搞不清楚為何古屋上月何來一問。
「沒有,我只是在想……會不會你是告訴自己不要寂寞所以才覺得不寂寞的呢?」停下腳步,古屋上月抬起頭,認真地凝視著藤原柳。
「我啊,有時候會覺得你會不會是因為太寂寞了,所以才覺得不寂寞了……」
因為你看著相良學長跟相良伯父的眼神好羨慕,是不是連你自己都沒有發現。雖然你老是在奇怪的地方孩子氣,卻從來沒有撒嬌過。
古屋上月有時候會不爭氣的這麼想,因為對象是我所以才不跟我撒嬌嗎?假如今天站到你身旁的人是夏娃小姐那你是不是就會露出軟弱的那一面給她看了?
「上月你是認真這麼想的嗎?」藤原柳正對古屋上月的雙眼,柔軟的臉部線條起了一絲剛烈。
微微動了怒。
與自身不同的墨色瞳孔打從相遇開始就愛不釋手了。
「我……」欲言又止。
「對上月你我是沒有保留的哦,這些就是全部了,那些還不知曉的也通通都是你的,真要寂寞的話,肯定也是因為你感到寂寞了吧?你覺得寂寞嗎?」
面對藤原柳直率的藍色眼睛,被一語成讖了,古屋上月突然湧現一股想要哭泣的衝動,濕潤的眨了眨眼。
「今天相良學長突然問到了關於未來的事情,一下子你要畢業了的實感全湧了上來……雖然距離並不是遠得見不到面,可是像現在這樣理所當然每天都見得到你的日子就要消失了,說不寂寞當然是騙人的,難道這麼想的人只有我嗎?想到這裡又覺得好不甘心,為什麼呢……」
古屋上月的鼻頭一酸。
「為什麼喜歡這種情感不管說了多少遍還是沒辦法完全的表達出來呢……?」
說得再多只會不斷添增喜歡的重量,越來越多越來越重。單單一個詞彙已經沒辦法很好地將滿懷的心情全部表達出來,無論有多麼地喜歡還是只有這個字彙,喜歡喜歡喜歡明明喜歡到不知所措了。
因為連該怎麼辦都不曉得所以才會寂寞。
說出口只會造成對方的困擾他明明知道卻控制不住雙唇,不想哭卻還是濕了眼眶,暗暗罵了自己好幾句沒用,古屋上月低下頭不讓藤原柳看見他這窩囊的神情。
藤原柳卻不顧場合就在這街巷裡抱住了他。
「藤原柳……!」被嚇了一跳的古屋上月倒抽一口氣,連忙推開藤原柳,卻怎麼樣都掙脫不開。
無視古屋上月的意願,藤原柳難得蠻橫地緊緊擁住他,力道什麼的已經無法兼顧,亂哄哄的腦袋什麼清晰的思考都做不出來。
「上月,日本不是有這麼一句話嗎?『先愛上的一方就是輸家』……我啊,已經輸得一踏塗地了。」
我早就已經對你俯首稱臣了。
「如果喜歡不夠的話,那就說愛吧,我愛你啊,上月……你才是那個不明白我有多愛你的笨蛋。」
古屋上月本就濕潤的眼眶一下子希哩嘩啦的全是淚水。
該怎麼辦。
這個世界上絕對不會再有第二個讓他擁有同樣心情的人了。
說說看吧,這種事,總有個人負起責任來才好呀,大笨蛋。
●●●
徹夜未眠的藤原柳不惜犧牲所有資源和睡眠時間在傍晚抵達日本,飛越半個地球的距離分明累得心力交瘁了,他卻開著車衝向桂冠町往家的方向前去。
快點,快點,再快一點。
車外景色流轉急遽,快得連紅綠燈都還來不及辨清,藤原柳混亂到發麻的腦袋裡只存在一個人的影像──
什麼都可以捨棄掉,如果是為了他。
但是那個人肯定不會讓他這麼做的,他是傻瓜,溫柔到無可理喻的大傻瓜,即使全世界都背棄了自己就只有這個人會永遠正視我。
神經也好意識也好血液也好打從在找到七色貝殼之後古屋上月就連靈魂都交給他了啊。
他怎麼會蠢到連是個圈套都搞不清楚還傻傻跳下去。
從駕駛座跳下車往房子奔去。
穿過庭院。
大廳。
長廊。
階梯。
皮鞋踩在地面上發出砰然巨響,腳趾腳跟痛得亂七八糟卻減緩不了他的疾跑。
「柳!」背後一聲呼喊喚住了他。
轉過身去看,果不其然:「山田百合!」藤原柳壓抑不了憤怒的情緒,衝上前給她就是一巴掌。
──啪!
巴掌摑在臉上發出清脆的聲響,痛之入骨。
被奮力一打的山田百合險些站不住,撞上走廊的牆面,痛得她叫出聲來。
「古屋上月人呢!」絲毫沒有悔意,藤原柳邁步向前將她逼近牆上,混雜獸性的表情憎憤至極。
誰都好就是不准動到古屋上月。這點山田百合心知肚明,卻明知故犯。
她明白現在對藤原柳解釋再多都沒有用,撫過被打得紅腫灼燙的頰邊,山田百合指向偌大的休息室:「老爺和古屋君在裡面……」
山田百合目送藤原柳跑遠的身影,眼眶濕熱。
她寧願藤原柳恨她,可是唯有這樣他和古屋上月才能前進;假如奧恩永遠是藤原柳心頭的一塊芥蒂,奧恩永遠替他唯一的獨生子在乎得過分,那麼,不管任何時候,這一段感情永遠都是被某個人否定掉的。
藤原柳不可能不去在乎奧恩的感受,卻又無法捨棄古屋上月,兩相矛盾之下,痛苦的人永遠是他。
即使藤原柳不明白也好,但這就是溫柔的其中一種啊。
他多想現在就推開這扇門扉。
藤原柳站在休息室門口,正對紅色的檜木大門,在疾走狂奔之下腳部肌肉已經緩不下來,他明明可以登門入室直接打開這扇門的,卻又被眼下的氣氛震懾。
「你什麼也沒辦法為他做不是嗎?你沒有看清楚……」
「……那奧恩伯父希望我能為藤原柳做什麼?」
「小上月你……」
「我知道我什麼也沒辦法為藤原柳做,論經濟上我幫不上忙、人脈上我勝不了他,待人處事就更不用說,藤原柳是個很優秀的人,我啊,打從一開始就知道自己配不上他了哦,奧恩伯父。」
「如果真要說我能為藤原柳做什麼的話,那這個答案打從新年會開始就很清楚了。」
古屋上月的聲音傳入耳畔,怵目驚心。
「奧恩伯父,我跟您不同的地方,在於重視的東西不同……您對伯母一心一意,卻放不下兒子;可是我不一樣,打從相遇以來,我重視的人一直都只有藤原柳而已,或許這份心情比您遜色、或許我出言不遜,可是,我絕對不會成為藤原柳口中的『大騙子』。」
