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のキッス
(1)
每個俄羅斯人都是雪的孩子。這諺語根深柢固在每個孩童的腦海中。
在風雪中出生、在風雪中死去,生於冰葬於冰。在雪中出世的孩子將被雪精靈所守護,保護著俄羅斯,保護著雪的孩子。聽來有些荒誕,可他們卻如此深信著。
一旦碰見火,是會燃燒的。
「結果你還是跟過來了…」
「難得有機會,想逛逛街嘛。」伊万笑起來,本田無奈的看了他一眼,沒有多說什麼。
「…那你想看些什麼?」
「唔…我想看花,聽說日本有好多好多花。」
對了,他似乎很喜歡向日葵。本田點點頭,思索著花店的方位,稍稍停頓腳步,在原地踮著。伊万好奇的東張西望,如一個孩童,那裏找找這裡看看,熙來攘往的街道、炎熱的夏天有知了在鳴叫,伴隨人聲一同響在耳畔旁。
天氣把土地曬得熾熱。
伊万把圍巾解下,開始沒有限度的冒汗,這裡的天氣是他從未感受過的熱度。一般而言莫斯科最高溫能有十九度就該偷笑了,更別說是直逼三十度的高溫。汗滴流過他的眉宇之間,不知不覺開始喘氣。
身體燥熱的,莫名其妙。
本田往前走,偶爾回頭觀望後頭的仁兄有沒有緊緊跟著,還在不在。
有時迎上伊万的目光,他就只會笑。黑色的瞳孔上映著伊万的臉,在笑的臉。
知了還在叫,大概接近正午了,他想。
伊万抬頭看太陽,光線從指縫中滲入他晶紫色的眼。強烈的光刺入瞳孔,微微瞇起眼眶,竟有點要飛上天的飄忽感。
腳步越來越輕,身體越來越輕,就要飛上去了。
「花店到了,你、…」
本田猛然回頭。話才說到一半。
伊万收回注視太陽的視線,正眼看著本田時卻散了焦距,迷離朦朧模糊,一剎那的錯覺讓他以為這裡在下雪。夏天也會下雪嗎?
視線昏暗,腦袋暈眩,身軀悶熱,彷彿在雪中發燒的矛盾感受,伊万的每一寸皮膚都在燃燒。
「你、…還好嗎?」
本田拍了拍伊万的肩膀,擔憂的望著他,漲紅的臉並非害躁,汗流不停,冷汗和熱汗攪雜。肯定是中暑。
居然還穿著風衣和厚外套,這個笨蛋。
「菊,你知道…嗎…、」
「你?──等等,你醒醒。」
伊万瞬息沒了焦距沒了意識。
身體在燃燒,內臟猶如在溶化似的痛。伊万過白的肌膚上全是浮現的血管和汗液。
本田皺緊眉頭。
剛剛他想說什麼?
(2)
本田接過了臉盆,用冷水稍微泡過毛巾,動作輕巧且仔細的敷在伊万發燙的額上。用手指撫過伊万的掌心,燒的可怕。
俄羅斯人難道沒有中暑過嗎?本田思考著。
白的近乎透明的皮膚隱隱約約透著血管,血液在竄動,伊万的呼吸略嫌急促,冷汗自毛細孔的一點一滴洩出。
本田推開板門,庭院的微風吹了一些進來,混淆伊万毫無章節的氣息。
反覆幾次泡冰水、敷毛巾的動作,本田沉著的跪坐在伊万身旁,將大外套和圍巾全摺好放在一旁。捲起對方襯衫的袖子,減少衣料覆蓋的面積。
呼吸逐漸平穩,身體也不再被冷汗沾的那麼濕,本田眼睛一瞄,正午火辣辣的光線驟然消失,帶著暮氣的光溫柔地灑在草地上,似潑墨。
最後一次拿起濕毛巾,用手掌覆蓋在伊万的額間,比起原本的溫度舒緩了許多,至少不再燙手。放下心,本田站起準備收拾。
「菊…」
「…!你醒了。」本田捧起臉盆,將視線放至伊万身上。
「身體還很不舒服嗎?」
伊万搖搖頭,睜著深邃的紫色眼睛注視著本田。這張臉,本來應該是笑著的。本田將詫異的情緒歛下,垂下眼簾。
居然沒了笑容。
「菊,你知道嗎?」
(那個時候他想說什麼呢?)