他邁步向前,槍口正對腦門,卻忘記了該怎麼害怕,抬起頭直視奧恩的雙眼,古屋上月皺緊眉心。
「……那麼,你能為了你所重視的人去死嗎?」奧恩的聲音聽起來渺渺茫茫,像放棄了什麼,卻不是絕望。
他已經知道了,古屋上月的答案會是什麼。
「為什麼不行?」
───咚啪。
槍枝掉在地毯上發出微弱的掙扎,奧恩擱置在半空中的手看上去顯得滑稽,他遲疑半晌,很慢、很慢地,將手放在古屋上月的肩上,最後輕輕地抱住了他。
即使細若蚊聲,古屋上月還是聽見了,奧恩在他耳旁輕聲低喃的那一句謝謝──悠遠而深厚。
突然門外發出轟然巨響。
嚇了好大一跳的兩人連忙跑至門前,門一開才發現是處理公務長期奔波兩天沒睡得藤原柳體力不支,倒在休息室門口。
古屋上月在喜出望外之餘,還是擔憂得從長廊至房門一路跟隨。
●●●
身體倦得連活動都乏力,不曉得自己睡了多久,藤原柳四肢痠疼地從床上坐了起來,打了好大一個哈欠。
睜開眼才發現時間是半夜。
窗外黑漆漆的一片,只有幾稀星光射進房內,象牙色的月光曬在窗沿,六十度角照不進來。藤原柳揉揉酸澀的雙眼,打開床頭櫃的檯燈。
啪。燈具在開關的控制下立刻照亮昏暗的房間,也讓藤原柳看清身旁原來躺了另一個人。
──古屋上月。
肯定是因為擔心他才沒回家吧。
藤原柳寵溺的替他蓋上棉被,躺回另一側與他相視,正對古屋上月沉穩的睡臉,莫名的情緒湧上心頭,藤原柳忍不住伸手抱緊他。
這小傢伙什麼時候發現自己和父親的事情。
古屋上月總在不經意的地方讓人大開眼界,他想起父親和上月在休息室的對話,好半晌沒動作,只是靜靜地凝望著古屋上月。
──打從相遇以來,我重視的人一直都只有藤原柳而已。
還有什麼情話會比這更讓他更動容啊。
是誰說過古屋上月很笨拙的?完全顛覆相識以來的印象,古屋上月比他所熟知的還要更為溫柔和堅定。
怎麼辦,好像又不小心多愛了他那麼多。
古屋上月微微皺眉,被注視的感覺刺著他的臉龐,顫動了眼皮幾下,他緩慢地睜開眼簾,果不其然是藤原柳在盯著他瞧。
「醒了嗎?」看來不只醒了還在他睡著時偷抱他。
「剛剛才醒,你是被我吵醒的嗎?」藤原柳有點無辜的眨眼,古屋上月只好任憑他抱著。
「……你是什麼時候回日本的,我都不知道。」
「傍晚才下飛機,一下飛機就衝過來了。」
古屋上月難掩驚訝:「怎麼知道我在這?」
「心電感應囉。」說完古屋上月盯著他,一看就是不相信的模樣,藤原柳苦笑了笑:「All right,其實是我媽打電話給我,我才知道這一切是場騙局,什麼失蹤啊、脫產都是在愚弄我的。」
「奧恩伯父還真是做得很絕……」古屋上月嘆口氣:「居然弄出這樣的軒然大波,這可不是成熟的表現呢。」
藤原柳乾笑:「豈止不成熟,根本是幼稚吧,到底把奧恩企業當什麼啊?虧我還這麼擔心……」
古屋上月凝視著藤原柳,心頭亂糟糟的,他有好多話想說,卻整理不出來:「……今天我和奧恩伯父在房間裡說的話,你有聽到嗎?」
「嗯,我從『你什麼也沒辦法為他做不是嗎?』這句開始。」
「他很關心你……」古屋上月皺起眉,他想說的不只是這樣,但又是為什麼沒辦法表達得很好呢?
「我知道上月想說什麼哦,不用勉強自己說出口也沒關係的。」藤原柳輕笑,用纖細的指尖鬆開戀人眉間的緊繃:「不管是我爸還是百合,還有老媽,他們都是用自己的方式在對我溫柔……或許方式是扭曲的,但這畢竟也算是一種關心,我會和他們再好好談談的,你也別繼續想太多,好嗎?」
古屋上月點點頭。
「可是我也有拒絕這種溫柔的權利吧?假如他們這種溫柔會傷害到你,那我要這些東西有什麼用。」
「不要這麼說,伯父跟伯母,還有山田小姐他們都是……」
「我知道。」中斷古屋上月未盡的話語,藤原柳的話語堅定中有一些蠻橫:「但對我而言最重要的人是你,無論你要或不要,藤原柳已經永遠都是古屋上月的了。」
凝視著藤原柳,古屋上月的表情複雜,既感動又想反駁,他不希望藤原柳因為他什麼都不要,卻同時因此而感動。
面對一個擁有一切的人,他卻說他只要他。
比起做夢還要更為甜美的話語像灑著糖粉,古屋上月總是忍不住,偷偷地多吃了這麼一口。
「……無論你要或不要,古屋上月也永遠都是藤原柳的了啊……」古屋上月把臉埋進棉被之中,悶悶地,甜甜地:「總之你沒事真是太好了,我很擔心的……」
「等等!上月!這是我的台詞吧?你這個笨蛋!」藤原柳皺起眉,一臉嚴肅的盯著面露驚訝的古屋上月看,一下子打破剛才的感性氣氛:「我擔心你擔心到都快吐了!拜託你不要再做這種讓我提心吊膽的事,要做之前也和我商量一聲好嗎?」
被罵得有些莫名其妙,古屋上月蹙眉,不服氣的回道:「是誰出國連通知一聲都沒有的?是誰連一通電話都不接的?是誰先不告而別的啊!?」
「我……!」藤原柳瞬間語塞。
好像真是這樣?因為沒想太多就去了美國,也忘記換卡無法接國際電話,想到這裡藤原柳臉一青,見真動怒了的古屋上月,愧疚的心情立刻浮上心頭。
「抱歉,我真的沒想太多橫衝直撞,不是故意的,上月你別生氣嘛……」
「事到如今還道歉已經於事無補了!」
「對不起啦……」
「現在暫時不想原諒你!」
古屋上月一吼,藤原柳可憐兮兮的垂下眼臉,犬耳都垂在髮上,散發出一種『快摸摸我的頭』的氣息。
盯著藤原柳,古屋上月扁了扁嘴。
本來還打算繼續生氣下去的,不過對他就算氣再久也沒好處,徒增自己困擾。古屋上月有些不甘心的伸手摸了摸藤原柳粗糙的金毛,想不到卻被反手抓住。
他詫異的看向藤原柳,一臉得逞的模樣想來就是居心不良,古屋上月想縮回手又被緊緊抓住,藤原柳發出愉快的笑聲,拉著古屋上月的手藉此貼近兩人的距離,出其不意地吻上他的雙唇。
古屋上月紅了雙頰,立刻推開趁機欺上來的藤原柳,狼狽的擦著嘴唇狠狠瞪向不聽話的大型犬。
藤原柳用鼻尖蹭了蹭古屋上月的鼻翼,以毫不害臊的姿勢抱住他,一邊低聲說著抱歉,手卻不安分的摸進古屋上月沒換下來的制服襯衫。
「藤原柳!」古屋上月氣得大叫。
被自家戀人嚇了一跳的藤原柳吃驚地愣住,動作進行到一半,呆滯的眨巴眨巴。
「你,今天睡地板!還有明天的畢業典禮我絕對不去參加了!」說完就將藤原柳踢下床的古屋上月又羞又氣又嗔。
被踢下床的藤原柳揉揉撞疼的額頭,不敢上床,只能無辜的趴在床邊對背過身不看他的古屋上月整夜哀嚎。
畢業典禮。
在如此混亂的前夕,該來的還是會來。
古屋上月將棉被捲緊,不理會身後狼嚎不斷的大型犬,偶爾為之就讓他任性一次吧,今天他還被戀人的父親用槍指著頭,明天他的戀人卻要從學校畢業了。
怎麼辦。
他有多麼地希望,這個明天永遠不要到來。
80
八月白露,九月初秋,十月漸寒,十一月季冬,十二月霜雪,一月立春,二月驚蟄,三月立夏,四月芒種,五月夏至,六月大暑,七月仲夏。
打從一開始,想要說出口的話語就已經決定好了。
無論四季,無論晴雨……
喀嚓,被擦得反光的皮鞋踏在地面上鞋跟發出清脆的聲響。少年精神奕奕地在修剪得清爽的短髮噴上髮膠,愉悅的流線畫過嘴角,一氣呵成的整齊。
制服。西裝。外套。領結。黑皮鞋。還有那雙髒得驚人的室內鞋。
少年站遠了幾步,透過長長的連身鏡,凝視鏡面裡的自己,伸手將領帶拉直,清晨薄光從窗櫺灑進屋內,日光折射出的髮色卻是比金還亮的燦。
「早安啊……要跟你說byebye囉、高中生藤原柳。」
從鏡子內與自身的藍色雙瞳對視,藤原柳很淺、很輕的笑了起來。
無論晴天或雨天
- LAST ACT.
【八月】藤原柳ver.
他又怎麼可能會忘是怎麼跟古屋上月相遇的。
誤打誤撞的和菓子事件,古屋上月因驚嚇而略顯蒼白的神情想忘也難,古屋朧光也好中井和美也罷有意無意的牽線送作堆,中午時放學後的英文補救教學,因陌生而有的反感和害怕。
也許從那時全部就讓他愛不釋手了。
Maybe I could forgive you.
首次英文課的那張紙至今依舊躺在他的書桌抽屜深處,仔仔細細地保存起來。
他承認一見鍾情這詞彙膚淺至極,他知道起初的動機不純事後才會讓人痛苦,他最後才發現,喜歡這種情感就像雪球,越滾越大,越滾越飽滿,等到回過頭望,赫然發覺已經是怎麼樣都停不下來的感情。
真是太好了。
幸好我最後遇見的那個人是你,古屋上月。
【十月】古屋上月ver.
其實都是不去注意,小心翼翼才堆積起來的東西。
膽小也好沒用也好怎樣都好,只要關在自己的象牙塔裡向外望哪裡都可以,因為不去感受就以為不會受傷的想法最後才發現大錯特錯,即使起初沒有想過要特別親近卻又抗拒不了。
打從一開始拿對方沒轍的人就是自己了啊。
想了成千上百萬個理由還是找了他出門,還是一起翹了課,在翻過牆的那瞬間還是毫不遲疑的握住他的手,怎麼說呢,總不能都歸咎是命運吧?
即使是到危急時刻,身體內臟痛得四分五裂明明連呼吸都好困難,卻在看見他的出現之後安下心來感動得不得了。
藤原柳一定就是趁那個時候闖入他的心的,霸道,蠻橫,橫衝直撞。
他記得他在病床旁露出的小狗眼神,低聲呢喃了好多次的道歉,難得大膽的伸出手撫摸了自己,寬厚的手掌輕捧臉龐的觸感輕柔而溫暖。
『我會保護你』。
現在回頭仔細想想,打從那個時候開始,藤原柳就用這句話套牢了他。
【十月】藤原柳ver.
他沒有辦法不去喜歡古屋上月。
喜歡他的唇線喜歡他的黑眼睛喜歡他的遲鈍他的路癡他的嘴硬他的笨,他的溫柔,他喜歡那個無論如何總是對他狠不下心的古屋上月,想著只要能繼續下去,總有一天能圈住他,把他捧在掌心裡頭。
怎麼知道這樣的古屋上月遲遲不讓他靠近一步的原因是別的男人。那個暴發戶中分男。
他火大──氣結──憤怒,怎麼樣的辭彙都無法形容在他看見古屋上月受傷至極的神情之後,暴衝滿懷的心情。
想要保護這個人。
不知何時從何處開始萌發的心情,無法遏止地充斥他的腦袋,幾乎利用了所有的一切,奧恩企業的資源古籠朗也的政治能力,想要保護他,哪怕我不是我了。
該怎麼辦?
也許,他是真的,不顧一切的愛上一個人了。
【十一月】古屋上月ver.
像是滿懷所有元素拼湊起來的碎片,一片,一片,就鑲在記憶裡頭不動也不走了。
他知道藤原柳的溫柔,也知道藤原柳沒用的地方,他知道藤原柳有多笨拙,這個人最笨了,傻到對他這種人這麼好。
他在意他芥蒂──藤原柳和相良壬希──他在乎他困惑,喜歡還是不喜歡,又怎麼好像對那個人僅只喜歡二詞仍什麼也表達不好。
彷彿有根針插在心口上,反覆拉扯,卻只把它放到心底更深的地方裡去了。
也許藤原柳會是別人的,也許藤原柳不會一直都在他身邊。
為什麼?
他為什麼要為了這種事情變得焦躁不已困擾萬分、為了藤原柳把自己的心情弄得七葷八素、為了藤原柳讓自己看起來狹隘至極──當他知道藤原柳還是「一個人」的時候。
就算不用喜歡這種情感的名義,藤原柳在他心底永遠都是個重要的人。這件事,古屋上月在他體認到自己有多麼的喜歡藤原柳前,早已經意識到了。
──即使不是戀人卻是個永遠也忘不了的人。
藤原柳、藤原柳、藤原柳。
這是,一生也,再也忘不了的名字。
【十一月】相良壬希ver.