本田瞇起視線,豎起耳朵。
「每一個俄羅斯小孩…都是雪的孩子,一碰到火、就會溶化…。」伊万的腔調很輕,輕的幾乎像是唸給他自己聽的。
「…咦、───?」
倏地本田的眼眸被矇上一層薄紗,他搖搖頭,再睜開眼。
沒有。沒有。什麼也沒有。空無一物。
伊万應該在這裡吧,但他不在,不在這裡,他低下視線,只有一窪雪水,冰涼的氣息從庭院中的竄上自己的腳底,是雪。
夏天,怎麼會有雪?
清澈的水逐漸化為血,從漣漪邊緣慢慢地、慢慢地,越來越紅、越來越紅。血和水。
本田一句話也說不出口,或者是沒有辦法說,他想尖叫,但是唇齒不聽使喚,他想轉移視線,但沒有辦法,思想和身體分開,冰冷的血水浸了自己的腳指,淹沒腳底。
「伊万──你、伊万、───」
「…」毫無回應。
「伊────、」
「──万,」
本田掩住雙眼,斷斷續續的呼喚伊万的名字。
「我在這裡。」
一個聲音,熟悉的讓人安心,本田從指縫中看出去。
然後,一個吻落下。
如雪般冰涼的吻。
「你──」
「我、已經不是孩子了。」
接著又一吻。本田的臉頰上撲滿伊万呼吸的熱氣。綿密而細長的吻,本田無法收回視線,一切觸感過於真實,方才的影像猶如曇花一現。
回神後抵上前的手被大掌抓著,動彈不得。
「伊──」
「噓。」
「…、唔。」
「我沒有溶化,我在這裡,這裡。」
本田的雙腳在發抖。伊万輕而易舉的以身高的優勢輕輕抬起本田,腳底板覆在腳掌上,如果他沒記錯剛才有一攤血水。
侵蝕他的視線、他的呼吸、他的肌膚。
溫熱的體溫襲上自己,本田的焦距放散,迷離模糊朦朧,現在,他只看的見伊万,只看見他。一切發生的太快、太猛烈、太急促。
他現在應該衝去臥室拿武士刀的,可他沒有。
伊万動作緩慢卻溫柔的解開和服的帶子,本田而非他的。一遍又一遍在耳邊輕語呢喃著「菊」這個字詞,軟語響在耳畔。
他吻他的額吻他的眉吻他的鼻吻他的頰吻他的唇,一遍又一遍。
粗糙的指尖摩擦著肌膚,喉結、鎖骨、胸膛,伊万用唾液濕濡本田的耳垂,一遍又一遍。
如雪般,沁涼卻又炙熱,凍傷他的視線,世界。
(3)
夜暮低垂。
汗水和精液黏在肌膚上,膩的有些過頭。伊万玩弄本田的墨黑的柔順髮絲,花的香味從他指間併出。本田的髮香抑或體香。
用兩唇磨蹭本田的額頭,嗅了又嗅。
「…你好香。」
「都是汗味哪裡香了…」
「我是說真的。」
本田蓋著伊万大的過火的襯衫,疲累的黝色瞳孔注視他。
「睡吧,你應該累了。」
「…我問你一件事。」
「嗯?」
「你討厭雪嗎?」
伊万故作驚訝的臉,莫名其妙的笑起來,遲疑了下,搖搖頭沒有回答。本田還是看著對方,一語不發。
伊万微蹙起眉,笑聲有無奈的氣味。
「如果下雪,就看不到你了。」
「…什麼意思?」
「下了雪,花(菊)就開不了了。」
伊万親吻本田的眼睛,沒有想繼續對話的意思。本田收回審視般的視線,闔上眼皮,不曉得該笑還是該羞。