人說寂寞久了就會溫柔,而他寂寞久了,卻開始害怕。
彷彿抓不著根的花、失去海水的魚,連最基本的東西都沒有,哪裡來的溫柔?就連何謂呼吸都不明白意義的人,哪能懂得什麼叫作愛情。
那是相良壬希曾經擁有過,最後卻失去的東西。
他每天每夜每分每秒重覆告訴自己:『他』──『相良壬希』,這個人有多麼地不堪。
與母親交疊的身軀。
在一瞬間被扭轉曲解的情感。
打從九歲的時候開始,相良壬希內心裡的時鐘便拒絕流轉,把那一瞬永遠鎖在心靈的抽屜裡頭,不願回憶、卻又無法丟棄。
他承認他很膽小,所以才會被一個來路不明心狠手辣的江洋大盜給牢牢匡住。
───藤原柳。
一個顛覆所有常理的人,不顧場合不顧臉色只做自己想做的事,隨心所欲到叫人髮指的地步,即使如此,他卻還是被這樣的糟糕傢伙深深吸引。
他才不喜歡他、可能只是羨慕只是忌妒,他不否認他的視線經常在追隨藤原柳,但那才不是愛情,是啊,他早就把愛情上鎖關在抽屜裡了,怎麼可能又會萌發這樣的心情。
就在他不斷否認的同時,藤原柳卻出其不意的拿出一把鑰匙,喀啦一聲就把相良壬希所有不堪入目的傷口翻出來。
像是打開潘朵拉的寶盒,什麼都有,就是沒有希望,於是頑皮的彼得潘趁亂飛了進去,丟掉舊的壞時鐘,重新裝了一個上去。
將其名為自信的時鐘告訴他是有那個資格的,愛人或被愛,相良壬希明明從來就不曾失去這些權利。
濕了滿襟淚水的相良壬希在那個夜晚確認了這是愛情,假使這不是愛,那又能夠是什麼呢……?
教會他何為愛情的人是藤原柳,偏偏最不懂的人也是他,在查覺這盲點時,相良壬希不下三次嘲笑自己的愚蠢。
即使知道了什麼叫作愛,你愛的人卻不愛你,又有什麼用。
───從一開始他就知道,藤原柳不可能會喜歡他。
但愛就是愛上了,又能怎麼樣,先愛上的一方就是輸家,他就是那個輸到一踏塗地的loser,沒有人知道當他從上石總介口中聽見藤原柳愛上古屋上月時,交雜憤怒的打擊有多麼強烈。
剛好碰上藤原柳要離開日本的事件,雙重壓力下,相良壬希不得不思考最不可行的辦法───告白。
他知道他也自私,只想單方面結束這一廂情願的戀愛,藤原柳的心情他什麼也顧及不到了,如果有個世界是能將話說出口後置之不理的,他真想一步跨過去。
承認自己是個輸家的感受對一個好勝的人而言是極盡污辱的做法,他輸得五體投地,卻還是得躲在藤原柳看不見的背後哭泣。
對於藤原柳他知道放不開手,卻又在看見他面對古屋上月時所展露的笑顏感到欣慰:啊啊……什麼時候、這傢伙終於懂得怎麼去愛了嘛。
又開心又寂寞,又心痛又心疼。
怎麼,為什麼,藤原柳不是他的呢?有千百萬次,相良壬希都這麼自問。
───但是,幸好,藤原柳不是他的。
要是藤原柳選擇的人是他,肯定只會重覆著和過去相同的方式,用最悲慘的姿態交往下去吧。
他最不希望的就是兩個人僅以舔拭彼此傷口用相互安慰的心理在一起的戀情,那樣太可悲了,即使他夢寐以求,卻怎麼都不能要。
藤原柳愛上的人是古屋上月真是太好了。相良壬希打從心底作想。
謝謝他愛的人從來不曾愛過他。
這樣,他才可以,沒有芥蒂的真正踏出新的步伐去接受其他人。
那個傻瓜橘陽太。
【十二月】藤原柳ver.
一生僅此一次的愛戀。
聽起來或許可笑或許愚昧,可對年僅十三歲的他來說卻是唯一的真實。
不需要愛而出生的人哪可能理解什麼是愛情呢,然而對於愛卻富有憧憬的雛子在巨大的命運面前仍然垂首,選擇親吻那個女人的手背。
他說他愛她。
他不懂愛,仍然去愛,結果寂寞和寂寞相撞,誰說寂寞久了就會溫柔、他和她的寂寞相乘起來,卻是仇恨。
他把大波斯菊的香氣留在掌心底,選擇把JACK捨棄。
他說──他才不要──再也不要──去愛一個人,這麼做太傻了,這種苦差事他才不幹,以前那個對愛情搖尾乞憐的JACK他也不要了。
假如他一無所有的話那麼就連愛都不需要了。
──「我喜歡你。」
薄光灑在海面上,那個站在他身後的少年擁了一懷的虹色,哭著顫抖著,嘶啞了甜美的嗓音不斷呢喃著喜歡,喜歡,真的好喜歡。
他以為他不會愛。
當他轉過身吻住古屋上月冰冷的雙唇,海藍色的眼中所湧現的淚水溫熱得燙傷他的臉,他以為他不會愛,像他這樣的存在怎麼會有資格被愛。
在那瞬間,藤原柳才終於明白什麼叫作愛。
那是一種毫不動搖的情感,即使沒有回報即使會變得一無所有──給予他毫不動搖愛情的人,就是古屋上月。
這是最初、也是最後的愛情了。
淚水,體溫,情感,所有的一切,他都給了古屋上月這個人了。
【一月】古屋上月ver.
當自己一頭栽進去的時候,還不明白究竟會陷得多深。
藤原柳是個多麼特殊的人在和他相遇前早了然於心,有時候他甚至會想是不是一起床發現都只是一場長夢。
彷彿雙腳騰空一般,在確定彼此的心意之後,古屋上月卻過得比先前更加不安。
因為沒有在乎的必要,所以不會害怕、因為沒有重要到叫人窒息的地步,所以不會心慌,可是現在不一樣,光是聽見『藤原柳』這個名字都能叫他心頭一震──
收到奧恩的邀請函時,不好的預感襲上心頭,古屋上月卻還是選擇赴宴了。
與其不斷處在害怕的情況下還不如去面對比較實際。
反正對藤原柳放不開手,那就換他自己去緊緊牽住那隻手吧。
即使匹配不上、即使被徹底否定、即使被傷害,只要藤原柳對他笑,只要藤原柳抱著他,那又算得上什麼呢。
即使自己不是特別的,在藤原柳的愛情面前,他還是能夠當個特別的人。
給予他毫不動搖愛情的人,是藤原柳。
是他的初戀情人。
【二月】藤原柳ver.
凡事都有極限。
那麼喜歡這種情感的極限又在哪裡?喜歡喜歡很喜歡,喜歡到愛不釋手放不開手就算是極限了嗎?他反反覆覆想過無數次,假使真有一天必須讓古屋上月從他身旁離去,那他該用什麼樣的表情面對?
──答案是無解。
古屋上月在他身旁這種理所當然的事要是被推翻了,那麼,現在的自己又算什麼?所以,他在思索的極限,哪裡也不存在。
他承認他是個狡猾的人。
給了古屋上月那麼那麼多愛,卻在擁他入懷時說會放你走──打從一開始,他就決定要束縛他。
很珍惜很憐愛很寶貝,捧在手心裡的水依然會從指縫中溜走,於是藤原柳用個小盒子將它關起來,上鎖。
這樣就跑不掉了。
等到我們二十歲一百歲時,你也忘不了我了。
凡事都有極限────可是心沒有,年少輕狂也好膽小可悲也好,他要古屋上月的全部,他的神經他的意識他的一切、
全都向著我吧。
【三月】古屋上月ver.
Diary。
小時候也曾寫過的,不外乎記了今天吃了什麼、跟笨蛋妹妹去哪裡玩、心情好或壞,他從沒有想過,有人寫日記,卻是在紀念傷口。
因為無從宣洩,所以朝自己的傷口開刀,嘴上說不痛不痛、事實上卻是連痛覺都感受不到了,意識暈眩亂七八糟、那個十五歲的藤原柳。
到底有多寂寞多難受多痛苦多悲傷───說不定連他不知道,不被愛的苦澀、想要去愛的掙扎,交錯之下的果實被戲稱為荒唐。
他多麼地想要去擁抱那個連疼痛為何物都不知曉的藤原柳。
那是叫人眩目的愛情。
夏娃也好、川上光也好、工藤智也也罷,倘若沒有那樣的過去,我們還會相遇嗎?
你說相遇是偶然、相戀卻是必然,假使我們都沒有被愛過會知道何為不知懷疑的愛情嗎?
就算感到害怕、怯懦,卻還是一路莽莽撞撞走到今天的我們,是不是也算很幸運的人呢?
假使我從來不曾遇見你,那麼現在的我會是什麼模樣?
那樣平淡簡單到像是呼吸的問句,一但意識到,卻又幸福地讓人湧現一股想要哭泣的衝動。
──在這最初也是最後的時刻,感謝上蒼,讓我遇見的人是你。
【四月】上石總介ver.
有時候他覺得是不是上輩子幹盡壞事這輩子才要被藤原柳這樣苦苦折磨。
無論是被喜歡的女孩子當成同性戀還是總被鄰居小孩調皮至極的下場連帶挨罵,最後帳都算在他頭上,明明什麼也沒做卻還是有人拿條看不見的線牽著,卻打死都不會是紅線。
藤原柳就是他生命中的一名恐怖份子。
任性蠻橫沒禮貌不講道理又不按牌理出牌,根本就是個糟透的傢伙,仍舊還會有女孩子為他神魂顛倒不能自己,如今上石總介依然百思不得其解,國文課本上沒有教一句話叫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嗎?
藤原柳真是個爛人。
怎麼辦,和這種人糾纏十八年的他是不是也開始有某種臭味出現了?
不然他怎麼放不下這種不懂得珍惜自己的混帳?
藤原柳任性蠻橫沒禮貌不講道理又不按牌理出牌──陽光自戀的外表底下其實超級脆弱一碰就碎,遠比玻璃還要更為纖細的性格在相識多年後才發現簡直詐欺,晃頭晃腦最後騙到一個不畏虎的初生之犢,名字叫古屋上月。
拿戰事來比喻古屋上月就是白宮先生,負責把頭號恐怖分子海珊收拾得整整齊齊乾乾淨淨服服貼貼,甚至連他自己都被套牢,孫權和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
手榴彈一爆開什麼都覆水難收。
青春──情感──生命──呼吸──他說他愛他,所以都給他了,藤原柳說,他要他贏,他就會贏。
即使再不認同還是得俯首稱臣吧,這樣不知畏懼為何物的愛情、那明明應該是他永遠失去了的愛情──
當古屋朧光一臉慌張地找他求救時上石總介只能苦笑,沒什麼辦法,誰還能拿那兩人有輒?
所以,把嘴角張開、對那兩個笨蛋,笑一個吧。
【五月】山田百合ver.
直到和藤原柳相遇的那一天,她才知道什麼叫心酸。
幼時小小的掌心短短的腿,湛藍色的眼睛好美好美,高亢嗓音聽起來甜甜的,假使這個孩子不是出生在這個家庭她大概會瘋狂的愛上那沒有血緣的弟弟───打從一開始,她就抱持的恨意,去愛他了。
她有多恨這個孩子、就有多麼多麼地愛他。
無數次,她走經帶有一雙清澈海瞳的男孩房間時;無數次,她想進去揉揉他、抱抱他、親吻他帶有奶香的溫軟臉龐───然後、再深深深深用心頭那把刀刺穿他。
想卻辦不到,這才是心酸,要她去愛一個讓家庭支離破碎的元兇何其殘忍,打從一開始就全部都變調了。
倘若這事不分對錯,那又是什麼讓她顯得這麼悲慘,那麼,又是什麼讓心這麼寂寞……
她承認她是錯誤的,這份愛情起初就被扭曲。
但愛終究是愛,她是錯,但以愛為名,所以變得不那麼鋒利了,假使溫潤的沐浴她給不起,那不會偏移的槍口她給。
讓藤原柳成為一個沒有理想不明白何物為情的人多少參雜了她的私欲,如此一來他就不會拿他人和她相比、哪個人的愛來區別美醜。
藤原柳不能去愛、他也不會愛──他沒有資格被愛──明明這麼想,那天卻還是讓那個少年闖入她的心房,在破爛不堪的房間內,坦率的直視出愛情。
古屋上月。
黑得發亮的眼瞳底下有光,讓她不得不去看清自己有多麼愚蠢。
她一直都忘記了────打從命中注定要被這個沒有血親的弟弟搞得人生亂七八糟開始,她就給那男孩的笑容拯救。
是她一直在依賴藤原柳的溫柔,卻在腳下踐踏這份溫柔,告訴他那不必要。
命運也好怎樣都好,至少此刻他在那個少年眼中看見的是真摯,而愛不就是這麼一回事嗎?
年少輕狂會使人受傷,即使受傷了卻還是繼續往下走的,才是真愛啊。
她說不出打氣的矯情字眼,所以用逆向的方式來祝福那個笨弟弟。
你要的我給不了,但是你不要的,我可以替你捨棄──這就是我對你的溫柔啊、藤原柳。
【六月】
晨曦挨著薄光爬上眼簾,古屋上月恍恍惚惚地從床上爬起來坐正,一睜開眼便看見剛打開門正打算叫他起床的山田百合。
砰咚一聲古屋上月嚇得立刻從床鋪跳起來掉下床邊滾了兩圈,嘴裡悶著哎呀呀的疼痛,一邊站起身,抬頭望山田百合在憋笑,於是他更尷尬了。
「百、百合小姐早安……」古屋上月搔搔後腦勺,彆扭彆扭。
山田百合收下笑意,將手上燙好的制服放在床上:「早,古屋君,你的制服我就放在這裡了。」
「咦?我的制服?」
「是,不穿制服的話古屋君該怎麼進學校呢?」
垂首看向床上乾淨整齊的制服,古屋上月突然懂了──畢業典禮──這樣的字眼浮現心頭,忍住某種意猶未盡的惆悵,他拿起制服,順勢一問:「那個……請問藤原柳人呢?」
山田百合低頭回望他:「少爺已經在前往學校的路上了,怕吵著你,所以沒叫你起床。」
「這樣啊……」古屋上月揪著手上的制服,沉默了半晌。
「那個、古屋君。」
被這麼一喚,他抬頭:「百合小姐?」
「昨天的事……」她欲言又止,盯著古屋上月的臉,嚥下口水:「昨天的事,真的很謝謝你、也非常的對不起……」臉上掛著歉意,讓古屋上月一時片刻忘了回話。
「百合小姐你……不需要向我道歉的啊?」他雙眼眨巴眨巴,露出不甚理解的神情。
「就是需要了。」見古屋上月一臉傻傻的,山田百合終於失笑:「古屋君做了很多許多人都辦不到的事,我覺得這樣的你很堅強,同時也對你感到很抱歉。」
古屋上月兩顆圓滾滾的墨色眼瞳眨呀眨,又驚訝的說不出話。
山田百合逕自接話:「無論是奧恩老爺還是智利子阿姨,就連我也是……我們都對柳做了很過份的事情,可是他還是全都承擔下來了,即使到了現在,我們還是持續在傷害著柳也說不定。」她垂下擁有纖長羽睫的眼瞳,濃濃的情感從寶曜色的瞳孔裡流露出來,讓古屋上月一時不經意就看呆了。
──奧恩企業、繼承人、藤原氏。
這些名詞依舊會持續的束縛著藤原柳,怎麼樣都逃不開。
山田百合縱使心疼,卻什麼忙都幫不上。
「這次的事件也是,完全就是老爺自身的私心,放不開兒子的他才會對你做出這種荒唐的事情……身為幫兇的我理當要道歉,我只一味地想到不能再讓老爺和少爺之間的羈絆綑綁了他,絲毫沒有考慮到古屋君的感受,我真的對你感到很抱歉。」
見山田百合眉皺上心頭,古屋上月更是說不出話了,他本來就是拙於言辭的人,現在即使有什麼想辯駁還是梗在喉頭。
「人在北海道開會的當家知道了也相當生氣,只是不斷地責備我和老爺……把這件事情告知少爺,好讓他趕得及回到本家的人,也是當家。」山田百合朝古屋上月看去,忍不住微微笑:「看來,這個家無論是誰其實都喜愛著古屋君呢。」
「呃,我……我、我……」明明連被奧恩拿槍指著頭時都不會這麼緊張,面對山田百合此刻古屋上月卻覺得自己汗如雨下,連半個字都說不好。
「這個家非常地複雜,奧恩老爺的過去、智利子阿姨的血脈,加上我,山田百合這沉重的分家身分……柳就是在這樣打從一開始便扭曲的環境成長的,所以古屋君得忍忍他哦,即使他做錯了,也請你不要捨棄他,拜託你了。」
山田百合的聲音渺渺茫茫,還帶著幾許的顫抖。
古屋上月只能呆愣地凝望著山田百合略為扭曲的神情,不曉得百合小姐是以怎樣的心情說出這席話的呢?小小的腦袋瓜運轉著不擅長的事情。
他唯一能夠清楚猜測出來的真實只有一件事──那就是無論奧恩伯父也好、智利子伯母、百合小姐也罷,在他們心中都是切切實實地愛著藤原柳的。
這樣的藤原柳、真是非常幸福的一個人。
「這是不可能的哦。」
山田百合一驚,抬頭。
正對古屋上月的清秀面容,或許青澀,或許天真,但卻又那麼真誠,懇切得讓她想哭。
「把藤原柳捨棄掉……這是怎麼可能會發生的事情呢?百合小姐。」
摀住險些啜泣出聲的雙唇,山田百合微微點頭,好努力好努力,才從顫抖的唇齒中擠出一句:「謝謝你,謝謝你愛上藤原柳……」
他從來不知道『喜歡』這樣的情感會讓他人紅了眼眶,當喜歡一個人到能夠去感謝上蒼的地步,是不是就可以算是愛的一種了呢?
埔月鈴子說過喜歡和憧憬是不相同的東西,憧憬中沒有愛,所以現在存在於心中的激動就是世人所謂的『愛情』吧?
古屋上月不知所措地站在山田百合面前,不知不覺跟著酸了鼻頭,喜歡到近乎流淚的衝動,讓他一下子無所適從。
不對、不是這樣的哦,百合小姐,要感謝的人是我才對。
謝謝你們。
謝謝你們讓我可以一直喜歡藤原柳下去。
謝謝你們,讓藤原柳可以誕生在這個世界上、來和這樣子的我相遇。
●●●
吹奏著小喇叭的禮堂迴盪著青春的聲響。
樂隊站在禮堂一隅替典禮伴奏,整理裝潢過的禮堂四處洋溢著畢業的氣氛,少年們胸前的禮花再再象徵離別的訊息。
坐在安排好的位置上嬉笑的男孩們彷彿還會過著日復一日的學生生涯般,究竟是忘記該感傷還是刻意不去回憶則不得而知,只是他們都知道明天開始,再也坐不回教室裡的那個位置了。
校長和各級主任各班老師輪番講過一遍感性的話,有人哭了有人拍手叫好有人鼓吹著要三年來從沒開口唱過歌的班導師高歌一曲。
坐在講台上的鳥崎盯著底下某個空著的位子偷偷皺起眉頭,3-A的那個麻煩鬼怎麼遲遲不到?跟坐在對面的中井和美四目交接,才得知兩人都在擔心同一件事。
「畢業生代表致辭──請畢業生代表上台。」司儀看著程序表照本宣科,底下突然安靜起來,她狐疑地抬頭望,才發現眾人面面相覷。
發生什麼事?
見每個人臉色都不對,她朝程序表仔細看去,才發現致辭代表就是前兩天在新聞上鬧得如火如荼的藤原柳。
「呃,請問畢業生代表人在現場嗎?」
提問,底下一片沉默。
司儀皺起眉,該怎麼辦?直接進入下一個程序嗎?可是畢業典禮沒有畢業生致辭算什麼畢業典禮?
沉默之後是一片譁然,司儀求救般地望向鳥崎主任,誰知鳥崎主任的臉也是一臉哀愁,台下的談話聲越來越大,現場陷入廣大無邊的尷尬。
────────喀哒!
突如其來一聲巨響撞開禮堂大門,還趁亂把門口幾顆氣球踩得爆開,發出驚人的砲聲連連。
眾人被這出其不意的驚擾嚇得轉過頭望。
「Wow──!嗚哇哇哇哇我遲到了對不起啦!早上腳踏車爆胎我又撞到電線杆真的很衰耶不要怪我拜託!」
一頭燦色金髮的少年沁著一身薄汗,氣喘吁吁地站在門口,嘴裡喊著不合時宜的抱怨。
在這一瞬、所有看見金髮少年現身的同學們全起立叫好。
「白癡藤原柳──!遲到了啦!扣你錢喔!」
「也太久了吧!我都快等到睡著啦!」
「去美國這幾天有沒有記得帶幾本PLAY BOY雜誌回來給我啊?你這混帳!」
「快上台致詞啦!你真是最差勁的畢業生代表了,哈哈!」
正對所有人的笑容,藤原柳搔了搔後腦勺,看上去有些傷腦筋的模樣:「哎唷,你們都這麼思念我啊?」
見那個遲到好半天的藤原柳終於現身,鳥崎主任也顧不得什麼威嚴,一把搶過司儀手上的麥克風大吼:「藤原柳!都畢業典禮還敢遲到啊!快給我上台!」然後一連用了三個驚嘆號。
望向台上的鳥崎,藤原柳停下和同學們胡鬧的行徑,連忙邁開步伐朝舞台跑去,來不及和上石總介、相良壬希幾人解釋頭尾,掠過3-A的座位,藤原柳咚一聲跳上台子,什麼都沒有說────衝上舞台伸手一拉就抱住鳥崎和他的鮪魚肚。
擁抱又黏又重卻那麼讓人捨不得。
被藤原柳緊緊抱住的鳥崎忍不住酸紅了鼻梢,空著的手笨拙地回應了這個擁抱,一直懸宕的心終於安定,他的學生終於回來了,這個讓他擔心了三年的笨學生,看看他都讓大家等多久了呢。
「嘿嘿,鮪魚肚雖然我一直沒有說,但你知道我很愛你吧?」
「去死!還敢叫我鮪魚肚!快去致辭別拖時間!」又是三個驚嘆號的怒罵,鳥崎一把將藤原柳曳到講台前,再偷偷轉過身用襯衫袖口擦淚。
藤原柳嘟起嘴心不甘情不願地抓起演講台上的麥克風,講稿什麼的當然沒有、感性的話從他口中說出來也不合宜,說實在話連藤原柳自己都很納悶為什麼會是他來當畢業生代表。
一見藤原柳乖乖的拿起麥克風,浮躁的同學們也安靜地坐下,屏息以待著接下來會從他口中聽見什麼。
──真的快要結束了嗎?
一下子在典禮中所有的男孩們實感全跑了上來,如坐針氈。
「咳咳、MIC試音試音。」藤原柳敲了敲麥克風頭,接著被站在一旁的中井和美狠瞪。
無辜的望了中井和美一眼,藤原柳不得以,只好乖乖演講。
「大家好,我是崇陽男子高校第46屆畢業生致辭代表,姓藤原名柳,在場應該沒有人不認識我吧?」
他一說完,底下立刻有人噗嗤一聲笑出來,暗暗罵他自戀狂。
「我想各位在各個因素應該都認識我啦,你們應該也知道了,我是奧恩企業的繼承人,同時也是鎮上藤原望族的下一任當家,怎麼樣,很酷吧?」藤原柳挑眉,說出最令人瞠目結舌的真相,底下不免一片唏噓和沉默。
「對於隱瞞各位這些事我很抱歉,但這些也不是能這麼隨便就開誠佈公的事,希望大家能諒解──嘛嘛、我啊,在這所學校中得到最珍貴的事物,就是你們都看待我是『藤原柳』這個人哦。」藤原柳望向沉默的眾人,緩緩露出笑容,把話接下去說:「以前的我並不是以『藤原柳』的樣子活在這世界上的,你們一定很難想像吧?我沒有上過小學和國中哦,全部都是家教來教的,十五歲時還不小心跟漂亮的家教姐姐有過一腿呢。」
講台下的上石總介盯著藤原柳,表情複雜。
「以前的我很亂七八糟,生活也好一切都好,其實奧恩企業也沒什麼了不起,至少它不能讓我歡笑,可是這些很簡單的事情你們卻做到了。」
「那些看來稀鬆平常的小事對於你們來說肯定沒有什麼,但是在我的生命中它們都是很有意義的東西,今天PSP玩到破關、中午的便當買了兩個布丁、福利社的蘇打冰棒又漲價了、總介上課偷打瞌睡、相良漏打幾顆三分球、二宮上課時又忘記拉褲子拉鍊、和美老是在看奇怪的英文雜誌、鳥崎的鮪魚肚一天比一天大,還有體育館旁的圍牆還是壞的方便翹課……這些明明都是瑣碎的小事,卻讓人感到很開心。」
「往往最珍貴的東西都不是我們以為的那些,而是存在於日常生活中變成了你認為理所當然的人事物,某一天當你失去時就會知道這些有多麼地可貴,和大家相處的每一分每一秒我都很感激,真的,能擁有這些東西的我怎麼可以這麼幸運。」
「我真的是個很幸運的人,無論是來到崇陽高中就讀、還是和大家相遇……從明天開始我們都回不去那間教室了,沒辦法坐在那張嫌棄了三年的椅子上、沒辦法繼續偷挖鼻屎在窗簾上、沒辦法回到崇陽的籃球場上胡鬧,今天早上我的PSP還在當機,可是到了明天我卻不能以高中生的身分去玩它,從今天這場典禮結束以後,我們就不能再當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白目高中生了。」
「所以,請大家從現在開始感謝吧!感謝這三年來對你付出的每一個人,沒有他們就沒有今天的你,無論是每天讓你挨罵的主任老師們、還是你很討厭的某位同學、意氣相投的社團朋友們,感謝他們,因為有這些,才會讓我們茁壯成長,不至於當個丟臉的十八歲少年。」
「……真的、打從心底謝謝你們。」
「……哇塞,我真的講好長、講得好正經喔……喂喂喂台下的你們哭屁啊!不准哭啦!」一意識到自己演講了好長一段的藤原柳睜大眼睛一望才發現底下的少男們通通都用袖子在拭淚。
「臭中二柳!講這麼感性幹嘛啊白癡!」濕了眼眶的相良壬希止不住激動,朝台上罵去,被這麼一吼的藤原柳笑得越來越開心。
「下台啦!吵死了害我們哭這麼慘!」見相良開了先鋒,其他的男同學們跟著咆哮,哭紅眼的傢伙們生氣實在沒什麼殺傷力。
藤原柳訕笑,聳聳肩:「好啦,再讓我講完最後一段,這一段獻給我最重要的那個人。」
底下的少男們露出狐疑的表情,偏過了頭。
「我不知道那個人有沒有在現場,也許他有來、也許沒有來,如果他聽見這番話一定會紅著臉罵我笨,但即使如此,我還是想說。」
藤原柳調整著麥克風的角度,眼神搜尋台下,怎麼樣就是找不到他。
「從來沒有一個人會讓我想到他就會笑、也從來沒有一個人會讓我這麼心疼,我有多笨拙沒用的一面明明都被看光了,那個傻瓜還是牢牢地牽著我的手,我才十八歲,有很多人很多事還沒遇過,這世上的確沒有絕對這種事,但我卻很確信對他的感情就是愛情。」
「我不相信命運更不信少女漫畫裡那命中注定的戀愛,我只相信我們之間相遇是偶然,而相戀卻是必然。」
「喜歡你這話已經說過好多次,我想你也聽膩了,所以我換個說法。」
「無論晴天或雨天,我都愛著你,這是你一生都不必遲疑的事。」
剛才的演講好一大串,就連藤原柳都沒意識到自己講了多少又多少催人熱淚的話語,可現在單憑幾句,就只是想起那個人的聲音和面容,藤原柳便忍不住喉頭的酸澀,抓著麥克風的手不爭氣地顫抖。
光是想起了你、就讓我想要哭泣。
「謝謝你誕生到這世界上────能夠愛上你,是我這一輩子最幸運的一件事。」
海色虹膜起了皺摺,藤原柳睜著眼瞳感覺得到眼眶裏的熱氣在上升,憋著不讓自己流出淚來,他慎重的說了一句謝謝大家便走下台,換來如雷掌聲。
上石總介凝視著藤原柳從台下跑回3-A,蹭回他身邊的座位,一個字也沒說,只是拿出一小包面紙悄悄塞進他掌心。
「哈哈,謝謝啦,怎樣?我剛才說得不錯吧?」
斜了摯友一眼,上石總介清清淡淡的答:「還可以啦,只是上月聽完已經害羞到想殺了你了。」
藤原柳嚇了一跳,哭意全無,睜大眼簾:「哈!?上月有來嗎?」
上石總介貼心地指著側門,剛才還站著人的:「喏,上月剛剛就站在那,現在大概因為太害臊所以跑走了。」
藤原柳大驚!
「上石總介你混帳不PASS我一下!」
「鬼才PASS的了你啊。」上石總介白了他一眼。
嗶嗶嗶。此刻藤原柳口袋裡的手機發出聲響及振動。
2011/06/18 am 09:46
from:老婆大人
tub: 你這世紀大白癡我再也不要跟你說話了。
藤原柳只能慘叫。
嗶嗶嗶。又一封簡訊。
2011/06/18 am 09:47
from:老婆大人
tub: 忘記說,恭喜你畢業了,藤原學長。
藤原柳瞬間感動起來。
嗶嗶嗶。再一封簡訊。
2011/06/18 am 09:48
from:老婆大人
tub: 呃……還有謝謝你,其實我很感動啦…………大我笨愛蛋你。
藤原柳皺起眉,讀了一下:大…笨…蛋……我愛你?欸欸欸?我沒讀錯吧?
內心千頭萬緒一下子無法完全用言語表達出來,上石總介盯著好友臉上精湛的表情變化,下一秒就見藤原柳從座位上跳起來朝側門奔去。
他連喊阻止的時間都來不及,足見藤原柳腳程之快。
目送藤原柳的背影,上石總介嘆了一口氣,又緩慢地笑了起來:「看來連我都變成笨蛋了啊……」然後偷偷擦掉眼角的淚水。
三年時間真的過得好快。
他看著身旁的人跌跌撞撞,一路不斷受傷,再站起來往前走,從一無所有到現在有了專屬於他的場所,藤原柳早就不是那個會繼續讓他掛心的青梅竹馬了。
今天過後,大家都會過著不同的生活了吧?無論是我也好、阿柳跟上月也罷、相良和橘他們都是一樣的,踏出崇陽的大門以後,就會變成不同以往的生物。
以前看不見的東西,已經成為現在,那些總會結束的事,回過頭來看,其實是未完待續。
他不難過,又何必要難過?某些事會變,某些人會離開,但是打從一開始上石總介就很確信有些人有些事,想也離不開的。
六月,他們終於畢業了。
入夏之後陽光熱烈起來,彷彿他們相遇季節時的乾燥般讓沁入肺裡的空氣像要灼燒血液沸騰起來,追著已經跑遠的少年,他不費吹灰之力三兩步就跟上少年的腳程。
──以前他們也曾這樣你追我跑的、最後甚至還鬧出一堆校園霸凌的傳奇。
熟悉的校舍和經過季節交替的一花一草一木,連鼻息裡熟稔的氣味都讓他開始懷念,藍天灑下來的光線潑開大理石板步道。
一把抓過少年纖細的手腕,趁他撞入自己懷中時勾起少年的下巴低頭就是一吻,羞得他來不及閃躲來不及掙扎。
睜開眼瞳正對那雙海藍色的眼睛又讓少年害臊得染紅了臉龐,熱度傳到頸肩,嫣紅色的肌膚白裏透紅。
鬆開抓住少年的手扭開自己襯衫的第二顆鈕釦,笑得得逞極了的他貼著少年的額頭,鼻息呼在臉上的溫度讓人發燙,他笑開一嘴白牙,蔚藍的眼瞳好美好美。
「把我也一起給你了。」
他笑著摟緊少年,並在他耳旁低語:「還有──……」
單單只是一句話。
瞬間紅了眼眶的少年抬頭凝視著他,努力的從嘴邊擠出一句恭喜你畢業了,聲音裡帶著不可隱藏的嚶嚀啜泣。
他憐愛地吻過他還沒掉出的淚水。
地球極其廣大,他的眼中卻只有古屋上月一個人,即使四季交迭,無論何時他的世界中心就是以古屋上月來運轉的。
不分晝夜,不分四季,不分晴雨。
『還有─────謝謝你愛上我。』
無論 晴天或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